第7章 人最大的恐惧,是没有一个爱自己的亲人和一盏等待他回家的灯

1

寒冷的冬天像是没有征兆地快要过去了,除夕那日,秦漫月接到了安海安养院打来的电话,是遵循惯例汇报她妈妈的近况。

她妈妈近来身体健康,再也没有大吵大嚷,高兴的时候还会画画。

秦漫月想起小时候妈妈教她画画的画面,户外的溪流中,支起一个画板,听着山林里小鸟的啁啾声,流水的叮咚声,跟随大自然感受心灵的纯净。

妈妈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大家闺秀,爱着一个永远花心的男人,痴怨了一生,最后落得疯癫痴傻。

而安海那个给她无数儿时记忆的地方,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她不愿面对那里的一切,那样伤心的一切。

计划伴随元宵节来临拉开帷幕,丽莎的计划简单叙述就是:找出谭展飞给人洗黑钱的证据。

洗黑钱就是通过正常途经将非法所得变为合法财产,丽莎说谭展飞这么多年的财产都是非法所得,只要找到他洗黑钱的证据就可以给他定罪。

秦漫月听到丽莎说谭展飞在暗地里帮人洗黑钱的时候,内心不是不震惊的。

丽莎看到秦漫月目瞪口呆的模样,笑着说:“你对他真是一无所知,他十三岁就能在马来西亚拿枪以一敌百,一个人对二十几个手持长刀的人被砍到浑身是伤都没死,能在短短两年内用计帮他的老大干掉敌对的所有帮派,这样的人,在黑暗和子弹中长大,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他早已习惯。”

秦漫月沉默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谭展飞的过去是这样腥风血雨。

“我能做什么?”秦漫月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他的证据都在他的电脑里,不过他的电脑设置了非常安全的防火墙,我找了顶尖的黑客都无法入侵,你只要破译他的密码,然后把这个我已经安装了程序的U盘插入他的电脑,那些罪证就会被copy(复制)到这个U盘里。到时候他就完了。”

“你确定我可以破译他的密码?”听上去简直不可思议,能破译谭展飞密码的人,必须是对他有足够的了解,且同时是他非常信任的人,她们可能吗?

“这世界上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够做到。”丽莎拍拍秦漫月的肩膀,像是巨大的锤子敲击她的身体。

“我要怎么做?”秦漫月迟疑,这听上去是一件难度奇高的事。

“接近他,待在他身边,暂时收起你的仇恨、你的倔强,用你的可怜、柔弱来打动他,走完这一趟,你就可以浴火重生了。”

“看来你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丽莎抿嘴笑了笑,寓意深远,诡异纠结:“不要急,慢慢来,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陆均璨分手。”

“看来我们有了一致的想法。”秦漫月淡淡地回应,计划的第一步,肯定是要和陆均璨分手。

“恶言相向,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办到。”

秦漫月的目光冷漠,萧瑟的风将她的眼窝吹得干涩。

丽莎真像一个指挥大局的军师,而秦漫月就是那个冲锋陷阵的头军。

只是,这是一场孤勇的战斗,谁赢谁输,不到终点,无人知晓。

2

清榕大学为庆贺新的化学实验楼竣工,特意请来此次赞助商展讯游戏公司总经理负责剪彩。

学生会代表、院长、院领导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迎接谭展飞的到来,秦漫月作为为数不多的迎宾同学,举着硕大的花球站在实验楼楼下。

白色绣球花开满了整个校园,成堆成堆地印在接天碧水的校园里,似一幅幅清丽的山水图。

谭展飞在同学的簇拥下走近她,逼人的气势,冷峻的双眼,一身黑色华贵的西装,就像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俊逸男人。

秦漫月一身淡紫色的迎宾礼服,在灼灼的日光下,像一株妖娆的牡丹。

剪彩的时候,谭展飞故意站在秦漫月面前,一手握住剪刀,一手捏住她的手,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刻意,秦漫月淡淡地笑,把手抽回。

剪彩完毕,她只身离开,这偌大的校园里,四处都是情侣的身影。

她走到学校最僻静的蝴蝶谷,手里还捧着刚才的花球,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蝴蝶谷是学校传说中的不祥之地,它路径通幽,菱形环绕,池水青绿。校园有一个传说,在这里相爱的男女都难逃分开的噩运,所以情侣们从来不踏足此地。

