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不知什么原因忽然醒来,虽然惺忪,却明明感觉有些不一样,房间似乎在微微地颤动。我凝神感觉了下,是在动。是船在动!开航了!
我几乎直接冲出屋,但想到驾驶台恐怕有规矩,便又赶忙穿上了衣裤再奔向驾驶台。楼梯陡峭,我手脚并用。到达狭窄的驾驶台入口梯道我停下了步伐,轻敲了几下门,没有动静。我便有些战战兢兢地把门拉开了一个缝,这时梯道的灯迅速熄灭。门里是灯光昏暗的海图室,大海图上放着圆规、铅笔、平行尺等绘图工具。桌上的各种仪器也在暗光状态。见里面没有人,我便更进了一步,进来的门也自动关闭了。将脑袋探出海图室和驾驶室之间的遮光帘,先是一片黑,之后迅速恢复的视觉场景是各种红绿的指示灯。又过了七秒,我能看清各种设备的轮廓了,四顾驾驶室,发现了驾驶台右舷挡风玻璃前有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是二副。我怯怯地问:“二副,我能进了吗?”二副有些差异地转过头,对我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进来吧!”
我兴奋地钻出遮光帘,并转身把帘子拉严。“船真的开起来了啊!”我有些兴奋地问。“可不是!”二副回应道,“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我醒过来了,觉得船开了,就上来看看!”我掩饰不住那时的兴奋。“精神头可真好!还是年轻啊!”二副有些失落地说:“这有啥好激动的,你也就是第一次出海,没两天就该烦了。”我嘿嘿一笑,慢慢地向他走去。走过船中的时候,我看见了暗光的舵轮和罗经刻度盘,天花板上同样有暗管的刻度指示盘,其中一个应该是舵角指示器,另外一个在舵轮正下方,像潜望镜样子的,应该是磁罗经复视器。我特意望磁罗经复视器里仔细看了看,镜面直接反射的罗盘在昏暗的灯映里有些难以分辨,但这种纯光学的刻度复视方式,却让我觉得经典古朴,一百年来前的航海者,在夜晚航行时参照的罗经,看起来也是这个效果吧。透过这个复视器,我仿佛跟过往进行着交流,多少关于航海的传奇在这一刻于脑海中一一浮现,却并看不清模样……再往前走是电子海图,上面显示着船舶走过的轨迹和随后的航线。当走过整个驾驶控制台时,我已经在二副旁边了。走近挡风玻璃,我向驾驶台外面望去。暗黑的海面上,有闪动的灯火。有些有规律的闪烁,有些则长明;有些是昏黄的,有些则是白炽的。通往右舷驾驶台翼的门是开着的,我便悄悄走出去。顿时舒畅,在开放的平台上,我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能自由呼吸。没有了(挡风)玻璃的阻隔,一切景物更真实了,但却还是似乎不能完全看清的感觉,最远处的停火反而依稀难对焦了。回望艉方向,陆地的光亮已经几乎隐去(LANDFALL)。我忘了那时天上是否有星星……
当我又回到驾驶台室内的时候,入口的门忽然快速地响了一声,随即是迅速的遮光帘被掀动的声音,一个矮小而精干的身影快步走近驾驶台,并开始用粤语味道的普通话大声说了一句。二副赶忙谦卑地走过去。是是船长上来了!觉得自己八成会被训斥,所以趁他应该还看不见我,偷偷地从遮光帘另一侧钻出,轻轻推门,离开了驾驶台。回到屋里,我躺在窗上,幸福愉快着,很快就又睡去了吧。
等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光从我住舱舷窗遮光帘四周的缝隙间刺入,随只是漏光,也已能把房间里的物件照清楚。收卷起遮光帘,房间里一片光明。看看实际已经7点多了,根据之前通知的作息时间,应该已经可以去吃早餐了。我便洗漱穿衣,奔了二层的餐厅。
已经有三两个人在那里用餐了,我一进餐厅,立即吸引我的便是桌上的一大盘油条。油条这种食品,一直是我脑海里,需要又专业店铺完成的制作工艺神秘的食物。这大厨竟然能自己做,对我来说堪称神奇。而且油条比我以前见过的都要长,最常的足有一米,哈哈……虽然我平日不大爱吃这家喻户晓的传统食品,但在这样的惊喜感下,也高兴地找了跟中等长度的。不锈钢烫桶里是豆浆,我用勺搅了下,还真是浓如浆啊!透着是自己人给自己人做的。这样豆浆油条齐全了,开吃吧!啊……这个油条长了还真是有些不好下嘴,胳膊似乎有些不够长,呵呵……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那个“用长勺要彼此喂食才能吃到东西”的预言故事。