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登陆与沉沦

[第一季] 日本编成第一军

日本联合舰队成功偷袭旅顺港之后的第二天,即1904年2月10日,设在东京皇宫里的大本营即宣告第一军编成,天皇颁诏:任命陆军大将、军事参议官黑木为桢任司令官。

军事参议院是天皇为了应对这一场战争而新设立的最高级军事顾问团,由元帅、陆军大臣、海军大臣、参谋总长、海军军令部长和黑木为桢、野津道贯、奥保巩三位功勋卓著的陆军大将组成。军事参议官在日本军界的地位之重,不言而喻。

第一个参战的日本军头亮相了。

黑木为桢时年60岁,已经是须发皆白的老人了。

数算一遍打赢了日俄战争的日本将领们,无论是满洲陆军总司令大山岩,还是各军司令官黑木为桢、奥保巩、乃木希典、野津道贯和川村景明,也无论是各师团长和师参谋长,还是联合舰队的各级司令官,无一不都是从幕府时代即投身各藩行伍的职业军人,而且,都是既参加过国内战争,又入侵过大清的五六十岁的老家伙。

为了适应战时编制,大本营将陆军步兵的基本单位——联队(相当于团)重新编制,官兵由平时的1800余名大大扩充为2675名,加上辎重兵等,每个联队多达2900人左右,联队长由陆军大臣任命的陆军大佐出任。每两个步兵联队组成一个步兵旅团,旅团长由陆军少将担任;每两个步兵旅团和骑兵、炮兵联队(各一)、工兵、辎重兵大队(各一)组成一个师团,全师团官兵约11600人,由天皇亲自任命的陆军中将担任。虽说每个师团的兵员比先前编制的18000多人少许多了,但师团的数量却大大增加了,已经从原先的6个师团扩充为了13个师团。

在二战以前,日本陆军没有军的编制,师团为最高战斗单位。日俄战争时的军,只是战时临时增设的战斗单位。军首长称司令官而非军长,由天皇亲自委任陆军大将担任。战事结束后,军解散,司令官免职。10年前的中日甲午战争期间,山县有朋和大山岩分别出任过第一军和第二军的司令官,战后,便各回原职。

作为第一位参加日俄战争的日军司令官,黑木为桢自然而然地成了举世瞩目的人物。

黑木也是鹿儿岛人,也曾在少年时参加过讨幕战争,并于战后被本藩保送给天皇当了御亲兵的军官。此人性情豪爽,行动果断,颇有萨摩武士之风。有日本人写过这样一趣事:黑木在皇宫当近卫时,明治天皇找他练相扑,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将少年陛下摔倒在地。像许多本籍的军官一样,他也在“西南战争”中跟随大山岩讨伐过家乡的叛军,时任步兵第十二联队的联队长,年仅31岁。青年时代的黑木为桢没有被派到欧洲留学的经历,而且,他也不像同时代的大部分袍泽那样,对政治有悟性。甲午之战时,他已经是中将衔的陆军第六师团长。日军当年只有6个师团,他为6位师团长之一,地位之尊,自不待言。在军司令官大山岩的指挥下,他率本师团在山东半岛最东端的荣成登陆,包抄并攻陷了大清北洋水师基地威海卫,成为日本帝国侵略扩张的急先锋。战后,他因功被授男爵,并历任近卫师团长、西部都督和中部都督,日俄战争前不久,他晋为陆军大将和军事参议官,成了天皇身边的军事幕僚之一。像他这样一个既没有洋学历又不愿涉足政坛的老派的军人,却能晋升至帝国最高军衔,可见其治军确有过人之处。

黑木统辖的第一军,下辖近卫师团、第二师团、第十二师团、骑兵第二旅团、近卫后备步兵旅团和炮兵第二独立大队、野战电信队和军总兵站部,总兵力为42500人。

第一军作战部队与首长情况如下——

近卫师团长,长谷川好道,陆军中将,44岁,长州藩籍,甲午之战时任隶属第二军的步兵第十二混成旅团少将旅团长,攻占过旅顺和金州等地。

第二(仙台)师团,师团长西宽二郎,陆军中将,58岁,萨摩藩籍,陆军中将,甲午之战时任第二军第二旅团少将旅团长,率部主攻旅顺口鞍子山炮台,曾任威海卫占领军司令官。

第十二(久留米)师团,师团长井上光,陆军中将,长州藩籍,53岁,甲午之战时任第二军大佐参谋长,是大山岩的首席幕僚。

骑兵第二旅团的少将旅团长,值得单独一说。此人竟然是位亲王,即闲院宫载仁亲王,时年39岁,因被孝明天皇收作养子,故为明治天皇之弟。甲午之战时任载仁为骑兵联队指挥官。以亲王之尊,不待在国内,反而像同级袍泽一样被派到国外随时准备殉国。历次战争中,上前线的日本亲王并非一人,此例后面还有。

大本营给黑木军下达的任务是:占领朝鲜半岛,以其为补给根据地,待命强渡鸭绿江,进入大清满洲,击溃露国东满守军在国境线上的防线,进而经凤凰城越过摩天岭抵达辽阳地区,参与对露国主力的会战。

大本营给第一军划定的行军路线,正是历代朝鲜王国进贡北京的朝贡路。

军令如山。隶属第一军的各师团迅速由东京(近卫师团)、仙台(第二师团)、久留米(第十二师团)等地会师北九州的佐世保,待命出征。

最先出发的“韩国临时先遣队”,正是第十二师团所属的步兵第二十三旅团。

在海军的强有力掩护下,旅团长木越安纲统辖的先遣队毫不费力地在济物浦(仁川)登陆,并迅速控制了该港口。

联合舰队在韩国欢庆纪元节

1904年2月11日上午,停泊在济物浦港内的大小日本军舰全部挂满旗。当日虽朔风凛冽,但海空澄清。日本舰艇上的彩旗猎猎飘扬,惹得港内的英、法、意、美诸舰上的官兵们纷纷猜测:日本人在庆祝他们首战告捷?

只有日舰“千代田丸”不在港内。该舰一直守候在港外,监视着那两舰俄国战舰。俄巡洋舰“瓦良格号”已经自沉于海底,炮艇“高丽人号”倾覆在海面上,“松花江号”商船则只露一截桅杆在水面上了。

稍后,西洋各舰长收到了日军参谋的通知:今天是日本帝国的纪元节,正午12时,日本各舰将向天皇陛下鸣礼炮致敬,并请各友邦舰长周知,不必惊慌。

一年一度的纪元节,是传说中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创建日本的纪念日。这一天,是日本帝国的法定假日,国民放假一天,军队例行庆贺。

嘁,不就是放一通空炮嘛!各国舰长们爽快地也下令本舰挂上满旗,到了时候,各自下令,本舰遂与日舰一同鸣响了礼炮。一时间,群炮轰鸣,天撼地动,鸥鸟乱飞,韩民惶恐。想想真有意思——两天前放空炮欢送俄国人逃命,今天放空炮庆贺日本人过节,中立国的舰长们谁也不愿得罪。

这一天,真心高兴的只有日本人!东乡向诸司令与舰长宣读了大本营转来的天皇对联合舰队的敕语:


闻联合舰队完成陆军在韩国登陆任务,扫平其两岸敌舰;攻击旅顺,破其军舰数只,势气大振,朕极为赞许。望将士益加奋勉!


天皇的夸赞令联合舰队的官兵们欢呼雀跃!

在日本东京,这一天更成了倾城欢庆的喜日子,因为各报纸均在头版刊发了《帝国海军大捷》之类的消息。节日报捷,喜上加喜,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不过,作为出征之帅,东乡平八郎没有被初战之胜所陶醉。虽说联合舰队毫发未损而敌方有三艘大舰受伤,但敌舰队的战斗力并未被摧毁,随时可能出海与联合舰队作战。日本海军若不能尽快掌握制海权,陆军就不能在辽东半岛如期登陆。东乡忧心如焚,决定于纪元节当天下午,即启动对旅顺口的第二次攻击。

这一次,他派出羽重远少将率第二、第三战队和第四、第五驱逐队再度奔袭旅顺口。

下午5时,由9艘巡洋舰和8艘驱逐舰组成的舰队离开了济物浦(仁川)。

第二次奔袭无功而返

这一次,老天没助日本人。

奔袭旅顺口的舰队出发以后,气象条件就变得十分恶劣。茫茫夜海中,狂风大作,掀起巨浪,第二战队的那6艘排水量9000多吨的一等巡洋舰“出云丸”“吾妻丸”“浅间丸”“八云丸”“常磐丸”和“磐手丸”倒是能坚持前行,但第三战队的3艘4000多吨的二等巡洋舰“千岁丸”“高砂丸”和“吉野丸”就很有些吃力了。跟在后头的第四驱逐队的“速鸟丸”“春雨丸”“村雨丸”和“朝雾丸”4舰,每艘排水量只有375吨;而殿后的第五驱逐队的“阳炎丸”“丛云丸”“夕雾丸”和“不知火丸”4舰,每艘排水量更只有247吨!小小的驱逐舰在惊涛骇浪中大起大落,左右飘摇,随时有倾覆之虞。

艰难行至第二天天亮时,大雪不期而至,更迷乱瞭望眼。很快就有驱逐舰跟丢了。眼见风雪越来越大,惊涛无休无止,出羽重远只得下令各舰就近避泊沿岸,并派“高砂丸”冒风雪骇浪搜索各驱逐舰。不过,“高砂丸”冒险在海上转到黄昏,也未发现掉队的驱逐舰。后来得知,第四驱逐队已返回济物浦附近避难,第五驱逐队的两舰避泊于朝鲜黄海道南,两舰与第三战队相会。

2月13日早晨,心有不甘的出羽重远自率第三战队3舰和第五驱逐队4舰再度向旅顺进发,但也再度遇到了狂风巨浪,驱逐队行进已十分危险。出羽不得已,下令取消行动,舰队返回韩国锚地。返回途中,人们才发现,驱逐舰“速鸟丸”“春雨丸”和“朝雾丸”已不知所终。

原来,极端恶劣的气候让这3舰既没看到旗舰上的信号旗,也未收到无线电信号,各舰仍按原计划艰难前行,但很快就被巨浪冲散。

行至14日凌晨3点,“朝雾丸”率先抵达旅顺港外,抵近至1000米处时,向一艘停泊在港外的俄舰发射了鱼雷后即全速退还。

稍后,“速鸟丸”也抵达,虽遭到对方的猛烈炮击,但仍向俄舰方向发射了鱼雷。直到16日上午9时,“速鸟丸”才返回济物浦(仁川)。

过后,据俄“远东总督府”发布的消息称:2月14日那一天,所有的俄舰均未被鱼雷击中。

也就是说,联合舰队的第二次长途偷袭,一无所获。

郁闷的太平洋舰队司令

旅顺口的一场歌舞升平的聚会,竟酿成了一出如此惨痛的悲剧,帝俄太平洋舰队司令斯达尔克夫人的命名日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70多年后的1977年,苏联出版了一部《俄日战争史》。书中考证,斯达尔克当晚并没有待在岸上参加夫人的命名日聚会,而是整晚都在他的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上部署防务。

如此说来,遇袭时,斯达尔克及时下令还击,也不算失职。至于各舰之前没挂防鱼雷网,通宵夜巡的驱逐舰未及时向可疑舰船发炮攻击,这既与他的疏忽有关,更与他的上司阿列克谢耶夫“总督”的过于自信有关——“总督大人”一直不相信日本胆敢向强大的俄国发起挑战。

好在,2月8日深夜第一波遇袭之后,他即不再大意。所以,9日中午,日本人前来正面挑战时,正在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上的他立即下令开炮,停泊在港外的十余艘大小战舰也不再缄默,包括那3艘受损待修的巨舰,一起向来犯的日本舰队猛烈炮击。

而且,旅顺港东西两侧的黄金山、电岩、老虎尾等炮台的岸炮也随之朝敌舰队猛烈轰击。一时间,海面上炮声大作,爆炸声不断,水柱冲天,惊天动地,敌旗舰和那几艘巨型战列舰全都中了弹。所以,不到一小时,日本舰队便撤离。

回首检点本舰队的损失,战列舰“波尔塔瓦号”再度中弹,巡洋舰“猎神号”“阿斯科尔德号”“新贵号”也被炮弹击中。各舰共阵亡官兵12人,其中1人为岸上的炮兵;58人负伤。让斯达尔克稍感欣慰的是,靠各舰官兵的奋勇抵抗,也靠陆军兄弟的倾力支援,总算顶住了日本人的第一次正面进攻。

不过,对这个背运的海军中将来说,厄运刚刚开始。

自从第一次被袭以来,旅顺军民已成惊弓之鸟,舰艇上有了逃兵,船厂工人成群弃职而亡。

且看日本海军史对俄方的记载:


士气衰颓,人心惶恐,各不安其职,收检行李而去者日多。劳动之中国人,大半潜遁,船坞职工缺乏,舰船之修理至形涩滞。


2月12日,也就是日本的那些驱逐舰被狂风巨浪冲得七零八落的那一天,极端恶劣的气候和海况也给俄国人添了大乱——

2653吨的布雷艇“耶尼雪号”在距大连湾陆地2000米处作业时,被巨浪把一颗已经布好的水雷推到了船身上,引起了爆炸,进而引爆了艇上更多的水雷。该艇瞬间沉没,艇长斯巴特罗夫中校与82名官兵葬身海底。

同一天,3020吨的三等巡洋舰“坡亚伦号”由旅顺驶往大连湾的途中,在三山岛以西触上了俄军自己敷设的水雷,5名士兵当场死亡。舰长下令抛锚弃船,率官兵自救登岸。但该舰竟然又被巨涛拖移原位置,并在14日那天触上水雷爆炸沉没。

厄运没完没了!2月12日,两艘舰艇在港口外泊地,也因狂风巨浪,生生撞到了一起,各自受损!太平洋舰队司令斯达尔克中将,真够倒霉的!

是啊,即便你能说得清老婆庆生的聚会不是你亲自操办,而是副官、参谋们好心代办的,你当时确实是在舰上而没待在舞厅里,但你怎么能与开战之初的这两起灾难摆脱了干系?一是因为疏于防卫,你的舰队在开战第一天就被打残了3艘主力战舰;二是因为疏于训练,恶劣的海况竟然在一天之内吞噬了你的2艘战舰和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官兵!

据《日俄战纪》第六编称,斯达尔克少时毕业于海军学校,“西历1866年就士官职,历充诸军舰船员”,1886年升少校,1891年升上校,其间在炮艇、巡洋舰和战列舰上任过舰长,1896年晋为少将,俄租旅大后,他调任旅顺基地司令,1903年晋为海军中将,并接替了阿列克谢耶夫兼任的太平洋舰队司令一职。

如此说来,斯达尔克是一位职业海军军官了,而且,在旅顺口也已经待了7年,在黄海指挥过实战演习,算是远东海军第一人了。尽管他与驻防陆军的关系并不融洽,但开战之前,无论是主持帝俄海军事务的阿列克谢伊大公,还是海军出身的“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上将,都没想更换太平洋舰队的司令,可见,斯达尔克还是一位可以让领导放心的前敌海军统帅。若非日本人摸上门来偷袭,他断不会在旅顺口提前结束职业生涯。

旅顺这边不知道的是,圣彼得堡那边已启动撤换太平洋舰队司令的程序。

被俘俄军官兵提前退出战争

不止困守在旅顺口的俄国人,滞留在韩国济物浦(仁川)的那部分本舰队的官兵,这几天,也都颇为无奈地瑟缩于本国的领事馆和铁路公司的大楼里,听候命运的发落。

日军先遣队占领济物浦(仁川)的第三天,即2月12日,惊魂未定的俄国驻韩公使巴甫洛夫来了。之前,这位一直受韩皇李熙信赖的俄国全权代表不得不降下国旗,通过法国公使的斡旋,带上全部外交官,在日本兵的护送下,悻悻离开汉城。在济物浦港,巴甫洛夫跟日本公使林权助与日本海军代表交涉过后,又经与法、英、意三国领事一番磋商,终使苦海余生的769名同胞平安撤离了韩国。

在此插播一条背景说明:日本公使林权助,就是6年前在北京掩护了维新党首领逃往日本的那个日本驻华临时代办。戊戌政变当日,面对贸然闯入日本使馆的梁启超,林权助凭借汉学功底,与梁启超进行过一番笔谈之后,决定帮助来客与其师康有为逃出大清,而且他还联络各国公使照会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逼迫清廷向列国作出保证:不废除光绪帝。正因这个当年不到30岁的日本外交官的插手,两位维新领袖的命和大清皇帝的位才保了下来。按说未经国内授命即擅自出手干预驻在国的内政,是要受惩戒的。不过,因应急举措决定符合本国的利益和价值观,故此人非凡没被召回国内接受处分,反倒得到提拔,成了驻韩公使。

按战前林权助与各国驻韩公使达成的协议,日本将不把俄方战俘带回本国羁押,而是遣送至上海以南的地方,前提是每个官兵须要宣誓:自此退出这场战争,并于战争期间不得再到上海以北地区。

于是,700多名还未来得及报效“仁慈的小父亲”的俄国官兵们,便排着队在宣誓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便分别登上了法舰“巴斯加尔号”英舰“安恢特拉号”和意舰“耶鲁巴号”。

汽笛一响,军舰离港,这些人早早退出了战争。

数日后,提前退出战争的这批人分别出现在上海、香港乃至新加坡。从那儿,他们被本国使馆安排返回了祖国。

巴甫洛夫在上海送下第一批官兵以后,自己和使馆人员跟法国军舰继续南下,在法国殖民地越南的西贡下了船,转道欧洲回了俄国。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元帅、大将大山岩

也正在举国同庆的纪元节这一天,天皇睦仁下达了设立战时统帅部大本营的诏书。

62岁的元帅、参谋总长大山岩陆军大将,受命担任大本营幕僚长。奇怪吧?日本的军事首领,怎么既是元帅,又是大将?

哦,先说说日本帝国的元帅与大将吧!

日本的元帅,并非军衔,而是职业军人的至高荣誉。明治初年,日本曾设陆军元帅一人,由萨摩藩的西乡隆盛担任。此元帅乃实职,即天皇之下的日军最高统帅。但西乡氏的元帅一职只设了一年,即改称陆军大将,依然由西乡隆盛一人担任。无论称元帅还是称大将,均与总理大臣、枢密院议长平级,可见地位之隆。1898年1月,天皇睦仁设立了元帅府,三位陆军大将晋升为元帅——排名第一的是小松宫彰仁亲王,是睦仁的异姓兄弟(孝明天皇的养子),甲午战争时的大本营参谋总长;其次是山县有朋;第三位即大山岩。另有一位海军大将晋为元帅,即西乡隆盛的胞弟西乡从道。但此时的元帅与西乡隆盛时的元帅性质不同,彼时为实职而此时为荣誉称号。日俄战争结束之前,日本只有这4位元帅。晋为元帅的大将终身在役,不必在年满65岁那年办理退役手续。元帅是军人生涯的荣誉巅峰。

日本的大将,相当于别国的上将,为日本陆海军最高军衔。

所以,大山岩是拥有元帅荣誉的陆军大将。

10年前的甲午之战,日本曾在广岛设立大本营。大本营由天皇睦仁亲自主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枢密院议长山县有朋与陆海军首脑共同参与决策。军政合署办公的战时机制,有效地协调了政略与战略的一致,统一了陆海军的指挥系统,保障了战争的胜利。当时,大山岩已经是陆军大将衔的陆军大臣了,但为了赢得战争,他被天皇委任为第二军司令官,无论在辽东半岛还是在山东半岛,大山岩都不负“皇国”期望,在大清人的累累尸骨上建起了自己的功勋。战争结束后,大山岩继续担任陆军大臣,1899年转任参谋总长,直至日俄战争开战以后。

熟悉日本近代史的人都知道,日本迅速崛起的过程中,萨摩藩与长州藩居功至伟。正因此,两藩的巨子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国家栋梁。

大山岩就是从萨摩藩走出来的日本军界领袖。在日本近代史上,作为军人,他的声望仅次于长州籍的山县有朋。

现在的中国人,说起日本军头,可能随口能提到东条英机、山本五十六、冈村宁次、土肥原贤二等名字,但却未必知道,这几个二战时的日军陆海军大将,都是在日俄战争期间成长起来的下级军官,他们共同的偶像,就是日本的大山岩。

日俄战争以后,大山岩赢得了世界级的荣誉。且听听西方人送给他的那些头衔吧:“拿破仑以来的战略家”“斗牛犬一样的猛将”“人格如格兰特,战略与李将军、杰克逊为伍的日本人”,评价之高,日本史上,仅此一人。

东京的靖国神社一旁,一直保留着一座大山岩策马而立的青铜雕像。美军占领日本以后,曾下令将各地的军人雕像尽行拆除,因为这些雕像是军国主义的象征,但占领军司令麦克阿瑟上将却破例允许东京的大山岩的雕像保留在原地。据说,麦克阿瑟认为,大山岩是与拿破仑齐名的值得尊重的军事家。麦克阿瑟说没说过这句话,我没查到出处,但这位“麦帅”早年见过大山元帅一事,我却读到了相关记载。此事后面再说。

2015年深秋,在车水马龙的东京大街上,我无意走到了这尊雕像前,因为路边有个很醒目的蓝底白字标牌:


元帅陆军大将大山岩公雕像


果然这尊雕像安然无恙。

大山岩在鹿儿岛市区的出生地,就像东乡平八郎的出生地一样,也被当地官方立碑标识着,但比附近的东乡平八郎的诞生地弄得更气派。在鹿儿岛,若干本籍的历史人物被立碑纪念,但只有“元帅公爵大山岩诞生地”的石碑最高大,可见故乡人对这位“毕生献给日本陆军的创建与近代化”(诞生地标牌语)的前辈乡贤十分敬仰。鹿儿岛官方对大山的评价,和西方人对大山岩的赞誉,都是我在那儿的标牌上抄来的。那么高的石碑,非仰望不可。

大山岩故居遗址上的标牌称,大山岩出生于1842年11月,本名岩次郎,后改名弥介。之前,我读的史料称,大山岩曾叫弥助。这一说法,在鹿儿岛的尚古集成馆和东京靖国神社旁的游就馆里分别得到了验证,因为那两座博物馆里,分别保存着两尊他发明的山炮,名字就叫“弥助炮”。

大山岩的故家,与甲突川畔的西乡家相距不远,从西乡兄弟诞生地遗址往南行,有座高丽桥,遇桥左拐,顺大路走不到几百米,就到了。

西乡隆盛与大山岩是亲堂兄弟。他们共同的祖父西乡隆充是一名藩士,隆盛的父亲吉兵卫为长子,大山岩的父亲小兵卫为次子。因小兵卫要娶藩士大山纲毅的女儿竞子为妻,而大山纲毅没有儿子,按习俗,入赘者必须拜岳父为继父,方能与女子完婚。如是,“倒插门”的西乡小兵卫就成了大山纲纪。大山岩是父母的第三个孩子,却是头一个男儿,初名大山岩次郎。

虽是血缘很近的兄弟,但大哥隆盛却比堂弟岩次郎大14岁,而且早早就当上了居委会主任一类的小官儿,所以,岩次郎和比自己小一岁的堂弟西乡从道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大山岩出生地的标牌,有日、英、汉、韩四种文字的说明,汉语称大山岩从小是淘气鬼,日文写他从小是个健康活泼的男儿。两相对照,即可知大山岩的性格。

明治时代之前,日本国就像隔海相望的老大帝国一样,也一直奉行闭关锁国的国策。大山岩年及“稚儿”时,西方列强开始不断倚恃船坚炮利强闯日本。在强势的洋人的威逼下,掌控国家大权的幕府不得不先后与美、英、法、俄、荷5国签订了不平等的开放门户条约。如此一来,一些强藩的藩主及武士就成了“攘夷倒幕”派。生性好动而又血气方刚的大山岩,20岁那年,曾与堂弟西乡从道,跟随本藩志士有马新七等人潜往京都,伺机暗杀幕府高官。藩主岛津久光闻讯后,急派九名剑术高超的藩士前往弹压。在京都南郊的旅馆“寺田屋”,双方展开了肉搏,结果,有马新七等6人被杀死,两人重伤后切腹自尽,大山岩、西乡从道等人被押回鹿儿岛反省。此即日本近代有名的“寺田屋事件”。

“寺田屋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年,即爆发了“萨英战争”,即英国舰队对萨摩藩进行的惩罚性战争。萨摩藩地处日本列岛西南端,西风东渐时,该藩首当其冲。然而,虽是第一个兴建近代西式工厂群的日本强藩,经济也发达,军事也强盛,海防要塞拥有80多门大炮,但在战争中,即有7艘英国军舰轰得守军炮台坍塌,人员伤亡,藩主不得不屈辱告负。是役,以日本向英国赔款2.5万英镑而告结束。当时,大山岩是炮兵,而为他输送炮弹的,是两个未成年的少年兵——东乡平八郎和山本权兵卫。他再度侥幸不死,却被“西夷”的强悍军事力量所震撼,进而对“攘夷”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怀疑。萨英战争的结果,让萨摩藩藩主与武士阶级开始集体反省。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战争过后,萨摩藩主居然拜境外敌对势力为师了!从工厂到军队,甚至包括军乐队,他们都请英国人来当总监工与顾问。打不过人家,不是天天诅咒对方不得好死,而是老实认真地甘做学生,将对方的优秀基因植入自己体内,这才使得萨摩藩乃至日本帝国跑步追上了先进国家的队列。

说到萨摩藩军中有英国人,笔者忍不住要岔开话题,说说日本国歌。

众所周知,日本的国歌叫《君之代》。但鲜为人知的是,第一代日本国歌,与大山岩有关。当时,按英国军队的建制,萨摩藩军也成立了军乐队。英籍队长兼指挥希望有人写一首歌词,由他谱成曲,作为本军的军歌。于是,被袍泽们公认为有学问的上尉队长大山弥助,就从古俳句集《蓬莱山》中选定了一首。这首诗,被英国人谱上曲后,迅速传唱起来。后来,随着萨摩藩军政精英的集体崛起,此歌风靡了全日本。后几经修改,最终成了日本的国歌。

唱着大山岩版的日本国歌,在之后的讨幕战争中,大山岩在堂兄西乡隆盛的指挥下,率本藩的新式步枪队北上参战,并且,还在战斗中发明了旧制四斤的“四斤山炮”,人称“弥助炮”。

现在鹿儿岛的尚古集成馆,是日本的第一个工厂群,在萨英战争中曾遭受英舰轰击,今已辟作明治维新纪念馆。2015年7月5日下午,在馆内的一角,我见识了个头不大的“弥助炮”。而且,还见到了一颗当年藩军的炮弹,即球形铁弹。与这颗日本旧式炮弹并排而立的,是当年英国战舰使用的上锥下圆的现代炮弹。日本旧式炮弹每颗重12公斤,英国新式炮弹每颗重13公斤。两颗炮弹的橱柜旁边,有一幅示意图,详细画着两种火炮的构造、射程与杀伤力,让人一望便知当年萨军何以抵抗不了英军的直接原因。饶有趣味的是,玻璃柜前还安置着两个提力测试器,分别标着12公斤、13公斤,每个参观者都可以上手试试当年日、英炮弹的不同分量。我上手试了试,果然轻重明显,并且还油然想起了11岁的山本权兵卫和15岁的东乡平八郎的从军经历,当然更想起当年这种山炮的发明者走出萨摩藩后的戎马一生。

4个月后,我在东京靖国神社旁的“游就馆”里,也看到了一门保存完好的“弥助炮”。说明文称,该炮由大山岩发明,后一直配备日军各部队,在“日清战争”中曾发挥了很大威力,云云,看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幕府被迫“奉还大政”后,萨藩的领军人物、年仅26岁的大山岩成了政府着意培养的未来将领,这或与当时掌握实权的大哥西乡隆盛很有关系。他被派到法国学习军事。在3年的留法期间,他遇上了普法战争,即后来成为德意志帝国主体的大公国普鲁士与法兰西之间的一场大战。普鲁士的胜利,让他确立了以普鲁士军事体制为本国摹本的建军思想。

大山岩回国后,他的功勋无双的大哥西乡隆盛已因征韩理想难以实现而愤然辞职回乡。公私分明的大山岩,没有像有500多名追随者的西乡隆盛那样随之弃职返回鹿儿岛,而是留在了东京,奉命与长州藩的领兵大员山县有朋一道设计了近代化国家军队的创建方案。

万不料,就在他回国后的第三年,祸起家乡!大哥在老家被众多不满现实的武士子弟们拥立为首领,竟以“清君侧”为名,公然起兵“质问政府”。头号开国元勋,自此成为逆贼!天皇睦仁诏令政府军南下弹压,从此,日本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场内战“西南战争”在九州岛上爆发。

彼时,旅团为日军最高战斗建制,旅团长由天皇任命。时年35岁的大山岩被任命为第一旅团长,成为征讨叛军的绝对主力。他和童年时的伙伴西乡从道一样,将“忠”(报效国家)和“悌”(敬爱兄长)分得很清。奉诏后,他立即提兵南下,与家乡的子弟兵血战数月后,终于兵临老家的城山下。

但是,让所有的人未曾想到的是,宁死不屈的西乡隆盛,在兵败之际,负伤之后,竟然面朝东方,正襟危坐,令部将从背后将其斩首!