高大的身影掩盖了秦漫月水中的倒影,她抬头,迎上谭展飞深潭似的目光,冰冷中透着犀利。

“你说,我如果这样跳下去,会不会死?”秦漫月问。

“对于一个游泳金牌选手,不会。”谭展飞坐在她身旁,一把缠住她的腰。

“是不是我离开他,你就会放过所有人?”秦漫月不挣扎,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看他。

“你觉得呢?”他并不回答。

秦漫月突然主动搂住谭展飞的脖子,柔软的唇印了上去,一种甜美的味道温柔地传来。他没想到这个吻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对面一双愤怒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陆均璨,他绕过菱形的小径,走到他们面前,抓住秦漫月的胳膊,有些不相信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秦漫月很冷静,“如你所见,我和展飞旧情复燃。”

“不可能!”陆均璨嘶吼,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淡定。

“没有什么不可能。”秦漫月掰开他的手,“我和展飞以前只是闹了一些小别扭,现在他回来了,我发现我最爱的人还是他。你只是我无聊时候的玩伴,我现在已经想清楚我心底最爱的那个人是谁,何必苦苦纠缠?”

秦漫月的声音冷漠,说话的时候字字铿锵,她紧握谭展飞的手,窝在他的怀里。

“我和你,今天,到此结束。”她别过头,感受寒风吹下落叶的忧伤,枯萎的枝叶都像在谴责她的无情。

她不敢看陆均璨的目光,良久之后,她只听到他沉重的叹息和离开的脚步,很久很久都回荡在耳边。

像逝去的轻飘飘的青春年少。

“他走了。”谭展飞把她从怀里拉出来。

秦漫月立刻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谢谢你的帮忙。”

“你利用我?”他眯起眼睛。

“这是你要的结局,不是吗?”

“你说起决绝的话永远都能伤人于无形。”他嘴边噙着笑。

曾经秦漫月也如同今日这般,站在他的面前,迎着清晨的阳光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他有些震惊地从熬夜的疲惫中抬起眼来看她,她目光坚定,表情冷静。微微的卷发落在肩膀上,像一个分别的姿势。

“你是认真的?”他不确定。

“是,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给我很多很多爱,能陪在我身边的人,我试图说服我自己你就是那个会给我爱的人,可是你的生活里最重要的是工作。”她顿了顿,继续说,“就当之前是我小孩子不懂事,现在我已经找到那个能给我所有爱的人,所以,我们分手吧。”

这段话,成为谭展飞那段时间的一场噩梦,总在午夜的时候敲击他的心灵。

秦漫月之前对他的喜欢,只不过是因为她是小孩子不懂事而已,而现在她已经找到了她真正所爱,所以要抛弃他。

谭展飞还来不及告诉她,他这么努力地工作只是为了给她更好的一切,他一直在等她长大,大一点儿,再大一点儿的时候,他就要娶她。

可是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她给他的,只是兜头而来的冰水,透心刺骨的寒冷。

“再见。”她轻轻地道别,把陷入回忆中的谭展飞拉了回来。

半途上,她拨了电话给丽莎:“计划第一步已经完成。”

“很好,接下去,会更加精彩。哈哈……”在丽莎的笑声中,秦漫月挂了电话,绣球花的花蕊从枝头掉落,青白色的花瓣落在秦漫月的手中,像是一盘孤独的碎沙。

她要尽快解决这件事,尽快让这个男人毁灭,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变成和他一样狠毒的人。

她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3

元宵节,清榕四大财团联合举办一年一度的烟火晚会,烟火晚会设在清榕城美丽的西江湖畔,电台记者,明星,商政名流尽数到场,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刚刚拿下金曲奖的当红人气偶像落单,千里迢迢赶来就为唱一曲开场,明星阵容豪华,无不惊叹。

这么热闹的场合,作为特邀嘉宾的婉珍特意带秦漫月来欣赏。

“漫月,我看你这阵子精神状态不好,看看烟火散散心。”婉珍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秦漫月,这让她心里感到一丝温暖。

夏逸峰早早地守候在会场中间,只为了等会儿拉住婉珍的手看烟火。

秦漫月很随意地穿了一件明黄色礼服,手上戴着一串珍珠手链,整个人显得与世无争。

陆均璨一晚上都和江蓉蓉待在一起,他今天难得穿得庄重,穿着银白色的燕尾服,头发也特意做过造型。

看得婉珍直呼:“小孩子长大了,长大了。”

他看秦漫月的目光有淡淡的伤感,秦漫月不忍直视,婉珍有些奇怪地问:“小陆今天怎么没有过来找你?”