定是不能让别的船员给我喂油条啊,于是简单粗暴些吧,我把油条折成了两段!一咬,一拽,嗯……没下来!唉!这油条这么劲道,真是自己厨房做的啊!这时有人小声抱怨:“这个油条不能用普通面,面筋含量太高,做成油条咬不断了。原来这是做得有些失误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挺新奇的,没吃过这么长、这么有劲的油条,嘿嘿……大厨也同室用餐,应该是听到了有人的抱怨:也不动声色,板着略带忧愁的脸,聊天的声音洪亮。我吃到一半的时候,水手长已经起身离开了。发现这豆浆加着糖还是挺好吃的,于是又灌了一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很能喝汤。最后的溜缝工作结束后,我也起身离开餐厅下楼。这时已经快过了7点30了。
到右舷的甲板部更衣间换好衣服,这连体工作服似乎还是很新,穿上还有些不太舒适,也可能是夏季的炎热造成的。走出生活区舱门来到主甲板上,海风吹来的凉爽沁人心脾,但空气中也混合着刺鼻的油汽味道。这便是我在船舶开航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吧。水手们几乎都已经三三两两地站在外面了。我跟他们微笑着打了招呼,变径直向一号货舱方向走去。没有出我的预料,中国北方海区的景象就是如此:有些乌绿浑浊的海水,不时泛起白色浪花;薄雾笼罩的海面,向头顶可以看到的蓝天,向远方却看不清了……船后面是长长的尾迹。不大激动的心情,却被忽然发现的水天线附近的其它船舶所唤起,教科书中表述的远海,已在眼前。这无边是一样的,视线的尽头开始让人可以感觉到地球的曲率。驾助有些费力的样子,从生活区的舱门中爬了出来,热情地跟周围的人打了招呼后,水手长便出来了。大家也自觉地围拢过去。
“咱们今天主要还是整理物料,然后把几条横缆排上。”水手长如是布置任务。略分了下组,大家便各自走向不同的库房。当我走道甲板开场的位置时,才切身感受到海风的强劲,从海况上看,风应该有8级,不时有零星的海浪飞沫从船头两侧激起。船的横摇(ROLLING)已经很明显了,沿船舷的安全步道前行时已经需要有周期地不断转换重心才能实现了。渤海、黄海在这个季节,雾不是什么希奇的东西。迷雾重重笼罩下的乌墨绿海水激荡着浪花的声响,让我感觉像是在《哈里波特》系列电影里,总是觉得应该有一些神秘的东西从那雾霭背后渐渐而突然的浮现才是,所以一路上不时地用力向远处看。一路转换着重心走到艏库房时,已经基本适应了船舶摇动的节奏。前面的人先到了门前,费力地打开库房的铸铁水密门,并把旁边墙壁上的铁钩挂在门背面的铁环中加以固定。随着船舶的摇动,铁钩和铁环仍然有节奏地碰撞着。我这时才意识到,船上的门都要有固定装置的意义。如若不然,这沉重的铁门必将跟着船的摇动拍打,拍到谁也不是好受的;而更危险的则是,如果你有手扒门边的习惯……进了库房的门,首先要低头。否则迎接你的就是那个阀门的撞击,即便是戴着安全帽,也会让你蒙一下。库房正中是盘绕紧密宛若佛家蒲团的缆绳,周围还堆放着些未归位的物料,有些轻巧的在地面上随船有周期地摇动着。“把这些铁架子防到这层架子上,那个大的就别动了,一会儿用绳子栓住;铝梯子、笤帚、簸箕什么的轻的,就放最上层吧;STOPPER麻绳放到二层吧:那个……”在水手长的指挥下,大家七十八脚地干起来。要记得,这一切都在船舶持续的摇动中进行着。平时看似简单的搬运,却让我觉得有些眩晕和恶心,可能是注意力集中于工作后,就不够平抑掉耳蜗反馈的摇晃了。看看大家工作时的表情似乎都不轻松,水手阿福甚至冒出了冷汗。好容易算是把大面上的东西都归位了,地上独留下了几捆钢丝。海龙弯下腰想挪动其中的一卷,却发现根本拉不动。伟立笑笑说:“挪不动吧!”说话间他也蹲下,用力曳动了几下身子。“有办法的!”伟立站起来神秘地笑着说。这时,水手大黄拿着两个差动式绞辘从库房里面的隔间走出来。他停在水手长近前,把绞辘放在地上。水手长四下看了下,指点着物料架子上的几个位置说:“这个挂在这儿。那个就固定在锚链节上边的角铁上吧!”阿福和大黄便俯下身子,开始按照水手长说的位置固定绞辘。直到这时,我仍然不能明白这一系列举动是要做什么。看看海龙,他也一脸迷茫,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但也或许是在想念他上船前刚交的女友吧。当大黄把绞辘的挂货钩子固定在一卷钢丝上时,我才意识到,是要用绞辘拉钢丝入位。这是多么聪明的创举,惯常的意识里,起吊设备是只能垂向使用的。我想这一定是个相关行业的经典做法。伴着绞辘差动的齿轮撞击“咔哒”声,吊货钩子前的铁链不断拉紧,最后一刻,那盘钢丝忽地动起来了。继续拉拽驱动钢链,钢丝卷很快就被拉到了物料架子的下面。其余几卷也如是拉拽入位。“喝茶吧!”水手长大声说,大家便陆陆续续走出了艏库房。