大山岩惊闻大哥噩耗,深感震惊与悲痛,自感无颜进城,并终其一生未回故里!

内战结束后,大山岩历任军中要职,一直是一人(山县有朋)之下、万军之上的军界二号人物。他虽自幼熟悉汉学,但留洋以后,却成了个“脱亚入欧”很彻底的人。与妻子结婚时,他发出的请柬,全部是用法文写的;在东京建官邸时,他用的是德国别墅的设计蓝图。翻阅斯人的历史照片,从少年到晚年,全部是戎装照,竟没见到一张他穿着和服的写真!

日俄战争的爆发,与这位日本帝国的参谋总长有直接关系。正是他站在军事的角度上,审时度势,遂在上一年5月12日,即日本还没邀请俄国陆军大臣库罗帕特金访问时,他就上奏天皇:


当前的战略关系于日本有利,但日久天长,形势会发生逆转。


他的潜台词是:西伯利亚大铁路尚未全线完工,俄军主力东调不及,如尽早发动战争,方有可能扭转日本在远东的不利地位。

见天皇未予批复,一个月以后,即6月12日,他又向内阁提交了类似的意见书,并请上奏天皇“圣断”。

从岛国跃至大陆向“露军”发起挑战,其进军路线早在“日清战争”中即演习过一遍,一路由朝鲜半岛中部的济物浦(仁川)登陆,然后强渡鸭绿江,与敌军展开正面对攻;一路则在辽东半岛东南沿海某地寻机登陆,拦腰截断敌军,并直捣金州与旅顺,底定辽东半岛。

在日本军头看来,“征露”只不过是10年前“征清”的扩大版而已,而敢打必胜的信念,也来自于“日清战争”——当年,清军的兵力与装备不也数倍于皇军吗?结果呢?

未来各参战部队的各级首长,无不是甲午之战的参与者,都曾亲征过满洲。参谋本部要做的,就是精心规划好新一轮的进军路线,部署好更合适的兵力与装备而已。

如今,联合舰队首战告捷,陆军先遣队顺利登陆,剧情正按照大山岩设计的节奏上演,日本君臣怎能不欣慰?

相比于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山县有朋元帅,整天乐呵呵的大山岩元帅更平易近人,说话也慢吞吞的,故有“迟钝的大山”之绰号。

不过,大本营成立之初,谁也不知道,数月以后,随着战争的胶着,“迟钝的大山”会奉旨离开大本营,亲赴大清战场“征露”,并因战争胜利而获得了世界级的荣誉。

沙皇换来个海军名将

1904年2月14日,就在日本的3艘驱逐舰再度偷袭旅顺口的那一天,也就是战争爆发以后的第六天,俄海军喀琅施塔得港司令斯捷潘·奥斯波维奇·马卡洛夫海军中将被紧急召进皇宫,即世人所熟知的冬宫。

喀琅施塔得港距圣彼得堡只有29公里,是保卫俄国首都的最重要的要塞,在彼得大帝从瑞典来的一块战略要地时期,因位于芬兰湾,是俄帝国的第一海上门户,其战略位置不言而喻。从沙俄时代到苏联时代,该港一直是波罗的海舰队的母港,从未被敌国攻陷过。

蓄着两把大胡子的马卡洛夫乘交通艇很快就抵达了涅瓦河的冬宫城下。

3天后,俄海军部发布命令:免去斯达尔克中将的太平洋舰队司令职务,由马卡洛夫中将前往接任。

于是,马卡洛夫,这位被许多俄国人寄予厚望的海军名将,便匆匆离开了圣彼得堡,乘火车日夜兼程赶赴远东。

马卡洛夫生于1849年,时年55岁,比远东未曾谋面的对手东乡平八郎小一岁。在西方人的语境里,他属世界级的海军名将,比对手的名气大得多!

当天,英国路透社率先发出了独家新闻:


俄海军中将马卡洛夫已离开圣彼得堡,前往远东接任斯达尔克的太平洋舰队司令一职。同行随员甚多,内有工程师与海军造船机械师等。


西方人给马卡洛夫起了个“海洋哥萨克”的绰号。

“哥萨克”是突厥语,意为自由自在的人,是俄国南部大草原的游牧社群,历来以骁勇善战、精于骑术而著称,是令欧洲各国谈虎色变的剽悍武装。职业海军马卡洛夫在西方享有这样的不算好听的绰号,可见其作风之强悍。

其实,马卡洛夫并非哥萨克人,而是一位俄国海军下级军官的儿子。在讲究血统的专制国度的官场,他的出身并不高贵。从尼古拉耶夫斯克海军学校毕业后,他就开始服役于海军,那一年,他才16岁。1877年至1878年的俄土战役期间,未满30岁的他任“康斯坦丁号”的舰长,首创了用鱼雷袭击土耳其装甲舰队的战术,后来又是他,发明了穿甲炮弹,为俄国的获胜建立了开创性的功勋。而且,他不光是一位能征善战的“海洋哥萨克”,还是一个孜孜不倦的海洋探险家与科学家,1886至1896年的10年间,他曾两度作环球旅行,写下了50多部有关海洋科考的专著。1898年他升任波罗的海舰队司令以后,曾乘坐他自己设计的世界上第一艘破冰船“伊尔马克号”探险北极。财政大臣维特在其回忆录里,就有在家中与马卡洛夫探讨北极航行的记载。他还担任过海军部训练总监、地中海舰队司令和波罗的海舰队司令。总之,这是一个履历丰富而辉煌的颇有声誉的海军名将。

战争爆发之前,马卡洛夫就一直忧虑着远东的局势。日本单方面宣布中止谈判以后,他立即致函海军部,认为日本人的偷袭迫在眉睫,停泊在旅顺口的战舰处境极其危险,应该采取防范对策!

对于这份喀琅施塔得港司令上奏的多管闲事的报告,海军部的大佬们未予理会。因为谁都知道,深受沙皇陛下宠信的“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本身就是海军上将,除了尼古拉二世本人的指示,别人的话他统统充耳不闻。就连政府“三巨头”对此人也无可奈何,远离旅顺万里之遥的马卡洛夫的提议他怎么屑于采纳?

然而,事实不幸被马卡洛夫所言中!

为了尽快扭转战局,沙皇尼古拉二世与父辈们想起了马卡洛夫。

名将马卡洛夫去远东接管太平洋舰队,让帝俄海军同僚们都松了一口气。

波罗的海舰队司令罗日杰斯特文斯基中将在给妻子奥尔加·尼古拉的信中即欣慰地写道:


大家都为马卡洛夫感到高兴,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信念坚定而且做事主动的人。

日韩结为同盟

此时的朝鲜半岛南半部,已成了日本人监控的领域。

由于韩国政府已被日本公使林权助通过亲日派大臣所操纵,所以日军先遣队得以顺利登陆后并长驱直入。至2月18日,隶属第一军的第十二师团已全部上岸,第二天,师团司令部和第十二、第二十三旅团的司令部即入驻汉城,其中步兵驻汉城,骑兵驻“三八线”的开城。济物浦(仁川)则成了第一军总兵站的所在地,电信部、野战医院等所属单位各自在该城择地开设。

朝鲜近代的通讯业务,一直是丹麦人创办与经营的。在汉城,占领军毫不客气地入闯进电报局,逼得丹麦籍局长莫连斯迭夫辞职。自此,日军接管了该局。军管后的电报局规定:为防止泄露军事机密,无论何国人士前来交发电报,须用明码。如此一来,任各国武官和记者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把他们想真实表达的意思发回本国了。

在日军强行登陆前,韩皇李熙曾犹豫要不要潜往北方的平壤,在俄军的保护下继续他的“播迁”旧梦。但这一计划被亲日派大臣洞悉后,通报了林权助。于是,皇宫门外,日军把守得愈发严格,林权助则再三进宫恫吓。所以,李熙只能茫然坐等耻辱的降临。

日军占领汉城后,李熙倚重的联俄派首领吉泳洙逃遁得无影无踪,其同党李学均、玄尚健跑进美国使馆避难,稍后二人搭乘美国军舰逃往芝罘,后逃往美国避难。最惨的是闵泳诠、李凤来,他们本想潜往上海与俄公使巴甫洛夫相商,却因事泄在济物浦(仁川)被日军逮捕,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2月23日,经明码电报发出的前方报道,在《日俄战纪》第一编刊出:


日本兵队每日均有登岸者,其实数多寡不能知悉。约自西历2月8日后,已有兵七万五千到此。但亦有釜山、完山东畔之北港登岸者。登岸后即经汉城前往平壤。日本兵在汉城者,已占据汉城东南与南城之兵房,其寻常洋房,多已租与日本。


翌日,该刊又有新消息告知读者:


有日本军队约三万五千人,由汉城及济物浦两处向平壤进发。该军队大约在济物浦海岸登陆,闻日人在济物浦所造之浮桥,业已一律拆去。又闻日本军队共有马八千匹充作马队,其余六千匹专备载运军械粮食等物。又携野战炮共计四十八尊。


也就在日本报刊第一次披露日军登陆人数之日,即2月23日,李熙侄辈的亲日派大臣、韩国暂署外交大臣李址镕与日本公使林权助签订了《日韩新协约》。该协约明确写着:根据大韩帝国的请求,日本政府“担保韩国宫廷升平”“担保韩国自主及疆域完全”。

最露骨的是该条约的第四条:


如被日韩之外之国侵扰,或因韩国民乱以致宫廷不得安宁,或韩国疆域难得保全,则日本政府可视情形,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韩国政府应极力辅助之;日本政府采取措施期间时,可随时酌情占领韩国之军事要地,以期事在必成。


如此条约一签,“独立自主”玩儿完。

而且,随着本约的签字,以前韩国与俄国签订的那些条约,也统统作废了。

签约后,韩国政府电令驻俄公使李范晋:因韩俄外交关系中止,速率使馆人员离俄回国。李氏得令,下旗离俄。不料,这位前公使辗转巴黎时,竟又擅自返回了圣彼得堡,与俄政府恢复了联系!林权助闻知,非常恼火,严辞照会韩国政府,请命李氏速离俄京。韩国政府倒也立马照办了,但万里之外的那位被免职的公使已经不再听命于本国政府的了。有关韩国驻俄公使李范晋的结局,本书后面再说。来自韩国宫廷内部的消息称:《日韩新协议》并未得到皇上的同意,是亲日派大臣强迫他加盖的御玺。

不过,李熙批准与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韩帝国确已名存实亡。

条约既签,日本即日便对外宣布了。但韩国政府却因大臣中颇多反对者而迟迟不敢发布。林权助催促再四,韩廷始于3月10日布告其事。

韩国政府斗胆公布亡国条约之后的第三天,即3月13日,日本报纸披露的《韩廷聘日本军事顾问官条款》,称日本政府允许韩国政府聘请日本陆军中佐野津镇武为韩国军事顾问,聘期五年,月薪500日元,云云。

瞧见了吧?好歹也是“友邦”,即便人家臣服了,也该派一名高级军官前来该国担任军事顾问吧?可日本人竟只派出一名陆军中佐(中校)来当人家国家的最高军事顾问。大日本帝国忒拿大韩帝国不当国了!

上述条约签订的那一天,即3月13日,日本最具威望的元老伊藤博文便以日本天皇“慰韩特使”的身份,携日皇睦仁致韩皇李熙的国书自东京起航,于17日抵达了济物浦(仁川),受到了“接待委员长”、学部大臣闵泳焕等政府大员的隆重迎接,并乘御座进入汉城,以宫殿充任旅馆。李熙接风伊藤博文一行时,以最高级的李花大绶章授赠伊藤博文。随行日方诸员,皆得奖赏。

李熙倒也有心借机振作国运,便借机认真向伊藤博文讨教。

内心不赞成对俄开战的“慰韩特使”伊藤博文倒也认真回答了,言简意赅,非常切实:“方有战事,变法不宜激切,宜先注重教育,日本必尽力襄助。”

如此重量级的大人物的造访,让韩人受宠若惊,李熙遂派署外务大臣、最有名的亲日派大臣李址镕为答谢专使,专程赴日本向天皇鸣谢。李氏遂率10位政府高官于4月14日自汉城旅程,22日入东京,25日向天皇、皇后、皇太子分别赠送了韩皇的贵重礼物,如金杯、银瓶、花纹绣红桌衣、金雕花烟匣等。睦仁则赐宴,并授予李址镕勋一等旭日大绶章,其随员也按身份高低授了宝章与绶带。从此,日韩成了名义上的盟国。准确地说:日韩成了主仆。

库罗帕特金也被派到远东

马卡洛夫离京赴任以后,2月21日,沙皇尼古拉二世召见了他的侍从将军、陆军大臣库罗帕特金。

稍后,外界都知道了:沙皇陛下已经让库罗帕特金辞去陆军大臣一职,请他前往远东,担任满洲陆军总司令。

早在战争开始时,库罗帕特金就拟定了对日作战方案:


一、海军夺取制海权;

二、海军从海上阻挠日军登陆;

三、陆军广泛开展游击活动,以待集中大兵力进行防御战;

四、转入进攻,将日军逐出满洲,然后将其逐出朝鲜;

五、在日本登陆,击溃其本土部队,抚平人民的反抗意识,占领都城,生擒日皇。


前二条是海军的任务,第三、第四条是陆军的任务,第五条是陆、海军共同完成的任务。这位陆军上将预期,战争将历时一年半,最终以俄军大胜而告结束。不过,对他的最后一条极为乐观的预期,被苏联史学家称之为“纯粹是士官生式的幻想”。

该方案得到了沙皇陛下的首肯,因而成为战争的指导方针。

但是,尼古拉二世却没让阿列克谢耶夫卸任其兼任的远东陆海军总司令一职,更没下诏将其从远东召回!

按上一年8月设置“远东总督”时的“圣意”,该“总督”既为俄国整个远东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也是这一地区的武装力量的统帅。战争打响后,尼古拉二世特意又加授阿列克谢耶夫为远东陆海军总司令。

财政大臣维特当时就认为,对阿列克谢耶夫加授总司令的任命,是一项“极其荒谬的”任命:


因为他并不是陆军出身,他甚至不会骑马,他在海军服役期间也没有什么昭著的功绩。


战争打响以后,沙皇或其长辈们对阿列克谢耶夫的指挥能力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因而才又派了一位与之平级的陆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前去救场。然而,由于“仁慈的小父亲”的仁慈,也由于阿列克谢伊大公的坚持,阿列克谢耶夫依然保留着原先的职务与权力。

如此一来,开战仅十几天,大清的满洲大地上就将有两位上将总司令!维特愤怒地张大他的乌鸦嘴,一语成谶地指出:


这项任命的结果造成统帅权的二重性,必定引起无穷的混乱。


其实,毋庸政治家评说,即便一个普通的列兵也会明白这道理:两个同级别的军事统帅,都有权向前方的军队下令,这样的战时体制,不乱套才怪!

国内外所有关注这场战争的人都知道,即将在远东平起平坐的两位帝俄上将,虽都是俄皇的侍从将军,但对战争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前者极力鼓动沙皇与日本开战,后者却一再奏请应避免战争!

尼古拉二世期待这两驾马车合力将俄国战车拉回到胜利的坦途上。但后来每况愈下的战局却告诉了这位性情游移的君主:两匹战马各自东西地奋蹄,只会将他的战车扯裂,从而加速坠入失败的深渊。

库罗帕特当然忧心忡忡!这位参加过俄土战争、并担任过中亚地区“总督”的陆军上将知道,战场离俄国中心太远,无论海军还是陆军,虽实力大大地强于日本,但一时难以在远东集中。西伯利亚大铁路并未全线竣工,贝加尔湖一段正在抢建。而且,整条铁路的运输能力非常有限,一昼夜仅开通3对列车。据他测算,战争将持续16个月;若保证战争胜利,一昼夜必须开通14对列车,才能把优势兵力与物资运抵前方。大清境内的铁路倒是在上一年全部开通了,却也因机车和车皮的严重不足而很难保证战时军用物资的供给。

而且,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号称世上第一陆军的本国陆军,已经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因腐朽的政治体制,俄军高官的位置几乎全被庸碌无能者和与权贵有关系的人占据了。到任以后,这位无能为力的总司令将曾公开声称:


很遗憾,凡性格坚强、富有独立自主精神的人,在俄国向来不仅没有擢升的机会,反而遭到排挤……因此他们常常离职而去;反之,那些没有坚强性格、缺乏信念但为人随和、对上司唯命是从的人却得到了提拔。


他说的是实情。他批评的何止是军界?

战争期间,一个藏身于德瑞边境城市的俄国政治流亡者,在自己办的《火星报》上,说得更直接:


军政界的官僚像农奴制时代一样寄生成性、贪污受贿。军官们都是些不学无术、不熟练、缺乏训练的人,他们和士兵没有密切的联系,而且也不被士兵所信任。


这个人,就是十几年后在俄国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共产主义政权的列宁。

你看,无论是老成谋国的沙俄重臣,还是流亡国外的异见分子,都看出了本国军队的不可倚恃。

法国驻俄武官穆兰上校是库罗帕特金的朋友,人家曾毫无情面地告诉他:


军需部门、炮兵部队、工程部门、各种专业的工程师都争相盗窃。刚刚开始的战争将在这部阴暗的历史里增添新的篇章。如果没有这种弊端,俄国必然会强大一倍!……这种揽权舞弊行为势必加速俄国未来的革命。


天哪!这就是他即将统率与强敌决一死战的军队!

沙皇亲自为俄军壮行

战争爆发之际,尼古拉二世竟然刚刚从国外回来!

按既定规矩,沙皇回宫是要举行庆贺仪式的。于是,在宣战之日,冬宫照旧举行了欢迎仪式和礼拜。

当时在场的维特,后来在回忆录里写道:


参加的人没有流露什么热情。宫中充满阴森沉郁,仿佛有一个沉重的负担压在人们身上。……皇帝到达宫中时,只听到一阵微弱的欢呼,而且很快就沉寂下去了。

次日,政府组织了一系列的街头游行示威,但居民方面没有什么同情的反应。显然这次战争是十分不得人心的。没有一个人要战争,却有许多人诅咒战争。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尼古拉二世不是傻瓜,当然看出了人心向背。

事情完全没有按他信任的人所预言的那样!

库罗帕特金在自己的《满洲悲剧的序幕》一书中写过:战前,沙皇一直相信那几个人的虚妄之语,他们告诉沙皇:


日本无论何时也不敢向俄国宣战,战争与和平的问题操纵在我们皇上手中。


结果,日本人确实没有宣战,但是直接开炮了,直接将俄国海军最具威力的几艘巨艘打得坐滩了!而本国陆军的主力远在欧洲地区,只凭阿穆尔军区和西伯利亚军区的几万边防部队,而且许多士兵都是新招募的农民,靠这样一支军队,如何能战胜20万日本精锐部队?

开战以后,圣彼得堡一派颓唐之气!就连温和的自由派,即资产阶级和地主组成的松散的立宪联盟,也公开发出呛声,他们在国外创办的《解放》杂志,竟提出了“万恶的黄俄罗斯”这一极敏感的话题!

甚至,该刊公然恶毒攻击主战的内务大臣:


对于俄国来说,冯·普列维先生比日本人更危险。


在国外创办的俄文报刊,普列维无权查封,只能派秘密警察四处收缴并销毁之。但统治集团内部对这场战争的质疑是无法收缴并销毁的。

与许景澄签订了《东清铁路合约》的那位乌赫唐斯基公爵,身为华俄道道胜银行的董事长和《圣彼得堡新闻》的老板,在回答德国记者采访时如此直言:


再没有比当前这场战争更不得人心的了。我们绝无可能获胜,相反,倒会造成人力和财力的巨大牺牲。


尼古拉二世的小婶子兼大姨子,即谢尔盖亲王的夫人耶莉扎维塔·费奥多萝芙娜,则公然告诉别人:


人们不要战争,不了解战争的目的,也不感到欢欣鼓舞……大家对那里(指东方——原注)所发生的事情感到担忧,而对未来则更加担忧。


尼古拉二世虽被普列维等宠臣极力屏蔽在真相之外,但总是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寒意。

为了给军队鼓劲,给俄国臣民鼓劲,他开始为开赴远东的俄军亲自送行。在冬宫广场,在科帕雅基火车站,甚至在首都之外的一些城市,他在军界要人的陪同下,一遍遍地检阅着列队出发的俄军,把圣像发送到每一个官兵的手中,期待上帝保佑他的忠勇的将士明年凯旋。对了,这位末世沙皇不仅笃信上帝,而且像他的父皇一样,也有收藏各种圣像的嗜好。

不过,并不是所有被赐圣像的将士都感激涕零,甚至有一位将军如此妄议:“日本人用枪炮来打我们,陛下却让我们拿着圣像去对付他们。”这话绝对称得上是恶毒攻击,无论对冥冥中的神灵还是对现实中的沙皇。不料,这句妄议很快传遍了赶赴前线的军队中,居然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人心所向,可窥一班。

一位即将上战场的将军曾披露:陛下亲口对他说过,“我是战争祸首”。那是1904年春,战争刚开始,尚未见胜负。沙皇的沮丧可见一斑。

咳!远东那边都已经打起来了,你这会儿才认悔,是不是也忒晚点儿了?

至于那位沐猴而冠的御前大臣别佐勃拉佐夫,见势不妙,早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日本国民寄语出征者“祈战死”

由于日军陆海军连连告捷,日本国民的拥军热情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景况。

一个上海籍的东京法学院留学生,亲睹了让他感奋不已的场景:

当时,他住在一位过世的议员家中,而这位议员在世时即以清贫为人所知。寡妇房东带着一女一子过活,日子显然过得不宽裕,否则也不会腾出一间房让大清留学生来住。但因前方伤亡甚大,须不断扩军补充兵源,所以便有大批新入伍者从各地赶到东京。军方安置不下偌多新兵,便请东京居民体恤国家,开门收容新兵。他的女房东立即带子女挤进了小屋里住,腾出的大屋,让8名士兵进来入住。他因是外国留学生,反倒无须让房。而且,这位留学生写过:


每日三餐,总以肉食饷兵士,兵士亦帮同操作,彼此和睦,恍若家人。我看了真觉感慨,中国人民与兵士,哪有这种情形?……


更让他感动不已的在兵士们离开之日呢——


及到出征之日,家家户户,集团欢送,手持大旗,旗上写的都是“光荣战死”“为国捐躯”“祈必胜”“祈战死”等等字样,以壮行色,于鼓励之中,寓有不胜毋归之意。兵士踊跃前进,人民欢呼万岁,欢送场面,人山人海。


被日本国民的超级爱国热情感动得目瞪口呆的这位中国人感慨地叹曰:


以这种字句来送出征之士,在中国人视之,必视其为不祥,而他们则认为鼓励军士之必胜,即此可见其忠君爱国之心何如矣!


毕业后,这位留学生回到国内,直接进入中央机关,成了商部提调,后转外务部,得新兼外务部尚书的军机大臣袁世凯的赏识,晋升为右丞,至袁氏被罢黜后,仍以超众之能力得到总理外务部事务的庆亲王奕劻的赏识,晋为左侍郎,即外交部第一副部长。进入民国后,此人已为挂牌律师,但被出任大总统的袁世凯召回北京,高就外交部次长(副部长),其受袁氏信任之程度高于总长(部长),参与了中日“二十一条”谈判,受命主持了向日本兴业银行的“西原借款”,因而被舆论骂为“亲日派”,更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骂作“汉奸”。民国八年(1919年)5月4日,时任内阁交通总长的他在家中被爱国学生打得头破血流,若非一个正来他家作客的日本人的拼命拦阻和代挨暴打,与他一起从总统府回来的驻日公使章宗祥,非被学生们打死不可。

是的,这个当年被日本人的爱国热情感动得一蹋糊涂的中国留学生,就是背了一辈子“卖国贼”骂名的曹汝霖,而那个去他家造访却横遭暴打的日本人,正是他早年留学日本时的房东的儿子中江丑吉。晚年,曹氏在回忆录里爬梳过自己何以亲日。究其源,却还是日俄战争。且看他暮年的讲述:


当日俄开战之时,我尚在日本,见日本人之踊跃从军,我已心中感动,又见日本无条件归还我东三省领土,其慷慨仗义之精神,已使我心折。我想小村既有此愿望(小村寿太郎于战后来北京签约时,曾私下与曹氏谈过),终能见之实现。且以日本工业已有基础,唯缺乏原料,我国蕴藏丰富,而工业落后。假使两国亲善提携,有无相通,同时并进,假以岁月,不难同为富强之国,同为东亚两大强国。不但防俄,且可维持东亚之和平。我基此心理,亲日之感,由此而生。


曹氏的追述,可做管窥。彼时置身日本的中国一代才俊,亲睹了日俄战争的过程和结果,尤其是看到了普通民众款待好了士兵后又向他们举起“祈战死”的小旗后,即使铁石心肠,亦焉能无动于衷!

大清民众所捐“恤兵费”为各国之首

战端既开,亟须钱财!2月13日,日本大藏省(即财政部)即开始募集战争经费。

2月16日在上海出版的《俄事警闻》日报上,有如下披露:


日本国民助饷之计划。十二日电,日本新闻记者及商务中人,将于十三日会议,近日大藏省财政支绌之事筹划所以增刊之策。

十三日电,日政府现已允日民筹助兵饷,驻英美中国高丽之日领事,现在收取其款云。

十四日电,今日东京及横滨之新闻记者及商务中人,已决计筹助政府兵饷,不论此番战事历时既久,亦终必筹助之云。


笔者在前面写过,《俄事警闻》是蔡元培等人组建的“对俄同志会”的机关报,于1903年12月15日在上海创办。“对俄同志会”实为“抗俄同志会”,是一班从日本回国的热血青年的同人政团。

4天之后,即2月20日,该报即刊出了一则标明为“投函”的启事,号召“中国同人”于第二天为“同洲同种”的日本募捐,因为“我政府”宣布中立让投稿人感到“可耻”,故要“义不容辞”地给为我国“出死力”的日本军人及其家属募集抚恤金。

启事全文如下:


公启者:

日本以俄人占我东三省与俄力争,业已开仗。连日得电报,迭闻日本战胜,其军士之勇敢殊足令人敬佩。我政府既守中立,不能联日拒俄以图恢复疆土,致令日本出死力以与之争,凡我国民可耻孰甚夫!兵衅一开,寡□(字迹不清)之妻、孤人之子,有用之青年变为无用之废物,此人生之最可悲悯者也。日本与俄非属邻邦,此次战端又由我起,同人等拟竭力提倡,捐集巨资托日本领事解往其国,抚恤其孤儿寡母及战伤残疾之军士。同洲同种,义不容辞。兹拟正月初六日在四马路荣楼公司会议,务祈移玉(请人前来的敬语)是幸。

此布。


查年历可知,1904年2月20日是正月初五,号召捐款的日子是正月初六,即公开刊出的第二天。

日俄战争期间,民间共为日军募集了多少捐款呢?老实说,查到具体数额以后,我被当年民众的“抗俄援日”行动吓了一跳!

