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罗石送过来的饭,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我想出去走走,正在我要站起来时,李冲从外面进来了,他坚持要扶我,我只好放弃,继续闷闷地坐在屋里。
我想一个人静静,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有很多事情要重新想清楚,就在我双腿被张老伯和郝村长搓出知觉的那一刻,有很多东西再次不一样了。
我沿着高坡往远处走,洪水过后的夜是清冷的,月亮和星星都躲着不出来,漆黑一片就只有我一个人。
大家都睡熟了,只罗石还没回来,我猜他是实现他计划去了,向喜欢的女孩表白,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洪水的响声回荡在耳边,我蹲在地上听着清冷的水声,听着听着就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地上,我哭得没了声息,想起文姨给我写的信,徐阿姨,时叔叔,家门前楼下那颗柳树。我不敢想的景象都晃在眼前,原来这就是家乡,让我不敢想,一想就哭出了声音。这是我屈指可数的几次哭出眼泪,男儿热血和担当似乎在我身上少有体现,现在我才真正地明白,人是靠自己立起来的。我曾浑浑噩噩,从心底里封闭自己,没了梦想和远方,现在我的心变得透亮,就像清明的水。
罗归回想他这三个月以来的事情,只剩这场洪水在心头记得深刻,他哭了一会儿迎着山风站起来,张开双臂,很想大喊一声,头脑中重新回忆起时文影说的自由和朝气。
蓬勃的阳光升起来了,洪水慢慢退了下去,各村的人都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去。
张老伯担心村子里的情况,一看天放晴,即刻就招呼小伙子们往回走,罗归跟在张老伯后面,双脚陷进泥里,一步一个泥脚印。
一向积极的罗石这次却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和张迎军、李冲他们三人有说有笑的。
张迎军一直低着头,只是轻笑,没有像往日一样跟李冲打闹。
李冲看看张迎军,觉得有些奇怪,再看看旁边一脸兴奋的罗石,更觉得奇怪。
罗石虽然很活泼,但在张迎军面前,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沉默少言,怎么今日转了性子,李冲想不明白,他接着和张迎军答话,不过回答他的往往是罗石。
罗石一路上都很高兴,寸步不离地跟着张迎军。
罗归回头看,见他们两人那样子,也不知道罗石成没成功。
回到村子后才发现村民们都很紧张,村边的拦河大坝就要被水冲落,村民们都忧心忡忡。
村长张老伯把青壮年都抽走去支援上家村了,现在张家村也危在旦夕。
妇女孩子们修不动大坝,干着急了好几天。
人们终于将张老伯盼回来了,一瞬间都围了上来,脸上都是紧张和急切。
“修。”张老伯抬抬手,瘦瘪的身子就像一块黑铁,锃亮有声,让人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果再下一场暴雨,上面的山洪冲下来,我们村就会变成第二个上家村。
我们几个也担心起来,仿佛感受到了洪水的冲击和粮食的倾没,心里也捏着一把汗,大家飞快跑到窑洞,把行李从肩上扔下就拿着家伙式往大坝那跑。
山风果然来了,天也黑得厉害,一连几天大家都不敢放松,人都搬到高处去了,牛羊也牵走了,只剩下一半没搬走的粮食和带不走的田地。
张老伯指挥村民们分成两拨,妇女、孩子往高处搬运粮食,我们青壮年小伙子加固大坝。
李冲因为跑得快也被分到运粮食那一队里去了。
罗石主动要求帮张迎军搬东西,所以也跟着去了。
我和平哥,醉不倒,张力,鱼归渊五人在坝上帮忙。
一连几天天都阴着,就要渗出水来一般,沉沉地压下来,抵在我们头顶。
我站在高耸的大坝上,迎面感受着不停歇的阴风,巨大的推力就要把我掀下大坝,我知道,洪水和暴雨就要来了。
大滴的雨点也先落下,落在我脸上胸膛上,撞击着我的身体和脚下的黑土。
张老伯已经在那边喊了,让大家再快点,要来不及了。
我握紧手中锄头狠狠地挖土,手下又快又恨,山风和雨点的呼啸让我找到了从未体验过的释放和野性,这周围仿佛就我一人,迎在大坝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痛快!我在心底呐喊。
乡亲们都很紧张,准备和即将下来的山洪一搏,看看谁更快。
在一股巨大的责任感下,看着乡亲们皱纹深陷的脸颊,罗归感受到了前有未有的责任和担当,七天七夜抢修下来,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却还要守住土地和粮食。这是根,生存繁衍的根。一代又一代人就这样搏斗,不是洪水吞没了人,就是人抗住了洪水,一次又一次交锋中,大自然和人都在进化着,馈赠和感恩,剥夺和抵抗,一切都顺理成章,也残酷惨痛!
风雨变得更猛,我更是挺起了胸膛。
人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罗归,在这些孩子中,他是长得最俊俏扎眼的,也是最沉默寡言的,今天怎么像一头狮子,使了狠劲。
我仿佛听到了山洪倾泻而下的声音,身上的劲便更多,挖土筑坝的速度更快。
身躯一次次被揉碎,一次又一次被撕开胸膛,灌进洪水,冲荡着激发了人的野性和呐喊,血是冲击热的,它必须反抗和流动,才有最原始的野性,就像祖先与野兽搏斗时那样!
我们浑身湿透,坝也修得更高。张老伯判断这高度足够挡住洪水了,我们才从坝上退下来,仰头看看天空,我想打了高尔基所写的话“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我渴望与它对抗,期待着它被我击得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