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平静 自然与流星的时代

让娜给索莫拉刻下了复杂的光明神印,第二天一早,三名主审官一起来到了秘牢,将让娜带出了这间伤心囚牢。

让娜全身被极粗的锁链所束缚,身穿着肮脏的囚服,是男性的。被一百三十位紫衣近卫团团围住,不让好奇的平民、别有用心的人有任何机会接近让娜。

从碧波港的高塔堡垒,到城中心新建的高台,一共是一千三百米。足足一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被安排在这一条路上,从人海之中隔开了一条供让娜通行的小路。这很不容易,市民、商贾、贵族挤成一团,疯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碧波港。

让娜只能够一味地跟着行动,到达高台,站在不知多少万人的面前。虽然人真的很多,但让娜还是欣赏着碧波港的全貌,以及大海之上圆圆的朝阳,吹拂着带着朝阳味道的海风,让娜觉得很舒服。

高台上人很多,光明神官足足站了五六十位,运转着神力,提防着让娜的暴起发难。但是除了索莫拉之外,没有人知道让娜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神力,真的一滴也不剩了。

第十七次审判,景炎三年九月二十四日。记录员:阿米娅·德·鲁瓦露。

索莫拉站到了高台的边缘,手上捧着一卷用金色丝绸裱好了的书卷,紫檀木的卷头,赤红火漆,盖的是碧波港的官方印章。

“我、卡佩王国大司祭、要宣读,罪人的认罪书。”索莫拉将卷轴拆开,中间正是让娜昨晚刚刚签过的认罪书。

“让娜·波尔克荣誉子爵,愿意在神圣的审判庭下,承认我的一切指控,承担我应当承担的一切惩罚,希望以此祈求卡佩人民的宽恕。下方签名:让娜·波尔克荣誉子爵。”

认罪书一经宣读,下方立刻传来声浪:“宽恕!”“宽恕!”“宽恕!”经久不息。根据传统,除非是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的罪犯,才能够不被认罪书而稍作宽恕,而众人认知中的光明圣女,明显不符合这一点。

紧接着,索莫拉取过另一卷纯黑的书卷,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拆开,宣读道:“这是审判庭最终的判决,让娜·波尔克。你被指控以叛国罪、渎神罪、战争罪、杀人罪、滥用神力罪、蔑视王权罪、反人类罪在内的七十三项罪行,罪大恶极、影响恶劣。虽然你有心悔过,但本审判庭无法宽恕,今日判处你斩首示众,明日行刑。景炎三年九月二十四日。”

没有理会下面群众们愤怒的呼声,让娜主动带着那些看管她的紫衣近卫走下了高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城堡,回到了秘牢之中。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看过一个人,昨天索莫拉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今日的判决。

现在他的家人、朋友、敌人都安全无虞,她已然没有一丝的遗憾,坦然的接受了这最终的判决结果。

索莫拉一路跟她到了牢房之中,递给她一叠纸,一支笔,说道:“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留下来的,就写在上面吧。”

“我已经留下了一枚最好的种子,我相信你会将它用到极致。我信任你,索莫拉阁下。”让娜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了这最后的一句话。

这一夜,让娜一如往常,吃了些美味的肉,喝了些果汁。她在纸上写了一句话,被用心的封了起来。许多人想要见她,和她说些话,只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第二日,行刑当日。

九月二十五日的这一天,是个干燥的晴天,碧波港很少连续有这样子的好日子。太多的人都一夜无眠,在天还没能够亮起来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来到了高台旁边,等待着这一次的行刑。

让娜到是平静的睡了个爽,早上八点,艾琳以及三位侍女被获准捧着各种器具来清洁让娜的身体、清洁她的头发,以及一套子爵最为隆重的礼服,这是希斯在兰斯给她定做的礼物,贴身剪裁,庄重之中带着一丝青春的感觉。只是让娜从未穿过它,只在这最后的一日,将这昂贵的礼服复杂的穿了起来,只可惜已经有点显大了。