在樱井忠温监修的《国防大事典》上,人们可以读到日本国民与外国民间给日本政府捐款的详细数额——


日本国民:捐现金133万余元,捐物品价值9.5万余元,向前线寄出的“恤兵费”228万余元;

清国人:118891元;

英国人:18337元;

韩国人:17149元;

米(美)国人:5326元;

独(德)国人:2634元;

仏(法)国人:1186元;

墺(奥地利)国人:602元;

瑞西(瑞士)人:525元;

和兰(荷兰)人:438元;

伊国(意大利)人:125元;

露(俄)国人:23元;

土国(土耳其)人:9元。


看清了吧?大清民间捐款数额位居各国捐款之首位,而且是其他11国捐款总和(46354元)的2倍以上!

1904年的日元与当今的比,约为1∶20000,即当年的1元,大约等于现在的2万元。如是,则当时的大清人为日本捐出的“恤兵费”,搁在今天,竟然高达23亿多日元!

《国防大事典》的监修者樱井忠温是日俄战争的亲历者,在旅顺要塞前九死一生,战后以一本《肉弹:旅顺实战记》而成为著名的文化人。有关此人,容当后说。

国人首次为战争创办专刊

日俄战争开始以后,上海的商务印书馆即创办了大型时事月刊(后改半月刊)《东方杂志》,未久,该刊推出了专题报道战况的增刊《日俄战纪》,并聘日本人河野蠖屈生为“专事访员”,即特派记者,每期为该刊采写相关报道。

这是中国人第一次为一场战争创办新闻专刊。相比于蔡元培等人的一边倒的《俄事警闻》,《日俄战纪》似更公允与客观,即它能持平地报道两个交战国和世界各国的态度与日俄两军的战况,虽说其新闻源几乎全部来自日本。

在《日俄战纪》的出版预告中,主办者坦然表明,其刊名及体例均是从日本同行那儿抄来的:


日本博文馆、金港堂、秀英舍、富山房皆有《日俄战纪》之刻,爰仿其例,搜集东西各报,辑为是编。


原来,日俄开战以后,就已经有至少4家日本公司出版了时事期刊《日俄战纪》。需要说明的是,金港堂正是刚刚与中国的商务印书馆开始合资经营的日本书籍株式会社。

翻阅中国版的《日俄战纪》便可知,上面的有许多报道和图片都是从日本的同名刊物上直接“拿来”的。别忘了,“拿来主义”可是青年时代在日本留过学的鲁迅先生发明的“主义”。

其实,只要能让公众及时、准确地了解时事与真相,原样照抄又何妨?只是,要尊重历史,致敬先贤,凡“拿来”处,理应注明。

清代大学问家“东塾先生”陈灃早就教导过后学:


前人之书当明引,不当暗袭。……明引而不暗袭,则足见其心术之笃实,又足征见闻之渊博。若暗袭以变己有,则不足见其渊博,且有伤笃实之道矣。


你看,他老人家不仅高度褒奖了注明引文出处的学风,而且还将其上升到了道德层面予以猛夸。笔者既不学,且不才,又无面壁之恒心,偶尔读得“东墪先生”的这番教诲,如同被红包砸中,虚荣心陡增,于是,“拿来”得也更加起劲。

是的,追述历史,我只愿解读原文;援引史料,我最喜原样照抄。于是乎,本书中摘录的大部分史料,都是我从《日俄战纪》里抄过来的。不过,我摘抄的《日俄战纪》相关内容,并非一手货,而是我从《甲午、甲辰战争史料选编·下卷》中转抄过来的。

主编此卷并赠我全书的旅顺的史学家王珍仁大兄说:“只要能真实地反映历史,你就随意用呗!”

如此这般,呵呵,我就当“仁”不让了。

[第二季] 秋山真之提议闭塞作战

俄国海军名将马卡洛夫接任太平洋舰队司令的消息,被西方报纸传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在朝鲜半岛西南海岸的“三笠丸”上,东乡平八郎坐立不安!

亲自到旅顺指挥过进攻的东乡已经清楚地知道,因为旅顺军港隐藏在黄金山背后,其前后左右均有永久性炮台的保护,所以,若从海上正面强攻旅顺口,已无可能。

就在他寝食不安一筹莫展之际,舰队参谋秋山真之少佐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可否像美国人一样,派船闭塞敌国的军港?

时年36岁的秋山真之,是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推荐给东乡平八郎的高级幕僚,他原为帝国海军大学的教官,教授《海军基本战术》《海军战务》等多门课程,战前调入联合舰队,是舰队三位参谋之一。拿现在的话说,这是个拥有现代海军作战理念的学者型干部。

与当时大多数海军袍泽出身不同,他并非萨摩藩人,而是四国岛上的松山藩下级武士家的幼子。日本史料说,他小时候非常调皮,很让母亲头疼,在汉学塾读书时,到处惹事儿,母亲不得不整天去找人家赔礼道歉。不过,他又是个很聪慧和有志向的孩子,15岁那年,他主动退学去了东京,靠在东京打工的兄长秋山好古的接济,他先学英语,又考入东京大学预科,期待在文学的道路上走下去。不料,自从某天在码头上围观了英制新式巡洋舰“筑紫丸”接舰仪式以后,他就被英国皇军海军制造的战舰与海军官兵的威仪所折服,遂立志要当一名海军军官。在哥哥秋山好古的建议下,他再度退学,转入海军学校,时年18岁。

4年后,秋山真之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并上了海防舰“比睿丸”,后来他真的上了“筑紫丸”,并在该舰上参加了甲午战争。战后,他先后在布雷舰、通讯舰上任职,也曾被海军军令部(即海军司令部)选为谍报员而派进过满洲。至于此人当年是否进入过旅顺城,笔者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地说,他理应比其他海军军官更熟悉那个口小腹大的满洲第一港。

1897年,日本海军选拔公费留学生,而立之年的秋山真之名落孙山。但他却不肯放弃,愣是自费留学美国海军学院,而且非常有幸地成了美国海军泰斗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的学生!马汉曾两度出任美国海军学院院长,是著名的“海权论”的发明人,其海权至上的观点在西方很有影响。秋山拜马汉为师之时,刚好美国与西班牙在西班牙的殖民地古巴爆发了战争,即美西战争。马汉转任海军指挥官,他则以中立国观察员的身份一路跟随,就近观摩了美西战争。战争期间,马汉指挥美国舰队用闭塞哈瓦那港的方式有效地堵死了西班牙舰队的出口,从而打赢了那场海战。

闭塞作战的成功战例,给了秋山真之很深的印象。所以,他向司令长官呈报了自己的建议。

所谓闭塞作战,就是将事先准备好的大型船只开到敌港口最狭窄处,自沉于航道上,将敌方大型舰船堵在港口里。

一筹莫展的东乡平八郎听罢秋山真之的一番解释,茅塞顿开!

日本海军对于10年前就占领过的旅顺口十分了解!该港虽说有西鸡冠山、黄金山和老虎尾为天然屏障,并有这些山上的岸炮为掩护,在防御上堪称固若金汤,但却有个致命的不足,即口门过于狭窄,幅宽仅273米,能容大型军舰通行的航道只有91米。而且,如遇退潮,巨舰有搁浅之虞。正因如此,俄舰队那几艘万吨级的大舰才不得不停泊在港外,沉睡中让日本联合舰队一通乱揍。对这样一个港口,实施闭塞作战最为合适!

当即,东乡命秋山起草闭塞旅顺口的作战计划上报了大本营。

大本营立即批准了闭塞作战方案。

海军省马上出资20万日元在国内购买了5艘总载重量超过1万吨的老旧商船,计日本邮船会社2943吨的“天津丸”和2331吨的“仁川丸”、日本商船会社1163吨的“武阳丸”和1294吨的“武州丸”、兵库县商人的2766吨的“报国丸”。购得5船后,除保留了锅炉和必要的机械设备之外,其余的设备全部撤除,装上了大煤块和石块,以用作为燃料与沉船物。然后,5船闭塞船被陆续护送至韩国西南海岸。

从大本营决定采纳闭塞作战方案,到将闭塞船全部送到指定的锚地,只有不到10天的时间!

本来日本人办事就很认真,战时体系与举国高涨的民意,让本来就高效运转的日本各行各业运转得更加迅捷,速度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海军省在准备闭塞船的时候,联合舰队已经选定了5个闭塞队的指挥官——总指挥官兼“天津丸”指挥官有马良橘中佐、“报国丸”指挥官广濑武夫少佐、“仁川丸”指挥官斋田七五郎上尉、“武阳丸”指挥官正木义太上尉、“武州丸”指挥官岛崎保三中尉。

有马良橘时年43岁,早年毕业于江田岛海军学校,曾在皇宫里当过侍从武官,时任联合舰队排名第一的参谋,位列秋山真之之前。

联合舰队暨所属各舰队均无副司令官,协助司令长官的,唯参谋长一人,参谋三人。联合舰队参谋长为岛村速雄大佐,三位参谋分别是有马良橘中佐、秋山真之少佐、松村菊勇上尉。

2月18日,东乡司令长官发布了闭塞作战命令,令各舰招募闭塞船上的突击队员。

此时,水兵们已经听长官说明了什么叫“闭塞作战”。虽说在执行任务期间,舰队将部署多艘驱逐舰分别担任前卫、警戒与收容任务,但要在漆黑的夜海里,冒着敌方猛烈的炮火,把装满燃烧物的商船开到航道上炸沉,再乘救生艇撤离现场,于茫茫夜海上等候被本国舰艇搜救,这显然是一个风险极大、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任务。然而,日军士兵报名之踊跃,实在令人意外。

且看日本海军官方的《日露海战史》所记:


咄嗟之间,应募者两千余人,皆争先恳请采用,意气壮烈,且有刺指以血写志愿书者。

然闭塞之事,实为冒险任务,难期生还。东乡司令长官不欲多牺牲人命,慎重选择,仅选定六十七名。于19日,以之分乘各闭塞船,着手爆炸装置及其他各种准备。于是闭塞队之编制,得以完成。


血脉里奔涌着武士道因子的日本人,又被军国主义所熏陶,真的是视死如归了。

第一次武夫“报国”未遂

第二船的指挥官广濑武夫,后来被日本人奉为“军神”。

据说,在日本的靖国神社里,摆放着近250万个战殁者的灵位。广濑武夫不光属于其中的一个木牌,而且,其形象还被镌刻在了该神社入口处的东边那座大石灯笼的底座上——那上面的六面青铜浮雕之一,即《旅顺口闭塞》。可见,日本人一直将其视作近代军人的英模。

广濑武夫的故事,曾长期被收入历代小学生的教科书中,还多次被拍成影视作品,其中,中国中老年电视观众十分熟悉的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里的主角大岛茂的扮演者宇津井健,就曾在银幕上出演过广濑武夫。据笔者在东京神田町淘得的旧书《大海军怀想》,里面有文字写道:神田须田町一角曾有过此人的雕像,1946年11月被警察总监下令拆除,第二年6月,一家建筑公司将其拆除运走,不知所终。

在靖国神社旁边的“游就馆”里,我见过一张昔日东京的万世桥站广场上的广濑武夫的雕像,看上去非常壮观。但此雕像在二战后被盟军监管下的东京市政府下令拆除了。不过,据日本朋友告诉我,2010年,广濑的故乡大分县竹田市的市立历史资料馆广场上,新建了一座广濑武夫的青铜雕像。

广濑武夫是个有传奇经历的人。出身贫寒的他,像明治时代的许多精英一样,既熟悉汉学,又有强烈的报国志向。他少年时报考了海军兵学校,成了该校第十五届学员。他立志当海军,似与其兄广濑胜比古有关,因为胜比古比他早5届即考取了这所海军学校。18岁那年,武夫开始服役,正逢甲午战争爆发,他参与了对北洋海军基地威海卫的围攻,战争后因功晋为海军大尉。1897年至1901年,他以少佐衔被海军省派赴俄国任日本使馆海军武官。在圣彼得堡,因职务使然,他认识了几位俄国海军将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传奇名将马卡洛夫。日本人说,羁旅俄国的那几年,他给自己起了个俄文名字,叫“阿廖沙”。他深深地恋上了俄国文学与风土人情,而且,青春岁月的单身生活,也让他无以避免地陷入了情感的漩涡——

有一位俄国海军少将,是海军技术委员会水雷部的委员,喜欢上了这位来自日本的年轻武官,遂邀请其去家中作客。将军的两个儿子,也都是海军军官,所以与日本的“阿廖沙”有很多共同语言。令将军挠头的是,他的两个既美貌又贤惠的女儿,同时喜欢上了这位矮小的黄种人。后来,广濑武夫与姐姐成了恋人。这位美貌的俄国姑娘,就是比广濑大两岁的阿里亚茨娜·阿纳托丽阿瓦娜·格瓦里斯卡娅。不过,广濑任满回国之前,主动终止了这段无果之恋。

日本人笔下的广濑,与恋人分手时,异常地绝情。

且读一读当时日本人所写的他对俄国恋人的诀别语:


身非木石,宁不知情?但自贵国将我国赶出桦太岛后,我就立誓要痛击贵国人以雪国耻,到那时,我们就是敌国人,怎么能保持感情?至于琴瑟之好,请等来世吧!


日本人所称的桦太岛,即大清所称的库页岛。关于这座远东大岛的领土争端,本书末篇细说。

广濑武夫的决绝,让俄国姑娘哭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是狠心离去了。

他预感日俄之战终不能免,便特意取道西伯利亚,经大清的满洲,再到海参崴乘船回国,他的目的是“以侦俄人之举动”。

百多年以后,在日本的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纪念馆里,我见识了广濑武夫启程穿过西伯利亚荒原的大幅“写真”,也看到了他的若干遗物。我问带领参观者的那个穿着无徽衔军装的老年志愿者:“他与俄国姑娘的传奇恋情,是真的吗?”一直绷着脸的老头儿正色回答道:“是真的。”

在西伯利亚大铁路贯通之前,俄国人到东亚,都是走海路。走陆路比走海路艰难得多。

在满洲最南端的旅顺口,广濑以日本驻俄武官的身份参观了军港,对该港的情况有了充分的了解。

回国以后,他没有忘记“露西亚”,不光写下一本《西伯利亚横断记》的书,而且还翻译过“露国”大诗人普希金的诗集呢!最有意思的是,他一直单身而居,谢绝与女子交往,怀里总揣着异国恋人赠予他的怀表。有人说,他的“亲露”思想曾令上司很不以为然,所以他的军衔长期没获晋升。战争开始时,他是二等巡洋舰上的鱼雷长,军衔依旧是海军少佐。

这一次,面对上司的召唤,为证明自己对国家的忠诚,广濑武夫率先报名,并以自己熟悉旅顺港为由,说服各级长官,最终成为2号闭塞船上的指挥官。

他的突击队,由他和1名轮机长与14名水手组成。像其他4队一样,接船后,他们也开始天天开着闭塞船在海上疯练。

2月23日下午5点,在黄海上的圆岛东南方约20海里处,东乡平八郎一声令下,联合舰队旗舰“三笠丸”上的军乐队奏响了军乐。各舰官兵均列队甲板,目送第三战队、第五驱逐队、闭塞船队、特务船依次驶向旅顺口方向。

第一次闭塞作战开始了。

凌晨1时50分,联合舰队向旅顺口发起了第三次攻击和第一次闭塞作战。

3时15分,在众多驱逐舰炮火的掩护下,5艘闭塞船队向旅顺港发起冲刺。

虽说有驱逐舰的佯攻为掩护,但各闭塞船相继被探海灯照扫射到,随即遭到了猛烈的炮击。迎着令人目眩的强光和震耳欲聋的炮火,各船冒死奋进。10分钟后,一号船“天津丸”就被打得不能行驶,有马良橘只得下令就地爆沉,并率士兵乘救生艇逃命。

二号船即广濑武夫指挥的“报国丸”。广濑趁对方探照灯和炮火锁定一号船“天津丸”之际,下令强入港口,但却在老虎尾灯塔下被俄炮打坏舵机并引发了火灾。广濑只得下令引爆本船并撤离。不料,因引火电线被炸断,“报国丸”并没有就地“报国”,而是斜着倾覆在了港口之外。

跟着冲到港湾入口的三号船“仁川丸”转舵时右侧触礁无法前行,便也就地爆沉了。

四号船“武阳丸”与五号船“武州丸”因被击损舵机而在航道西口爆沉。

闭塞队员大部分被附近的驱逐舰收容,少部分被俄军舰艇救起,成了日俄战争中的第一批被俄军俘虏的战俘。

拂晓时分,日本鱼雷舰“真鹤丸”赶到,远远地将“报国丸”击沉于航道。

天亮以后,俄国人才看明白,原来对手并非企图趁夜强攻旅顺港,而是要堵死港口的航道。

俄二等巡洋舰“坡勃尔号”舰长、海军上校勃勃洛夫庆幸地写道:


日本闭塞船中之3艘,沉没于预定之目的地。其余2艘,遥在远方沉没。而其3艘中之最成功者只有“报国丸”。该船冒着“列特维赞”的猛烈炮火闯入港口,被击沉于港口西端的礁石上。假如该船再少向右一些,则“列特维赞”之舰尾很难不遭破坏。


被拖入港中维修的巨型战列舰“列特维赞号”,虽已无法航行,但因舰上有多达20多门的舰炮和大功率的探照灯,所以成了保卫军港的水上堡垒。

当天“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向圣彼得堡报告最新战况时,专门提到了这尊万吨战列舰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港口航道现在并无障碍,令敌方闭塞作战失败的原因,是‘列特维赞号’的勇敢抵抗及其炮火的猛烈。”

日本人退走后,旅顺口外斜卧在海中的几艘装载煤炭的闭塞船一直在燃烧。阿列克谢耶夫预计,闭塞船焚烧将持续一周左右才能燃尽。俄舰很快将沉没在港口左侧的“报国丸”移开,之后,俄舰艇又能自由出入港口了。

日本人的第一次闭塞作战失败了。

第三舰队编入联合舰队

第一次闭塞作战开始后,东乡率主力舰队立即赶赴战场。这一次,还是以驱逐舰夜袭开场。

2月25日凌晨1点30分,第四驱逐队的“村雨丸”“春雨丸”“速鸟丸”和“朝雾丸”趁俄舰炮与岸炮猛轰闭塞船时,趁乱接近敌港,其中“速鸟丸”与“朝雾丸”逼近港口只有1400米时,各自向敌舰发射了鱼雷,并安然返航。

当日上午9时许,第三战队赶到距黄金山6海里时,远远见到海空上有数条黑烟,驶近时知是5艘返回旅顺港的俄驱逐舰。日舰立即开炮攻击。只因双方相距较远,俄舰全速逃往港内.日本各舰遂于10时以前结束攻击并退至外海。

11时43分,东乡亲率主力舰队,即第一、二战队赶到旅顺港外,在距停泊的俄舰18000米处,“三笠丸”率先发炮,“朝日丸”“出云丸”“吾妻丸”等各舰任意选定标的,或攻击敌舰,或轰炸炮台,炮声轰鸣,惊天动地。停泊在港口外的俄舰与岸炮毫不示弱,立即猛烈还击,顿时海上万弹竞爆,水柱冲天!

双方交火一个多小时后,俄舰相继驶入港内,“三笠丸”也升起“撤出战斗”的信号旗,日本各舰陆续返航。

日本军史称,本日攻击,因距离太远,结果不明,闻敌3舰受损,敌舰死22人,伤45人,岸上死3人,伤18人。

东乡率舰队2月27日返回韩国近岸,翌日,即电奏大本营,请准备第二次闭塞作战的商船。

1904年的2月,是29天。该月的最后一天,大本营海军幕僚长,即海军军令部长伊东祐亨大将下令:第三舰队编入联合舰队。伊东正是甲午战争时的日本第一代联合舰队的司令长官。

第三舰队由海军中将片冈七郎统率,驻吴军港及竹敷要塞,以警戒朝鲜海峡、防备海参崴敌舰队南下,并护送近海陆军输送船队为己任。该舰队下辖第五、第七战队和第十、十一艇队,都是一些老旧的战船,其吨位最大的是一艘7670吨的战列舰,另有8艘4210吨以下的轻型巡洋舰、19艘炮舰和11艘快艇,以及1艘通报舰和2艘附属特务舰。那艘唯一的战列舰,即隶属第五战队的“镇远”舰,它和编入第七战队的“平远”舰与“济远”舰,都是前大清国北洋海军的战舰,日本人将其俘获并修复后,连名字都没更换就编入了本国的常备舰队。

至此,东乡平八郎执掌了日本帝国的几乎全部战舰。

为了尽快拿下太平洋舰队,日本人真是孤注一掷了。

日俄陆军在平壤提前交火

说起日俄战争,人们难免以为战火自始至终是在中国境内燃烧的。其实,无论陆战还是海战,第一枪,都是在朝鲜半岛及其海域打响的。

1904年2月28日,即日军强行占领朝鲜半岛南部的第二十天,半岛西北部的大同江流域,寒风凛冽,天气晴朗。这一天,是以中国历法过日子的朝鲜人的正月十三,是平安南道首府、西京平壤的官绅百姓走亲访友、逛街购物的日子。这一天,还是西历的礼拜天,是信奉了基督教和天主教的朝鲜人和众多外国教民做礼拜的日子——平壤的洋教堂,多得令今天的人们难以置信,20世纪50年代之前,曾有众多的大小教堂矗立在古城内外,以致西方人都把平壤称作是“东方的耶路撒冷”!

平壤是一座比首都汉城历史还要悠久的古城。有文字记载的朝鲜历史,即始于平壤,史称“箕子朝鲜”。中原的箕子创建朝鲜的历史,一直完整地记载于中、朝历代的古籍中,公元12世纪,朝鲜国王曾在平壤城外修筑箕子的衣冠冢与庙宇予以纪念。20世纪50年代末,中国人民志愿军全部撤出朝鲜之后,箕子陵与箕子庙遭到拆除。虽说建筑已不复存在,但朝鲜很难割断与中原王朝的血缘关系,不然,1894年的中日战争,就不会在平壤首先爆发。箕子陵的墓碑上,还留下了当年激战的弹洞。

甲午战争后的第十个年头,平壤再度因战乱而惊扰不已。

史料记载:本日,“平壤之官吏人民,四散逃避,大为扰乱”。

惶恐来自日军韩国先遣队的中队长小泉义男大尉的一纸布告——

昨天下午3点,小泉下令全城戒严,称有俄国骑兵部队早几天已从义州南下,现已抵达与平壤咫尺相距的顺安城,明天上午必来侵扰!

顺安在平壤城以北,相距只有不到5华里!而平壤到中朝边境的义州城只不过500多华里。

彼时朝鲜官方,无论纪年还是计程,都套用中国人的习俗。

4天前,小泉义男率这支180人的步兵中队突然出现在平壤。在300多多名日侨和外交官的欢呼声中,他们进驻城里,并迅速在东北城门七星门处抢建了临时工事。据小泉中队长说:他们是从济物浦(仁川)乘军舰赶到海州登陆,急行军了几昼夜才赶来的,来平壤是“保护本国侨民与外交官”。

果然,8点刚过,一队拉着火炮的俄军骑兵出现在了七星门外的旷野上!

从老照片上看,平壤旧时的七星门,是个不大的城门,门洞只容一辆马车或三四个人并肩而行,城门外,西面是深沟,东面是高墙,是个易守难攻的关隘。城外,有香火不断的箕子庙。

俄骑兵小分队大摇大摆地走近了七星门。

严阵以待的日军,在俄军抵近只有约200米时,突然猛烈开炮开枪射击!

以性情凶残、骁勇善战著称于世的哥萨克骑兵们突遭袭击,纷纷跳下战马,各自寻找掩体,与日军展开了枪炮对攻。

日俄战争的陆地之战,就这样提前在朝鲜半岛上打响了。这一天,比日军进入大清境内与俄陆军交战早了两个多月。

双方交火一小时后,俄骑兵见进城无望,便绝尘而去。

据日军报告:这支俄军骑兵侦察队由40人组成,似有2匹战马负伤,并无人员伤亡。

因为大部队从陆上抵达平壤尚需时日,所以,小泉中队成功地占据平壤,阻止了俄军的试探。

在敌国如雷贯耳的马卡洛夫

2月的最后一天,即接到第三舰队划归联合舰队的命令的当天,东乡平八郎即向片冈七郎下令:第三舰队所属第七战队速至朝鲜南岸,加入对旅顺的作战,第五战队和第十、十一、十六艇队仍留日本沿海继续执行警戒任务。

日本《日露海战史》称:


当斯时也,旅顺口之敌舰,除“泽萨列维奇”“列特维赞”和“波尔塔瓦”之外,各损伤之舰均已修复,且敌海军中将马卡洛夫新称司令长官,其履任之期亦不远(该司令长官于3月8日到任——原注),露国舰队之士气为之大振,故东乡司令长官拟率第一、第三、第四战队前进,更形威迫。


原来,大本营和东乡平八郎不光早就知晓敌国更换了太平洋舰队司令的信息,甚至还掌握了对手的履任日期,而且,他们甚感不安地了解到,敌方的士气已经因新司令的到任而不再低迷。

马卡洛夫在日本海军颇有知名度,因为他的一本战略专著,已经被海军军令部翻译成日文当成教材发下去了。在海军将校眼里,露国的马卡洛夫和秋山真之的“米国”老师马汉拥有同样的声望,因为他俩都是海战理论的创建者。不过,马卡洛夫还是日本海军内部的麻烦制造者,因为正是他的“水雷战术论”引发了日本海军军令部与海军省的一场旷日持久的纷争。

马卡洛夫的鱼雷战理论是,只要将鱼雷的飞行速度降缓一点,飞行距离就会延长3000米左右,在实战中自然会发挥更大的威力。日本军令部的人赞成马氏的鱼雷战理论,但海军省军务局的那几个参加过威海实战的军官们,如军事课长加藤友三郎和参谋铃木贯太郎,都很不以为然,他们认为鱼雷是近距离的进攻性武器,只有高速飞行才能给对方以最大的杀伤力。为调和两派的争执,山本权兵卫大臣特意下令制造了两种不同类型的鱼雷。开战前夜,加藤大佐转任联合舰队第二舰队的参谋长,铃木中佐则登上特务舰“春日丸”当了副舰长。


出于这些缘故,如雷贯耳的马卡洛夫即将抵达旅顺,日本海军将领们一时感到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大海军怀想》作者伊藤正德的原话。

东乡双剑出鞘却未奏效

面对名气很大的对手,东乡平八郎决定亲率主力舰队前往旅顺,给马卡洛夫一个下马威。

3月4日,也就是传闻马卡洛夫抵达远东的前四天,东乡下达了对旅顺口的第四次攻击令。

这一次,东乡要双拳出击——他本人率拥有6艘万吨以上的主力战舰的第一舰队前往旅顺口挑战,同为萨摩藩海军出身的第二舰队司令官上村彦之丞中将率一支新编舰队前往海参崴攻打那里的俄国分舰队。日本人早已调查清楚,海参崴有3艘老式的战列舰和2艘巡洋舰,另有10多艘炮艇和鱼雷舰。那些战舰是悬在日本本土头上的定时炸弹。

3月6日,上村彦之丞统率5艘战列舰与2艘巡洋舰冒着严寒北上。据《日露海战史》记载,此日奇寒,海潮所溅处,马上结为冰块儿。至乌苏里湾时,舰队不得不边破冰边前进。抵近距俄海岸5英里处时,“各舰体为坚冰所包”,“冰厚一尺五寸,各舰冲冰而前,铿然有声”。

上村不敢再令舰队前行,遂下令各舰列队向俄境内开炮。

之后的40多分钟内,日本各舰发弹200枚。

俄舰显然都冻牢在了港湾内了,所以,任凭敌炮猛轰,它自岿然不动。

上村彦之丞也不敢久待在酷寒世界,见敌方毫无动静,便下令舰队返航。

过后,根据藏身于海参崴的日谍的报告,大本营获悉,本次攻击效果不佳,长时间的轰击,只击毁了数间房屋,打死了4个俄军士兵,伤及1名居民。军事震慑的目的达到了,但却没能击中“露国”战舰。

恶劣的气候不仅令攻打海参崴一路的舰队无功而返,而且还让主力舰队不得不延缓了出征的时间。迟至3月9日凌晨4时40分,东乡才下令第一舰队向旅顺口出发。

第三、第一、第四战队,第一、第三驱逐队,按此序列,大小共22艘战船向旅顺口发起了第四次攻击。这一次,日本人的炮口瞄准的不再只是敌舰与炮台了,而且还包括了城区的建筑——为了消灭敌方指挥机关并震慑敌胆,日舰将直接轰击旅顺城!