“库房门要关上吗?”伟立最后一个出来时问道。水手长迟疑了下:“倒是应该关上好。算了先留着吧,一会儿我还得过来。”回到生活区后,大家照例进入一层的船员休息室“喝茶”,水手长则还是穿着工作服上楼去了。我在休息室里留了一下,从饮水器(这个一看就带有膜过滤功能的饮水器,确实是这条船上让我感到庆幸的装备)中把水饮足后便决定还是到户外的甲板上休息。
走到七舱旁边时,我觉得油气的味道还是能闻到,便继续走到六舱。即便是有雾的天气,海上的日照也足够充足,上午10点多的甲板,已经比人身上热了。我顺着甲板的横向坡度躺下,温暖、舒适、惬意。船的摇晃也变得像坐躺椅样悠哉悠哉……安全帽罩在脸上,挡挡那弥散的日光,耳畔是海浪的澎湃和海水略过船壳的汩汩之音……太阳的辐射渐渐烤热我的工作服,带热我的身体。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觉得该起来了便起来。望向远方时,忽然发现波浪和已经变薄的雾中有个黑色的船影在起伏。遂起身到栏杆边仔细查看。那黑影应该是条中国渔船,正如以前在新闻中见到的那样典型而独特的破旧样式,总会有一面红旗如旌旗般飞舞,一种不自信的豪迈。这时风已变小,涌浪却不小,渔船在波浪的峰谷间鱼跃,上面的人感觉应该不亚于大型游乐场里的“海盗船”。用力透过雾和距离去看那渔船,可以看到船壳上凹凸的结构和防撞条,它其实是蓝色的,只是多年的积污和为雾霭所弱化的日光吧,让它成了一个黑影。
当我正要更用力地再看清些这渔舟,不经意地向船头方向的一瞥,却让我似“倒吸一口冷气”般地一惊。海面上浮现出了密布的黑影……有十几条、或许应该更多,只是雾让他们无法尽数呈现。和那第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众多渔船在雾幕中若隐若现,浮在这污绿的海面上,像幽灵般散在四面,似乎碰到的就会被它们吞噬。正当我开始独自面临着这些乌有的恐惧时,从生活区里走出的又要上工的同事门把我的思绪拽回。驾助穿着白色的连体工作服和崭新发亮的工作鞋,憨态可掬地走到我旁边。堆笑着说:“怎么样,新人!没见过吧!全是小渔船,这个要是没跑过中国海区的,都不知道怎么让,可得要把子技术……”“行了!别吹牛逼了!赶快干活去了!”阿福似乎在责备他,却友好地向我笑着。我回以微笑并跟着大家上工去了。驾助也有些悻悻地走在队伍里。那些渔船和用来标记他们的渔网浮漂,就一个个地从正横(AMIDSHIP)前移动到正横后,我们的大船似乎可以做一个静止的参照系。
上午下半段的工作没有什么新奇,依旧是奔波在各个库房内外整理和搬运物料。到11点半左右收工时,海面上的渔船已只剩零星并离我们很远。当我走到船边时,发现海水和船壳的相对运动已经很小了,有些像锚泊时海水的动态,船应该是慢下来了。我叫海龙也过来看,他于是提议一会去驾驶台看看船速。午餐有两个并不希奇的菜:肉片烧豆腐和油麦菜,但让我吃起来还是觉得比在路上的好吃,米饭、馒头还有汤,似乎单调,我却觉得还可口,大家也都吃得挺干净,没什么剩饭。饭后我和海龙按计划上了驾驶台看速度,正直三副和二副都在,应该是在交接班,有些程序化的问答和临走时的送祝。海龙似乎已经跟这两个年轻的高级船员比较熟悉了,径直走过去打了招呼便问:“三副,咱们现在速度多少啊?”三副看了眼我们,目光并不熟悉,说:“你自己看计程仪(SPEED LOG)呗!”然后便继续跟二副交代着什么。海龙便伏在海图桌的最右舷端,开始端详起JRC(Japanese Radio Company)牌的计程仪。这应该是船用的名牌产品,但也是个有些偏大的方方的盒子,有些笨重粗糙,但却应该是耐用的。橙色的电子数码显示着“5.31“kn。这应该是很低的速度了。“这个速度够慢的吧?”海龙问。“可不是,再慢主机就转不起来了!”二副应和道。“那干嘛不跑快些?”海龙接着问。二副说:“航次的具体目的地还没定,要等公司的确定命令。”正在这时,船长忽然干练地拉门进来,看见我们并不惊奇,快步走到二、三副跟前询问了下情况,然后说:“三副下班去吃饭吧!”三副便向门口走去,我们也顺势随着他一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驾驶台金属的屋顶直接暴露在户外,所以里面并不凉快,虽然有空调,也只能在其出风口附近制造出一些清凉。而我们住的四层,上面有五层和驾驶台的护卫,显得格外清凉。便就睡下吧,虽然有舷窗外烟囱(FUNEL)上主风机进风口的轰鸣、不大清新的空气,有空调就盖条单子吧……
