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轻动词的句法特性——以英语和日语的相关动词为例

为了达到上述研究目的,首先需要搞清楚鉴定轻动词的标准。一个很重要的相关事实是:动词词条的词汇语义决定其论元结构。具体来说,一个动词词条的词汇语义决定该动词能带几个论元,每个论元具有什么句法和语义特征,各论元在该动词所指称的事件里都扮演什么样的语义角色。按照Jespersen(1942)的描述,轻动词是词汇语义虚化或丧失的动词,如果这类动词只具有很虚的词汇语义或完全不具有词汇语义,则此类动词的论元结构必定受到影响,会出现论元结构不完整的情况。由此出发,我们认为论元结构的残缺应该视为轻动词的决定性特征和判断轻动词的主要根据,这一点也是Grimshaw and Mester(1988)在讨论日语轻动词suru时的理论假设。(4)

论元结构的残缺会导致动词在句法表现上出现异常,这些异常大致可以归结为两点:一是动词丧失对句子主语论旨角色的规定(5),二是动词需要借助另一个论旨角色指派者(theta assigner)的辅助来对句子层面的论元进行论旨角色的指派。下面我们借助英语的助动词do、日语的轻动词suru以及英语的动词take来具体介绍轻动词在句法上体现出的上述两个特点。

英语里存在一个实义动词do和一个助动词do。(6)前者具有实在的词汇语义,其意义大致相当于汉语的动词“做”。后者词汇语义缺失,是Jespersen(1942)意义上的轻动词。两者在词汇语义上“有”和“无”的区别,直接决定了它们论元结构的有无,并影响到它们的句法表现。实义动词do的词汇语义决定该动词带两个论元,一个论元取施事(Agent)的语义角色,指称“做”这一事件里的行为主体,一个论元取受事(Theme)的语义角色,指称“做”这一事件里接受行为主体所进行动作的对象。轻动词do因为没有词汇语义,因此也不具备论元结构,其论元结构的缺失直接导致该动词不对句法层面的论元进行任何论旨角色的指派。上述区别通过如下事实反映出来:

(2)a. John did some homework.(did为实义动词)

b. ∗The ball did some rolling.(did为实义动词)

c. John did not do any homework.(did为轻动词)

d. The ball did not roll.(did为轻动词)

(2a,b)里的do都是实义动词,如上所述,实义动词do有两个论元,一为施事一为受事,这通过(2a)显示出来:句子主语“John”为do的施事论元,宾语“some homework”为其受事论元。(2b)之所以不合法,是因为实义动词do指派施事角色给主语,而且该动词的施事一般由指称有生事物的名词词组充当,但因为句子主语“the ball”指称无生事物,不符合动词do的语义要求,因此句子不合法。(2c)里的第一个do和(2d)里的do都是作为助动词的轻动词。如上所示,不管是指称有生事物的“John”还是无生事物的“the ball”都可以与轻动词do相协调。这说明轻动词do不对句子主语进行论旨角色的指派,句子主语的语义特征完全不受轻动词do的制约。

下面再看日语的动词suru。与英语的情况类似,日语里也存在一对suru,其中一个是实义动词,意义大致相当于英语的实义动词do和汉语的动词“做”;一个是轻动词,基本没有词汇语义。从论元结构的角度讲,日语的轻动词suru与英语的轻动词do一样,没有自己的论元结构。表现在句法上就是:轻动词suru对句子主语的语义特征没有限制,同时需要依靠另一个论旨角色指派者来对句中论元进行角色指派。上述事实通过以下例子表达出来(以下所有日语例句都来自Grimshaw and Mester 1988):

(3)a. John-wa   Bill-to  aiseki-o       shi-ta.

约翰-话题标记  比尔-与  桌子共享-宾格标记  suru-过去时

约翰与比尔共享一张桌子。

b. densha-wa  Oosaka-ni   toochaku-o   shi-ta.