多灾多难的旅顺口,面临着新一轮的灭顶之灾了!

名将就任“死了一样”的旅顺口

日本联合舰队第一舰队第四次向旅顺进袭之际,旅顺口这边,倒霉透顶的俄太平洋舰队司令斯达尔克中将不得不一边紧张地布防着跟日本人的下一次海战,一边收拾着行李等候继任者的到来。

妻子玛丽娅·伊万诺夫娜这几天一直哭哭啼啼的。一场以她的名义举办的聚会,实在太不合时宜了,竟然成了丈夫的滑铁卢!

开战以后,旅顺口已经相当凄凉。

强租旅顺以后,俄人只用了5年多,就把这里建成了一座现代化城市。

旅顺口被日军攻陷以后,随军入城的日本记者曾感慨地报道:


旅顺新市街及东港一带,前经俄人经营,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颇为壮观。


然而,因为战争,旅顺口太阳沟的俄人居住区瞬间变了样!

历史小说《旅顺口》中,有关于当时的记载:


街上荒凉得出奇。沿途未遇见一个行人,只是街心上有几个巡逻兵走着。城市好像死的一般。商店的门都钉得紧紧的,窗玻璃打碎了,围堵毁坏了,只有些狗在空旷的院子里跑着,这一切情景表现出了战争、破坏和居民逃走的惨状。开战还不过一个星期,而这个人烟稠密、熙熙攘攘的港口城市,竟像完全死了一样。


这个时候专程抵达旅顺口的老毛子,已经非常稀罕了。


清晨,有一列火车开到了旅顺口。天色阴郁,寒冷。旅客们纷纷从车厢里走到月台上,有许多中国脚夫提着行李,跟在各旅客们的后面。……


谁也没有料到,3月9日清晨,亦即日俄战争爆发23天之后,威名赫赫的马卡洛夫中将,就这样极为低调地出现在了旅顺火车站。

此时“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已不在旅顺口办公。战争爆发前,“总督大人”就把他的“总督府”迁到了奉天城。未来的战局,将在辽中平原一带全面展开,作为远东地区的最高统帅,他不能总待在偏居一隅的军港之城。


海军中将马卡洛夫下车后,从火车站直接走向船坞去,考察修理被打坏了的船只情形。当地长官谁也没有料到新海军司令会这样迅速来巡视船坞……


这是斯捷潘诺夫在《旅顺口》中的一段文字。

本书开篇时写过,开战以后,船厂里有2000多名大清工人和俄国技工。

斯大林时代的当红作家写道,马卡洛夫亲昵地称呼正在船坞抢修战舰的大清工人是“弟兄们”。他详细询问,是否有家眷?每月领多少工资?伙食与居住条件如何?听说大部分工人由海军部新招募来的,居住条件比较差,他当场发火,马上下令副官安排在船坞附近找一处营房给工人做宿舍,并保证让所有工种的工人都吃上水兵的口粮,他甚至准许工人到海军澡堂里洗澡。


见到工人们露出笑容后,他说:“不过请记着我给你们提的条件,每个工人都要加倍努力,一个人做四个人的工,好在极短期内把所有的军舰都修理好。”

工人们则齐声回应道:“请司令大人放心,我们会加倍努力的!”


之后,马卡洛夫转身走向停泊在船厂码头修理的万吨战舰“泽萨列维奇号”。他那一身显赫的海军中将的服饰与遐迩闻名的两把大胡子的特征,一下子让该舰水兵发现了新任舰队司令的光临。舰长古利哥列维奇上校赶紧命令本舰升起舰队司令旗,让全舰士兵迅速列仪仗队,水兵举枪,官佐扬刀,军乐齐奏,欢迎马卡洛夫将军登上本舰视察。

这一来,周围各舰都知道新任司令到任了。

据苏联作家斯捷潘诺夫所记,在“泽萨列维奇号”上,马卡洛夫在炮位上和水兵一起吃了午饭。他鼓励大家要有战胜日本人的信心;他在舰桥上而不是在军官会议室里召集军佐训话,明确规定军官今后不得每天都上岸休憩。他下到底舱仔细查看被鱼雷打穿的部位,等回到甲板上时,已是一身油污。

接着,他又相继登上了正在抢修的“波尔塔瓦号”和“列特维赞号”,慰问了官兵,并亲自查看了每一艘战舰受伤的部位。最后,他就近乘上了在旅顺船厂建造的“武威号”巡洋舰,出港检阅了附近的各战舰。他通过扩音器向全体官兵致意,而各舰官兵则列队甲板接受了新司令的检阅。一时间,各舰礼炮声此起彼伏。此时,黄昏已降临。他毫无倦意地乘上交通艇向泊在远处的二等巡洋舰“亚斯科里德号”驶去。他说,他在要那条舰上过夜。

小说所描写的马卡洛夫上任的第一天,不知真实性如何。

事实上,马卡洛夫来得可能并不低调,因为随他而来的人太多!除了他的副官和卫士之外,还有一位要来混履历的年轻的亲王契利尔·弗拉基米洛维奇海军中校,还有一位著名的画家弗拉基米尔·维列夏金,还有多位军事幕僚,以及众多从波罗的海船厂抽调来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

日本人送上血腥的问候

1904年3月10日凌晨3时许,也就是距上一轮袭击结束不到24小时,旅顺口的海空上又响起了惊心动魄的炮弹爆炸声!

日本人以如此不客气的方式前来问候世界海军名将马卡洛夫。

睡在舰上的马卡洛夫一跃而起,立即下令各舰还击!

随后,陆地各炮台也向来犯之敌竞相发炮攻击。

黑暗中,双方你来我往,互赠炮弹为礼,一时莫辨胜负。

4点30分,有3艘从外返回的俄驱逐舰与日本第一驱逐队的4舰在老铁山东南约7海里的海面遭遇。因月光明亮,俄舰以山影为障,悄然摸来,在只有200米左右时才被日舰发现。双方遂以舷炮近距离对攻。日本海军史称,“朝潮丸”是战“受敌八弹,士兵死者一名,伤者八名”,可见战事之激烈。约20分钟后,一艘俄舰起火,往老铁山方向撤去。

日本第三驱逐队各舰于天明时分也遭遇了2艘回港的俄驱逐舰,日舰遂追上与之并行对攻,致俄舰“斯多德西努伊”受损严重,全舰仅剩2名水兵幸存,其余全部阵亡。日舰“涟丸”奉命前往将该舰俘获,拖往外海。

马卡洛夫窥破日舰意图,急令一等巡洋舰“巴亚尔”和二等巡洋舰“洛维克”出港追击,以期不让本国驱逐舰落入敌手。不料,“巴亚尔”等抵达现场时,遭到了更多日舰的强力阻截。眼见“涟丸”拖走“斯多德西努伊”而救不得,“巴亚尔”只收容了些漂浮于海上的俄官兵便返回港口。所幸“斯多德西努伊”在被拖拽途中缆索忽断,后自行沉没,这才没让马卡洛夫和俄国海军遭受更大的耻辱——日本联合舰队负伤各舰,和所俘获的俄国商船,以及护送日军伤员与遗体的“西京丸”,一概回到了佐世保港。

是次夜战结束后,日本人也已伤亡满舰,除一艘“薄云丸”完好无损外,其余几艘驱逐舰均中弹多处,而“曙丸”竟中27弹不沉,实在是命大。

然而,日本人没完没了!

俄海军中校雪维若罗夫写道:


3月10日上午10点,我停泊在西港的各舰之间,忽有巨大的水柱升腾,爆炸声很响,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不知攻击来自何方。过了一会儿,我们明白过来:这是日本人隔着老铁山对我发起的间接攻击,而我要塞炮台对敌舰却无法实施还击,这是因为开战前我陆海军当局都没有防御间接攻击的观念所致。

敌舰射击非常熟练,12英寸炮弹自天而降,使我舰队及要塞一时甘受凌辱。脱离苦海的唯一方式就是我舰队立即出击迎战,但是在旅顺7年的时间里,却没有完成内港的浚渫工事,大型战舰只能等候高潮时方能驶出,而当天的低潮为上午11点。敌舰队特意选了这个时间对我行动。

11时,一颗敌弹击中正在维修的“列特维赞”左舷梯,接着,又一弹击中该舰右舷后部炮塔之下吃水线附近,所幸该舰甲板甚厚,未被击穿。此外,“维亚拉”“加山”的舷侧,以及黄金山臼炮台的胸墙,都中敌弹。

等到下午渐到高潮时,我舰队得以出港,但日本舰队已经远去。

本日敌舰发起的间接轰击,虽未使我舰队有大的损失,但人员则伤亡达30名。


日本人的间接攻击,也使旅顺城区第一次尝到了战争的苦头。许多建筑中弹,计有3名大清人丧生,67名大清人负伤。俄人虽无死亡,却有多达上百人受伤。

满大街被炸塌的房屋和满医院里的伤员与遗体,就是日本人给新任太平洋舰队司令马卡洛夫送来的第一声问候。

刚烈的“海洋哥萨克”焉能无动于衷?

几天后,在凛冽的寒风中,卸任的舰队司令斯达尔克与妻子玛丽娅苦笑着登上了回国的列车。谁都知道,这条大铁路的那一头,迎接斯达尔克的绝不是鲜花与欢呼,而是军事法庭的审判。

从亲历者嘴中套取旅顺实情

3月10日旅顺口第四度被攻击之时,港内尚有3艘挪威籍的商船被堵在旅顺口。滞留期间,挪威人全部撤到陆地,他们亲历了旅顺港及旅顺城被日军轰击的恐怖场面。

3月13日,3艘挪威商船获准离开旅顺口。

数日后,在上海,挪威船员们一登岸,就被日本人盯上了。

战前,日本军部和外务省就各自安排了间谍潜伏在旅顺口,而且,由于中日两国属“同种同文”,所以外人根本无法从长相分辨出谁是大清人,谁是日本人,更无法将大清“良民”与拿日本津贴的探子区分开来。

然而,战火一开,由于平民的大规模撤离,所以,那些面目陌生且形迹可疑的人便水落石出,很快就成了俄军宪兵队眼中的嫌疑分子,不断有人被捕,更有人被执法队送上绞刑架。要塞司令斯米尔诺夫中将颁布的《战时旅顺军事管制条例》,要了好几个日本人和为日本人工作的大清人的命。

根据从挪威船员那儿套取的情况,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田迅即将电报发给北京公使馆,公使馆则立刻转呈外务省,外务省再于第二天转给大本营。

被标注为《大海情42号》的电文,转述了挪威人的报料:


日本炮弹一旦落地或落水,几乎全部爆炸,其精度令人吃惊。众多炮弹落在船坞上,船坞明显受损,哨舰“吉利亚克号”(963吨——原注)被击中,造成二死六伤。

大型挖泥船被击碎,伤亡三十人以上,均为支那人,两人为轮机手。

3月10日的战斗中,两名日本人和四名支那人因向我舰队发送暗号而被捕,该船员目睹日本人被带走。

3月11日,俄国人在黄金山安装大炮,目击到俄军士兵、支那苦力及非军人等一百余人在山腰敷设临时轨道,极其辛苦地将一门十二英寸的舰炮拉上山。此山高度为六百五十英尺。

3月12日,四艘战列舰与四艘巡洋舰驶离港口,马卡洛夫出现在驱逐舰上,其后移至“阿斯克尔德号”上,傍晚返航。在此地沉没的汽船为“哈尔滨号”和“海拉尔号”两艘。……


同一天,日本驻芝罘领事水野也将从大清难民口中获得的情报汇总给了北京公使馆。从这封后来被大本营标注为“大海情第四十三号”的文档里,我们可以窥见这场不义之战给大清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开战以来,载有支那人来到本地之帆船,大都是贿赂俄国哨兵才得以出海。据云,露国人害怕劳动者减少和泄密,用砍去桅杆、烧毁舵把等方法禁止居民外逃。

回到芝罘之帆船乘员支那人所言,在十日的炮击中,旅顺新市街(即俄人区太阳沟)有六座建筑被击中并发生火灾,有的已经焚毁。

四名日本人扮成支那人,其中两名因向日本舰队发送信号而被捕并被绞死,翌日见另两名日本人被捆绑带走。


尽管俄军当局不拖欠大清农民工的工资,而且还以高薪留住一些专业技术人员,但是,一旦开战,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凡被认为可疑之人,全都受到了追究甚至迫害。

且看一份大清人提供给日本人的情报:


俄国人对中国人,稍有违背即捕之,轻则罚之重则处死,故为俄人所用之人,普通百姓对其无不痛恨。近日又于各处严加防备,埋地雷、挖汽车渠、筑城垣、设木栅、围铁线网,相互联络以防人马突人,只留后门一道许其出入。牛马粮秣之强夺甚烈,若此举继续下去,自今日起不出数月,地方之人民当不堪其苦也。


这份情报,是1904年3月25日下午4时由日本驻天津总领事伊集院彦吉发往东京外务省的,报告的题目是《关于袁总督所派密使拍发有关旅顺最新情报之电报一事》。

袁总督,即刚刚兼任练兵处会办(二把手)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

且慢!日俄战争期间,“局外中立”的首倡者袁世凯竟然曾派密使为日本人提供情报?这可真是天大的奇闻!嘘!有关大清官方暗助日军抗俄一事,属一级机密。当下,还是先把当时的战况交代清楚为宜。

马卡洛夫令旅顺口“军气一振”

把一时难以修复的战列舰“列特维赞号”上的主炮移往黄金山上当岸炮使用,这既是一个被逼无奈的选择,也是对舰炮的创造性再利用。陆军的火炮,无论加农炮还是榴弹炮,在日俄战争之前,口径大都没有战舰主炮的口径大。所以,旅顺防守战中,俄国水兵在山上开着舰炮与日本舰队战斗,成了世界战争史上的一道奇景。

在马卡洛夫的协调下,旅顺口海陆一体化作战机制已经形成。

履任之后,马卡洛夫才听说自己的前任斯达尔克将军与陆军的将领互不往来。为了缓和矛盾,表示自己对陆军同行的尊敬,他特意穿上军礼服,戴上全部的佩章与勋章,乘上马车,在副官的陪同下,到陆军驻军司令斯特塞尔中将的官邸登门拜访了一次。

为欢迎新任舰队司令的到访,斯特塞尔司令约来了陆军的主要部将——旅顺要塞炮兵司令华西里·费多洛维奇·柏勒少将、东部西伯利亚军区第四师师长亚历山大·维克托洛维奇·弗克少将和第七师师长罗曼·依西多洛维奇·康特拉琴科少将,后者即为斯米尔诺夫中将转寰借款的那位将军。

耐人寻味的是,另一位与斯特塞尔平级的斯米尔诺夫,即背后向沙皇写密奏的那位陆军中将,却没有出现在斯特塞尔的官邸里。

虽说马卡洛夫只是海军首长,但与陆军将领们结识后,却积极建议陆军在老铁山增建岸炮。他建议:发现敌舰来犯之后,各舰与各炮台同步攻击。海军时而主动出海追击敌舰,时而佯作败退把敌舰引入岸炮的射程之内,由瞄准更稳定的炮兵将其击中。

这位海军理论家的陆海防一体化的思路很让陆军将领们开悟。于是,斯特塞尔提议:“为旅顺口历史上,陆海军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合作,干杯!”于是,在一片“乌拉”声中,陆海军将领们一饮而尽。

对内,雷厉风行的马卡洛夫制订了严格的作训计划与人事制度。他声称要撤换不称职的舰长和军港管理局的局长,他乘着无铁甲保护的轻型驱逐舰到作战海域亲自指挥作战,还曾乘坐小汽船到水雷跟前教水兵们如何更安全地拆除水雷。

海军官兵们都看出来了,新来的这位名将,不再像前任一样,以保护舰队实力为由,龟缩在港口里被动地挨打。

涣散的军心开始凝聚,沮丧的气氛正在消散。

新来的舰队司令的一举一动,不光被驻军那些红毛绿睛盯着,更被很多双黑眼睛盯着。


马卡洛夫指挥旅顺口舰队的时间虽短,但已使这支舰队的工作大有起色,致令日军司令部极为恐慌,因为当时日本有整整一个集团军已准备在辽东半岛登陆。


这是苏联史学家对马卡洛夫上任后的工作实绩的表述。

日本记者也对“马克罗甫”到任后俄军的变化而有过报道:


旅顺自第一、第二两次战后,俄舰即蛰伏港内,不再出湾。及马克罗甫到旅后,军气一振,复出港逡巡,演习阵式炮准,并冀与海参崴舰队联合。

第二次闭塞作战造出个“军神”

正因害怕俄舰队乘隙外逃海参崴,所以,3月16日上午8时许,3艘日本巡洋舰便出现在旅顺外海侦察。透过大雾,第三战队少将司令官出羽重远依稀看到对面的4艘大舰的影子,而西港又有黑烟上升时,方确认敌舰队并未离去。

在没有飞机的时代,侦察敌情,只能尽量抵近目标,以肉眼直观。

日俄战争爆发之前40来天,即1903年12月17日,美国的莱特兄弟才把他俩研制的双翼飞机开到半空飞了30多米。

确信太平洋舰队还在旅顺口以后,3月21日深夜,东乡平八郎率主力舰队抵达旅顺港外,向俄国人发起了第五次进攻。

依旧是驱逐舰打头阵,依旧是双方对轰。俄军新设在老铁山的观测所发挥了作用,指引岸炮与舰炮一起向日舰队主力战舰“富士丸”和“八岛丸”发起间接攻击。从22日零时30分开始攻击,到12点40分东乡传令各舰返航,在约12小时的对攻中,各有一艘战舰被击毁。但因日舰轰击了旅顺城区,造成了建筑与人员的损伤,所以,相对而言,俄军的损失更严重一些。

5天之后,即3月27日凌晨,旅顺港再度响起凄厉的警报声!

日本人第六次来犯了!

这一次,东乡带来了4艘吨位更大的闭塞船,他想把对手彻底堵死在港内!

第一次闭塞作战失败后,海军省耗费了51万元巨款买下了4艘下水在20年以上的老旧商船。其中,“千代丸”2770吨,“福井丸”2943吨,“米山丸”2693吨,“弥彦丸”2692吨。而且,送到韩国西南岸的这4艘闭塞船,装载的也不再是分量较轻的大煤块,而是沉甸甸的水泥与石块。

第二批闭塞队员是3月18日开始招募的。东乡平八郎不愿让同一个士兵再度出生入死,所以,他下令从第一和第二战队另招募了50名队员,而各闭塞船的指挥员仍是原班人马,因为此5人均以上次行动未能奏效为憾而强烈要求再度参加行动。

东乡批准了他们的请愿,另为每船加派一名属官协助他们指挥。

这一次,广濑武夫被分配在2号“福井丸”上,指挥属官是副军士长杉野孙七。除轮机长栗田富太郎之外,另有队员有15人。

杉野曾当面问过他:“听说您非常喜欢俄国,在对面还有许多朋友,难道真的愿意和他们作战吗?”

他慨然回答:“是的,我很喜欢俄国,真的有很多朋友。但这是为了国家利益的战争,我不能考虑个人的友情。”

前次行动结束后,广濑以引爆“报国丸”时炸弹引信被炸断为憾,研制出了一种更为可靠的引爆方法。

上一次,他指挥“报国丸”上的15人全部侥幸脱险,只有1名水兵负伤。登岸以后,他曾和他的队员合影留念。照片上待在医疗木架里的那个人,就是唯一的负伤者。这一次,他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出发前,他就刺破手指写下了“决死队”三个大字的血书,并给袍泽留下了四句绝笔:


七生报国,一死心坚。

再期成功,含笑上船。


2015年4月17日下午,在日本横须贺海滨的“三笠丸纪念舰”上,我见过广濑武夫的这幅绝笔。他的字,写得确实不错。落款是“廿二日”,距他阵亡只有5天。

我请日本友人帮我查验了广濑武夫出征前留给好友的一首七言汉诗《正气歌》。若非知其为日本人,真令人不敢相信,当年一个30多岁的日本海军中级军官,能模仿中国的文天祥写下如此地道的汉诗,而且,诗中多处用典,只是笔者不晓出处罢了。

武夫诗曰:


死生有命不足论,鞠躬唯应酬至尊。

奋跃赴难不辞死,慷慨就义日本魂。

一世义烈赤穗里,三代忠勇楠氏门。

忧愤投身萨摩海,从容就刑小塚原。

或为芳野庙前壁,遗烈千年见镞痕。

或为菅家筑紫月,词存忠爱不知冤。

可见正气满乾坤,一气磅礴万古存。

呜呼!正气毕竟在诚字,呶呶何必要多言?

诚哉诚哉毙不已,七生人间报国恩。


不过,在“三笠丸纪念舰”上,我没看到这首《正气歌》的原件或复印件,倒是有一长轴是广濑氏的遗墨,非诗,是一篇言志的日文,内容与他的《正气歌》相似。

3月23日,自觉“正气”附体的广濑武夫率领队员上船开始准备。他用油漆在舵楼的壁上,以俄文写下了一封致敌军的特殊的信。

3月27日凌晨3时许,第二批闭塞队的“千代丸”“福井丸”“弥彦丸”和“米山丸”抵达旅顺口外。

俄军岸上与舰上探照灯彻夜扫射,三面巡海。3点30分左右,一号闭塞船“千代丸”被探照灯发现,刹那间,岸炮、舰炮一起轰击,甚至还有鱼雷擦船而过!

在联合舰队驱逐舰的火力掩护下,5艘闭塞船不顾一切地强行突进港口。

一号船“千代丸”首先在黄金山下的水道入口处沉没,广濑的二号船“福井丸”被鱼雷击中开始倾斜,三号船“弥彦丸”在其左侧自爆下沉,而四号船“米山丸”冲进港口时撞上了一艘俄舰的舰尾,旋又遭鱼雷的近距离轰击,瞬间沉没于港口内。

茫茫夜海中,到处漂荡着闭塞队的小船和闭塞船的碎片。

枪林弹雨中,广濑指挥队员们弃船逃生,他最后一个上了船。但是,摸黑点名时,独不闻负责点燃火药的属官杉野应答。广濑便一个人重返正在快速沉没的“福井丸”,四处呼喊:“杉野君!”返回救生艇后,依然不见杉野回还,他又第二次摸上“福井丸”上,依然无人回应。因“福井丸”最后一刻的沉没势将导致救生艇的倾覆,他只好返回救生艇下令开船。正在此时,有弹袭来,广濑立时倒毙,坠入夜海中。同时毙命的还有轮机兵。轮机长栗田富太郎上尉和3个士兵则身负重伤。

士兵们将广濑残留在救生艇上的一小坨肉带到了收容他们的舰上。回到岸上后,该队全体队员拍了一张举世无双的合影,躺在中间裹在伤员架里的那个人,就是栗田富太郎。其他4位已经不在人世者,是以令人震慑的形式出现在照片上的——

两个遗体尚在的队员,是被装在棺材里抬来参加合影的;而广濑武夫的那一小块遗体,则被装在一个小木盒里,完成了在人间的最后写真——照片中那个黯然垂首的水兵的手里,持有两个小木盒,稍大一点的盒内,盛着的是广濑武夫仅存的肉体;稍小一点的盒内,盛着的是杉野孙七的遗物。

联合舰队的第二次闭塞作战又失败了,但日本列岛上一个“军神”却被造出来了。为激励举国上下支持战争,广濑阵亡后,除了其遗属得到了政府颁发的70元抚恤金和610元公债之外,他还被循例追授为海军中佐。

按日本政府战前之规定,每位战死者均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即向其家人致送70元抚恤金与610元公债,其军衔追授一级。

不久,海军军令部就开始四处宣讲广濑中佐“壮烈殉国”并“爱兵如命”的光荣事迹。一首名为《广濑中佐》的爱国主义歌曲也很快传遍日本列岛。稍后,有人写出了一本叫《日露战争实记:军神广濑武夫》的新书。在祭祀海军战殁者的半官方组织“水交会”为他举行的葬礼上,不光海军省列位高官悉数出席,连天皇也派代表参加了,诚可谓“死备哀荣”。当然,厚葬的棺木里,并无死者的完整遗体,只是被战友们带回来的那一小块残肉而已。

日本人当时有所不知的是,广濑武夫的尸骸并未沉没于海中,而是又漂流到了半沉的“福井丸”上。该船因堵塞在航道上,故翌日有俄水兵前来拖移,在船首处,人们发现了他的遗体和他用俄语写在舰桥木板上的大字“信”。

原驻旅顺要塞老虎尾炮台指挥官的儿子小斯杰潘诺夫,在其历史小说《旅顺口》之中,写有一小段关于广濑武夫的文字,不知是出自史实还是作家的虚构——

这封特殊的信最终被转到了马卡洛夫的手上。木板上写着:


尊敬的俄国海军:

我是日本舰队的海军少校广濑武夫,到这里来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2月份乘“报国丸”来的。假使这次还是没有把港口塞住,我还会再来一次的。请向贵司令马卡洛夫先生致敬!