谭展飞和Rain是在烟火表演开始前一分钟来的,两个人身着黑色西装,还有白色衬衫、蓝色条纹领带,同样颀长完美的身材,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边携带的女伴——当红女星白萧和新晋小花纪纯微。

成熟俊男配美丽女星,无人不艳羡。

只见白萧挽着谭展飞,纪纯微挽着Rain,秦漫月没有多大反应,倒是婉珍气得直骂。

“好你个张世均,居然找个美人做伴,你不要后悔!”婉珍跳着脚,根本顾不得什么气质礼仪,可见婉珍气到什么地步才会连名带姓地吼出来。

秦漫月看着婉珍吃醋生气的模样,几乎忘了糟糕的心情,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那种淡淡天真的笑容,晶莹的目光如水波荡漾,在谭展飞转头的瞬间看到。

漆黑的天幕下,湖畔几盏影影绰绰的美人灯,把秦漫月勾勒得有些甜美得不真实,像是笼罩在柔和线条中的一缕薄纱,有种晶莹剔透的美。

秦漫月的目光一对上谭展飞立刻就收住了笑,此时所有的灯一黑,天空中闪起了无数美丽的烟花。

她微微地抬起头,想,烟花再美,都是一瞬间的停留,如逝去的青春,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习惯的睹物感伤。

最后一场烟火,天空拼出了“I LOVE YOU(我爱你)”三个单词。

主持人在台上说:“今天有人借此机会求婚,大家猜猜是谁?”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场面有些劲爆。

“下面欢迎我们的主角——陆氏集团公子陆均璨先生。”

婉珍拍拍秦漫月,笑着说:“没想到小陆来这一招。”她以为陆均璨要告白的对象是秦漫月。

陆均璨帅气的装扮足以迷晕在场的所有女人,他就像在花园饭店过生日那天,目光扫了一下所有人,慢慢地说:“我的求婚对象,是江氏企业二小姐江蓉蓉。”

周围的人一阵喧哗,婉珍惊讶到嘴巴能塞得下一个鸡蛋:“搞什么乌龙,他不是不喜欢江蓉蓉吗?”

秦漫月有些无力地闭着眼睛,江蓉蓉欢欣雀跃地走到台上,抱住陆均璨,像捡了个宝贝似的大哭起来。

台下掌声雷动,记者照片一路猛拍,婉珍把陆均璨拉下台。

“小陆,你疯啦?”

“是啊!我是疯了,一个被人玩弄欺骗的人,还能不疯吗?”

陆均璨恨恨地看着秦漫月,然后又看向谭展飞,他环抱着手,目光冷峻地回看他。

秦漫月并没有上前,只是倒退了两步,银色的漆皮鞋在黑色的夜晚闪动着洁白的光。她慢慢地转过身,大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啊?你的小美人好像被人抛弃了。”Rain戳了戳谭展飞的胳膊。

谭展飞看着秦漫月的背影,俊脸更添冷漠。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算了,我找我家珍珍去了,活该你这辈子找不到老婆。”Rain丢开纪纯微,去找婉珍了。

婉珍看秦漫月那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别急,珍,漫月需要的是时间调整。”Rain安慰她。

婉珍一时间顾不上生气,靠着Rain,担忧地叹息起来。

4

跑出那个华丽的场所,秦漫月脱掉了高跟鞋,赤足在街上走,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心底这样空寂。

是对陆均璨的狠心,还是对自己改变的一种同情?