中午上工是不打铃的(早餐也没有,怕影响二副休息),所以我得时刻注意及时起来。好在很多年前就练成了可调生物钟的本事,只要迷瞪前告诉自己几点要起来,基本就不会晚,当然通常也就睡不实,嘿嘿……
下楼,换装,到右舷生活区外。刘力和伟立又是早已等在那里的积极分子。我跟着大黄和阿福的后面出去,跟他们略换眼神后,走到七舱后部对应的船舷栏杆边的加油吊(BUNKERING CRANE)后面。海风吹来,带着隐隐的浊味(这好象是温带海区特有的味道)。我低头看看船壳和海水,船应该几乎是停了,浪花已经可以从各个方向拍打船壳。海龙也已经出来了,木匠出来后不久,驾助“憨态可掬”地在水手长前面出来后,下午的工作就要开始了。刘力、伟立和驾助被指派了其它的任务先走开了,其他人则一起走向一舱后的缆机,准备排紧此处的两条缆绳。这个货舱间的空档是引出倒缆(SPRING LINE)和横缆(BREAST LINE)的位置(前者经常使用,后者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则只用过一次)。排缆的工作如之前在造船厂中的方式展开,当缆绳在卷缆筒上绕到第三层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接过了大锤,抡动排齐缆绳。当时技术不够娴熟,加之对整个工序的目标不明确。废了不少力气,却没有能顺利地排齐缆绳。很快,我这一步就成了整个工序的限速步骤。大黄在一旁,越看越着急的样子,最后终于嘟囔道:“都是瞎砸,屁用没有……”“我来吧!”说这,他拿过我手里的锤,继续抡砸起来。这是我上船来第一次明显感到挫败吧,那本来不大熟悉的大黄,似乎也更陌生了。但心情放在一边,我还是认真地观察起他的动作来,果然砸入的角度恰当,锤锤见效,缆绳按部就班地排列整齐,整个工序也恢复了生气。
下午的茶歇取消了,到4点多的时候,两条缆绳都排上了车,我们也收拾整齐了作业现场。水手长便吩咐大家下班了。走到生活区,大家准备换衣服下班,我动了下心思,决定先不回去,没人注意到,我就饶过船尾,从左舷向船头走去。
机舱油舱的通气口差劲儿地集中设在了右舷甲板部集结的地方……左舷就没有那么浓重的油气味道。其实从回头不见陆地那一刻起,陆地的喧嚣就似乎已经远离了我们,残留的关于陆地的记忆就都寄托在那些被滞留在船上的雀鸟和飞虫身上了。鸟的种类还不少呢,大小颜色各异,加上随船飞行的两三种鸥鸟,种类应该能到两位数,具有嘲讽意味的是,自命参加过“观鸟”活动的我,竟也只能在其中认出麻雀……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种小黄鸟,那似乎是一种曾在我家楼下林间老人们的鸟笼里看见过的可以当作玩意儿的品种。比麻雀小巧,腹部是黄色绒毛,细短腿、小尖嘴,背部和飞行羽带有些黄绿和褐色,曾见其捕食曾见其飞虫。瘦弱却灵巧可爱,海龙总是试图抓住一只,却总让它们跑掉。在大海的中间,依稀的鸟叫、雀噪,轻微地扭曲着人们对现实处境和条件反射的联想间的判别。下午高度已经降低的日照,再被有些混浊的大气、乌涂的海水和带有点凉意的海风进一步弱化后,已经不那么容易让人出汗了。我应着船体有规律的摇动,舒适地走到船头,爬上艏楼,趴在艏楼上最后一段船边栏杆上向海面望去。因为距离(此时我的观察点离海面应该有18、9米)和巨大的原因吧,海水像略微慢放了的视频样轻抚着整个船壳最具曲线感的部位,涌向球鼻首(BULBOUS NOSE)的海水多数能爬上半米高,偶尔还有能怕上一米多的个把浪头。再往船头正中走,栏杆就变成了整块钢板,只有透过导缆孔才能望见海面。两个连坐导缆滚轮处的开口太大了且无遮拦,船头正中的巴拿马导缆孔(PANAMA LEAD)大小刚好能探出上半身还留下半身在里面(这里也便成了我日后船头观海的经典位置:海豚跃浪、飞鱼掠海……都在这个位置得到过最真实的呈现),便从那里跪下探出身子。从这里望向球鼻首,可能是波浪碰撞船壳溅出的水雾增加了湿度,有波浪的海面和球鼻首看上去,缓慢得扑朔迷离……我要稍稍地控制下自己,才能清除那淡淡的想投入其中的念头。然后我站起身,望向远方以进一步扫除那迷幻感时,艏楼大桅上响起了有些劈裂般刺耳的“DO、MI、SO、DO”。我恍惚了下才意识到,原来公共广播系统也覆盖到了这里。随后没有人声,那么这应该是吃饭的铃声了!都已经五点半了吗!