作家写道:马卡洛夫记起了当年的那个日本海军武官,慨叹他是“一个有毅力的人”和“有胆量牺牲的人”。

太平洋舰队里,也有几位军官认识这位挚爱俄国文学的日本人,据说,其中就有他的恋人阿里亚茨娜姑娘的两位兄弟。

马卡洛夫下令为广濑武夫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下葬之时,正回旅顺视察的阿列克谢耶夫也亲自到场致祭。别忘了,“总督”本人正是出身舰艇的海军上将,对有血性的敌军同行,俄国海军给予了崇高的礼遇。

一直有日本史学家怀疑俄海军礼葬广濑一事,但在《日俄战纪》上,我确实找到了相关的记载。且看——

4月9日19点40分,东京外务省收到的北京公使馆电报:4月2日《关东报》消息:3月31日,阿列克谢耶夫“总督”返回旅顺后,立刻视察了“列特维赞号”及“西尔尼号”,4月1日检阅了海岸及陆地防御情况,下午去“帕拉达”及鱼雷艇视察……


四月一日,在旅顺要塞为日本海军军官举行葬礼,当时俄军军官及水手们为日本海军军官送行,并演奏乐曲。这名军官尸体从漂流于海上的“福井丸”船首,头部有被炮弹所炸之大伤,其深一寸,外套袖口镶有金丝,头挂皮带望远镜,口袋藏有短剑。


《关东报》,即俄人在旅顺口出版的唯一报纸。

据说,棺木里,除了广濑武夫的遗体,还有俄国女友送他的那块怀表。阿里亚茨娜女士的兄弟让这件爱情的信物永远陪伴着日本朋友去了天国。

远在圣彼得堡的阿里亚茨娜,那年已经是38岁的老姑娘了,与广濑分别后,她终生未婚。苏维埃政权初期,她跟父母及兄长移居美国。其弟安德烈则在与红军作战时负伤后,移居日本长崎。

广濑武夫死难8个月之后,日军攻陷了旅顺。为了弘扬其献身精神,日本海军特意将“福井丸”的铁锚打捞出水,并放置在了一个专门修筑的台面上,筑成了一座进出港口必然经过的城市雕塑。已经晋升为海军大将的东乡平八郎为这尊雕塑题写了“闭塞队纪念碑”的碑名。日本人占据旅顺口时期,每一艘过往这里的日本舰船,都必须向这座特殊的纪念碑鸣笛致敬。

现在,这个雕塑上的铁锚就陈列在“旅顺日俄监狱旧址博物馆”里,是该馆的老馆长周祥令先生多年前从民间征集来的。该馆里专辟了一座日俄战争遗物馆,里面的若干文物,都是周老先生多年征集的结果。

[第三季] 日本第一军全部登陆韩国

1904年3月3日,即日俄陆军小部队在朝鲜北部的平壤交火三天之后,第一个出征的日本陆军大将黑木为桢在韩国登陆了。

出征前,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司令官难得地对其部将进行了战前训示:


现在诸位与为桢荣幸地成了帝国陆军的先锋。作为大和民族的军人,我们必须积极地与斯拉夫民族战斗!这是空前的壮举和旷古的盛事,全世界都在密切地关注着我们,诸位须时刻注意到自己的一言一行!


早在2月19日,井上光中将统辖的第十二师团即在韩国全部登陆。

抢占平壤的小泉义男步兵中队,即该师团所属的第四十八联队第七中队。

第十二师团控制了半岛南部和平壤以后,黑木为桢率军司令部即在平壤城郊外的大同江入海口的镇南浦顺利登陆。

3月25日,近卫师团在镇南浦全军上岸。

3月29日,第二师团也在镇南浦安全登陆。

面对如此强大的日军主力,驻扎在韩国北部的1500名哥萨克骑兵部队只能节节后退。

至4月4日,俄军已经基本退出了朝鲜半岛。

忧心忡忡的库帅到任

俄军渐次退回鸭绿江西岸的大清境内时,俄军统帅库罗帕特金已经抵达符拉迪沃斯托克。他要先亲自视察一下这里的防御,然后再到满洲坐镇指挥。

离开圣彼得堡的前一天晚上,库罗帕特金特意请维特给出有益的建议。

同为反战派的侍从大臣,维特很认真地劝他:


如果我是你的话,到达满洲后,我会立即让亲信部下逮捕阿列克谢耶夫,并乘上第一辆返回的列车把他押送到圣彼得堡。同时,向陛下呈上一道奏折,写明为了完成陛下所赋予臣的重大任务,臣认为必须这样做。恳请陛下或因我的不法行为把我枪决,或为了国家的前途而宽恕我。


库罗帕特金以为维特在和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呢,听完后一笑了之。

第二天,这位陆军上将就登上了驶往远东的列车。

沙皇与皇后亲自赶到车站为他送行。

在军乐队演奏的国歌《天佑沙皇》的乐曲中,在站台上一片“乌拉”的欢呼声中,他像是终究要得胜回朝的统帅一样,踏上了一生最为屈辱的旅程。

据1904年3月12日的伦敦报纸称:库罗帕特金前往远东时,圣彼得堡送别者非常多。库罗帕特金表示,将要把在韩国的军队撤回满洲,5月可开战,7月底有望结束战事。

一向公开厌战而且十分了解俄军真实战力的陆军统帅,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是真心觉得俄军战而必胜,还是为了安慰与敷衍沙皇及公众?

开战以后,太平洋舰队留在海参崴的尚有4艘大型巡洋舰和8艘驱逐舰等,但都冻在了港里。为防止擅长偷袭的日本人突然登陆,尚未竣工的要塞已布满了炮阵。然而,总司令很头疼地发现,这里的要塞并没有20英寸口径的大炮,但却储备了1000枚这种大炮的炮弹;而旅顺要塞倒是配置了10门这种大炮,但却只有区区200枚炮弹!战备之混乱,实在让人挠头!

匆匆视察过海参崴之后,满腹心事的库罗帕特金便乘列车抵达了旅顺口。

“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亲自到旅顺站迎接了这位一直瞧不上自己的陆军大臣。对于总司令的光临,例行的军乐队和仪仗队自不能免,此地的所有陆海军将军们,包括新任太平洋舰队司令马卡洛夫海军中将和关东防区司令斯特塞尔陆军中将,也都出现在欢迎队列中。每个将军都心知肚明:沙皇将陆军大臣下派到远东任陆军总司令,已经表明了圣彼得堡对阿列克谢耶夫统御陆军能力的不放心。

被热烈迎接的库罗帕特金,不知在某个瞬间,是否想起了维特给过他的认真的建议,即当即下令副官将阿列克谢耶夫扣押起来,送回首都,交沙皇处置。

或许,两个帝俄最高军衔的人在旅顺重逢,用“皮笑肉不笑”来形容两人的模样,用“各怀鬼胎”来比喻两人的心情,大概最合适不过了。

库罗帕特金顾不上休息,便在将军们的陪同下登上了旅顺的主要要塞。半年以前,他以陆军大臣的身份来这里视察时,阿列克谢耶夫陪同他检阅了驻防的海、陆军,他曾巡视过正在抢建的各个堡垒。此番重新登临,他看到的是已臻完善的大小炮台。

不妨一提的是,旅顺港背后的连绵山头上,有两座炮台的名字很特别,一座叫库罗帕特金炮台,一座叫阿列克谢耶夫炮台。炮台的命名权在驻军最高长官手里,可见,驻军司令斯特塞尔的人品确实不高。

在军港,库罗帕特金亲睹了港湾内外倾斜的3艘巨型战舰。从战报上得到的数字和在现场看到的场面,毕竟是两回事。

让这位陆军总司令感到欣慰的是,旅顺口的面粉等食物储备充裕,据他估计,可供旅顺的驻军和居民享用16个月。16个月,正是他预期的战争结束的时间。

库罗帕特金的设想一直没有改变,即先防后攻。具体说来,就是俄国不主动挑起战争,而一旦日本人发动战争,则采用固守待援的战略,以坚固的旅顺要塞牵制大批敌军,以现有的陆军从鸭绿江到奉天各地进行抵抗,甚至暂时让出辽东半岛,退到哈尔滨一带也不足为虑;等足够多的主力部队从欧洲地区悉数调来以后,俄军再进行战略大反攻。

第二天,这位总司令便乘火车离开旅顺口,前往奉天城。

在奉天城,库罗帕特金拜访了大清国在东三省的最高官员、革职留任的盛京将军增祺。增祺客气地表示,愿把自己的将军府署腾出来给他做俄军总司令部。他谢绝了主人的好意,把自己的司令部安置在了奉天城以南70公里的辽阳城里。

辽阳是历史比盛京还古老的名城,周朝时属幽州,战国时属燕国的辽东郡,高句丽、辽、金、元都曾据为要津,后金崛起后曾以此城为国都,后迁都奉天,现为奉天府所辖辽阳直隶州。

库罗帕特金看中辽阳的,当然不是这座城市的悠久历史和许多保留下来的古老建筑,而是它的战略位置和完整的城防工事。

辽阳东与南两面有群山环卫,北有太子河为天然屏障,故有“铁打的辽阳”之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早在1901年即开通的辽阳段东清铁路贯穿全境,使本来交通就四通八达的辽阳城如虎添翼。

早在14世纪后期,即中国明朝初年,从旅顺口登陆的两位将军马云、叶旺率号称十万的明军攻占辽阳后,就开始在元代的基础之上,重建了辽阳城的防御体系。1900年9月俄军以弹压义和团为名入侵辽阳以后,更把辽阳当成了军事重镇,早早就着手构筑永久性防御工事了。

还有,因为有辽阳火车站,所以,站前有了一片俄人居住区,有了俄国人的精神家园——东正教堂。俄籍站长已经为库罗帕特金将军腾出了自己的住宅。

现在,彼时的辽阳城风貌,就保留在辽阳市的民俗博物馆里。2014年夏天,我从那里的若干张老照片上,看到了著名的辽代白塔,也看到了库罗帕特金当年的临时住处。

百发不中的电岩

第二次闭塞作战结束后,太平洋舰队的出口并未被堵死,还能自由出港迎战。而且,在马卡洛夫的指挥下,俄军有了有效的应战方案,即以逸待劳,以动制静,每当日本舰队上门挑战时,主力战舰便上前迎战,但却并不纵深追击,待双方对攻数小时后,俄舰即主动撤退,退至近岸处继续发炮,直至把日舰引诱至岸炮的有效地打击范围内之后,再与陆军炮兵共同强力攻击之。

日本的随军记者也看出了马卡洛夫的战术,故向国内发回了如下报道:


……东乡司令官欲诱敌舰出海痛击之,乃敌舰狡诈,虽出港而泊于炮台保护线下,是以日军不得如志。


4月6日,刚从意大利订购来的两艘崭新的装甲巡洋舰,3819吨“春日丸”和“日进丸”,编入了联合舰队,7日,东乡发布了第七次攻击令。不料,第二天,老天变了脸,海上风急浪高,极不易船舶远航。无奈,他只得下令延期以待。至11日,天气转好,东乡再度下令出发。

这期间,有一件事令东乡颇为不快。日本《朝日新闻》的通信船“繁荣丸”,在距老铁山约20海里的海面上被两艘俄鱼雷艇追上,一艘发炮将其击伤,一艘水兵登船俘去10名日本人和1名华人。俄方宣布,该船名为新闻通信船,实为日本人替联合舰队搜集情报的间谍船。

为阻碍敌舰队随意出入旅顺口,东乡这次带来了布雷舰“蛟龙丸”。

经一昼夜的航行,4月12日深夜,联合舰队又一次摸到了旅顺外海。

此时,阴云密布,雪霰纷飞,正影响了俄军探照灯的作用。在13艘战舰的掩护下,“蛟龙丸”悄然潜伏至黄金山前海域与城头山海域,顺利地敷设了大量的机械水雷。其间,俄电岩上的探照灯多次照到“蛟龙丸”,但终出于天气原因而未被俄军观察哨所察觉。

完成布雷任务后的日本舰队,后撤前,对电岩上的探照灯发起了炮击。第五驱逐队的“阳炎丸”率先击中了探照灯。俄岸炮虽立马开始还击,但只得朝着黝黑的海面上的火光闪亮处一通乱轰——没了探照灯的指引,岸炮成了瞎子。

仅过了20分钟,电岩上又亮起了探照灯的强光,炮弹开始精准地砸向日舰。日本人不再恋战,遂全速撤退至港外的崂嵂嘴以东海域。

让日本人如此痛恨的电岩,为何只能抵近才能攻击?而且,日本人为何要专打电岩上的探照灯?

原来,山不在高,有电则灵——正因为此岩顶部有两个大探照灯,才使得进袭者屡屡被岸炮瞄准并遭痛击。

电岩本无名,是黄金山前的一块狭长的小山,顶部平坦处宽约50米,长也不过200米,此岩与黄金山之间有道深沟,但有小路相连。

黄金山是旅顺港的天然屏障,是保卫旅顺的第一前沿炮台,也是李鸿章时代最早建成的一座炮台。俄租旅顺以后,将黄金山炮台重新部署了一番,共有5门280毫米的巨炮和2门57毫米的机关炮布置在山上,扼守着军港。

俄人见黄金山前还有一座小山头紧临大海,位置险要,便在其顶部新辟炮台,配上了5门254毫米的火炮与1门57毫米的机关炮,而且,还配备了两座直径2米、射程达4海里的巨型探照灯,由山下的发电室专门为其供电。自打有了这两个光芒四射的电力扫海灯以后,此山也就有了“电岩”的名字。

电岩和黄金山现在都在海军某部的军营内。2014年9月11日上午,我有机会进入军营内,在驻军政治处副主任陆勇丁中校的陪同下,登上了这两座炮台。

登上黄金山炮台,回看旅顺军港和船厂,历历在目。下黄金山复登电岩,眼前是浩渺的大海,脚下是悬崖峭壁。

在旅顺要塞的炮台中,电岩炮台大概是海拔最低的一座炮台,但却也是最挨近大海的一座炮台,尤其有了射程达4海里的探照灯,这儿成了整个旅顺要塞压制海上来犯者的最有力的阵地。但凡敌人夜间出现于海上,必遭探照灯锁定,而后,射程达13000米的5门280毫米的岸炮就会轮流发作。因为电岩低于黄金山,所以,若从海上观察,视而不见,很容易把它当成了黄金山的一部分。日俄战争期间,日本联合舰队发来的炮弹,不是在电岩前坠海了,就是落到了它的后头,即电岩与黄金山之间的深沟里——炮台只有约50米宽,在10公里以外的摇荡不定的大海上朝这儿瞄准,太难了!所以,对电岩,来犯者有了一个非常沮丧的共识,叫“百发不中的电岩”。

这就是日本人为何凑到它跟前才恨恨地发炮,而且不惜炮弹也要把探照灯击碎的原因。

从旅顺黄金山看白玉山。(2014年9月摄)

从旅顺黄金山俯瞰老虎尾。(2014年9月摄)

东鸡冠山北炮台残影。

黄金山炮台残影。

电岩炮台下的俄军营房今貌。(2014年9月摄)

直到旅顺沦陷时,电岩和黄金山这两座炮台也没被日军攻占过。日军是攻陷了旅顺城区以后,才从陆地占领了这两座炮台。

和经历过激战的东鸡冠山、案子山等炮台完全不一样的是,电岩炮台一如百余年前,炮位、坑道乃至观测所、探照灯平台都完好如初,只是大炮和探照灯已不复存在,现在炮位上放置着的是北海舰队退役军舰上的几门主炮,并非百余年前的原炮,原炮都让日本人拆下来运回本国去了。

赖有驻军对营区内历史遗址的大力保护,电岩炮台与黄金山炮台之间的平地上,居然完整地保存着一排俄军的红砖营房!

因为我已经读过日俄战争的太多细节,所以,站在电岩的悬崖前,我不能不想起那个非常不幸的沙俄时代的海军名将马卡洛夫。

据陪同我寻访战争遗址的旅顺文史专家李华家先生说,赫鲁晓夫1954年来旅顺口签订苏军交还旅顺协议的时候,曾向周恩来当面请求:在旅顺口的合适位置为两个俄国人各立一尊雕像,一个海军中将马卡洛夫,另一个是阵亡在东鸡冠山北炮台的陆军少将康特拉琴科。但周恩来拒绝了苏共总书记的请求,只承诺在旅顺口最主要的两个位置建一座中苏友谊纪念碑和一座苏联红军解放碑。

因为没法查证档案,所以,我也只能凭直觉判断,此传闻靠谱。而且,我还能大致猜出周恩来拒绝赫鲁晓夫同志的请求的起因——因为他童年时代在东北生活期间亲历过日俄战争,知道战争给中国带来的灾难。周恩来对日俄战争的憎恶,一直延续到他成为总理以后。相关的故事,容末章详述。

如果当年中国答应了苏联的请求的话,那么,电岩之巅无疑是最适宜给马卡洛夫树立雕像的位置。

名将出师未捷身先死

就在日本人的布雷之夜,有8艘俄国战舰正驶往距大连湾以东100余公里之外的内长山岛。该岛距大陆很近,最有可能被联合舰队当作机动基地。

途中,落在后边的驱逐舰“勇敢号”和“可怕号”掉队,便奉命返回了旅顺港。这是1904年4月13日拂晓时分。

走在前面的“勇敢号”不期然在老铁山南面水域与日本第三战队的4艘驱逐舰遭遇。日舰“雷丸”率先发炮,双方遂展开了激战。因俄舰排水量只有240吨,而日舰均为305吨,对阵双方实力悬殊,而且,俄舰只有1艘,日舰却是4艘。所以,尽管“勇敢号”异常勇敢,它发射的鱼雷也击中了敌首舰“雷丸”,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日舰击沉。后面的“可怕号”匆匆赶来增援,但也因寡不敌众而不得不退回港内。

闻远方炮声隆隆,马卡洛夫急令一等巡洋舰、排水量7726吨的“巴亚尔”出击。“巴亚尔”劈波斩浪一路杀来,于距敌舰10000米处开始发炮。

带队而来的日本第三战队司令官出羽重远见势不妙,急令各驱逐舰退避其炮火射程之外,而以“千岁丸”“高砂丸”“笠置丸”“吉野丸”“常磐丸”和“浅间丸”6艘巡洋舰顶上迎战。

相距8000米时,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对攻。

随后,出羽闻报:“港口附近煤烟涨天!”

不一会儿,就见太平洋舰队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等5艘战列舰和9艘驱逐舰相继驶出港湾。

出羽不敢恋战,急忙下令各舰全速撤离。

这一次,俄舰队竟紧追不放了,而且一气追出港外15海里处!

一直在“三笠丸”上观察的东乡平八郎见第三战队被敌主力舰队追来,立即下令迎击。一场恶战即将在海上展开!

不料,俄舰队稍有接触后,便开始撤出战斗,往旅顺方向折返而去。

东乡下令各舰穷追!

俄舰队逃得很快,一气驶回了其岸炮所能覆盖的海域后,在港口附近的黄金山(电岩)和馒头山下缓慢地行驶起来。

东乡恍然大悟,原来,对手马卡洛夫想要把他诱入岸炮覆盖的既定海域,由岸炮和舰炮同时发起攻击,以求全歼联合舰队主力战舰!他立即下令各舰停止前进。

这是自日俄海军交战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海战。俄舰队第一次把日舰队追出如此之远,而又主动诱到如此之近。只是,日本人没有上钩。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准确地说,是1904年4月13日10点30分,悲剧轰然上演,噩耗从天而降——

俄海军一代名将马卡洛夫的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在电岩炮台下的水域,触上了一颗日本人于凌晨布设的水雷,而水雷爆炸的位置恰恰在舰首的鱼雷发射器和鱼雷舱的下方,于是瞬间引爆了舰上18枚鱼雷的连环大爆炸。大爆炸炸毁了锅炉,还引爆了弹药库。巨舰瞬间下沉!

从第一声爆炸到完全沉没,只有短短的2分钟。附近的俄舰根本来不及抢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本舰队的旗舰迅速沉没。

有幸逃离的,有舰长亚科利夫上校、舰队作战科长契利尔·弗拉基米洛维奇中校等9名军官和120名水兵。契利尔·弗拉基米洛维奇就是跟着马卡洛夫将军一道来旅顺的那位年轻的亲王,他已身负重伤,几乎丧命。

过后,被营救的人们讲述了马卡洛夫将军的最后时光:


马卡洛夫司令见其所乘之舰遭此浩劫,当即命令全舰官兵持沙皇画像撤离。他自己则脱去上衣,跪在舱面上,作了最后的祈祷。随后,他便与军舰一同殉葬于大海中了。


也就是说,马卡洛夫有可能逃生,但他放弃了生还的机会。

与马卡洛夫同舰殉难的,还有该舰参谋长拉莫斯海军少将等31位军官和620名水兵,这些人还没来得及撤离,便随巨舰一起沉入了海底。

船上还有两位非战斗人员也随舰殉葬。他们一位是俄国著名画家弗拉基米尔·维列夏金,他是马卡洛夫的好友,是以画战争题材著称的名画家,他来旅顺,只为战地写生,以期日后用画笔为日俄之战留下一幅不朽的力作。还有一位殉难者,是舰上的随军神父。

一位俄海军舰长从另外的角度写下了当时的悲怆一幕:


该舰沉没时之光景,实为惨极。凡在炮台及高地目击者,无不脱帽致敬,为之祈祷。有泣下者,亦有为之昏仆者。


而敌对立场上观望的人,则喜出望外,当下就有人欢呼起来。有文字为证:


“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既沉,日本鱼雷艇队水兵皆高立舱面,鼓掌相庆。


相距遥远的“三笠丸”上的人们,听到了敌方舰队那边发出的持续而猛烈的爆炸声。东乡举起清晰度很高的美国望远镜,看到了一艘敌国战列舰正在急剧下沉。凝视了一番后,他和身边的幕僚确认,被水雷炸沉的,正是马卡洛夫所乘的旗舰!

结束了,他和拥有世界级名声的对手的较量,极为意外地结束了。

《大海军怀想》的作者伊藤正德把马卡洛夫海军中将和后来的康特拉琴科陆军少将的死归结为这样一句话:


上天不会保佑参加不义之战的人。


估计写这下这行文字的时候,这位日本作家竟然忘了战争是在他国开打的。交战双方,谁也不是正义的化身!

马卡洛夫意外阵亡,实在让日本人大喜过望。

大海吞噬了俄国一代海军名将马卡洛夫。从3月9日来旅顺履任,到4月13日在旅顺阵亡,马卡洛夫在大清国只待了35天。

“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战列舰是1894年在圣彼得堡造船厂历时两年建造的,排水量为10960吨,拥有12英寸口径的主炮4尊、5英寸口径的径炮12尊、小口径火炮34尊,原属波罗的海舰队,1900年大清庚子之乱时调至太平洋舰队。从下水到沉没,服役只有6年。

同日触雷的,还有游弋在老虎尾半岛以西的馒头山下的同级别的战列舰“坡伯达号”。但该舰勉强开回了港内,好歹也算胜利了——“坡伯达”的意思即胜利。

名将马卡洛夫遽然阵亡,让俄帝国大为震惊与哀痛。

4月15日,即马卡洛夫阵亡两天之后,圣彼得堡的海军教堂里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尼古拉二世与皇后亲临现场悼念。英国报纸称,“皇后哭泣不止”,不过,她的眼泪并非全为马卡洛夫而流,似更是为她的弟弟、那个身负重伤的年轻亲王而流。沙皇赐给马卡洛夫的遗孀抚恤金20000卢布。当天,全圣彼得堡停止一切宴会与娱乐活动,咖啡馆纷纷闭门谢客以示哀悼。

就在沙俄为马卡洛夫举办追思仪式那一天,一直密切关注着战况的大清国最重要的封疆大吏袁世凯,也得到了俄舰队司令随舰殉葬的情报。

15日这一天,北洋公所潜伏在旅顺口的情报人员向衙署报告称:


十三日上午四时半,港外炮声又起。七时左右马卡洛夫司令官与新来的亲王并随员一起乘坐“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率领七艘战舰及水雷艇出港口迎战敌人。至距离灯塔约十海里处,旗舰舰首冒起一阵白烟,舰首首先沉没,司令官亦以身殉职。

旗舰生还者包括亲王以下军官四名,下士兵三十四名(获救者实为131人)。亲王伤势颇重。而司令官尸体至今尚未找到。

俄国军官目睹旗舰沉没,皆哑然叹息,悲其海军命运已到尽头。


日本外务省得圣彼得堡的电报称,因马卡洛夫的意外阵亡,圣彼得堡的海军高官们已经灰头土脸,以致都不敢招摇过市了。该电谓:


露都皇太后极恨亚力克塞夫(即阿列克谢耶夫)及其海军,海军高级人员不敢复如平日乘驶马车,均闭户蛰居,其学生尤有骚乱之象。


俄国报纸悲叹:


马卡洛夫战殁,环球敬仰,敌国痛惜,正足以感动俄国海军。


按俄国人的说法,马卡洛夫之死,日本政府或海军省曾表示过“痛惜”。

从日本驻俄使馆发回外务省的电报看,俄国媒体并没说大话。的确,世界各大国——不含大清国——均对马卡洛夫之死表示了惋惜,并对俄海军在远东的前景表示了担忧,有的报纸还径直批评俄“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指挥无能,更有直接指责俄国之败是制度之败。法国总统、外长和海军部长,分别向俄国驰函吊唁;美国“哀悼马克罗甫与其麾下众士战死”;瑞典、挪威诸报章称:“马克罗甫为腐败政府牺牲,以至战死,其不幸尤甚!”意大利的一家报纸称:“俄背离文明主义,为专制国,其战败也,何足惜欤?”

颇得军心的马卡洛夫将军的骤然离去,让刚刚有所恢复的俄太平洋舰队的士气陡然大降,军心涣散。

名将既失,方有起色的远东局势又陷入苦海。呜呼哀哉的尼古拉二世发布命令,调回曾任过太平洋舰队司令的里海舰队司令斯尔洛伊多洛夫海军中将。斯尔洛伊多洛夫履任前,由现太平洋舰队参谋长维特格夫特任代理司令。

维特格夫特是个思想保守而又处事谨慎的人。他自知能力不济,危难之际受命,他连呼自己不是当主将的料。人贵有自知之明。是的,能当得了幕僚,却未必能做得了主将。意外上位,并非对所有的人是幸事。

事实证明,维特格夫特不是过度自谦。

联合舰队基本掌握制海权

1904年4月15日上午,联合舰队对旅顺发起了第八次进攻。

这一次,奉命在老铁山外水域朝旅顺港方向发起了间接攻击,不过一无所获,所发的炮弹没有击中任何一艘俄舰。那一天,日本第二、四、五驱逐队的那些小型战舰发射的鱼雷和炮弹,也都落在了海里。

俄军也是空耗了几百发炮弹,没给日舰造成任何创伤。

出羽重远司令见对手龟缩不出,近岸处又有岸炮的火力覆盖,无可奈何,只得电请东乡司令长官结束战斗,并率队返回了韩国西北海岸。

从2月8日深夜,到4月15日,在两个月的日子里,日本联合舰队向旅顺港的俄国太平洋舰队发动了八次攻击和两次闭塞作战。

4月15日,第八次进攻结束的当天,东乡平八郎即接到大本营海军幕僚长伊东祐亨发来的通报与命令:露国陆军方面,旅顺要塞防线渐次完成,金州城附近亦在大施工事,大连湾至鸭绿江沿岸各要地都已驻军监守,大本营决定组建陆军第二军。第二军的登陆地点定为大清辽东半岛南海岸的盐大澳。为此,联合舰队须发起第三次闭塞作战。

东乡得命,当即传令各舰队于翌日抵达韩国西北岸。

为杜绝海参崴之敌舰队背后为患,东乡命第二舰队司令长官上村彦之丞中将率其第二、第四战队、第四驱逐队,和在朝鲜海峡的第十一、第十五艇队向海参崴进发;命令在朝鲜海峡警戒的第三舰队司令长官片冈七郎中将率麾下全部舰艇到韩国西北岸会合;命令第一舰队的司令官出羽重远少将率第三战队部分战舰和第十四艇队赴鸭绿江以西约20海里之处巡察,那里,将是日本陆军第十师团登陆的地点。

虽未歼灭敌国舰队的主力,但东乡在海上排兵布阵时,已经如此骄横,全然不把没有了马卡洛夫的敌国舰队放在眼里。因为,联合舰队已经基本掌握了制海权。

开战以来,联合舰队的赫赫战果让日本人喜不自禁!