黑色林肯开到她的旁边,谭展飞冲着秦漫月说:“上车。”

秦漫月没想到他居然会跟出来,内心的倔强让她不理会谭展飞的话。

“我让你上车。”他的声音提高了分贝。

秦漫月不理,继续走,还没走两步,她的脚踩在了一堆碎玻璃上。

“咝……”她疼痛地叫了一声,停下来去看脚底。

血汩汩地冒了出来,血流不止。

谭展飞从车上下来,不管她同不同意,直接把她拦腰抱起,丢进车里。

“海边别墅。”谭展飞吩咐阿Ken。

这辆车的空间大到可以摆个桌子打四人麻将。

谭展飞把秦漫月的脚摆在自己腿上,仔细看了看她的脚底,细碎的玻璃扎得不算深,却触目惊心。

他慢慢地将它们取出来,生怕错漏了一块。

取完玻璃,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按在她的伤口上,秦漫月蹙紧双眉,本能地抓住谭展飞的胳膊减轻痛楚。

手臂上的依赖感让谭展飞恍惚了片刻,以前秦漫月每次打针的时候,都把脑袋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双手抓紧他的手臂,秋水般的瞳孔,卷长的睫毛惊恐地扑闪着,紧张得像只受伤的小鸟。

那种依赖感,是谭展飞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像鸟兽的羽毛,一点点地撩拨他的内心,让他充满责任感。

“还是那么怕疼。”谭展飞把秦漫月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手臂紧紧地圈住她,秦漫月要起来,谭展飞圈得更紧了,命令般地说,“不许动。”

暴君!秦漫月内心浮出这个词。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不能过度惹怒他。于是秦漫月乖顺了,让自己在他的怀里放松下来。

“乖。”他抚摸她的发,像对待一件玩具。

在海边的白色别墅里,谭展飞把秦漫月放在紫色沙发上,自己则半蹲着帮她检查伤口,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抬起头来,幽暗的灯光照在他像鹰一样锐利的眼中,他看着秦漫月,短短几秒,像是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

“你爱他?”谭展飞慢慢开口。

“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伟大?真让人刮目相看。”

“我不是伟大,我只是倒霉,惹上了你,就注定要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没有幸福。我认命了。”她低下头,像是有万般的痛苦无处倾诉。

谭展飞抿着性感的唇,看着她垂下去的眼眸,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期望。

秦漫月抬头,开口道:“我要走了。”

她一站起身,疼痛袭击了她的周身,谭展飞搂住她的腰:“你要去哪里?你还可以去哪里?”

“如今的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早已无家可归。”秦漫月说得凄楚,闪着柔光的眼睛盯住谭展飞,他深邃的五官映入秦漫月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回到我身边。”他把她拉得更近。

“做你的玩物?”秦漫月轻笑。

“一年,我彻底离开你。”

“我能相信一个恶魔的承诺?”秦漫月拿他以前的话来堵他。

“我以我死去母亲的名义保证。”谭展飞的话掷地有声,俊脸埋在阴霾的光线里,是郑重的承诺。谭展飞对他的母亲是最敬重的,如果他用母亲的名义保证,那绝对不可能食言。

秦漫月迟疑着,事情进展得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谭展飞主动提出让她回到他身边,可是为什么,她又迟疑了?

“答应我一个条件。”秦漫月开口。

“讲。”

“永远不要对付陆氏。”

谭展飞扼住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把她拉得更近。

“好。”一个字,像是千金重,重重地砸入秦漫月的耳际。

秦漫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谭展飞,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把拉到怀里,用力地吻住,黑暗中的他像一只豹子,房间里玫红色的光线照出她裸背上已经完全成形的秃鹰刺青,就像是展翅欲飞的凶鸟,随时向其他生物扑咬。

谭展飞一如既往地霸道,一手将她的手狠狠地扼住,一手在她的背部游移,那是专属于他的标志,它和秦漫月的肌肤已经融为一体,秦漫月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平静得如同窗外的月光。

她的平静和无所谓彻底激怒了他,他变得粗暴野蛮,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留住她,留住她,哪怕是她的仇恨。

半夜秦漫月起身去浴室,身上套了一件谭展飞的大衬衫,呆呆地坐在马桶上抽烟,在安海的多少个夜晚,她半夜起来,都独自坐在床沿抽烟,直到认识了谭展飞,他收起她所有的烟,给她煮安神的茶。

秦漫月脚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淌到浴室的白色瓷砖上,满目鲜红,谭展飞走进来,帮她放温水。凌乱的衣服,凌乱的头发,成熟深邃的脸上有一抹邪恶的俊逸,是秦漫月当初最爱的样子,坏到眼神都是迷人的。

“不要让水碰到伤口。”他交代完,抽掉她手里的烟,微微地拉门走了出去。

真的要回到他身边了吗?他对她已经没有昔日的温柔,她身上的每一道青紫,还有他牙齿的印记,每一次他都在她身上留下刻骨的伤痛。

她真的能坚持到最后吗?