火车-话题标记 大阪-终点标记  到达-宾格标记  suru-过去时

火车到达了大阪。

c. John-wa  murabito-ni    ookami-ga

约翰-话题标记 村民-终点标记   狼-主格标记

kuru-to   keikoku-o     shi-ta.

来-从句标记 警告-宾格标记   suru-过去时

约翰警告村民狼要来了。

d. John-no   murabito-e-no

约翰-属格标记 村民-终点标记-属格标记

ookami-ga  kuru-to-no      keikoku

狼-主格标记 来-从句标记-属格标记   警告

约翰对村民的狼要来了的警告。

上述(3a)和(3b)表示,轻动词suru充当句子谓语动词时,句子主语既可以指称有生事物(“约翰”)也可以指称无生事物(“火车”)。(3c)表明suru不对句子层面的论元进行论旨角色的指派,句中的三个论元(“约翰”,“村民”,“狼要来了”)语义上都是suru的宾语keikoku(“警告”)的论元,由事件名词keikoku给它们指派论旨角色。这一点通过(3d)进一步体现出来:在(3d)的复杂名词短语里,核心词是事件名词keikoku,其三个论元,即发出警告的主体,被警告的对象以及警告的具体内容都出现在该复杂名词短语内部,通过属格标记no引进给核心名词。

尽管英语的轻动词do和日语的轻动词suru从论元结构的角度讲存在很大共性,但是两者存在一点不同:(2c,d)里的轻动词do是助动词,句子谓语动词是其后的实义动词,但是(3)里的轻动词suru就是句子的谓语动词,并且对其事件名词宾语指派宾格。这表明suru虚化的程度不如do高。需要指出的是,轻动词suru还有一个常见用法,即和一个事件名词组成一个复合词(compound)性质的成分,该成分整体直接充当句子谓语,此时仍由事件名词对句子层面的论元进行论旨角色的指派,但是事件名词已经不再有自己单独的NP投射,也不再带宾格标记。比如(3a)中的句子有如下(4)中的对应,两个句子都合法,而且表达几乎一样的语义,但是(4)中的事件名词aiseki(“桌子共享”)不带宾格标记,和suru构成了一个整体(这种现象被称为“名词吸纳”NounIncorporation)。

(4)John-wa    Bill-to  aiseki   shi-ta.

约翰-话题标记  比尔-与  桌子共享  suru-过去时

约翰与比尔共享一张桌子。

通过上面关于英语的轻动词do和日语的轻动词suru的事实,不难看出轻动词的决定性特征是不具有自己的论元结构,需要借助句中的另一个成分来进行论旨角色的指派。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轻动词存在虚化程度上的差异,正如上文讨论中指出的,日语的suru比英语的do虚化的程度要低。而Jespersen(1942)指出的(1)中的“have,take,give,make”等英语轻动词的虚化程度比suru又低一些。事实上,“have,take,give,make”等Jespersen(1942)所谓的英文的轻动词并不是完全没有词汇语义和论元结构。Grimshaw and Mester(1988)指出,看起来似乎“take a walk”和单个动词“walk”所表达的语义没什么不同,但是实际上两者存在很细微的语义差别。比如说,可以说蜘蛛会walk,但是一般不说蜘蛛会take a walk(原文是“Although a spider can walk,a spider does not normally take awalk”)。也就是说,尽管动词take单独不能指称事件而必须借助诸如walk这样的事件名词才能指称事件(这体现了take的“轻”),但是在诸如“take a walk”这样的例子里,动词take还是对句子主语存在着一定的语义限制:主语只能是指人而不能是指称非人事物的名词短语,这说明take“轻”得还不是非常彻底。综合上面的讨论:轻动词的“轻”存在一个程度上的等级,具体到我们上面讨论的三个动词词条,若以“<”表示“轻于”(即虚化程度更高,是更为典型的轻动词),则:do<suru<take。

下面我们将以本节中针对英语和日语相关事实的讨论为参照来检验汉语中的相关词条,看汉语中某些疑似或被宣称为轻动词的动词词条到底是不是轻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