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继开前所未有的悲伤。
那一年,刚过完新年,许天年仅六岁。
许爸爸的骨灰葬在了山头。
不到半个月,党继开就离开了村子,离开了安城。
他说,是因为国家政策问题。
“小许天,你爸爸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党继开临行前,望着许天,悲伤而温柔,“他救了我,虽然,我的命,并不值得……”
小许天摇摇头,坚强地逼回了眼睛里打转的眼泪,抬起头,语气坚定果敢,对着党继开道,“如果我是爸爸,我也会救你……党老师,我们还会再见吗?”
党继开笑了笑,“我希望会。”
那年的许天,年纪太小,读不懂那笑容里的无奈。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再也没有见过党继开。
许天被保送进了青峰省最好的安城第一小学,很快的,他的成绩异常优越,还遇到了匿名的资助人。
从安城一小升上了青峰中学,当中因为资助人的意思,他在初二时转学去了庆城。
即使到了师资力量一流,藏龙卧虎的学霸云集的庆城中学,许天的优秀仍然是毋庸置疑的。
月考、期末考、中考、高考都是全校第一,甚至庆城第一。
因为没有父母,他比同龄人遭遇了更多人情冷暖,但是他从不骄傲,也不自怜。
他记得党继开的话,人生的起点是不公平的,但只要跑得够快,就可以比别人站到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
遇到机会就去抓住,他的人生不会一生平庸。
他奋斗,他努力,并且他不忘本。
选择了和党继开一样的路。
冥冥之中,他觉得党继开其实一直没有离开。
他指引着自己,走向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
姚家宅院里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里。
就连姚建成也不禁有些沉默的动容——许天的人生,坎坷程度并不输给自己。
眼前这个青年,在沉静的外表之下,有一颗坚韧顽强的内心。
党卫华更是老泪纵横,“原来你就是当年继开说的那个孩子……”
他握着许天的手,“孩子,谢谢你,谢谢你的父亲。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受苦了。”
见许天有些不知所以,他红着眼眶,对许天道,“继开是我的孙子,他父亲代承走得早,所以继开的名字还是我亲自给他起的。”
党家一脉,自老军人党建国开始,治家严谨,满门皆是忠烈。
党家人本没有姓氏,便以党为姓,以纪念那些无数红色的身影多年来的丰功伟绩:
建国立业;
捍卫华夏;
代代传承;
继往开来。
可惜,党继开十六岁的时候,被查出患了白血病,医生说恐怕活不过二十三岁。
原本党继开想要在安城城郊的村子里结束注定短暂的人生,于是大学毕业那年以支教扶贫的名义去那里看看。
可是到了那个村子,他被朴实的村民,聪明的孩子们感染到了那种顽强的生命力。
在那个染着火光和血色的元宵节里,他坚定了求生意志。
他的这条命是许天爸爸用命换回来的,不再可以随意丢弃。
党继开回到家,接受治疗。
一直坚持到了他三十岁那年,党继开足足延续了7年的寿命。
而许天的匿名资助人,的确就是党继开没错。
直到五年前党继开去世,他都还记得许天。
党卫华对这个孙子一直是疼爱有加的,他不知道党继开在安城经历了什么,但是对于他积极接受治疗的行为,表示非常欣慰。
虽然党继开还是走了,但是他终究组建了自己的家庭,而且留下了血脉。
“如果不是你的父亲,继开是不会奋起,拥有这样的求生意志的。”党卫华眼神有些湿润,“党家能有后,多亏了你许家的恩情。”
许天沉默,并没有回答。
党卫华又看了看吴敏芝手机里的春联照片,感叹道,“这字儿,和当年继开写得真是相差无几。”
他抬头看向许天,声音亲切许多,“难怪刚刚一见你,我就觉得你看着熟悉亲切。真的,孩子,一看到你,我就想到继开。”
“是心里装着老师,一日不敢忘记,”许天低头,“老师……我想去老师坟前扫墓,上柱清香,不知道方便吗?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许天。”
党卫华连连点头,“当然,当然!不是问题,爷爷给你安排。”
老人转头,对吴敏芝道,“姚夫人,你这个儿子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认不了了。”
吴敏芝表情一愣,姚建成心中一喜。
却听党卫华道,“我要想认他做干孙子。许天,你有没有兴趣来帝都发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被党家带去帝都发展?!
那不就是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了?!
姚建成甚至有一瞬后悔,这许天如果将来真的是成了党卫华的外姓孙子,岂不是就成了他都要仰望的存在了?
但是,许天却摇了摇头,“党爷爷,我暂时不想去帝都,认亲的事情,也算了。”
党卫华不解,姚家三人更是不解。
“怎么?你心里怨继开?”党卫华微微眯眼。
“不是,”许天低头,“我等身体好了,想去石羊村完成支教,然后再考虑以后。而且,就算是以后,我也希望能够靠自己发展打拼。如果认了亲,那么不管我有没有努力,不管我是不是成功,都只因为我是姚家的女婿,或者得了党老先生赏识,那么,对我不公平,对和我一个起跑线上的年轻人也不公平。”
姚建成心里一阵冷笑。
装什么清高?
以退为进?
党卫华是不会吃这种招数的。
但是,党卫华还是妥协了。
老人起身,拍了拍许天的肩膀,“这话,像是继开会说的。老头子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我真的觉得,继开在你身上活着……太像了……”
说着,又是眼圈一红,“好好养身体,明年过年时来帝都,给我写副春联。”
许天点头,“成,爷爷您要是喜欢看见我,我到时候去陪您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