大本营海军幕僚公报之《大海情》第十五号,在历数了开战以来本国海军的战绩以后,最末一段,竟出现了这样一段颇为失态的“获奖感言”:


在此次连续作战中,联合舰队未损失一兵一卒,并取得一些战果,成绩完全归功于大元帅(即天皇)陛下之威德!麾下官兵自始至终作战勇敢,忠于职守,至于战功战果,非人力所及之处甚多。特别是众多舰艇不分昼夜,纵横航行于敌机械水雷漂浮之海面,直到今天尚无一艘军舰遭其破坏,非上天保佑而何能为之?


呵呵,事实证明,他们的大话说得太早了!

报应接踵而至。

海参崴分舰队南下袭击得手

随着气候转暖,冰消雪融,冰封在海参崴军港里的俄太平洋分舰队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冬眠,开始渐次驶出港湾。

人们只以为这是冬去春来的例行的热身之航,却没有人料到这是一次南下寻衅之旅。

4月25日深夜,12195吨的战舰“俄罗斯号”等5艘俄国战舰悄然出现在了日本人控制的韩国元山港外,突然朝岸上一通猛轰,当即打沉了一艘日军征用的载了372吨战略物资的日本商船“五洋丸”!未等日本人反应过来,俄舰队即扬长而去。

正巧,有运送日本陆军第三十七联队第九中队的商船“金州丸”抵达元山港,被撤退的俄舰队逮了个正着。“俄罗斯号”遂发炮命令日船就地停驶接受检查。日军指挥官队长沟口少佐与“金州丸”的八木船长面面相觑,只得听命,登上了俄人派来的汽艇。俄舰长阿尔洛多夫上校的要求不容讨价还价:限于一小时后全体缴械投降,否则本舰将自行处置。

一小时后,只见“金州丸”上的3个商人和6个水手落下小艇弃船逃遁,日本官兵则列队于甲板向俄舰开枪射击。于是乎,10年前在朝鲜海域上演的军舰击沉运兵船的人间惨剧再度上演,只不过,这一回,日本人成了无力还击的倒霉蛋。俄舰长毫不含糊地下令向近在咫尺的日本商船一连发射了两颗鱼雷!

“金州丸”很快下沉,并在下沉过程中断裂为前后两段,倏尔就没入了黑暗的大海里。

俄舰长阿尔洛多夫下令把落水的日军官兵营救上舰。营救的结果是,17名军官和160名士兵成了俄军的俘虏。按日军编制,一个中队是180人的编制。也就是说,这次遭到俄军舰打击的日本人,绝大多数有幸得以生还。

“俄罗斯号”满载而归。

第二日,日本联合舰队第二舰队的司令长官上村彦之丞恼羞成怒,下令旗舰“出云丸”与其他主力战舰发疯去追。

然而,海面上春雾如期而至,四面如堵,莫说敌舰,连自己舰队也互相看不清楚了,弄不好就是追尾相撞。上村无奈,只得下令返航。

这一次,大本营的公报怎么不说,遇袭是因“大元帅陛下之威德”和“上天保佑”了?

沙皇颁诏扩充远东海军

为了扭转太平洋舰队被动挨打的不利战局,按主持海军的阿列克谢伊大公的意见,4月30日,沙皇尼古拉二世发布了调整海军的命令:

现太平洋舰队改为太平洋第一舰队,以原黑海舰队司令彼索勃拉索夫海军中将为司令;

以波罗的海舰队为太平洋第二舰队,该舰队司令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海军中将为第二舰队司令;

以原任太平洋舰队司令的斯尔洛伊多洛夫中将为第一、第二舰队的总司令。那“斯”不久前被任命为太平洋舰队司令,已经先期到达了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没等他赶到旅顺口,喏,任命又变了!

变来变去,沙皇无非想让远东尽快变危为安。

伤亡惨重的第三次闭塞作战

东乡一直没能定下发动第三次闭塞作战的日期,尽管他已经奏请大本营为他准备12艘闭塞用船。因为,他要等待一场重要的会商。

4月24日,他回到韩国海域,见到了他期待见到的那个人——军事参议官、陆军大将奥保巩。

在联合舰队的锚地,奥保巩与东乡详尽商讨了本军在大清境内登陆一事。

3月15日,奥保巩已被天皇任命为日本第二军司令官,其麾下有6个师团,兵员也比第一军多出一倍以上,多达10万多人!

把如此之多的军队安全运送到满洲沿海某地并掩护他们平安登陆,兹事体大,即将登陆的陆军首长不能不亲自来与海军首长相商。

按大本营原先的期盼,第二军登陆之时,联合舰队已经把太平洋舰队全部歼灭了。

送别奥保巩大将以后,东乡的压力更大了。他一方面备战第三次闭塞作战,一方面开始实施运送第二军登陆的行动。

4月26日,出羽重远率分舰队回归,向东乡平八郎报告:鸭绿江以西一带海域并无敌国军舰巡航。

当天,东乡就定下了第三次发起闭塞作战的日子——5月2日深夜。因为这一天,大本营准备的12艘闭塞船即全部抵达。

前两次,只因怕牺牲官兵太多,所以,东乡投入闭塞作战的船只太少。第一次5艘,第二次4艘,结果都没能奏效。这一次,东乡申请了数倍于前两次的闭塞船——12艘,以期以数量取胜,把敌舰队彻底堵死在旅顺港内,确保陆军在距旅顺并不太远的盐大澳一带海滩安全登陆。

5月1日下午5时,联合舰队第三战队一马当先,东乡平八郎所在的第一战队紧随其后,12艘闭塞船在各艇队的警戒下,舳舻相衔,全速向旅顺口进发。

不料,征集的旧商船无法像军舰一样破浪疾驶,不一会儿,六号闭塞船“釜山丸”即出了故障,且抢修无望。东乡只得下令该船自行退出。至晚7时,舰队抵达既定的锚地,照例,又是“三笠丸”上悬起“预祝成功”的信号旗,各舰官兵照例又是在甲板上行“站舷礼”送闭塞队员们远行。

但离开了第一、第三战队的闭塞船队越往前行,风浪越大。至当晚上10时许,风暴骤起,巨浪滔天。各闭塞船全被风浪打散,与周围的掩护舰艇失去了联系。

一号闭塞船“新发田丸”上的总指挥官林三子雄中佐担心船毁人亡,遂下令取消行动,并托附近的驱逐舰“赤城丸”传达到各队。随后,“新发田丸”开始归航。

不料,“赤城丸”只将命令传达到二号闭塞船“小仓丸”及八号闭塞船“长门丸”后,即与另外8船联系不上了。

5月3日凌晨2时许,没收到撤退通知的8艘闭塞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旅顺港外,却被早有准备的俄国人发现!没多大工夫,在炮弹、机枪、鱼雷和水雷的交替摧毁下,8艘毫无抵御能力的闭塞船全被打沉。158名队员,只有67人被追上来的驱逐舰“赤城丸”等舰艇救起,其中4人已是尸体,20人为伤员;其余91人不见了踪影!

后来,日本人根据敌方公布的战报确定,失踪的91人中,只有17人成了“露军”的俘虏,剩余74人只能算是为国捐躯的烈士了。

在抢救闭塞队员的紧急时刻,多数日本舰艇被击伤,舰上伤亡惨重。

东乡平八郎的闭塞梦第三度破碎了。

第三次闭塞作战失败以后,东乡平八郎即忙着为陆军第二军登陆做准备去了。

大本营为第二军选定的登陆点是大连湾东北方的盐大澳。

盐大澳是一片宽阔的浅滩,口宽适宜于大部队登陆,但滩浅却不利于大船近岸。欲保护部队迅速登陆,必须备足舢舨。4日,东乡亲率第一战队到处搜罗并运送舢舨。

5月6日,负责掩护第二军的第三舰队由朝鲜海峡抵达盐大澳外海。7日,战时舰队港务部长三浦功报告:里长山列岛下碇地之设备已经告竣,9日,舰队即将临时根据地移于此处。里长山岛距盐大澳直线距离只有20公里,是作为舰队根据地的极佳地点,却没有俄军驻守!

12日,出羽重远司令官率战列舰“富士丸”和巡洋舰“千岁丸”“吉野丸”“八云丸”“春日丸”自里长山岛出发,赶往旅顺外海担任警戒,第三舰队则就地担任登陆掩护。

本日,奥保巩的第二军开始在盐大澳抢滩登陆。

陆军登陆期间,第三舰队第二十一艇队的第四十八号舰在巡海时,于大窑口附近触上一颗水雷,仅7分钟即沉没,艇上人6死10伤。

两天后,通报舰“宫古丸”在距前艇炸沉不远处的小窑口下碇时,也触上一颗水雷,23分钟后沉没,水兵2人阵亡。

13日凌晨,出羽司令官所辖4艘巡洋舰抵达旅顺外海,监视敌舰队动向。

日本海军史称:


此时濛气遮蔽,不能侦察港内……至翌日,濛气依然不霁,仅于馒头山方向望见敌之驱逐舰四艘游弋而已。于是该战队于午后4时离港口,向里长山列岛成单纵阵而行,以旗舰“千岁”居先,“吉野”“春日”“八云”“富士”次之。


看起来,“露人”已经被打得老实了,所以,日本分舰队才在黄昏到来之时放心地撤围而去,回里长山岛的临时基地休息去也。

俄舰出海布下死亡陷阱

其实,一向好勇斗狠的俄国人哪里会被小小的日本人吓倒?

只是,面对敌舰队的一次次进攻,思想保守的太平洋第一舰队代司令维特格夫特少将只想在岸炮的庇护下固守待援,以保存舰队实力,故未自行出战而已。

他只想交给新任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和第一舰队司令一支不再受损的舰队。

此时,接任太平洋第一舰队司令的彼索勃拉索夫中将和升任第一、第二两支舰队总司令的斯尔洛伊多洛夫中将已经在海参崴相聚。但因海路已被日舰阻断,日本陆军也已经开始登陆,他们从陆路进入满洲的风险陡然增大。两位舰队司令困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大楼里,急得团团转,却终无胆量冒死到旅顺口上任。

倒是布雷舰“阿穆尔号”舰长勃尔拉多维奇的提议和请缨打动了维特格夫特。

该舰长称:既然敌人胆敢到我们跟前布雷并炸死了我们的马卡洛夫将军和众多的兄弟,我们为什么不能到日本舰队经常出没的海域去多多布雷?如将军同意,本舰长甘愿冒险执行这一任务!

旅顺港外,早已经是日本人说来就来的领地,出海布雷,自然风险极大。不过,除此之外,再无良策。思忖再三,维特格夫特批准了“阿穆尔”的出海布雷行动。

5月14日,也就是马卡洛夫殉国一个月之后,14点时,借大雾弥天之际,“阿穆尔”在4艘驱逐舰的掩护下,悄然驶出港湾。所幸,那一天,日本舰队没有出现。

在离海岸1海里至10海里处,“阿穆尔”开始敷设水雷。这一带,正是日本军舰经常出现的海域,也是日本人的布雷区。俄水兵们每50至100英尺布小型水雷一颗,密度极大,且与日本的雷区垂直相交。所以,勃尔拉多维奇和他的水兵们都相信,习惯于夜间而来的日本人很难以发现新放置的这些小型水雷。

至17时许,布雷任务完成,舰队安然返回。

谁也没料想到,这次出海布雷行动,竟大收奇效!

为了扰乱敌军耳目,维特格夫特还下令位于黄金山的电台发出一封明码电报:


第一潜水艇队已归,第二潜水艇队未回。


诱饵投出去了,只等敌舰队前来拦截“第二潜水艇队”。

“帝国海军灾祸日”和“黑暗的一周”

再说返航里长山列岛临时根据地的那支日本分舰队。

5月13日晚,返航途中,海雾愈发浓重。

新下水的三号舰“春日丸”唯恐与前舰有失,遂加速前行。至14日凌晨1点30分左右,“春日丸”见右舷前方有似探照灯一样的光亮,以为是二号舰“吉野丸”,正拟右转跟上,突见左舷舰首有红色舷灯且已近在咫尺!舰长有川贞白大佐急令转弯并全速后退,但已刹不住车,簇新的“春日丸”狠狠地撞上了“吉野丸”的左舷!当年没被邓世昌的“致远号”撞沉的“吉野丸”,此番,却被自家人撞得粉身碎骨——刹那间,“吉野丸”左舷灯光全熄,舰体迅速倾斜,救助无望矣!

“吉野丸”舰长佐伯闇大佐遂召集全体官兵集合于甲板,三呼天皇万岁,并命副舰长广渡显一少佐率水兵将天皇像移至救生艇上撤离。随后,他与没来得及撤离的317名官兵一同殉舰而亡。茫茫夜海里,“春日丸”仅救起99名生还者。

随后,一等巡洋舰“八云丸”护卫着舰首严重受损的“春日丸”,郁闷地返回了里长山岛。

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当天上午,起来参加封锁旅顺港的15000吨的战列舰、第一舰队旗舰“初濑丸”在航行中,突然触上了水雷,霹雳一声过后,海水瞬间灌满舵机室,战舰已无法自主航行!

仅几分钟后,12310吨的战列舰“八岛丸”也触上了一颗水雷,也是一声巨响过后,该舰瘫痪了!

“初濑丸”上的第一舰队司令官梨羽时起少将赶紧下令二等巡洋舰“笠置丸”救助“初濑丸”,而另一艘二等巡洋舰“高砂丸”前往救助“八岛丸”。

然而,真叫祸不单行——“初濑丸”被“笠置丸”拖往里长山岛方向的途中,竟然再次触上了水雷!这一次炸得彻底,只两分钟,该巨舰即全部沉没,舰上官兵492人一并永沦于海底。

稍后,另一艘被拖行的巨舰“八岛丸”也倾斜得无法前行了。舰长上坂本一大佐只好召集全舰官兵集合于后甲板上,下令将天皇像和舰旗移送他舰,军乐队奏国歌,官兵三呼万岁,然后与全员分乘救生艇逃生。稍顷,这艘英国制造的当时最为先进的战舰也永沉海底矣!

一天之内,在非战斗状态中,日本人损失了两艘最具威力的主力战舰!

其实,细想一下,炸沉联合舰队主力战舰的水雷,也许并非全是俄军所布,早在俄军设置雷区之前,日本人就率先用水雷在太平洋舰队门外挖好了密密麻麻的陷阱。大的,小的;日国的,露国的;随波逐流,到处漂移,你敢说专门等着炸敌舰?

叫苦的是,5月14日这一天,对日本人来说,灾祸还没有结束!同日,梨羽司令官移乘“龙田丸”返回里长山岛,途中,也是因为夜深雾重,该舰于21点10分触礁,动弹不得了。

远在韩国锚地的东乡平八郎得知“初濑丸”与“八岛丸”遭难后,亲率第六战队的“大岛丸”等4艘驱逐舰前来救援。然而,5月17日,等他们赶到时,不光他的两艘主力战舰已经在大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他乘坐的“大岛丸”居然被“赤城丸”撞上,很快就沉没于海中!沉没前,东乡只好改乘“秋津洲丸”驶到金州海域,炮轰了一通那里的俄陆军阵地后,悻悻返航了。

心疼不已的大本营,把5月14日称作“帝国海军灾祸日”。

然而,灾难没完没了!过了3天,即5月17日,第一战队第一驱逐队的“晓丸”在巡逻中触发了水雷,当场沉没,舰长末次直次郎上尉等22人遇难。

一周之内,联合舰队竟然损失了7艘舰艇!而这7艘,全不是在与敌军对攻时被打沉的!

所以,日本人把这一周称作是“黑暗的日子”和“魔鬼的一周”。

不过,虽说意外损失了7艘战舰,但毕竟大局已定!联合舰队牢牢地把太平洋舰队堵在旅顺口,只求对方主力出海决战。

而且,陆军第二军已经成功登陆,切断了旅顺与外面的陆路联系。俄舰队和旅顺要塞都成了瓮中之鳖。

[第四季] 渡江侦察记

甲午战争以前,从汉城经平壤到义州,过鸭绿江进入大清,再经九连城、凤凰城,翻过摩天岭进入辽阳,然后从辽阳西出山海关或南下旅顺口,是进入中华帝国首都的最便捷的通道,故而也是向中央王朝纳贡的一条官道。当年,从鸭绿江边上的安东县城到旅顺口,没有现在的沿海大道。

日本军头们全都熟悉这条路线。10年前的甲午之战时,山县有朋统辖第一军就是从这条路线侵入大清的。这一次,日本史上第二个大本营的成员们,无不是当年战争的参与者——现任的总理大臣桂太郎,当年是第三师团的师团长;即将率军进入满洲的野津道贯和奥保巩两位陆军大将,是当时前后任的第五师团长。而且,即将进入战场的各师团长,无不是当年的旅团长。所以,大本营制订进军路线时,各级军头们早把困难预想清楚了。

前面说过,日军派小泉中队抢占了平壤以后,第一军主力便源源不断地从济物浦(仁川)和平壤大同江入海口的镇南浦登陆,至4月4日,日军先头部队已经饮马鸭绿江了。

抵达两国边境后,各师团立即展开了渡江侦察行动。

最早一次渡江侦察,是4月8日白天。当日,3艘小船从鸭绿江东岸的朝鲜一侧驶往江心的岛。每艘小船上,坐着10名侦察兵。3艘小船靠近该岛时,岛上突然射出子弹,夹杂着俄语的大吼大叫。顿时,3船日军全被打翻江中,除极少数人侥幸游回东岸之外,大部分人被击毙或溺毙于湍急的江中。

这一次遭遇,让日本人知道了,江中诸小岛和沙洲上,已经驻上了“露军”。

两天后的4月10日,7名日军侦察兵换上高丽人的服装,乘上租来的一条渔船前往鸭绿江口以窥探对岸的敌情。侦察船抵达江心时,很快有一艘渔船从大清国方面驶来。两船接近时,日军才发现,对面渔船上坐着的全是俄军士兵!刹那间,两船伪渔民们近距离地交起了火。江中枪声一响,大清一侧马上又有一艘载着12名俄军士兵的渔船赶来增援。日本人见势不妙,仓皇退回。

尽管屡遭挫败,但是日军侦察兵还是设法弄清了俄军在其对岸布防的军事情况——

俄军东满支队由陆军中将扎苏利奇统领,在鸭绿江大清一侧布置了西伯利亚步兵第三师、第六师和后贝加尔军区的哥萨克骑兵部队,共约2.6万人,其中,以位于义州正对面的九连城(村名)屯兵最多,约有1万人(俄方记载为8000人)。九连城以南,是隶属凤凰厅的安东县城沙河镇,也有相当数量的俄步兵把守。在九连城以西的山区,哥萨克骑兵部队则把守在从安东到凤凰的蜿蜒山道上。

4月21日,日军第一军各部全部抵达了鸭绿江边。隔着水量丰沛的大江,日俄两军在13公里长的国境线上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俄军被逐回大清境内

遵照大本营的指令,黑木为桢的第一军将在5月1日发起渡江战役。

按黑木司令官的部署,第十二师团进攻鸭绿江上游的虎山俄军炮台,近卫师团进攻虎山与安东县城之间的九连城俄军阵地,第二师团进攻鸭绿江入海口的安东县城俄军阵地。三个师团自上而下依次展开,各自备战。

鸭绿江是一条南北向的界河。两军对峙的江面上,自北而南,依次有九里岛、於赤岛、黔定岛和大马岛,除黔定岛位于朝鲜一侧且无人问津之外,其余三岛,皆因靠近大清沿岸而被俄军占据。这些“两不管”的下游沙洲,在军事家眼里,都是极为重要的进军跳板。

于是,4月25日深夜,日军第二师团工兵大队即潜入荒芜的黔定岛,经一番紧急施工,终于和炮兵们一起,悄然把多门120毫米的榴弹炮运上该岛,并精心隐蔽起来。

当晚稍后,即4月26日凌晨,主攻九连城方面的近卫师团突击队开始了夺取九里岛的行动。当夜,突击队员全部换上轻装和草鞋,饮罢壮行酒后,他们分乘11艘小船,在一号船上的斋滕队长的带领下,悄然划向有俄军守备队驻扎的九里岛。

从九连城远眺,可见虎山,这里是历代边境线的战略要地。(2014年8月摄)

鸭绿江最窄处“一步跨”。这里历经日清、日俄两次大战,每一次都遭到日军强渡越境。(2014年8月摄)

九里岛位于九连城的正下方,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虽说凌晨月亮西沉,夜色如墨,但如此之多的小船驶近小岛时,还是被岛上的俄军哨兵发现了。刹那间,枪声大作,曳光横飞。于是,偷渡变成强攻。日军突击队员跳下小舟,涉水跃进,呼号着向岛上发起冲锋。因三面受敌,且不知敌方火力点所在,日军士兵只能不计伤亡地奋勇登岛。激战了约20分钟后,在付出了阵亡8人、负伤25人的代价之后,日军把为数不多的俄军赶下了九里岛。

九里岛正面的九连城俄军火炮随即朝岛上的日军轰击,但立即遭到了鸭绿江彼侧的日军榴弹炮的还击。此时,联合舰队第三舰队第七战队的6艘炮艇和鱼雷艇也如约而来,溯江而上,在战队司令官细谷资氏少将的指挥下,从江上猛轰九连城俄军阵地。

在惊天动地的隆隆炮火中,近卫师团的工兵大队开始摸黑架设浮桥。天亮以后,已有数门120毫米口径的榴弹炮藏身于九里岛上了。埋伏在黔定岛和九里岛上的榴弹炮,将是对付俄军的秘密武器。

29日14时,在鸭绿江下游停泊的日本炮艇“摩耶丸”和“宇治丸”以及两艘鱼雷艇率先向虎山俄军炮兵阵地发起轰击。几乎同时,韩国境内的日军炮群也向虎山进行猛烈的火力压制。在强力炮火的掩护下,日军第十二师团的突击队400余人强力出击,很快将驻守在韩国境内水口镇上的俄军守备队击溃,将俄军逼回大清境内。紧随其后的工兵大队立即乘舟开始搭建浮桥。

经过一昼夜的紧张作业,在死伤了30多人之后,30日天亮之前,第十二师团的浮桥终于架好。

闻报,黑木司令官当即发布命令:渡江作战开始!

日军强渡鸭绿江

真是天助“倭”也!1904年4月30日清晨,江面突起大雾,两岸一团模糊。

借浓雾的掩护,位居上游的第十二师团率先行动,师团长井上光中将一声令下,步兵第十二、第二十三旅团以3列纵队快速通过了浮桥,一下子出现在了俄国守军面前!短兵相接数十分钟,日军就冲垮了俄军的防线。稍顷,第十二师团占领了栗子园一带,随即向北面的虎山阵地发起了强攻。

虎山位于安东县城以北的15公里的鸭绿江上游,因双峰并峙于荒原,形似虎耳,故名虎耳山,又被简称虎山。虎山是两国边境上最重要的军事高地,与对岸的义州遥遥相对,控制了虎山,也就控制了鸭绿江两岸。虎山脚下有个地名,叫“一步跨”,可见鸭绿江面在此已经非常之窄。

2014年8月27日之前,我只知道明代的万里长城最东端为山海关老龙头长城。但自从那一天,我和朋友在丹东市文史专家任鸿魁先生的引导下,驱车赶到虎山长城景区后,才第一次知晓,明长城最东端应是丹东的虎山长城。早在《明史·兵志》一书中,就有明长城“东起鸭绿,西抵嘉峪”的记载。

虎山海拔虽只有146米,但因孤耸平野而备受历代军事家的青睐。明朝在此防的是建州女真,即努尔哈赤的满洲八旗;清朝在此防的是借路朝鲜半岛的倭寇——甲午战争中,山东蓬莱籍老将宋庆麾下的炮兵阵地就设在虎山的鞍部,但与日军交火不久,该阵地就被桂太郎的第三师团攻占了。

第十二师团开始攻打虎山以后,鸭绿江右岸的日军火炮立即朝虎山和九连城的俄军阵地进行炮火压制。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的工兵大队分别开始抢架浮桥。

因天色未明,俄军开始时并没发现日军在摸黑搭桥。等借炮火之光发觉江中人影幢幢之后,才知道了日本人的企图,于是,九连城俄军阵地立即朝江中的架桥日军猛烈开火。此时,先前藏身于黔定岛的日军榴弹炮开始发威,与俄炮展开了对攻。双方猛轰了半个小时后,俄军炮声沉默了下来!后来日军才知道,俄军怕浪费炮弹,要待天明以后看清楚架桥的位置以后,再集中火力歼灭日军。

在大雾的掩护下,冒着俄军的炮火,30日20时左右,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的浮桥均已架好。

5月1日5点,近卫师团与第二师团齐头并进,强行渡江,任枪林弹雨的拦截,士兵们甚至顾不上还击,个个争先,很快就踏上了大清的土地。近卫师团正面仰攻九连城的俄炮兵阵地,第二师团则沿江岸南下攻打安东县城沙河镇外的俄步兵阵地。

7点,天色已明,大雾散去。俄军九连城与虎山上的大炮开始猛烈轰击三路日军。不过,为时已晚!三路日军在榴弹炮与舰炮的强力掩护下,冒死进攻。一个多小时后,上游的第十二师团率先告捷:已于8时许将虎山的俄军阵地攻克。随后,第十二师团绕过虎山,徒步涉过鸭绿江上游的叆河,从北方往九连城包抄下来。

虎山失守,让九连城的俄军人心大乱。指挥官卡希塔林斯基少将急调西伯利亚炮兵旅的一个连到九连城增援,但九连城已经被近卫师团的步兵团团围困,日军骑兵又阻击了炮兵连的增援。山上山下,一方死守,一方强攻,一时呈现胶着状态。

下游的日军第二师团则顺利逼近了沙河镇,与俄步兵开始了激烈的厮杀,最终通过残酷的肉搏战把俄军逐出城区。俄军在撤退时纵火焚毁了来不及运走的军备物资,不料,却引燃了民宅,使大半个安东城陷进了火海之中。

至8点50分,俄九连城炮兵阵地终被近卫师团攻陷,在一片狂热的“万岁”的欢呼声浪中,日军旗手把一面太阳旗升上了九连城高地。

10点25分,黑木为桢向大本营发出了第一份报告。

17点30分,第一军司令部从韩国境内迁到了九连城。

只用了一天,这发誓要打败白种人的日本老将军,就初步实现了其夙愿。

他的对手,俄军东满支队的司令官扎苏利奇陆军中将,正是一个自大的种族主义者。鸭绿江交战前,俄远东陆军参谋长萨哈罗夫中将曾提醒他说:如日军兵力和武器装备占优,不妨暂且退避。对此,他嗤之以鼻,说:“日军不是欧洲诸国的军队!”结果,黄皮肤的对手给他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鸭绿江之战又称九连城之役,是日俄两国陆军在大清本土的第一次交火,以俄军溃败而终结。

是役,据黑木军向大本营发回的报告称:日军参战兵力为1.88万人,计有223人阵亡,816人负伤,伤亡者总计1319人。

根据日军掩埋的俄军遗体统计,俄军有1363人阵亡,其中有将校6人,约有1122人负伤,613人被俘。据战俘交代,东满支队最高指挥官札苏利奇中将和鸭绿江前线指挥官卡希塔林斯基少将也都负伤而逃。21门速射野战炮、8门速射机关炮、63匹战马与驮马,成了日军在日俄战争主战场上的第一批战利品。要兮!大洋马!这是日军第一次俘获俄方的军马!