系好浅青色披风上的金黄饰带,索莫拉敲了敲门。侍女将门打开,门外只有他一人,这条路上也确实只有他一人而已。

索莫拉手上凝聚出凝光的锁链,想要将让娜的双手绑住,这是最低的体现了。

“算了吧,事到如今,让我享受一下贵族的感觉吧。”让娜微微笑道,她不太愿意弄皱这身漂亮昂贵的子爵礼服。

索莫拉笑了笑,让娜只好将纤细的双腕递出。光链就这样轻轻地搭在了让娜的腕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

二人准备出发的时候,艾琳急匆匆的上来,捧着圣剑,说道:“圣女殿下,您的佩剑。”

让娜看向了索莫拉,他将圣剑接过,挂在了让娜的腰袢,重新整理好了披风,正式的出发向高台走去。

让娜对每一个人微笑,每一个人都对她行礼,一直走到了高台下。

让娜静静地站在那里,重新的端详了一边高台,在索莫拉的牵引下,走到了高台之上。

王太后站在阴影之中,怀抱着菲兹的孩子,看不清面目。

没有噪音、没有声响、没有任何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让娜,只要有她在,一切的目光都会聚焦于她,历来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让娜看向身穿皮甲,遮掩面庞,手持巨斧的刽子手,说道:“索莫拉阁下,我希望您亲自完成这项任务。我不希望这位尊敬的先生,在余生中回想起这一幕。”

索莫拉默默地接过这柄巨斧,看向让娜。让娜轻微的躬身,由衷的感谢道:“多谢您的谅解,索莫拉阁下。”

“你还有什么要求么?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索莫拉的嗓子也有一些嘶哑,但是职责决定他还是要问出这最后的一句话。

“我还是觉得有些渴,索莫拉阁下,此处有解渴之物么?”让娜恭敬的问道。

“这里有一些柿子,您要用么?”另一名刽子手单膝跪地,奉上了一些新采摘的柿子。颜色鲜艳,看起来就显得甜腻。

“柿乃痰淤之物,食之不洁,请原谅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对不起。”让娜将这名刽子手缓缓地扶起,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她真诚的为拒绝了他人的好意而觉得抱歉。

“我们会为死囚备好送行酒,如果你觉得干渴,你就喝它吧。”索莫拉将一碗酒端到让娜的面前,静静地劝道。

“杯中之物,带人远离尘世,但终究得不到真实的慰藉。对不起,索莫拉阁下,它会影响我的思考,我不能够接受您的好意。”让娜更加抱歉的笑道,微微拱起的脊背,平添了一丝的苍老。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在乎这些事情么?”索莫拉觉得有些好笑,这绝不是一般人此刻能够说出的话。

“我的老师曾经说过,君子到最后一刻也要正衣冠,君子到最后一刻也要怜惜己身。我能够做到的事情不多,这就是仅有的事情了。”让娜说着,看向一旁肃立的卡佩元帅,多米尼克·德·卡佩伯爵,向他致意的问道:“元帅阁下,请您帮我拿下披风好么?”

多米尼克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已经数日都无法睡着了,疲惫的他根本无法解开披风捆绑的小结。他不断地尝试,冷汗从他的额前滴落在地上,一切的压力都汇集到了他的双手之上,这个男人要崩溃了。

这时,他看见了一双纯净温柔的眸子,这时让娜已然有些泛金的眼眸。这双眼睛之中饱含着善良、温柔、慈爱、坚毅等一切最美好的品质,却看不到一丝的憎恨在里面。

“控制你的情绪,掌管你的感知。智慧让我们区别于动物,节制让我们区别于俗尘,奉献让我们区别于凡人。你只是在做你的工作,解开它,之后将它覆盖在我的躯体之上,你可以答应我么?”让娜缓缓地说着这一段话,声音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子的动听,但是却足够的富有智慧。

多米尼克说不出话来,只好不断地点头。他开始掌控情绪、节制情感,泛红的眼眶、酸涩的鼻子、紧缚的脖颈。但是最终他捧起这一件浅青色的披风,极为郑重,极为庄严的将它叠好,捧在自己的额角之上。

