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丁子怡弱弱地站了出来，“许老师，真的努力念书，就能有好的回报了吗？”
这个问题让许天不禁一怔，倒不是因为答不出来，而是在丁子怡那张格外沉静的小脸蛋上，读出了一丝社会人的暮气和心酸。
“小钉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许天并没有直接去回答丁子怡的话——并不是他不愿意正面回答，而是在此刻，一切的回答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她已经认定了的事情，即便许天给了正确的答案，也未必会有多少作用。
果见丁子怡红着眼圈，道，“舟县太穷了，所以连投资的价值都没有，姚老师是庆城来的有钱大小姐，我们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们，所以她宁愿把钱给石羊村的村民，也不愿给我们买整件的棉衣，是这样吗？”
许天皱眉，原本知晓流言伤人，却不知道竟可以以讹传讹到这个地步。
孩子们的内心是敏感脆弱的，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的灾难之后，她们一度失去了亲人、朋友、家园，还要面临之后的迁徙和改变。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不可抗力造成的变动，是震撼的，也是残酷的。
许天轻轻看着丁子怡，笑着摸了摸姑娘的头。
“小钉子，你说呢？”
丁子怡看着许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孩子的内心世界是很简单的，她对许天的感情其实是复杂而纯洁的，无关男女的风月之情，是感激，是绝望中的光明。
一个忽然之间一无所有的人，突然间光明温暖失而复得的那种感觉，实在太震撼了。
她心里头，生怕这种感觉不见了，但并不是真的像姚曼筠那样喜欢许天。
她不过是个心思复杂深沉些的孩子，再早熟，仍是孩子。
许天轻轻道，“去石羊村购买棉衣的注意，是我出的。”
他塞了两块炭到教室的灶里，呵了一口气暖手，搓了好半天道，“今年冬天很冷，我因为这个而原因，想着让大家都早点穿上棉衣。舟县瞿县土地过于干裂，不适合种植，恰好从前在石羊村的时候，我和村民们一起弄过一片棉花田，今年收成又特别好，所以……”
许天回忆起在那片棉花田里向姚曼筠求婚的光景，心中一阵甜蜜。
往日不可追忆，青春日渐消逝，可人却不能一辈子停留在美好的回忆里。
“许老师？”
孩子们的叫声把许天从回忆中唤醒，他正色继续道，“其实，做成棉衣送过来，更节约时间，可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石羊村的村民人数非常少，他们本来就是可以自给自足的生活模式，如果为了赶工，也会不得不夜以继日地工作。这样一来，他们宁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到时候，不给钱是万万不可能了，给钱，少了没诚意，高了成本太大。所以，我和姚老师合计了一下，让他们把原材料运过来，棉衣可以自己做。这样一来，首先能早一点让一部分人穿上保暖，其次，省下的钱可以节约下来改善我们的伙食；最后，不用太过劳烦石羊村的村民。我们只要出一笔原材料费用和运输费就可以了。”
孩子们一听，起初还有些半信半疑，等到许天亲自解释完，这其中每一笔钱都是他亲自出的，运送路线也是他规划整理的，忽然就有些感动。
“许老师，你真的是个特别好的支教老师。”
孩子们还小，分辨善恶能力有限，意见也会有所左右。但是对于许天，他们是众口一致的盛赞。
相比之下，姚曼筠就被黑得有些惨烈。
李小红是瞿县的孩子，跟丁子怡玩的还算不错，她看着许天，开口问道，“许老师，你对我们好，我们都知道，可是姚老师为什么不出钱呢？她家那么有钱？”
这其实是一个很道德绑架的问题，就好像酒桌上那个酒量好的人必须陪酒，坐公交车时年轻人必须给老年人让座一样，姚曼筠有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所以她似乎理所应当就要给钱。
许天并没有皱眉，他转而温和微笑道，“为什么姚老师要给这个钱呢？”
倒是李小红皱了皱眉，她苦思冥想了半天，没找到好的理由，只是语气坚定地说道，“大家都说，姚老师家里很有钱的。”
是的。
因为她有钱。
因为她可以不奋斗也有钱。
但社会并不是这样运作的，没有谁应该对谁负责。
这件事，许天和姚曼筠商量过。
姚曼筠说过，不介意用这笔钱先帮孩子们渡过难关。
但是，是许天亲自否决的——有句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
舟县贫困至今，有一个原因，是不可以忽视的，那就是人们过于逆来顺受。
他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灾难，自然而然接受了之后一成不变的贫困落后与破旧。
只看积极的一面，可以说他们积极向上，但是如果看消极的一面，那就是一种懒惰和颓丧。
有人整顿，那他们就努力配合一下；没有人出面，他们就任由生活状态这样糟糕下去。
甚至于，他们潜移默化地，让孩子的世界里也有了这样的观念。
如果不帮他们摆正这个态度，无论多少钱砸下去，始终是沙上筑城，最后终于还是会溃败下去。
许天轻轻咳了一下，“姚老师真的是家里很有钱的，她是我见过的，最高贵大方的女孩。正因如此，她放弃了在庆城家里有佣人伺候的日子，跟我来这里，才让我觉得很难得。姚老师对我很好，对你们也不差，但是，只有当对一个人好是发自本心出于完全自愿的情况，这种心意才值得被尊重。你们刚刚的言论有一个很大的错误——并不是有钱就应该给你们的。因为造成你们现状的人，并不是姚老师。你们都还是孩子，还需要学做人的道理，凡事应该自己多思考，而不是一上来就去只想着索取。我们生而为人，是因为一手奉献、一手收获。”
孩子们不再说话。
许天的话像是瓢泼大雨冲击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
这是许天第一次用严肃的语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