岛国本土的马都是蒙古马的后代,在狭窄的岛国生存久了,品种退化,竟比蒙古马更加矮小与乏力,平均身高只有不到1.4米。而且,早先,日本人尚不懂骟马,致使服役的公马随处发情,扰乱秩序。虽说甲午之战时日军已经有与阿拉伯公马改良过的军马了,但仍与平均身高1.6米以上的俄国军马不可同日而语。同样重的炮车,日军要用8匹马才勉强拉得动,而俄军只需6匹马即能顺溜地拖走!而且,俄人的大洋马训练有素,听从喝令,不像日本马那样在战场上一闻炮声即惊慌乱窜。所以,对日军而言,得到一匹大洋马,其意义不亚于缴获了一门敌军重炮。

征得黑木司令官的同意后,骑兵第二旅团长闲院宫载仁亲王爽快地把这63匹大洋马装备了所属的骑兵十五、十六联队。

日军在步步紧逼,俄军在节节败退。鸭绿江之役的结果,不光震惊了近在几百公里之外的俄国“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和俄远东陆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也震惊了圣彼得堡的帝国君臣们,而且,也让西方各国陡然对日本刮目相看,欧洲人对战争胜负的预测,似乎顿时明确起来。

据苏联史学家列维茨基在《1904—1905年的俄日战争》书中称:因九连城战役,西方开始“流行一种看法,认为日本大约可以获胜,至少不致遭受决定性的失败”。列维茨基还说:为此,盟国英国政府不再犹豫,答应了日本政府借款的请求。

有了源源输入的资金,日本政府才能将战争进行到底。

俄军弃守凤凰城

1904年5月1日那一天,俄军的悲剧并没有谢幕。

从鸭绿江边溃退的大批俄军,黄昏时赶到安东与凤凰之间的汤山城。不料,城里突然射出了拦击的炮弹和枪弹!原来,守备汤山的哥萨克骑兵们根本没料到:部署在鸭绿江边的上万名陆军兄弟们会如此迅速溃败下来。薄暮中,他们蓦然发现有大部队出现在视野。过度紧张的指挥官误以为是日军来袭,慌忙下令开火。等看清楚是自己人以后,为时已晚,城外倒下的俄军死伤者已多达200余人。

第二天白天,汤山城南的高地上又远远出现了一小队骑兵队伍。这一次,守军没再开火,因为指挥官以为还是从前方撤下来的友军弟兄呢!不料,指挥官再一次判断失误——真的是敌军来了!

只不过,来犯的只是日军近卫师团的骑兵侦察队,总共只有十多个人。日本骑兵们抵近汤山城时,没敢贸然进城,而是绕城侦察起来。岂料守军早已风声鹤唳,误以为日军大部队已经穷追过来,正在实施包抄战术。于是,指挥官一声令下,全部守军跨上战马绝尘而去!寥寥几个日本骑兵,竟然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汤山城!

5月3日,日本骑兵出汤山继续跟进,至6日清晨,便出现在了凤凰城外的东北角。想不到,驻扎在这座古城内外的俄军骑兵全无斗志,见到日本兵骤然出现,并袭击了一队俄军骑兵后,便惊慌过度,未加抵御,就全体撤往辽阳方向。因为撤退过于仓猝,他们还没来得及毁坏军火和物资,只点着了一条街,就匆匆逃走。剩在原地的38.7万公斤军粮、200袋食盐和350枚炮弹,都成了日军的战利品。

凤凰城,即现今的隶属丹东市的县级市凤城市,20世纪50年代,因与湘西凤凰县重名而改今名。

凤凰是一座古城,汉武帝时即立武次县,属辽东郡辖,清时为奉天东边道所在地,满人居多。该地山高林密,易守难攻。俄军本想以凤凰城、辽阳与大石桥互为犄角,不料,把守该“角”的700多名哥萨克骑兵和500多名步兵实在窝囊,竟然未作抵抗即弃城而逃!

至5月11日,日本第一军已经将中朝边境地区的俄军全部驱逐干净,继而开始向俄军统帅部所在的辽阳城进发。

日本第二军顺利登陆

日俄战争期间,有一处大连郊外的地名,一时名扬世界。这个地方,就是今大连市金州区所属的盐大澳。

“澳”即海口,如同我青岛本名“胶州澳”。盐大澳不是具体的屯名,只是沙河入海口一带海面的称呼。从北边的杏树屯,到南边的侯家屯,是一片长达十几公里的面南的开阔海滩,位于旅顺口以东,距辽东半岛蜂腰处大连湾一带只有五六十公里,距旅顺港也不过100多公里。

甲午战争期间,大山岩统辖的日本第二军是在盐大澳以东的庄河县花园口海滩登陆的,盐大澳比花园口深入旅大方向70多公里。10年前,清军在花园口没有设防;10年后,俄军在盐大澳也没有设防。小鬼子真有鬼运气!

就在日本第一军占领凤凰城的那一天,即5月5日,没费一枪一弹,日本联合舰队海军陆战队的突击队员就占领了盐大澳的这片海滩。突击队指挥官油谷坚藏上尉下令将日本国旗插上了岸边的台山之巅。太阳旗升起之后,停泊在远处的23艘运输舰上的第一军先遣队开始了大规模地登陆行动。

从这一天清晨开始,一直到5月13日下午为止,总共用了8天7夜的时间,登陆的日本第二军第一师团和第三师团才全部上岸。

大本营给奥保巩下达的任务是,登陆以后,快速切断旅顺要塞与辽阳方面的交通线。

57岁的奥保巩,和第一军司令官黑木为桢一样,也是拥有大将军衔和男爵身份的军事参议官。

奥保巩出身于小仓藩(福冈),是日本军头中少有的非萨长籍人士,还是参加日俄战争的唯一非萨长籍的军司令官。10年前的甲午之战,他任第五师团的中将师团长,率部从朝鲜的平壤一路打到辽东半岛的牛庄,是个性格勇猛但为人却十分谦和的军头。因双耳几乎失聪,他不得不靠笔谈与人交流。大概也正因为耳背,所以,他不像其他几位军司令官那样,总也离不开参谋长的辅佐,而是凡事亲为,军务独断。

第二军是第一军从日本出发以后,于3月15日编制的,阵营比第一军更为强大——

第一(东京)师团,师团长伏见宫贞爱亲王,陆军中将,46岁,因是孝明天皇养子,故系明治天皇之弟。

此处插播几句:无论是甲午之战还是日俄战争,日本均有多位亲王参战,且职衔与同资历者无异。前面提到的隶属第一军的骑兵第二旅团的少将旅团长闲院宫载仁亲王是一个,伏见宫亲王又是一个,10年前,任第四旅团少将旅团长,先后率部攻打过金州与台湾嘉义;10年后,任第一师团长。虽系皇族,但在军中晋升的速度和同级的袍泽完全一样。

第三(名古屋)师团,师团长大岛义昌,陆军中将,长州藩籍,54岁,甲午之战任第九旅团少将旅团长,是第一个率日军出国作战的将领,10年前的牙山一役,该旅团大败清军,之后,他挥师强渡鸭绿江,连续突破九连城、凤凰城的清军防线,一直打到牛庄。此人有个外姓的后裔,即他外孙女静子曾嫁给的本藩的安倍宽,生下儿子安倍晋太郎后离异。而安倍晋太郎的次子,即当下正第三度担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的安倍晋三。按中国人的精准称呼,这个安倍晋三是大岛义昌孙子的孙子。

第四(大阪)师团,师团长小川又次,陆军中将,小仓藩籍,56岁,十余年前《清国征讨方略》的撰写者,甲午之战任第一军少将参谋长,即山县有朋的主要幕僚。

第五(广岛)师团,师团长上田有泽,陆军中将,德岛藩籍,甲午之战任第五师团少将参谋长。

第六(熊本)师团,师团长大久保春野,陆军中将,58岁,静冈籍,甲午之战任第七旅团少将旅团长。

第八(弘前)师团,师团长立见尚文,陆军中将,桑名藩籍,59岁。第八师团为新建师团,虚龄六旬的他为首任师团长,也是参战岁数最长的师团长,甲午之战他任第十旅团少将旅团长,也是率所部从平壤打到辽东内陆的侵华元凶之一。明治初年,他曾是幕府军队的一员猛将,打起仗来不要命,故有“陆军第一悍将”之称。

炮兵第一旅团,旅团长内山小二郎,陆军少将,鸟取藩籍,45岁,甲午之战任第一师团大佐参谋、代参谋长。

后备步兵第十一旅团,旅团长隐歧重节少将,甲午之战任第一师团第一旅团第一联队的大佐联队长。

第二军总人数超过了10万人。

正因阵营庞大,所以,尽管东乡平八郎派海军陆战队收集了众多的商船与渔船前来摆渡,尽管各部工兵部队抢修了多条栈桥,第一师团和第三师团仍耗时多日才全部登陆。

第四师团是5月7日从大阪出航,在貔子窝上岸的。

第三、第四师团将是攻打金州的主力部队。

奥保巩发出“劝降檄”

谋划周全的日本军部,不光为“露军”官兵准备下了足够多的炮弹与子弹,而且,还为对手备好了瓦解其斗志的《劝降檄》。

第二军各师团一登陆,各种渠道即送进敌军阵营印刷好的一纸俄文。

百余年后,看这道扰乱俄国军心的檄文,真是写得不赖!既有理,又有力,还有礼呢!且耐心读之:


此次各位参与之战,是不正不义之战;各位保卫之国,是凶暴无道之邦。露政府一向以劫夺他国政府、灭亡他国社稷为能事,只要达此目的,无论何法,一概不避忌!

自露国建国以来,屡出无名之师;侵略邻邦,贪婪无厌。尤其著名的,如灭波兰及中央亚细亚数独立国,抢夺波斯、土耳其、罗马尼亚及中国的领土。抢夺他国领土以后,便虐待其人民,束缚其自由,妨害其宗教,残酷之事,不遑枚举,其横暴政策,与露国人民绝无裨益,又白白浪费了民脂民膏,使露国人民负担重税。

时至近日,露国政府以辣手攫取中国的满洲并危及朝鲜,致使远东秩序大乱,世界和平被破坏。我帝国政府,因自卫而与之布告宣战,我英勇之陆海军,自始至终严守国际法之规则,慎重交战,所以不出数月,就致露国东洋舰队几乎覆灭,露国陆军也在鸭绿江畔第一战中一败涂地,死伤达三千人。天神佑我皇帝,我军又受委于君国,故能旭日旗到处,敌军全灭。

各位不幸是露国之兵,被政府所逼,抛妻别子,进行悖人道、逆文明之战,是不是太野蛮?各位的同伴,良心发现后投降于皇军者,已不乏其人。我军以人道为主义,凡携枪械来投者,决不加害。鸭绿江之役,投奔我军五百余人,都得到了厚道对待,现都在山清水秀之日本安全休养。胜利一定属于我军,此已无可置疑。凡属生灵,皆为天神之赤子,都应得到保护。天神对各位的政府,早已判决,其命运危若朝露。各位何必为如此强暴的政府效死力?各位露国官兵,请速丢下武器,投降我军!

切切特喻!

日本皇军第二军司令官 奥保巩

大日本国明治三十七年五月


写得真是挺好,也动之以情了,也晓之以理了。但是,你一个日本军头,不待在列岛上保家卫国,怎么到大清的土地上来散发什么“劝降檄”?同样在第三国的领土上打仗,难道你们的官兵不是“抛妻别子,进行悖人道、逆文明之战”吗?

强盗历来如此,每每能一眼看穿另一伙同行的狼子野心,却老是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为自己才是替天行道的正人君子呢!

不知日本人的“劝降檄”劝来了多少俄军官兵,不过,从日军后来屡屡付出的惨重代价来看,捡到此“劝降檄”主动来降的敌人大概极少,俄军士兵的顽强斗志和凶猛素质一点儿也不比日本人差。

俄国“总督”差一点成了日军俘虏

日本第二军登陆以后,行动不可谓不神速。

5月5日,第一、第三师团开始登陆,当天,第一师团即派出斥候队(侦察队)即远赴金州街区侦察,第三师团则派步兵第三十四联队挺进普兰店和貔子窝一带。

6日早上8时左右,日军第三十四联队的2400多人突然出现在了普兰店。当地的俄守备部队只有100余人,猝遇强敌,惊恐失措,稍作抵抗,便自焚火药库后撒丫子狂逃了。

就在此时,从旅顺口方向驶来一列火车,风驰电掣地驶过了普兰店站。等日军看清此列车只有几节车厢时,列车已经呼啸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日军没能拦截下那列火车,但却按计划破坏了普兰店站以南的铁路桥,剪断了通向奉天和旅顺的沿线“德律风”(telephone,电话的旧称)电线。

旅顺自此与外界断了联系。

当时,日本人万万没有想到,擦肩而过的那列专车上,乘坐的正是俄国“远东总督”兼“远东陆海军总司令”阿列克谢耶夫!

原来,正在旅顺口视察的阿列克谢耶夫,惊闻日本陆军开始在距旅顺口只有100多公里的盐大澳登陆,大为惊恐,当即于前一天上午11点登车出发。万不料,一觉醒来,他竟差一点做了日本人的俘虏!这家伙真是命大!

战前,狂妄的阿列克谢耶夫曾一再向沙皇打保票,说“日本海军不可能战胜俄国海军”。不料,战争只进行了两个多月,太平洋舰队非但没完成沙皇所期待的夺取制海权以遏止日军登陆的任务,反倒自身严重受损,7艘战列舰有3艘受损,1艘沉没,而沉没的正是舰队的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随舰殉难的就有刚刚上任的帝国海军名将马卡洛夫!

让阿克列谢耶夫失望的是,继任的太平洋舰队司令彼索勃拉索夫滞留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无法前来履任,而他推荐的代司令、原舰队参谋长维特哥夫特少将,偏偏又是个过于谨慎的人,总以各种借口拒不出海与日本人交战。阿列克谢耶夫只能一边督促其积极应战,一边焦灼地恳求库罗帕特金赶快派兵增援旅顺。

名义上,阿列克谢耶夫有权监管库罗帕特金,虽说两人平级,都是帝国上将。开战以后,沙皇即明令:“远东总督”兼任俄远东陆海军总司令。下派陆军大臣库罗帕特金赴任远东陆军总司令时,沙皇并没同时免除阿列克谢耶夫兼任的总司令一职。所以,阿列克谢耶夫自觉有权力要求库罗帕特金接受自己的意见,发兵阻止日军对旅顺口的围困。

可是,库罗帕特金总是一成不变地如此回复道:旅顺凭借坚固的要塞和海陆军的协防,固守一年半绝无问题!16个月后,他必亲率大军为旅顺解围,直至把日军赶下大海。以辽阳与奉天城附近的现有兵力,不足以防御日军主力部队的进攻,所以,非常抱歉,云云。

对库罗帕特金的不愠不火的拒绝,阿列克谢耶夫实在恼怒,却又鞭长莫及。万般无奈的“远东总督”,只得电奏圣彼得堡,恳求沙皇亲自给库罗帕特金下令,以“旅顺失守将造成莫大的国际影响”为由,催促库罗帕特金尽快出兵。

开战以后的俄皇尼古拉二世,着实已慌了手脚。从政治上考虑,他认同阿列克谢耶夫的提议。于是,沙皇亲自给库罗帕特金写信,而且,不止一封,颇有分寸地催促自己的这位侍从将军:宜从速派兵阻止日军对旅顺口的围困。

想不到,正如中国人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库罗帕特金居然连沙皇的面子也不给,执拗地在给沙皇和阿列克谢耶夫的复信中,老调重弹!

苏联史学家罗曼诺夫在《俄日战争外交史纲》一书中告诉世人:


整个5月份,阿列克谢耶夫、尼古拉和库罗帕特金之间都就援救旅顺口一事没完没了地书札往还。


阿列克谢耶夫的“总督府”设在奉天城里,而库罗帕特金的总司令部设在辽阳火车站。两地相距仅70公里,但库罗帕特金从来不到奉天与阿列克谢耶夫相商军务,而且,也从来不邀请他到辽阳指导工作!郁闷的“总督”兼总司令,只好每周三次派其参谋长前往辽阳监督库罗帕特金的所作所为。如此一来,库罗帕特金更加恼怒,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当时,就有德国战地记者向柏林发回了这样的报道,直言“远东总督”留在大清国是个累赘:


库罗帕特金将军与阿列克谢耶夫“总督”彼此不合。阿列克谢耶夫经常发出与库罗帕特金相反的命令。此“总督”以沙皇的代理人自居,每星期必派他的参谋长前往库罗帕特金处三次,以检查总司令的作为。此人在满洲实属多余之人,不光无用,而且对陆军大有损害。


而且,已经被外人看出来是“多余之人”的阿列克谢耶夫,为了体现他才是远东第一统帅的所谓事实,毫无必要地安排自己时常北上,沿途视察各地防务。可悲的是,他的出行,总是以耽误俄军调动为代价。

有苏联史学家罗曼诺夫记载:“他从此不得不乘着华丽的专车,延误铁路军运,往来于沈阳和符拉迪沃斯托克之间。”天哪!从沈阳经哈尔滨到海参崴,一来一往,要多少天啊!大敌当前,恶战在即,这个死胖子真是作孽!

一筹莫展的俄军总司令

辽阳古城外的火车站上,飘扬着俄帝国的国旗。西边的铁路线上,停着2辆机车和12列头等车厢。这就是俄远东陆军总司令部。

从3月28日抵达辽阳以后,每天清晨,56岁的库罗帕特金总会骑着马准时来到他的司令部。因为战争爆发,整个南满铁路已经成了军用专线。

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库罗帕特金,1848年生于普斯科夫省的一户乡绅之家。受退役陆军上尉父亲的影响,16岁时他就投军,两年后参加了帝俄对中亚国家的征战,20岁时晋为陆军中尉,22岁就因战功而被破格晋升为陆军少校。他被破格晋升,无疑与其作战勇猛有关。

《日俄战纪》上的“苦鲁巴金”,是个有着非凡经历的传奇统帅,说他早年还是陆军大尉时,某次战罢,回到军营,面见其统帅“史可柏勒善”时,把在场的外人吓了一大跳!“史可柏勒善”,即沙俄征服中亚诸国时的名将,后译斯科别列夫。一位在场者写道——


苦鲁巴金身负六创,流血淋漓,略无仓皇之色。至将军前,行礼如故。将军劝往病院就医,苦鲁巴金冷笑曰:“否否,余尚有应办之事未了也。”至后,始知其复随将军激战者十次。呜呼!可谓勇矣!


在俄国与土耳其的第十次战争中,这位“苦鲁巴金”也曾创下死里逃生的奇迹:


苦鲁巴金负伤昏卧,终夜不得救。时值严冬,寒风凛冽,而士兵之死者叠卧其上,得不冻死。比晓渐醒觉,由尸间匍匐而出,至营,人皆疑为鬼。


总之,库罗帕特金是个异常骁勇的战将,因战功而历任外高加索集团军司令、中亚总督和总参谋长、陆军大臣,其职业生涯十分值得炫耀。不过,年轻时勇猛超群、不畏牺牲的猛士,到了暮年,步入政坛以后,反倒成了日本人所说的“思虑周全,遇事多疑”之人。

离开圣彼得堡前,他曾向沙皇呈上了他的对日作战方略,即海军务必掌握制海权,才能阻止日本陆军在满洲的登陆;一旦日军登陆成功,则现在满洲的俄陆军主力收缩在辽中平原与敌相持,等到足够的俄军抵达满洲之后,再与日军进行决战。这位陆军上将预期,战争将历时16个月,最终以俄军大胜而告结束。

该方案得到了沙皇的首肯,因而成为战争的指导方针。

库罗帕特金估算,至少要有30万俄军投入战场,才能将日军逐出满洲。而现在整个满洲各地的俄军,只有22万人;集结在会战地辽阳一带的俄军,总共才4万多人,这让总司令屡生捉襟见肘之痛感!

总司令对本军参战人数的估量,比战前“远东总督”估量的多出了整整一倍。阿列克谢耶夫认为:俄军与日军的比例,只要达到2∶3即可,即只需动用东西伯利亚军区的4个军,就能抵御并歼灭日军。更为可笑的是,这位连马都不会骑的海军上将,竟然把陆战的周期定为“3个月之内”!然而,日俄地面战争的第一仗,即九连城一役,便让大腹便便的他大跌眼镜!

据前方报告,日军不仅拥有人数上的优势,更拥有令人骇然的士气!而且,日军统帅的指挥水平和火力配置,也都大大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众所周知,早在离开首都之前,库罗帕特金就是公开的反战派,曾一再公开表示过对主战的“远东总督”的不屑。现在,为了俄国的荣誉,库罗帕特金不得不耐着性子,一遍遍地以彬彬有礼的词语,反驳着阿列克谢耶夫的各种诘问。

让库罗帕特金恼怒的是,明明是阿列克谢耶夫力主对日一战,并且再三对沙皇保证:俄海军绝不会被日本人战胜!但战争的第一天,此人经营多年的太平洋舰队就吃了个大亏,被偷袭的日本人堵在旅顺口里,打坏3艘主力战舰,而且至今也不敢出海迎战。日本第二军之所以在大连郊外成功登陆,还不正是俄海军的毫无作为?所以,库罗帕特金认为,如果太平洋舰队不能截断日本人的海上通道,单凭为数不多的陆军在如此宽阔的海岸线布防,根本无法抵挡日军大部队的登陆。所以,他思量再三后决定:与其分散兵力阻遏敌军登陆,不如放其上岸,在辽阳与敌主力进行一场会战。他要告诉阿列克谢耶夫和国内质疑者的是,战争是以消耗敌军实力为唯一目的,而非一城一池的得失。

前面说了,库罗帕特金率司令部3月28日进驻辽阳城。想不到,只过了9天,即4月6日,自以为了不起的阿列克谢耶夫就来辽阳“视察”了!两位互不服气的上将的相见,虽其细节未见披露,但其结果可想而知。

不知此时的库罗帕特金,是否在后悔:当初为何没听从维特阁下的提议,一到任就将阿列克谢耶夫逮捕并遣送回国!

因天气转暖,冰雪消融,铺设在贝加尔湖冰面上的临时铁轨已经于4月中旬全部拆除。运兵任务又回到从前的靠轮渡一船一船地摆渡的老办法上了。大批俄军还在贝加尔湖沿岸缓慢地蠕动,这位统帅一筹莫展!

辽阳城内外已经驻扎着4.8万俄军,以致辽阳城四周数公里以内的所有民宅被征作了营房犹嫌不够,总兵站只得从当地商贩那儿订购了360万磅的黍秸和更多的玉米,分成三四十处,屯于城北,以搭简陋的屯兵窝棚,亦即东北人所说的“干打垒”。

好在,经过7个月的建设,辽阳城的立体防御体系已经大体完成。城外,每隔2.5公里兴建的炮台已经竣工,东、西、南、北4座城门外,总共12座炮台上的大炮已经架设完毕。

辽阳城外,是两道长达30公里的工事,所有的高地上都安置了大炮,铁丝网、堑壕,交叉火力点,织成了严密的防线。

在俄军看来,日本人只能用士兵的躯体填满宽大的堑壕,才能跨过这两道防线。

国人在战争缝隙间生存

如此大规模的工程,能在短时期内完成,当然全靠既能干又会干而且也愿意干的大清百姓了。

尽管大清国已经明确规定,本国人民不得以任何形式帮助交战国,但毋庸讳言,战争期间,日俄两军都曾招募过战地民众。

朝廷给战地民众嘱咐的是:左邻右舍,都是强悍人家,硬要在咱这个有名的病夫家里交战,咱无力驱赶,而其他远邻们又不肯相助,那咱就只能划出一块地场儿来让他们开打;打斗过程中,若毁了咱屋里的家什,砸了咱院儿里的盆盆罐罐,绅民们都一一记着,等他俩打够了以后,再由朝廷出面找他们作价赔偿。

至于清廷通过袁世凯密派极少数青年军官加盟日军谍报队一事,天机不可泄也,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接下来,就是交战区老百姓自己的理解了:既然国家都挡不住两个强邻要在俺们家乡交战,让家园成了战地,庄稼毁于炮火,那俺们为什么不可以在哪个强邻出钱相求时帮他一把?国人一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这一次,也有人也“吃”这一场战争嘛!

于是,上至枢臣与疆吏,下至辽宁大地的平头百姓,都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日俄交战的漩涡里。当然,上层多考虑国家利益,底层多盘算自家私利。

宏观而言,这场不义之战给战地的大清国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有的家庭流离失所,甚或有人死于战乱。但也有战地人家因这场战争,意外地改变了生活,甚至积攒下发家的资本。

《日俄战纪》第十二编上,记载了鸭绿江战役打完后,大清国人踊跃前往两国边境地区经商的一时之盛:


满洲人民欲入日军占据地开设商店,其追随第一军后而往者,安东县市街约千余人,凤凰城五百余人。


日本记者想必也不清楚,不畏艰险前往日军辖区经商的,没有几个土著的“满洲人民”,而大多是胶东半岛过海去“做买卖”的移民。老一辈东北人也没有不知道这样一句谚语的,叫“蓬莱腿子,黄县嘴子,掖县鬼子”,说的就是蓬、黄、掖三县在东三省经商的人跑得远,会忽悠,心眼儿多。闯关东的胶东商人,组成了烟台商会。会董们的店铺,从旅顺口到哈尔滨,从大连湾到到海参崴,到处都有。光绪三十年六月初十(1904年7月22日),山东巡抚周馥向北洋大臣袁世凯转呈烟台商董们呈报的《战地商产损失赔偿案》,称:“前以旅顺口、大连湾、青泥洼、海参崴所寄财产货物等项,约计不下千百万(两)。”我耐着性子数了一遍报损的商家名称,竟多达369家!

因要求开店的人太多,日本第一军总兵站不得不制订了统一的经商管理办法,并明确规定:


营业种类及其方法,若经司令部查明实有扰乱地方安宁、妨害军队行动者,不论日本人、中国人、外国人,概加制裁。


上面说过,辽阳城数公里以内的所有民宅,都被俄军租作了营房。尽管富裕人家不得不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到别处去生存,但毕竟能当一回房东,赚一笔“俄帖”了。

俄帖是东北人对卢布的叫法。自华俄道胜银行成立后,随着铁路的延伸,东北地区就流通起了俄帖。

俄军希望当地的青壮年都不要离开,因为,他们需要大量的“苦力”。为了招募到抢修工事的农民,俄国政府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战前,俄内务部就为俄军在满洲招募“苦力”定出了工资标准,日本人按日元折算了一下:


(清国劳工)每日所得工资,系日金一元。……较之常价已增三四倍。


“日金一元”,这真是高得让人很难不动心的大价钱。

收入更高的,是那些赶着自家的大车前来应征运输军用物资的大清国人,不管是马是骡是驴,也不管是几头牲口和几个赶车的人,俄军为每辆车开出了日薪5元的大价钱!这简直是高诱惑嘛!一时间,辽宁各地竟有300多辆马车受雇于俄军,组成了往前方运送军用物资的运输大队。

我查阅了明治三十七年(1904)的日本工人的日平均工资,为每天29.5钱(100钱=1日元),而当年日本的一石大米(约60公斤)为13元21钱。一个普通的日本家庭,每月5元即可维持基本的生活水平。

因为中国货币从不以钱为单位,所以,我一时弄不清楚“钱”的概念。但当我把日元的“钱”与人民币的“分”画了等号以后,困惑便迎刃而解,1钱即1分,10钱相当于1角(毛)嘛!