于是我快步下了艏楼,沿着右舷的安全步道,跳过几个过线桥,到更衣间换衣,上楼吃饭。在进入二层楼道前,大黄刚好从楼道门里出来,他友好地向我微笑了下,并把门维持了一会让我能接上。这个友好的微笑,似乎瞬间化解了排缆时他给我的生疏感,我也喜悦地还以微笑,接过门,进入了楼道。
路过高级船员餐厅门前,瞥见里面坐满了人,那里无论如何成了一个有威严感的房间,人们行貌严肃地用着餐。我们的餐厅里也坐满了人,但气氛显然要亲和得多,人们随互相也不多说话,表情却是自在轻松的。驾助在这个场景里也已经开始活跃起来了,向大家表达着滑稽的友好,方式是用半个自己貌似已经动过的猪蹄让给别人吃。海龙和阿福直接拒绝了,木匠在独自窃笑,刘力也没有要,刚来的伟立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水手长一直在桌子一端慢慢地喝着自己的小酒,盘子里剩了不少菜,大厨陪着他。我把饭直接盛到了放菜的盘子里,目的是少刷个饭碗,拌了拌便开始吃。不多时,驾助得意地坐到了我对面(那位置后来由机舱卡带老朱常占),带着充满喜感的微笑说:“我看你挺能吃啊!”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哎”了一声,并没有停下筷子。他便那么喜地继续看着我……这是传来了海龙的声音:“水手长,那些船上的鸟是些什么鸟啊?”水手长刚呷完一口酒,接着回答道:“都是些小破鸟,不吃食,过两天就该渴死了!”海龙有些着急:“那喂喂它们呢?”驾助把话接过去:“不是说了嘛!不吃食,喂不住的!”水手长继续慢慢喝着酒,接着说道:“要是鸽子还行,鸽子吃食能喂住,等过两天要是过台湾海峡,看看弄两只。船上就鸽子能养住!”说完又夹了几丝菜放在嘴里。“那不如都逮住吃了吧!哈哈!”伟立的饭菜也吃下去一半了。“那可不行!”刘力赶忙说,表情有些着急:“咱们在船上不能杀生!”“对!这个没错!船上不能杀生!”驾助的声音又展现出了权威的音色。伟立也便不再玩笑,继续吃饭。这一切的对话,和我同桌的机舱部诸位也听着看着却并不参与,都各自有些闷闷地吃饭。他们似乎是被惯常的“机舱的不善交流”的宣传束缚着,有些想参与却不知道从哪里插入。
我的盘子已经精光,发现今天的汤桶里是我感兴趣的绿豆汤,旁边还有糖可自取。还是想少刷碗,用盘子盛了些喝起来,发现既麻烦又有剩菜汤味。便还是启用了配给给每个人的塑料碗。兜底、舀稠的、加糖、搅搅,喝下去顿感清凉爽快。刘力刷完碗离去了,机舱部的也陆续走了,驾助也在离开的队伍里,伟立已经完成了驾助的半个好意猪蹄……我连喝了三碗绿豆汤(其实最后已经成绿豆沙了),也回屋了。洗个澡,稍微整理下,记录下当日的情况。这一天也就这样了吧!
可能是从上大学开始吧,我的睡眠就变得短少而更加缺乏休息效果了。但在船上的这头几觉睡的似乎还不错。这船开出来的第二天,早上我竟是被电话吵醒的,急忙翻身下床抓电话,匆匆却强作镇定的回答时,发现天光已经大亮!是水手长的电话,叫我下楼上工。挂掉电话看看表,确实已经过了7点半了。床也不叠了,赶紧穿上衣服,随便洗了把脸就冲出了房间。到二层的时候,我想还是应该尽量吃口早饭,便拐了食堂一趟。囫囵地往嘴里塞着油条,咽不下去的时候就拿豆浆冲冲……完成了一整根油条后,草草刷碗下楼。出到甲板的上工集结点时,驾助已经在那里晃悠了……刘力和伟立已经拿着扫帚、铁桶等工具开始往船头走了。其他人手中大致也是这样的家伙事;不见木匠,七舱的舱盖正在缓缓升起。驾助见我匆匆出来,灵巧地上前说道:“呦!你今天怎么晚了?”“哦!睡过了,嘿……”“今天咱们扫舱,重要的甲板业务!你可得好好实践啊!”水手长见我出来也走过来问:“吃饭了吗?”“哦!吃了!”我答道。“今天就是把货舱底下的杂物脏东西扫扫,主要是些造船时留下的零碎、工具什么的。看见了其它的,死虫子什么的,也都扫起来就行了!”“你拿这这些,和大龙(水手长总喜欢这么叫海龙)去六舱吧!”说话间,他递给我一把笤帚和一把铁锹。我于是往六舱走去,这时开舱液压泵已经全面开启,嗡鸣声响彻甲板。
到六舱后部时,见海龙正在船中的舱盖操纵台处,有些得意地扳着手柄开舱盖,他旁边是一把笤帚、一条地板刷和一个铁桶。我向他招招手,他点头回应,然后赶忙说:“你别过来了,等着插销子吧!”我想了下,应该是让我插舱盖的固定销子。于是我走到舱盖轨道的尽头,放下手里的东西,等着舱盖开启到位。随着一声撞击,舱盖已经碰到了限位挡墩。再听到液压阀关闭的声音后,我蹬上踏步,伸手去拔那个铁销子。它一定是实心的,我一只手几乎拔不出,戮力曳出时,相关肌肉已经几乎痉挛,接下来把销子插入舱盖指定位置的动作,就不得不双手完成了。同样的方式,我又走到舱前把那里的固定栓也插上了。回到舱后,海龙已经费力地打开了下舱的人孔(MAN HOLE)盖,半个身子已经下去了,正在往里面拿刚才放在他身边的工具。我赶忙过去给他递工具,并传下我手里的家伙,然后也从这个做了圆角处理的、高出主甲板60厘米左右的“井口”下去了。