让娜走向下一位等待的人,在多米尼克伯爵的下首,是西顿·德·阿朗松伯爵。他是全场没有佩戴荣誉的唯一的贵族,在颈部留下了两个硕大的伤痕,掩藏在青色的礼服之下。

让娜将圣剑从腰间解下,双手将它捧出。西顿伯爵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双膝跪伏在地上,庄严的向这位女子三次叩首,这才将圣剑接过,依旧跪在地上,再也没有起身。

“你拥有强大的精神,这柄剑请你前往帝都,交还给我的老师,他一定可以治疗你的伤势。你现在是水泗领的执政了,我希望你可以秉持贵族的精神、虔诚的信仰,在即将到来的时代,保护你的子民。”

西顿伯爵依旧手捧着圣剑,只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不停地磕着头,一直到让娜伸出一只手,犹疑的停在空中,他才如梦初醒的停下来,但还是任凭眼泪流下。

让娜有些叹息的回到了索莫拉的面前,虽然他庄重的祭祀袍与手中的巨斧格格不入,但是索莫拉依然在维持应有的尊重——对即将到来时刻的尊重。

让娜抬头看了看太阳,不到五分钟,就是正午了。

“索莫拉阁下。”让娜从夏太尔的手中接过了黑色的发网,将自己的头发塞进去,不至于散乱。

“我想要稍微的祈祷,祈祷完之后,我的双手将会平伸向前,这就是信号。”让娜平静的说道,仿佛是别人的事情。

索莫拉点点头,他会记下每一个让娜的动作,罪恶感不允许他有任何的遗忘。

让娜抚摸了一下自己稍长的发梢,从一旁手捧托盘的艾斯莱尔·苏亚雷斯爵士那里拿过一把锐利的小剪刀,将超出的头发剪了下去。让娜不想作为那个农舍的让娜而死,她要成为让娜·波尔克而活。

“谢谢,您可以先避开了。”让娜将剪刀放回了托盘,微微的对艾斯莱尔爵士躬身,表达了感谢。

让娜蹲下,双手支在面前的木架之上,双腿略带着僵硬的向后伸去,脚尖支起身躯,不让膝盖触碰到地面。

木架上有一个足够大的凹窝,一看就是让人的脑袋放进去的地方。让娜平静的将秀气的头颅放在凹窝之中,双手放在两旁,搭在地上,尽量的保持放松。

还有三分钟,让娜只感觉到这片高台实在是太静了,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让娜不喜欢这个样子,她最喜欢风吹过麦浪的声音、羊羔抢不到奶而叫唤的声音、自来水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甚至是树叶落下,轻敷在地上的声音。

还有两分钟,木架的香气吸引了她。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木料,但是绝对是新制成的、味道很好闻,而且还有着细微打磨的微小触感,让娜很喜欢这个小木架子。

还剩下一分钟,让娜终于开始思考祷词了。

正午,阳光直射在让娜的半边脸庞,让娜的双手平缓的伸向前方。

索莫拉将全部的神力调动了起来,尽全力的斩了下去。

同时,碧波港的钟楼响起,回荡在挤满人群的广场之上。

索莫拉不敢再看让娜一眼,捧起木架前的小小木箱,走到高台的边缘,将木箱的内容物清楚的展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巨大的冲击击溃了索莫拉紧绷的神经,他张大着嘴,不住的喘气,渴望从空气中多汲取一点氧气。他只能够声嘶力竭的重复一句话,也是让娜多次摆脱他的话。

“请看罪人的首级!这是公正的处刑!没有偷偷摸摸的!没有偷偷摸摸的!没有偷偷摸摸的!”

伴随着钟声,多米尼克跪在让娜的身旁,将带有她香味的披风,按照约定盖在了她的身躯上,遮盖住一切残留的不雅。

让娜的墓穴,选在南八继城的城郊公墓、用普通的棺材,普通的墓碑,普通的装饰。墓碑上是纯白的字:

姓名:R·波尔克

仅此而已

唯一与周围的墓穴不同的是,无论何时,这座普通的墓前总是有着鲜花,四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