笔者在前面说过,日俄战争时期的日元与百年后的日元比值,约为1∶20000。也就是说,给日本人干一天体力活,就能挣现在的2万日元,赶上一天马(骡)车,就能挣到10万日元!按此算法,凡给俄军打工的大清劳工,日工资确实比日本职工高很多,甚至高到了不相思议的程度!

当年的日元,和大清国的银元汇率差不多(银元稍高)。若换成银元,好家伙,一个“苦力”干上4天,收入赶上知县大人1个月的俸薪了!须知,大清国的正七品文官,年薪正俸(不含禄米等)为45两白银,平均每个月还不到4两白银呢!为俄国人打工,只要出力,就能脱贫,还有这等好事儿?

客观地说,日俄战争期间,无论是旅顺口还是整个奉天,很多大清人都是为了赚钱而在先后为俄军与日军做事。

且看《康平县志》大事记中的一条记载吧,是战前该县向奉天将军增祺打的一份有关匪情的报告:


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 9月15日,候补知县张青云呈奉天总督部堂称:“月初有俄民车三百七十余辆自铁岭拉运辎重,出法库顺边条西行,驶至库噜之哈尔套街,被白音代乃率其股匪拦路劫掠。”


喏,俄军征用的民车实在不少,而辽东半岛上的土匪也实在太多!

日本人打跑俄国人以后,也如同他们的死对头一样,大力高价征召民伕。日军的事,后面再说。还说俄军占领辽阳时期吧!

早在几年前,随着俄军的进驻,会讲俄语的大清人突然吃香了。试想,从俄军总司令部到各部队机关,哪一级能离得开翻译?俄军步兵与骑兵的每个连队,也要雇佣大清人为向导,要不然,那还不正是盲人骑瞎马?再看庞大的军事工事,无论是修筑堡垒、炮台的,还是挖壕沟、拓宽马路的,也无论是往前线运送军用物资的,还是替俄军在防线上布防铁丝网的,哪件事离得开大清国翻译与大清劳工的沟通?

东三省会说俄语的人不在少数,这自然与俄国人修铁路有关。五千华里长的大铁路,修到哪里,哪里的人们就要受俄人之雇当劳工挣俄帖。自铁路开工5年以来,有多少大清人当过劳工?其中又有多少劳工能自如地与俄国工程技术人员对话?前面提过的我掖县老乡张宗昌和平度的杨明斋,都是在闯关东时学会说一口流利的“毛子话”,进而改变了人生。满洲大地上,会说“毛子话”的平民百姓当不在少数,所以,库罗帕特金的军队就总也不愁找不到合适的翻译。

因为日本间谍长相与大清人一模一样,防不胜防,所以,俄军总司令部曾公开张贴布告招聘俄语翻译。

且看当年报章上的一则消息:


大石桥、海城各处俄兵现募翻译华人四十余名,分派新民屯、田庄台、双台子、锦州、山海关各处,专查间谍。


不言而喻,没有会讲“毛子话”的大清人的帮助,“老毛子”们寸步难行。

众多翻译们受聘后,又按雇主的要求,陆续招来了各行各业的广大同胞。

最先到岗的竟然是各地的马贼,即骑着马四处打劫的土匪。经俄军的利诱,从鸭绿江边到辽西平原,奉天的大部分马贼都被俄军收编了。为区分这些来路不正且极有可能吃里爬外的异国战友,并解决标识上的难题,俄军司令部专门给他们订制了印有“大俄国亲兵”的汉字臂章和印有中俄旗帜图案的肩章。因臂章与肩章过于花里胡哨,故当地百姓称他们是“花膀子队”。

“花膀子队”的主要任务就是骚扰日军的补给线。对于有些不愿意为俄军干事儿的匪众,俄军事当局则给予粮饷遣散之。

除了招降土匪外,俄军还招募了一些大清良民入伍。于是,从辽阳乃至奉天,就出现了另外一些穿着俄国军服的大清人模样的士兵,他们与“花膀子队”的区别在于,人家人手一枪,他们则两手空空——这支“华军”是给俄军做辅助工作的勤杂工部队。

日本公使内田康哉曾为俄军在辽东半岛广招大清人从军一事,专门到大清国外务部去抗议过,那里的大臣们当面否认,过后再通知增祺等地方大员“妥善处之”。

据俄史记载,当年修辽阳至奉天的炮台,曾招募过数以千计的大清劳工。不过,俄人也如实记载,为赶工期,他们也曾“强执途人”,即把路经本地的青壮年行人强行劫为劳工。不过,“日金一元”的高得超乎想象的报酬,想必很容易留住被劫者。

凤凰城失守以前,俄军扩建了从辽阳至凤凰城的160多公里的山道。从前只是可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窄路,为了通过四轮炮车,需要扩成两丈宽(规定是7米)的大马路。靠七八百名大清人的突击施工,此路如期竣工。

往前线运输大量的军火和物资,全靠马车。汽车虽已在欧洲问世,但大规模用于战争,是10年以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事。前面说过,俄军以每辆牲口车约5日元的高价(日本换算的),从各地雇来370多辆马车为他们往前方运送弹药与军用物资。因山高、坡陡、路遥、货重,每辆马车须要有两个车把式轮流驾驭,并由5匹牲口交替役使。这样一来,至少就要有六七百个车伕和一千五六百匹骡马上阵。如此一算,辽宁凡与战区沾边儿的家有大牲口的农民,大概都要奔走相告了。人们相约赶着马车来挣“老毛子”的钱,从辽阳到凤凰,5天一趟来回,沿途还有连山关等兵站接济,真是赚大发喽!

然而,随着凤凰城的迅速陷落,这条大道上的车轮滚滚、马蹄得得、人声不绝的场景骤然消逝。堆积在辽阳城外墙处的大批军用物资和粮食,也就只好继续堆积在那里了。

有道是“山不转水转”。同样是这块土地,也同样是这些人,在俄军撤走、日军占领之后,又轻车熟路地受雇干起同样的营生——开战前,和以前一样地挑着担子修筑战壕和炮台;开战后,也和从前一样,扛着担架去抬伤员和死尸。照样儿,大清人又凭一身力气从新的占领者手里获得了较高的报酬。

日本每日新闻社1979年出版的《日清·日露战争》中,有如下一段文字:


当时,替代军役夫而登场的补助运输兵待遇悲惨,冬天发的衣服破破烂烂,每天只有6钱工钱,这些人被中国人看不起,称为“日本苦力兵”。


瞧瞧,一个日本运输兵,一天才挣6分钱,岂不让中国人笑死?反过来看,战区人民从交战双方得到的劳动报酬,确实高得令我们难以想象。

先前给俄军打下手的“花膀子队”也一样,很多匪帮又开始为日军服务。

近年编纂的《铁岭县志》大事记中,有关“清光绪三十年(1904)”,是这样记载的:


正月二十七日(1904年3月13日)夜,抗俄武装将铁岭到哈尔滨间的铁路同时炸毁多段。

六月二十四日(8月5日)夜,抗俄武装集中3000多人,突然袭击了俄军设在铁岭的粮库,夺得大批粮饷军械,并将未能带走的物资放火焚毁。俄军被击毙和自相残杀死伤者约600余人。


在同一册《铁岭县志》中,另有文字称这些人是“群众武装”。其实,大清国哪有什么“群众武装”?而且是多达3000多人的“群众武装”?

按日本史料记载,这些人马,均属日本满洲军总司令部领导下的“满洲抗俄义勇军”,原先是各股散匪,现在是有组织的“勇士”。如此而已。

至于有的人为了赚更多的钱,铤而走险,受雇前去刺探对方的军情,那可就有杀身之祸了!战争期间,不断有大清国人被当成敌方的间谍被处决。正在日本仙台医专读书的鲁迅,不就是说看了大清国人被日军处决的电影画面以后,才深受刺激并毅然弃学的嘛!

当然,肯定也有被俄军和日军误杀甚至滥杀的。《康平县志》称,1905年,有18个从黑龙江南下经商者就在康平被日军当成俄国间谍活埋在县衙西坡,被当地人称作“冤冢”。

2014年9月11日近晌天,在旅顺区柳树房村西的铁道涵洞旁,该村75岁的村民周运清老人即对笔者讲:“当年,这个地场儿就是‘一本印’(日本人)枪毙老毛子间谍的地方,俺爷爷说,经常有外来的‘印’被拉到那里毙喽。”

关于柳树房和周家跟日俄战争的故事,后面再叙。

我们的权威史书,说到列强在华用兵一节,多数要用类似这样两句话来表述:一句是“当地人民流离失所”;一句是“无辜百姓惨遭杀害”。当地官方讲起异国占领时期,更是自动生成了“义愤填膺模式”。不过,在辽宁大地三度寻访日俄战场的时候,我也听到了另一种讲述。

至于那些头脑灵活的大清商贩,更是瞅准了一切可以赚钱的机会,从两个异国军队那儿挣钱。前面所说的日军强渡鸭绿江后,立马有很多“满洲商人”不顾人身安全,纷纷赶到安东和凤凰城做起了买卖,就很能说明问题。日军占领了海城以后,也曾报怨,因急需过冬的烧柴,本来海城一带的烧柴为每百市斤4元90钱,但因战线拉长,里程增加,烧柴涨到了每百市斤5元40钱。

对战区的中国人借机发战争财一事,清廷派来东三省巡视的两位大员并不讳言。烽烟散尽后,农工商部尚书爱新觉罗·载振秘巡警部尚书徐世昌奉旨联袂而来,他俩就在考察报告中如实写道:


日俄之役,俄人市牛马草豆者惟吉林是资,力田之家,获利颇厚。


力田之家,即勤于耕作之家。

美国人马士等在其《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三卷中,专门对日俄战争时期的大清商人的作为有过评说,称他们唯利是图的做法让“中国政府束手无策”:


中国商人们对于这个意外赢利机会的热衷,不亚于中国各通商口岸的外商们。凡是有机可乘的人,都是不分厚薄地以供应品供给双方。因此,交战国外交代表经常地抗议有利于对方的破坏中立的行为。中国政府束手无策……


莫道大清人重利轻义,不守承诺。对一个没有虔诚的宗教信仰而只认实惠的民族来说,为了生存,或为了生存得更体面一点,无论怎样选择也是合乎情理的。

俄军急募囚徒充军抵刑

对沙俄本国的一些人来说,不用花钱也能把他们动员上战场。

不信,你看——

因远东兵力不足,阿列克谢耶夫奏请沙皇,请特赦萨哈林岛(即库页岛)的罪犯调来满洲充任义务兵。

圣彼得堡那边立马接受这一建议,并很快制订出一套远东囚犯参战之规定:在押犯每服兵役4个月,外役犯每服兵役2个月,即抵刑期1年。

于是乎,远东各地的那些服刑犯,尤其是那些军事犯,近水楼台先得月,监狱长一公布此令,当即有人报名。在旅顺口太阳沟北部的关东州监狱(今“旅顺日俄监狱旧址博物馆”),恰好刚刚落成,尚未及关押犯人,旅顺军事当局索性把监狱改成了野战医院,监房成了病房。

不过,靠极少数囚犯来补充军队,实在是杯水车薪。

俄国人的最后一招儿,就是虚张声势了——

准备投入辽阳会战的俄军步、炮、骑兵各部,总计有22.5万人,但库罗帕特金和阿列克谢耶夫相约,对外宣称:参战俄军已达40万人。

上帝保佑,两位帝俄上将总算在蒙人并壮胆方面达成共识了。

第一场恶战在金州打响

从5月6日开始,日俄两军侦察部队即在金州外围频频接触并交火,双方各有伤亡,但损失寥寥,每天在三五人。

5月17日,日军大部队已经逼近金州城。在金州城东北的九里庄与陈家屯一带,日军与固守高地的俄东西伯利亚第四师第四团有了正面接触。一天下来,日军伤亡百余人,而俄军则丢下了30多具尸体向城内撤去,据日军战史所记,是日,俄军伤者300余人。

自此日以后,两军无日不战。

5月19日,日军独立第十师团在东港的大孤山沿海登陆。

第十师团长川村景明,又是一个萨摩藩籍的陆军中将,时年54岁,萨英战争、讨幕战争、西南战争,凡该年龄段的萨长藩的军人应该经历的战争,他一场也没落下。甲午战争中,他是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的少将旅团长,率所部先后入侵过金州与台湾,是一个踩着大清人的血泊走到高级将领位置上的日本军头。

第十师团也是拥有2个步兵旅团、1个骑兵联队、1个炮兵联队、1个工兵大队与1个辎重兵大队的整编师团,其步兵第八旅团少将旅团长,即二战时的日本元凶之一东条英机之父东条英教。

川村师团上岸以后,立即溯大洋河北上,直扑岫岩。岫岩与海城之间的析木城(今海城市析木镇),是通向辽阳的战略要地,有俄军重兵把守。第十师团的一期作战任务,就是攻克析木城。

在没有配置汽车的年代,若当地无铁路,则无论路途多远,所有进军都只能靠步行。

就在第十师团沿崎岖的山路向海城方向长途奔袭的时候,5月21日,日本第二军已经测得了俄军炮火的位置,并侦悉了俄军阵地的大体情况。

俄军南山炮台位于金州城外的南山上,距日军约8500米,计有150毫米重炮14门。南山阵地前,俄军架设了很长的铁丝网与地雷阵。

此时,第二军司令官奥保巩一直在等候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东乡平八郎那边的消息。

当初,两位军头在联合舰队临时驻地相约,第二军完成对金州的陆上包围以后,海军从金州湾对俄军阵地发起背后攻击。然而,第二军已经布置到位,联合舰队却婉拒了联合作战的请求,原因是他们新近遭遇了“黑暗的一周”,多艘主力战舰无疾而终,元气大伤!

时不“倭”待!大本营给奥保巩下达了训令:无论有无联合舰队的援助,都要迅速占领金州和大连湾,切断旅顺口的后路。

5月22日清晨,奥保巩一声令下,近卫师团为中坚,第四与第三师团分列左右翼,3万多日军向俄军南山陆地发起猛烈进攻!

惨烈的金州战役打响了。

然而,俄军之强悍超乎奥保巩和各师团长的想象。靠优势兵力与炮火,至5月25日清晨5点半,日军终于顽强攻入到了龙王庙、三里庄、陈家庄一线,但伤亡之大,却超出了日本人的想象。面对各师团的伤亡报告,至上午9时许,奥保巩不得不下令停止进攻,以腾出时间让军伕们把满山遍野的日军伤亡者抬下战场。

此次“征露”,日军动员了20多万本国的无业人员和农民当军伕。10年前,甲午之战期间,也曾有十数万军伕随军行动。

5月25日当夜,天黑如墨,阴云低压。翌日凌晨2时,一声惊雷炸响,春雨随之而降。夜不能寐的聋子奥保巩,虽听不到雷声,却被窗外的闪电激醒了。他豁然开朗,当即口述命令:第一师团立即出发至南山东北,第三师团立即出发至南山之东,第四师团立即出发至金州之南与金州湾之东!

借雷雨的掩护,三军迅即动身,衔枚疾进,至天亮前,均已抵达指定地点。

天亮了,雨霁云散,俄炮台历历在目。担任正面进攻的第一师团率先猛烈开炮,拉开了惨烈的金州之役的序幕。第四师团和第三师团随后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对俄军猛烈炮击。按约定,联合舰队的4艘炮艇“筑紫丸”“平远丸”“赤城丸”和“鸟海丸”终于趁早潮赶来,在“筑紫丸”舰长西山保地中佐的指挥下,从金州湾海上向南山炮台背后实施了攻击。

然而,令入侵过辽东半岛的日本军头们始料不及的是,这一次,他们遭到的顽强抵抗与10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虽说俄军在南山周边的露天炮位多被日军炮火摧毁,但南山炮台仍没被摧毁,俄炮兵与步兵的火力都异常猛烈!尽管第一师团从清早5点半即攻入了金州城并逼近了南山,但打了一上午,却毫无进展!俄国人靠充足的火炮和新装备的10挺马克沁机枪,像挥舞俄式大镰刀收割旷野的麦子一样,狂扫着前赴后继的日军。

近中午时分,因怕退潮后被困搁浅,在海上助攻的“筑紫丸”等4艘日本炮艇退出了战斗,其中有1艘炮艇还被俄军大炮击伤。

此时,俄太平洋舰队的战舰也从不知什么地方开始一个劲儿地朝日军第三师团阵地猛轰,致该师团背后受敌,损失惨重。更为可怕的是,地面战斗打到白热化的时候,竟有一支俄海军陆战队乘多艘登陆舟抵近岸边!幸亏被发现得早,日军才及时将其打退回海里的军舰上。

至5月26日下午3点,奥保巩闻报,日军的4万发炮弹已近打光。他孤注一掷,下令全军发起总攻!随后,日军官兵狂呼着“万岁”开始向南山山头冲击。抵近俄军阵地前时,不料,地雷遍地开花!冲到铁丝网前的士兵,更遭到了俄军机枪与步枪的疯狂扫射!转瞬之间,日军尸骸相积。

被武士道精神洗过脑的日军的牺牲精神实在令人震惊!面对地雷阵与铁丝网,第三师团第三联队长牛岛少将决定从第三中队和第十中队招募敢死队员踏雷前进。他跃马挥刀疾呼:“为了胜利,有愿意跟我踏地雷者,请举剑!”想不到,全体官兵竟然统统举起了佩剑!他当即被感动哭了,遂下马与近前者一一相拥,然后,率敢死队踏入了死境。所幸的是,正在此时,日军的炮弹炸毁了山上的发电房,有士兵意外发现了连接地雷阵的电缆,这才让更多的官兵没在那一天为天皇尽忠。

就在日军步兵们踏着战友的躯体疯狂冲锋之际,4艘日本战舰趁着晚潮再度赶来,以重炮协助第四师团猛攻俄阵左翼。第三师团则继续冲击俄阵右翼。

俄左翼因已分兵增援右翼,渐不能支。天黑以后,日军第三和第一师团的步兵终于突破了几道铁丝网,扑到俄军阵前,随即与对手展开了更为血腥的肉搏战。刹那间双方尸骸相叠!

俄军失守金州

大家早已知道,俄国军队缺乏出色的司令官;大家也知道,绝大多数军官都是庸碌无能的……相反,俄国士兵却被认为是世界上优秀的士兵之一。


这是德意志帝国总参谋长在日俄战争期间所说的一段话,其根据是德国派来远东的一位有皇室身份的“观战武官”的观察报告。由此可见,俄军高官之平庸与士兵之英勇,有目共睹。

是的,正是靠一流的俄军士兵的顽强抵抗,日军猛攻数日,竟然进展甚微。

但也正如德国人所观察的那样,俄军军官普遍平庸,尤其是作为统帅的司令官,实在太差劲!让人想不到的是,在日军猛攻金州的关键日子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俄军金州、旅顺防区司令斯特塞尔中将竟然一次也没亲临现场指挥!

苏联史学家阿·伊·索罗金在《旅顺口的防御》一书中记载道:


斯特塞尔躲在旅顺口。他对战斗的领导表现在唯一的一封电报上,电报里他建议弗克在战斗中使用加农炮,然而这种炮并没有被安置在阵地上。


兼任金州防区司令的第四师师长弗克少将,在战役开始后仅3个钟头就离开了前线指挥所。原因是他看到敌军的强大阵式后,突然虑及阵地后方的金州湾了。因怕被日本人登陆抄后路,他匆匆下山去布置防务。南山阵地上,只有特利季亚科夫上校指挥的步兵第五团在与成倍的敌军苦斗。

近12点时,弗克派人给特利季亚科夫送来一张手令,称未得他的命令,不得撤退。午后,弗克再度送来一张便笺,提醒特利季亚科夫注意左翼。仅此而已。

如此这般,一个俄军步兵团,面对一个加强师(师团)的敌军的不间断的猛攻,苦苦抵抗。打到27日中午,俄军已经打出了7780发炮弹。眼看后继无弹了,步兵们不得不一遍一遍地跃出阵地与矮小的日军士兵拼刺刀,把一波又一波的日军打退下山,俄军自身的伤亡也无可避免地在不断增加,全团伤亡已过半数。

全线告急!可是,无论是斯特塞尔还是弗克,两级指挥官都没有向金州前线增援兵力和运送弹药!

快要撑不下去的特利季亚科夫团长只得派通讯兵给弗克送信,请示撤退。

在无线的步话机还没有发明的时代,前后与后方的联系全靠有线的“德律风”,一旦电话线中断,就全靠写信,由通讯兵骑马送快递了。

下午3点,弗克少将向斯特塞尔汇报了战况。

然而,直到日落前的5点40分,斯特塞尔的命令才送达前线:


应该谨慎组织撤退,所有能搬运走的武器和炮弹应利用战斗间歇和夜间搬运下来,装上火车。


此时,南山阵地上的所有大炮已均被敌炮摧毁,已经有790名官兵战死或失踪,634名官兵负伤。

俄国人索罗金不无感情地写道:


很快,俄军的右翼部队也开始撤退。但是在中央阵地的士兵继续顽强战斗。日军从各个方向爬上来,英勇的西伯利亚士兵们用刺刀迎接他们。但由于力量相差悬殊,全军覆没。一个人也没有投降被俘。

第五步兵团的人员伤亡见证了俄军士兵和军官的顽强与英勇,其中百分之三十七的士兵和百分之五十一的军官受伤或牺牲。


5月27日夜,日军照例停火休整。

残缺的第五步兵团趁夜幕的掩护匆匆撤下南山,乘火车退回了旅顺口。

按总司令库罗帕特金的指令,一旦金州失守,第四师退至旅顺口,与第七师共同组成旅顺要塞的防卫部队。

俄军失守金州,其主要原因是南山炮垒的设计并不合理,据那位沙皇派来的接任旅顺要塞司令的斯米尔诺夫中将说,他到旅顺伊始,即在巡视时,发现了按弗克师长的意见所修的南山炮台的分布有问题。但是,当他反映给防区司令斯特塞尔中将时,斯特塞尔竟充耳不闻!

其次,金州的失守,与俄军投入的兵力不足有关。

第三个原因,与前线司令官的指挥能力有关。斯特塞尔只“知己”却不“知彼”,即他只了解本军第四师的实力,但对敌军的真实战斗力却一无所知。

金州之役失利后,大批俄军退进旅顺。斯特塞尔这才根据库罗帕特金的训令,勉强把自己兼任的旅顺要塞司令的位子让给了沙皇派来的斯米尔诺夫。

当初,斯米尔诺夫抵达旅顺以后,斯特塞尔竟一直不肯将沙皇亲自任命的这一职务交卸给他,原因是他从阿列克谢耶夫“总督”那儿获得了一份手令:“斯米尔诺夫位列斯特塞尔之后。”

前面说过,斯特塞尔是个心眼很小的人。

东京不敢相信日军伤亡人数

经连日鏖战,日本第二军以极大的代价赢得了南山之役,成功截断了旅顺口与辽阳通道。


5月28日,奥保巩的第二军司令部向大本营发回了如下战报:


我步兵、炮兵和工兵分遣队已于5月27日上午占领南关岭,敌军向旅顺方向退却。位于大连西北处之三十里堡火车站起火。5月26日缴获50门火炮及其他物资。敌军留下400具尸体,我军伤亡人数推定为3000人。


大本营规定,参战期间,各军每天晚上要报告各师团的伤亡情况。

奥军报告中的“3000人”,让大本营的幕僚们大为吃惊,甚至有的参谋认为电报上多写了个“0”!然而,进一步的详细伤亡数目接踵而至后,大本营惊呆了——“阵亡749人,负伤3458人,伤亡共计4207人”!

因为有10年前攻克金州的旧例——乃木希典率第一旅团进攻此城时,遭到4000名清军的抵抗,乃木旅团竟以仅失踪1名士官、负伤25人、无人阵亡的微不足道的代价,就把清军打得尸骨枕藉,四处溃散。所以,人们不敢相信,能征善战的奥大将军,居然会让日军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才拿下一个金州!甚至有人在悲愤之余,提议对此役的伤亡惨重情况进行战地调查,以决定是否问责奥司令官。

其实,比比后来的更为残酷的战役,日军在金州城外的损失实在算不上惨重。

日军的阵亡人数并不止749人,还有许多日后死于野战医院的重伤员当时尚未统计在内。其中有一个25岁的少尉,就是一例,他在南山的负伤之处,后来被日本人立碑纪念。此少尉的故事,后面再讲。

是的,金州之役,俄军虽败,但伤亡远比日军少得多。日本人在自己的战史档案中,也不无遗憾地记载道:


是役,俄军将士死伤不多,日军虽胜,而死伤之数则三四倍于俄军。


占领金州以后,5月30日,奥保巩派出两支日军先遣队分别南下,攻占了青泥洼和普兰店。俄国人苦心经营的开放港口大连市区外围,只有俄步兵14团约2000步兵在防守,此外,在大连湾也有不到2000人的步、骑、炮兵驻扎。

5月31日,日军刚刚开始发起进攻,4000多名俄军即乘列车撤往了旅顺。

当日下午5时,奥军向大本营发出了报告:


我军先遣队已于5月30日占领大连,该地有100多座仓库、兵营,还有电报室。火车站未见损毁,有200多节火车车厢尚能使用,但附近所有小型铁路、桥梁均遭破坏。最大的一座码头已经凹陷,其余码头均未受到任何损伤。一只汽船在船坞入口处沉没。

东乡发布禁海令

陆军既已夺取了金州与大连,将俄国全部压制在了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旅顺口,为防止旅顺的俄舰队趁夜逃窜,并制止外界与旅顺口从海上有所联络,所以,5月26日,大本营授权东乡平八郎发布了《封锁宣言》,即禁海令:


本官遵帝国政府之命,自明治三十七年五月二十六日,以帝国军舰之充分兵力,封锁且维持清国盛京省关东州南部,即由貔子窝至普兰店一直线以南之沿岸。对于破坏封锁之一切船只,依国际法及帝国与他之中立各国缔结之条约所容许者,采取一切强制手段。特兹宣言。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海军中将东乡平八郎

于帝国军舰三笠丸


大清的海域,一夜之间,被日本人的一通宣言给无限期地封锁了。

这一来,旅顺当局通过民间帆船往外送信的渠道也被截断了。

旅顺口成了一座孤岛。

辽阳博物馆与白塔。(2014年8月摄)

大本营制订宏大作战规划

前方进军顺利,让日本大本营的成员如释重负。6月10日,元帅山县有朋、总理大臣桂太郎、陆军大臣寺内正毅、参谋总长大山岩、参谋次长儿玉源太郎,会集大本营,协商并确立了作战指导大纲:


一、以大连湾为满洲作战各部队之根据地;

二、第一军、第二军、独立第十师团向辽阳推进,第一军实施右翼迂回包围;

三、发起辽阳会战,达到目的后,下一个作战目标应在哈尔滨;

四、第三军攻占旅顺,并在完成任务后转入野战;

五、在切实封锁旅顺,并能以部分舰队对付海参崴之敌时,以独立第八师团在北朝鲜罗津上陆,可能时进攻海参崴;

六、在适当时机准备编成混合旅团,以备攻占桦太岛(即库页岛,俄称萨哈林岛);

七、随着补给线的延伸,准备逐次组建后备旅,以保护补给线。


战争已经进入了第四个月,国内常备师团几乎全已投入了战场,兵源与战备物资的补充,已经让小小的岛国感到了空前的压力。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决策者们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了。

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宏大的长远规划,而且,按此规划,战争结束之日,不知猴年马月!为了赢得这场赌局,日本人把整个国家都抵押上了。对赌徒来说,豪赌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巨利满钵,即国力陡增,国民富裕;要么倾家荡产,即山河沦陷,百姓涂炭。

全日本,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的,他就是没被召到大本营参与这次重要会议的头号元老伊藤博文。

有关伊藤氏对结束战争的另一种努力,本书将在最后一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