秦漫月甩甩头,把自己浸泡在浴缸里,除了仇恨的希冀,剩下的被绝望填满。

谭展飞抽着秦漫月剩下的香烟,站在门外的缝隙中看着秦漫月把自己浸泡在水里,闭气,淹没头顶,离死亡近一步,那是他最初认识的小女孩,天真叛逆,内心装满阴霾,随时想把自己葬身于滚滚红尘中。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把她从深海中抽离,可是一不留神,她又回到了海中,并且跌入更深的底层。

越是想爱,就越是伤害,每一次把她拥在怀中都像拥抱着不真实的泡沫,急着要留下什么让她不会遗忘。

滚烫的烟蒂烧到手指,谭展飞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看到她伤心,他的心竟比她还要痛苦千倍。

何以如此相互折磨?谭展飞的心里有一股痛楚。就如同母亲死时的酸涩离别,哪怕母亲给他的永远都是伤害和折磨,可是当她真的死了,他还是感到巨大的悲伤和绝望。

像是匍匐前进的所有动力,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母亲死后,他才发现,人最大的恐惧不是没有钱,也不是面临多少艰难困苦,而是没有一个爱他的人和一盏等他回家的灯。他在枪林弹雨中走累了的时候,回过头,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那种孤独的绝望,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空洞,时刻啃咬你长期练就的无坚不摧的心,让人扭曲。

“永远不要去爱一个人,爱会让人变得软弱、无能、痛苦,被伤害得无以复加。”母亲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可是,真的可以不爱吗?真的可以吗?

5

秦漫月醒来的时候,是在她熟悉的白色大床上,阳光透过斑马线的窗帘,一道一道地照在她的身上,她记得昨天将自己淹没在水中许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是谁把她抱到床上的?

衣服已经换了一件,房间外面传来一阵阵食物的香气,她慢慢地推开门,浓重的芝士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过来吃早餐。”谭展飞的声音是不真实的平和,秦漫月看到桌子上是一份芝士火腿三明治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谭展飞正在洗手,结实黝黑的手臂在水花中闪动光泽。

她呆呆的,头发蓬松,衣衫宽大,水灵灵的大眼睛仍然有疲惫的神情,谭展飞看看表:“累的话再多睡一会儿,想要出去打电话给阿Ken,号码贴在门后。”

看秦漫月不说话,谭展飞喝了两口咖啡之后,站起身套上西装,烟灰色的西装像是漂亮的金缕衣,把他的王者气质凸显出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这儿,脚好了过几天安排你去上班,学校应该没什么课了吧?”

秦漫月机械地点点头。

谭展飞拿上公文包,走到门口,拉开门,回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秦漫月,又走回来,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

“新生活正式开始,轻松一点儿,enjoy(享受)你的新身份,OK(好吗)?”他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和嘲弄。

待谭展飞走远,秦漫月才回过神来,她真的回到了这个恶魔身边,还要和他共处一室,她恨不得立刻夺门而逃,可是她只是举起牛奶杯摔在了地上。

滚烫的液体烫红了她被玻璃刺伤的脚,旧伤加新伤,秦漫月愣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6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联系我,每周五晚上7点准时换上新的SIM卡(身份识别卡),这是谭展飞例行会议的时间,一般会拖到很晚,见机行事。”丽莎在电话里交代完毕,也没等秦漫月回答就挂断了。

一切都渐渐开始,看似顺畅的道路是否还会发生什么事?无人能够知晓。

大四下学期没有课,所有人不是忙着实习就是忙着考研,秦漫月在准备毕业论文答辩之余,正式进入谭展飞的展讯游戏公司实习。

宿舍暂时不住了,婉珍打电话来说有人帮她办了住家的手续,秦漫月回到学校收拾东西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露出诧异的目光。

婉珍也在收拾东西,本来她是为了秦漫月而住宿的,现在秦漫月走了,又到了实习期,她更没有理由留在这里“过苦日子”了。

Rain很体贴地帮婉珍收拾东西,她坐在一旁吃吃瓜子,喝喝水,悠闲地感叹:“小美人,没有你在的日子,我会寂寞的。”

秦漫月和Rain面面相觑,秦漫月说:“Rain,这是暗示,你没有排解她的寂寞!”