一段直爬梯下降三米左右便到达一个狭窄的空间,从那地板上的一个人孔再下爬两米多就到达了一段一直延伸到舱底的旋转梯(AUSTRALIA)的起始平台上。顺着这转梯的台阶下行,尽量走在外侧,转了十几圈后,转梯就结束了。接下来,又是一段沿倾斜舱底角(STOOL)布设的三米左右长短的直梯。爬完这最后一段,我就真的已经脚踏在舱底板上了。上船后第一次站在船体这么低的地方,还是挺兴奋的。那表面整齐排列着钢肋的侧舱壁外面就是海水了,就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钢板啊……我们的位置,应该是已经低于海面了!然而,货舱这巨大的空间(整个体积应该在2万立方米左右),却让人觉得时间都会变得缓慢。边仰头看这,我俩边沿着舱底四周行走,移动的视角像走在一个高大的展览馆里。货舱前后的舱壁是有凹凸格的波纹型舱壁,那些凹格里会布设些上下通的带护板的管子、以及舱前舱后两组梯子(我们下来的转梯和舱前的直梯);两舷的舱底角呈45度,下面应该是压载舱(BALLAST TANK),至舱后部角度加大,是船尾主压载舱吃入六舱底角的部分。整个舱内都是新刷的油漆,漆面也比甲板上的露天部分光滑,除了一些明显修补过的地方。有些修补处看来是误挖了孔,能看到焊疤呈现船上常见的椭圆形孔样子。船的摇晃轻微,透过打开了的那半舱盖照射进来的天光和另一半关闭的舱盖留下的影子,在舱内壁上推换着地盘。直到踩到舱底上的一条碎布,我才回忆起这次舱底之行是带着清扫任务的,赶快把它拾起,并开始自己的正事。细看舱底,还是有不少可收拾的垃圾的:烟蒂是最普遍的,其次是漆皮子,然后是蛾子等虫们的遗体、碎布头、破刷子……沿着相反路径绕行的海龙,工作有些带情绪,踢几脚、抡两笤帚……然后草草地把堆起的垃圾收在自己的桶里。我却可能有些过于天马行空了,像侦探脑海里的犯罪现场还原似的,通过这些遗撒的垃圾,想象着造船时这货舱中的情景:工人们聚群地进行着各自的工序,有个家伙停下来,摘下安全帽准备凉快下,点上了支烟……在脚手架高处的那个人把一条破抹布放下,一阵风吹来,破布就遗落在了舱底……当一天工作结束时,舱盖即将关闭时,许多虫子在乱飞,很多被关在了舱内,从此就再没能出去……我边清理着垃圾边想着,忽然听到货舱上部清脆的鸟叫并在舱内回响。我俩同时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半开的舱盖勾勒出的天空背景里,一只小鸟应该是在追虫子飞入了舱内,追逃了几圈又飞了出去,上面重又只剩那半个舱盖大小的天空。干完了四边形舱底的其中一边时,我看见海龙在跑跑停停,并用扫帚呼扇捕捉着什么。不一会儿,他开始叫我并向我走来,我也便迎上去。走到一起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簸箕给我看!嚯!里面一巴掌大的大蛾子!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蛾子吧,很兴奋地给我看。我虽然见过这么大的鳞翅目飞虫,但忽然在这种情形下看见,也是挺惊奇的。便也赞叹了他一番。海龙有些想保下这个标本,不知放在哪里好地有些手足无措。“给它放哪里呢……”“先放边上吧,走的时候拿上就得了!”我建议道。他便暂时把那蛾子放在了桶中所有的垃圾上面,回去继续干活了。当我扫到第二条边的中段时,舱里忽然回响起了一个人的喊声:“喝茶喽!”寻声望去,稍微寻找了下,终于在舱顶天空背景的后边缘看到了一个脑袋,应该是木匠。他朝我们挥了挥手,我们举手回应了下,那脑袋便缩回到天空以外了。沿着来时的路,爬回到甲板,二十多米的垂直距离走转梯上去,还真有些气喘。
钻出主甲板的时候,感觉天光格外耀眼,视觉恢复了一下,看到其他人也陆续从各舱往生活区行进着。我依然没有进入室内休息,找了个舒服的甲板旮旯窝进去,海风的轻抚是最好的舒缓,还浪的声音共鸣着我的心跳。
