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介之推不言禄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原文

晋侯[1]赏从亡者[2],介之推[3]不言禄[4];禄亦弗及。

推曰:“献公[5]之子九人,唯君[6]在矣。惠、怀[7]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8]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9]亦求之?以死谁怼[10]?”对曰:“尤[11]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12]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13]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汝偕[14]隐。”遂隐而死[15]。

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16]吾过,且旌[17]善人。”

注释

[1] 晋侯:晋文公重耳。[2] 从亡者:跟随文公一起流亡的人,如孤偃、赵衰等人。[3] 介之推:晋贵族,曾随重耳流亡国外。[4] 禄:薪水。[5] 献公:晋文公的父亲。[6] 君:指晋文公。[7] 惠、怀:惠,晋惠公。怀,晋怀公。惠公是文公的弟弟,怀公是惠公的儿子。[8] 二三子:相当于现在讲的“那几位”,指跟从文公逃亡的人。[9] 盍:何不。[10] 怼:怨恨。[11] 尤:过失。[12] 文:修饰,此处有“表白”之意。[13] 显:显达。[14] 偕:俱。[15] 遂隐而死:指晋文公因寻找不到隐居在山里的介之推,就放火焚山,想借此让介之推出来,谁知介之推宁死也不出山,焚身于火海之中。[16] 志:记。[17] 旌:表扬。

译文

晋文公赏赐跟他一起流亡的人。介之推没有说自己有功劳应该享受俸禄,因此高官厚禄也没有他的份。

介之推说:“献公有九个儿子,现在只有君侯(指晋文公重耳)还活着。惠公、怀公不亲爱臣民,因此国外的诸侯、国内的人民都抛弃了他们。上天并没有灭绝晋国的意图,因此晋国必定会有新一代君主。主持晋国祭祀的人,不是君侯又是谁呢?这实在是上天的安排,但那些人却认为这是他们的功劳,这难道不是太荒唐了吗?偷别人的钱财,尚且称为盗贼;何况是把上天的功劳当作自己的功劳呢?臣下把他们这种勾当看作是正当的,君上对他们的这种奸恶行径加以赏赐,上下互相欺骗,我实在难以和他们相处共事啊!”他母亲说:“你为什么不也去要求赏赐呢,要不死了又怨谁呢?”介之推回答说:“我把他们这种行为当作罪过,现在却让我去效仿他们,那罪过就更加严重了!况且我既然说了怨恨的话,就不会再要他赏赐的俸禄了。”他母亲说:“那么也让国君知道这件事,怎么样?”介之推回答说:“言语,是自身思想的表白,我要隐居了,还用得着表白吗?这是想求得显达啊。”他母亲说:“你能够这样做吗?如果能,我和你一起隐居。”于是隐居至死。

晋文公派人找介之推没找到,就把绵上之田作为介之推的封地,说:“用这种做法来记下我的过错,并且用来表彰他这个善良的人。”

评析

介之推追随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即使无功,其耿耿忠心,难道不值得嘉奖?可是介之推认为重耳最终回国执政完全是由于天命而不在人事,因此当晋文公赏赐随从流亡的人时,他认为这是“上下相蒙”,不但没有去争求利禄,反而和母亲一道归隐。介之推的天命观是荒谬的,但他这种不追逐名利、超脱物欲的处世态度,却也是让人们敬佩的。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有几人能有介之推这样的思想?超然物外,把一切名利欣然抛弃而归隐山间。他虽然没有大多封建隐士的反抗精神,但是不被名利所左右的思想却值得我们每个人去学习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