婉珍脸一下就红了,激动地跳起来:“小美人你的小脑袋里都想些什么?”

Rain靠在衣橱旁边,揉揉太阳穴,促狭地回答:“看来我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这句话含义就更多重了,秦漫月大笑,婉珍扑上去就打Rain:“让你说,你们两个合伙欺负我。”漂亮的脸蛋上是满满的幸福。

下楼的时候,楼下热闹得很,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像是看动物一样看着他们,再一抬头,所有宿舍的窗户口都挤满脑袋,不知情的人以为领导来了。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辆兰博基尼,炫目的蓝色,同学们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围着这辆车转,有的还和这车拍照。

车门突然开了,阿Ken从里面走出来对着秦漫月说:“秦小姐,我是来接您的。”

“这是谁的车?”婉珍问。

“这么大手笔,肯定是展飞准备的。”Rain在婉珍耳边说道。

婉珍从Rain那里多少也听过一些谭展飞和秦漫月的事情,具体的过程并不知晓,只知道他们现在在一起了。

“这车是特意为秦小姐准备的。”阿Ken回答。

“他怎么不自己来接?”

“老板有工作,比较忙。”

婉珍还想说什么,被秦漫月制止了,他怎么会来接她呢?他怎么可能会来接她?

打开后备厢,阿Ken帮秦漫月把东西一一放进去。

秦漫月站在旁边,突然看到迎面走来的陆均璨,几日不见,他瘦了,他骑着那辆捷安特,像她最初见到的样子,俊秀天真,目光如水,只是笑容,有些单薄的干涩。

秦漫月低头,钻进了车子里。

“负心汉,还有脸来。”婉珍的声音在外面重重地响起,她半低下头,在秦漫月耳边说:“如果谭富豪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也会帮你找人揍他。”

不知怎的,秦漫月的眼眶红了,这么多年,能遇到婉珍这样的朋友,对她来说,是件太过幸福的事。

因为从未奢望,当发现拥有的时候,才尤为珍贵。

“你也是,要幸福。”

“你看你,又不是生离死别,不就搬家嘛!论文答辩的时候还要回来呢,我们还要戴学士帽拍毕业照,别那么伤感,小美人,你永远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小美人。”

婉珍逗她,秦漫月破涕为笑。

车子缓缓开过陆均璨的身边,茶色的玻璃窗,他们对视了两秒,她看到他眼中的话,却什么也不能说,胜负未分,计划未成,而她,早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7

秦漫月的脚伤好了之后,正式进入展讯游戏公司上班,和同一批实习生一起,被分配到研发部门,公司的人只知道她是老板助理推荐来的,没人知晓她和谭展飞的关系。

秦漫月所在部门的主管是一个四十多岁有点儿胖的香港女人——虹姐,一讲话就是英文夹着不标准的中文,秦漫月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在大厅和一排实习生站在一起,前面站了各部门的主管、经理、高级工程师。

她一下子就看到Rain那张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脸,在阳光炎炎的大厅里,有种金光灿灿的英俊。看上去根本就是一个迷倒众生的尤物,哪里像一位年满三十岁的IT(计算机)精英。

“这是研发部的经理Rain。”

实习生里大多数女生看到Rain时眼睛都放光了,秦漫月暗笑,如果婉珍知道公司里有这么多水灵灵的小姑娘对她家Rain虎视眈眈,她肯定会发疯的吧。

Rain看了大家一眼,走到秦漫月的身边,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膀说:“秦同学,好好干呀。”

一排的实习生都盯着秦漫月猛看,以为Rain看上她了。

秦漫月很嫌恶地拍掉Rain的手,在一排新老员工面前毫不留情地说:“经理,请不要为老不尊。”

一排的员工倒吸一口气,所有人都知道Rain在公司的地位,他是老板的好朋友,又是研发部的一把手,这个实习生居然敢如此大不敬。

“小秦,怎么和领导说话呢?快点儿道歉。”虹姐责备秦漫月。

秦漫月咬着唇,看着虹姐。

“虹姐,干吗这么严肃?小秦就和我开个玩笑嘛。”Rain主动出来打圆场。

此时大厅的门被拉开,穿着阿玛尼灰色西装的谭展飞在阿Ken的陪同下出现在大厅,所有人都恭敬地弯腰喊:“老板。”