茶歇后再下舱,实际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扫了,在海龙风卷残云的带领下,大约一刻钟,我们就把工作干得只剩最后一笤帚了。于是,同是第一次上船出海的两个年轻人决定坐下来看着舱口的天聊会天。“南哥,你打算干这行吗?”他提出了这个,几乎是所有在中国式教育模式下进入这个行当的新人、老人共同的疑问,或自发或被前辈的抱怨者灌输,这个问题应该是中国海员最频繁的发问吧,或在心中或说出来。(现在再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的回答已经是:对于航海,我永远有向往;但航海被当成职业而叫“跑船”的话,我不跑船。)“啊!打算啊!我挺喜欢这个行当的。而且现在看,上船后的种种不良情况和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这是我当时的回答。“你学历那么高。在陆地上找个一月上万的工作也不难吧?我要是有你这个学历,打死我也不上船!”他接着有些着急地说。“哈哈……陆上那有那么容易找到挣得那么多的工作?我学的也是个废物专业,基本就是‘上层次’用了,不是很好就业的专业。”我照旧这样回答着,对于志不在航海而上了船的这些家伙,我一贯只能这么说吧:“不过不管你想不想,现在反正已经在船上了,反正是逃不了的一年实习期了,你还是想办法让它进可能有意义吧!这段时间反正已经要这么度过了。”他表情变得有些惆怅。我接着说:“不过如果真的是不喜欢干这个,我倒是鼓励人勇敢而果断地做改变,寻找自己喜欢做的事,那样即便不成功,也不后悔,毕竟是自己的选择。”他抬起头看看天,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有闯劲儿,只是上船前刚有了个女朋友,这俩天的老闹心这个事情了……要是没有这个事儿,我肯定能拼一把,全力工作!”“这个确实是啊……”我也不知怎么回答,就说了这么半句,并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自己。我原认为距离啦、时间啦都不是问题,只要相爱。直到自己上船前及时没了女友,才开始客观地思考,并感觉庆幸:自己可以不带负罪感地、洒脱地追梦。她若不离开我,我会不会像今天的海龙呢?以前的观点,用机舱实习生老朱的话说,总是太自我了。认为只要自己爱着对方,就算没辜负。实际如果这时岸上还有个不大能理解我、又放不下我的爱人在日日煎熬,我又怎么能安心入眠。这样还真得感谢那位“先生”,至少现在的结局,至多是我一个人因单纯的原因有些痛苦罢了……想着这些的时候,我也开始望这货舱上面的天空,海龙也不再发问。就这样,我俩坐在舱底、靠着舱底角的大斜面,望着舱盖外的天空因船的摇晃不断滑动着边缘线,云也自发地或因船的相对运动飘移着……过了一段时间但不知多久,海龙忽然出声:“差不多到点了吧!”并掏出了他那秀气的兰色NOKIA,确认了之后说:“咱们把最后这点收拾了,等着叫就上去吧!”我同意并其起身,还没及我拿起工具,他已经迅速地扫完了那最后一笤帚,并开始收拾工具了。“你那个大蛾子标本呢?”我忽然想起便问他。他显然并没有忘,回答说:“在那边呢,我过去拿!”然后走向货舱一角,捡起了个东西并向我走来。到跟前,他拿给我看说:“破了点儿……”我看看,确实翅膀有些残缺。“算了,不要屁的了!”他边说边把那大蛾子和其它垃圾一样对待,扔进了装垃圾的铁桶里。我们开始向转梯走,快到的时候,舱顶又回响起了人声。这会是伟立,他的声音里总是带着年轻而新奇的愉快:“唉……收工了!上来吧!”我们朝他挥挥手,便开始爬梯子,我回头望了一眼舱前那直梯。
上来主甲板,还是先适应了下强光,然后回生活区。回去的路上我偏到舷边的栏杆前看了下从船壳流过的海水及它们的涟漪及海面的摇曳和白沫、水汽,虽然还没出现我想象中的蔚蓝,但那气息和气势已经变得古朴和困惑,断不是以前在海陆交界处看到的海的样子。另一处异常,是甲板上活动的鸟变多了,数量和种类都增加了,在船舶甲板上的各种结构之间蹿蹦跳跃、上下纷飞,似乎有些不安。活动的东西总容易引起人群的注意,不少人都在便走便看鸟。伟立忽然自言自语道:“快渴死喽,这些鸟!”想来也在理,他们这么大规模地活动,似乎就是在寻找什么或在逃避什么的吧……
午餐还能简单可口,且我的盘子里明显比别的多了两块肉,这只能是掌握分餐大权的大台所为。果然,他见我时神秘地笑笑,小声说:“最后分剩下了些菜,我就放你盘子里了,我寻思就你能吃!嘿嘿……”我也立即隐秘地笑笑,只用口型说:“谢谢啊!”然后端起盘子,先吃到了多给的两块肉后,走进了RATINGS的餐厅。午休。
