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 灰色韶华
  • 冷恢
  • 1929字
  • 2020-03-29 20:27:10

天暗了下来,水声就更加明显,哗哗地流水更加湍急,所有人的心都紧了又紧。

老人、孩子、妇女已经撤到后面去了,剩下的都是青壮年,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锄头或者其他农用工具,瞪着眼睛等在大坝这。

牛羊田地就在身后,新收的粮食也在身后,谁都不能不打起精神,就像豹子盯着食物,暗暗咽口水。

郝村长似乎一天都没缓过来,眼圈红红的,脖子更歪了。他一面安顿老人孩子,一面指挥我们修坝筑渠,一天都没有休息,看着他驼得更高的腰背,我有些失神。

我们站在坝上,竖着耳朵听前面的水声,手中紧紧攥着农具,我能听到罗石粗重地喘息声,和平哥咽唾沫的声音,或许我自己的喉咙也在动,只是我没有感觉。

水声突然震起来,就像一道雷从上面下来,震得我耳膜嗡嗡响,肺连着耳朵一起疼。

“水来了,快走!”

郝村长大声冲我们喊,水突然就到了眼前,像一道墙压过来,我发觉我自己的腿在颤。

我们不断地往后退,被洪水逼得节节败退,终于退到了最后一道坝边,这道坝的后面就是山羊和黄牛,就是成仓的粮食和新收的谷子。

我握紧了手中锄头,咽了口唾沫,额头上落下汗。

“哗”一声怒吼,人群四散都被卷进了水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拉住手,挽住胳膊”,所有人迅速地围在一起,白色的小羊被我们圈在中间,一道人墙筑了起来,胸膛为土,热血为泥,我们要保住我们的家园。

我被洪水打了一个幌子,险些跌进水里,一旦跌倒就会瞬间被吞没,葬入滚滚河水。

一群人围着“绵绵”叫的小山羊,冰凉的水刺得我双腿火热,一片麻木中失了知觉。

我们围了一夜,等到张老伯带着人赶到时,郝村长已经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我们被人一个个拉上来,双腿都已经浮肿。

罗石听见张迎军的身影,急忙将手递了过去,借着张迎军的手劲险些扑进张迎军怀里。两人闹了一个脸红,罗石还在傻傻地笑着,张迎军已经伸手去拉下一个人了。

我被拉上来以后,眼睛已经看不见人,摊倒在平哥和李冲的肩上,他们两人把我抬进屋。

郝村长让大家快活动活动,捶捶腿,捏捏脚,把脚伸进热水里烫烫,别冻坏了。

我估计我早就动坏了,昨天在水里时就止不住地想尿尿,现在脚更是没一点知觉。

罗归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他不怨也不觉得有什么,他来到这里就是顺应命运的,乡亲们对他好他要感恩,所有他尽己所能地干农活,乡亲们要是对他不好他也知足,他认为乡亲们有什么义务和责任对他好。他应付着生活,躲避着命运。他死了也活了,没有希望也不失望。

所以当一群人围着罗归着急时,他心里反而没有感觉。

乡间赤脚医生被请来了,大家看着罗归那肿得水铃铛一样的脚,都有些害怕。

尤其是郝歪脖,他口里一直喃喃着“挺好的小伙儿,不会出啥事吧。”

张老伯急得蹲在地上,边抽着烟,边用手轻轻碰罗归的腿和脚,抬眼问:“疼吗?能动吗?”

我听着张老伯问话,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脚,却发现动不了,我摇摇头,脸上倒没有其他人那般悲戚,更不像李冲一样紧皱着浓眉。

罗石用最快的速度将赤脚医生拉来了,他一路拽着赤脚医生跑,让他快点再快点儿。

李老伯被大家请进屋,一群人盯着他看,仿佛我的腿就系在他身上,只要他开口说“行”,我立刻就好了似的。

李老伯看了看我的腿,抬头冲郝村长摇了摇头。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能走又能怎么样呢?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我早就不能走了。

“用黄豆搓。”一片紧张和唏嘘声中,张老伯突然发话了,他干瘪的身子又一次冒出精光,让李冲他们几个看到了希望。

“怎么搓?”李冲急切地问。

他们都想到了罗石刚来时的那一场病,也是张老伯用土法治好的,一切希望又被寄托在了张老伯身上。

张老伯不多说话,他本来就是一个话少的人,他让张迎军跟着郝村长去取黄豆,罗石也跟着张迎军去了,李冲他们听张老伯的吩咐打来了一桶干净的凉水。

张老伯将我的腿放进凉水里,几次放进去几次拿出来,等张迎军把黄豆拿来,他攥着黄豆开始揉搓我的腿,力气之大让我身子直晃荡。

罗石看着我被搓得红肿青紫的双腿,忍不住问张老伯“这能行吗?”

张迎军转身跟罗石说:“能,搓热了就好了。”

罗石看着张老伯飞快搓动的双手,半信半疑地说:“这......真的行?”

谁的心里都没底,张老伯速度刚一慢下来,郝村长就接了过来,他们两人一人搓我一条腿。

我慢慢感觉到腿上热了起来,心也渐渐热了起来,就像一股热劲,硬生生将我的心按下,让我睁开眼看自己。

“我好像疼了。”

张老伯嘴上叼着烟卷,笑着抬头看我说:“你小子,吓坏了吧,才敢说话?”

他语气中带着调侃和放心,手上跟加了力,郝村长听我开口说话,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我骂:“你小子,可吓死老子了。”

我这才注意到郝村长和张老伯,他们两人额头上都是汗,耳边才回忆起李老伯刚才说的话。

“这娃娃脚上有旧伤,怕是以后都走不了。”

我是心如死灰,脑中却还是不断地想文姨寄过来的一封封信,和我临走前李薇的眼神,心更是颓败,一次彻底地崩塌,伴随着新的涌动,我终是再次喘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