谭展飞有一种王者般冷漠的气势,在远远的地方都能感到寒冷,原本深邃俊逸的五官即使在日光下也能折射出一片阴暗的冷漠。

秦漫月和众人一样,微微弯着腰,谭展飞路过秦漫月身边的时候特意停了停,秦漫月一时间又成了众人的焦点,她很冷静地看着谭展飞,大庭广众之下,她倒要看看他想怎么样。

谭展飞只是把嘴角扬了扬,转头对她身边的女生说:“你是白萧的妹妹?”

谭展飞说话的对象是一个叫白萍的女生,白萍和秦漫月一样是新来的实习生,在清榕理工大学读书,人长得小巧可爱,有一种恬静的秀丽。

“是的,老板。”她点头。

“听你姐姐说你是跳级生?”

周围的人都对白萍投来惊讶的目光。

“只跳了两级而已。”白萍谦虚地回应。旁边人又从惊讶的目光换成了钦佩的目光。

“很好。”他薄唇一扬,很快消失在电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秦漫月一眼。

散场之后,所有的人都对白萍投来友好的暗示,年龄小,长相甜美,还是高才生,又有背景,就连那个很威严的主管也只让白萍做很轻松的活,却打发秦漫月做一些数据分析、资料收集的活。

秦漫月抱着一摞资料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因为东西太多,在电梯口一个错手把资料弄了一地,所有人看着她掉东西,却没有人帮她捡,此时从电梯旁边走过来一个男生,弯腰帮她把资料捡了起来。

“怎么让你一个人拿那么多东西?”熟悉的声音在秦漫月耳边响起,她抬起头,夏逸峰那张干净的脸正对着她。

他怎么会出现在谭展飞的公司?秦漫月无暇八卦,只是笑笑,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按了电梯按钮。

“你是小珍的同学。”他像是突然想起来,“我帮你拿。”他变得很积极。

电梯门再次被打开,谭展飞和阿Ken站在电梯里,一开门就看到夏逸峰殷勤地帮秦漫月拿东西,谭展飞先是目光不悦:“我不知道设计部原来工作这么清闲。”

“老板。”夏逸峰恭敬地喊了一声,秦漫月看谭展飞从电梯里出来,也不理他,径直走进去,直接按了关门键。

8

事实上,从秦漫月搬到海边的白房子起,到去公司上班,中间隔了十天的时间。

谭展飞一次也没出现过。

这片海滩,包括中心的一座小岛,都被谭展飞买下来了,外人不得入内,这里安装了一套完善的防御系统,除非有通行卡,一般人是不能出入的。

秦漫月每次出行都是阿Ken负责,如果自己回来,可以打车到附近,再走过来。如果主人的系统设置是可以随意进入,外人才能进入。

她先是彻底地检查了一下她住的房子有什么蛛丝马迹,虽然她知道谭展飞不可能这么大意把电脑放在别墅里。

什么也没找到之后,她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海浪声,独坐到天明。她甚至怀疑谭展飞只是想把她圈养在房间里孤独终老。

那她和丽莎的计划就再也不能实现了。

从电梯上下来,她回忆起刚才谭展飞略带不满的脸,知道她并不是不能激起他内心波澜的,她想起丽莎说的话,尽量让谭展飞看到你和别的男人亲昵的画面。

虽然秦漫月很不齿这种利用人的伎俩,但是如今也别无选择。

她故意打听了设计部的楼层,在午饭时间上楼约夏逸峰吃饭。

夏逸峰看到她来,果然显得很意外。

“你怎么来了?”

“感谢你的帮忙,请你吃午饭。”

员工餐厅的环境非常好,当秦漫月和夏逸峰一人吃着一份B套餐在餐厅里有说有笑的时候,她深深感觉有一道目光在凝视着她。

“你为什么到展讯游戏来上班?”秦漫月故意找话题。

“我就是想看看那个Rain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小珍那么喜欢,所以我就让我爸和谭先生商量让我过来实习。”夏逸峰戳着碗里的饭,不甘心地说着,那语气就像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小孩。

从谈话中,秦漫月得知夏逸峰在这儿工作了一个月,在婉珍彻底拒绝他之后,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地来这里疗伤。

夏逸峰孩子气的脸带着愤愤的不满,中午的阳光晕染在他身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秦漫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爱一个人不是他的条件有多好,而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一种感觉。

“你在国外读的什么?”

“设计。”

“不继续读了?”

“还在放假时间,我就回国来实习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婉珍并不适合你,这只是你自己某个时期的错误判断。”秦漫月企图说服他。

“不,我喜欢她,她可爱活泼漂亮。”他连声辩解。

秦漫月笑了:“傻孩子,这世界上可爱活泼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

他吃一口饭,眼睛亮亮地看着秦漫月,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我保证你会找到比婉珍更好的女孩子。”秦漫月安慰他。

他笑了笑,瞳孔明亮。

吃完饭之后,秦漫月急着回去,夏逸峰突然拉住她的手,秦漫月一惊:“我给你留个电话吧。”他拿过秦漫月的手机快速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谢谢你安慰我,我可以把你当成我姐姐吗?”他有些忧伤地问。

秦漫月突然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秦漫月感到餐厅中蔓延了一股难以觉察的凝重,这下,她彻底激怒谭展飞了。

果然,秦漫月下班后,走到公司附近的路口,谭展飞和他的林肯领袖已经开到她面前。

“上车。”谭展飞命令道。

秦漫月很识时务地坐进了副驾驶,谭展飞在驾驶位上,她看到他紧握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手上的青筋暴起。

这种感觉,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小七和她站在树下拥抱,他把她拉进车里,目光冰冷得像一把锋利的刀,手在方向盘上,不安地握紧。

谭展飞愤怒地开着车,越开越快,在车子快要撞到山路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一把将秦漫月拽到自己面前,两道火焰一般的目光锁住她白嫩的脸庞,像是随时能喷出火焰来。

“你真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人。”

“正好配一个没有心肝的男人。”这次轮到她讥讽他,“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

谭展飞停顿了一下,自己真的恼羞成怒了吗?明明以为可以不再为她和任何人在一起而心有波澜,为什么还是会暴怒成这样?光是想到中午夏逸峰拉她手的场景,他就恨不得把夏逸峰的手砍下来。

“你不来陪我,我就去找别的男人,你别忘了当初你就是这么失去我的。”秦漫月狠狠地提醒他,当年他一心埋在工作上,想等她考上大学,公司迈入正轨进入美国市场之后再好好陪她,没想到就在那段时间,她认识了小七。

“你……”谭展飞迸发了一个字。现在的秦漫月总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漫月突然主动搂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何必要把人生弄得如此不愉快,我们就不能和平共处一年吗?”

“你有什么阴谋?”谭展飞警惕地问。

“我最大的阴谋……就是离开你。”秦漫月像是说真,又像是说假,“我相信你会遵守诺言,我也希望有快乐的日子,如果你再不来陪我,我就找别人陪我,这很公平。”

微风敲打着玻璃,山边的枝蔓垂直而下,像是一只大型手臂,揽住了半座山腰。

秦漫月像曾经那样,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微凉的唇触碰着他的肌肤,像是那个孤独的女孩,要从他身上汲取所有的温暖。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她轻轻呢喃,像是呓语。

谭展飞有片刻的发怔,像是一切回到了从前。

9

山顶上,穿一袭红衣的女人拿着高清望远镜看着山下,玻璃窗内相拥而吻的两个人,谭展飞开始迷失却又心疼的目光告诉她,计划正顺利地进行。

秦漫月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在上周六用另一张SIM卡打电话给她,她告知做法,秦漫月按部就班,果然就让事情顺利进行。

对一个爱自己的人,只要使用一些小手段,他很容易弃甲投戈。

丽莎随手摘下身边的一丛枯草,在手心搓成枯萎的细条,一松手,便随风飘散。

那些纷纷扬扬下落的,是她绝望的爱和不甘心的愤怒。

不甘心,谭展飞爱的那个女人,不是自己,哪怕自己为他付出生命,他也弃如敝屣。

好戏还在后头,谭展飞,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丽莎的笑容连同那张美丽的脸,扭曲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