下午再上工时,我照例来到了主(风雨)甲板的集合地点,以为要继续上午的工作。到达的时候听见水手长在和木匠说:“……上午的时候把老轨和船长的房间都弄好了吧?”“嗯!”木匠答道。“那下午就弄二楼餐厅吧!”水手长接着说……过了一会,马上要上工了前,我已经手拿笤帚簸箕时。水手长走过来缓缓地对我说:“学生,你甭下舱了,下午跟着木匠铺防滑垫吧!”防滑垫,什么东西,楼道里要铺这东西吗?不容多纳闷,我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家伙,朝木匠走去。木匠见我走来,说:“下午你就跟着我了!”我“嗯”了一声,看他怎么吩咐工作,这时人群已经离开了集合地点,走向货舱。“咱们不着急,先去拿东西!”木匠有节奏地说,随后就进了生活区的门,我也赶快跟上。到了一层船中位置的健身房,他说:“就这儿了!”便进去了。我也跟进去,见里面空空的,还是在船厂时就见过的那几个单薄的几乎不能充起场面的简陋的健身器械,更多的地方则被杂物占据着。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几大卷透明塑料胶皮,材质就同冬季时陆地上的商店饭馆常用的透明塑料门帘。“来帮我一把!”他已经弯下腰开始挪动其中的一卷,我也赶快过去帮他。我们试图向屋外搬运这卷塑料胶皮,比较费力。走了两部,他忽然说:“算了放下吧!”然后放下手,从兜里拿出尺子和刻刀说:“用多少裁多少吧!”于是我开始帮他展开塑料卷,他量取了一定的距离,做了标记,便开始用手里的刻刀裁割胶皮。“这卷有点儿太厚了呵,不怎么老好割呢……”他边干边说,并看了下旁边的另一卷,然后继续裁手里的这卷。不多时便裁下了大约三米的长度,然后说“走”,便带着我上了二楼餐厅。直接进了普通船员餐厅,他把裁好的这块塑料胶皮往我们的餐桌上一铺,便开始用笔在上面标记餐桌的边缘。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所谓的“铺防滑垫”,指得应该就是给桌面上铺上这么一层塑料皮。(我当时有些怀疑这是否会奏效,事后的经历让我看到了它的有效性。曾经没有这层防滑,船舶稍摇晃到10度左右,碗就能在本来的木头桌面上来回跑了。而加了这层防滑后呢,船摇到碗里的东西撒出来,碗也纹丝不动地还在桌面上。)标记好了桌面边缘后,他开始就那么掏着,在桌面边缘的悬空处切割胶皮,显然不大好操作,但他也不着急,慢慢地切着……我想要是放到地上切割应该会多快好省得多,但也没有建议,我觉得他这样必有他的原因。过了一段时间,一张桌面防滑已经做好了。他便开始用剩下的半张皮子给另外一张我和机舱的人吃饭的桌子做。做完两张后就没皮子了,我们便又下到一楼健身房裁新的。就这样周而复始,经过茶歇,一下午也便把两个餐厅的桌面防滑都做好了。
天黑以后,我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记得可能是被海龙带着吧……)竟在严厉的香港大副值班期间,上了驾驶台。还擅自触按了雷达等电子设备的控制面板,直到遭其责骂,才灰溜溜地离开驾驶台……
今日海水颜色在墨绿中已经透出了些污蓝,应该是更深些的海域了。
再一个早上,已经不用水手长电话叫醒,但电话铃照常按时响起,而那时我已经洗漱完毕,即将出屋去吃早饭了。索性不接电话,直接到了餐厅,进屋时见水手长正放下电话,见我竟来有些惊喜的表情说:“呦,都起来了啊!”我笑着回应了一声“唉”。早餐是烙饼、荷包蛋,及剩饭浸的粥、咸菜。吃完了,下楼换衣服出生活区。当我再次撇下早到的人们独自走到舷边时,直惊讶于海水的颜色,那已经是蔚蓝了。一直想往见到的东西,当真的见到的时候,本也应是惊喜的。我便用力望着舷下的海水,让这因深远而出的色彩为我净化……
水手长出来了,大家便聚拢过去,我也跟过去。今天上午的工作多少有些打击人,我和海龙去驾驶台打扫卫生,其它人则主要都下入货舱,好像是要调整什么东西,听水手长说着:“……那王八盖子都顶起一块!……”分好了活,我和海龙便去拿笤帚簸箕。我提议从右舷生活区外的露天楼梯上去,海龙也同意了,高度逐渐上升,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看到了更远的蔚蓝。打扫卫生嘛,工作内容无非是扫地、拖地、擦桌子……有些属于船上的独特内容的话,就是给驾驶台外壁过淡水了,方法就是用细细的淡水管把驾驶台外壁冲一遍。起初我有些不相信,但在冲刷之前,那白色的驾驶台外墙上,用手一摸确实下来一层白花花的盐末。伴着她的轻摇,拂面的船风(船舶移动造成的气流相对运动)、海风,驾驶台顶上不停旋转的雷达天线,被风吹弯的电台鞭状天线,抽动的旗绳……望着大海整片的蔚蓝和海面上的点点白浪,一切开始完全属于航海了……
而回到现实,我们还得去给驾驶台打扫卫生。这个工作,即便是对于坚信劳动不分贵贱、平等意识极强的我来说,也是很不愿意做的。倒不是不讲卫生,主要是这种历经“肮脏”的“下三滥”工作的服务对象,往往是被强加的,而很难是你喜爱的、或能从思想和行为上很好地珍惜你的劳动成果的人。海龙应该也是烦这个活的,但他的策略是赶快干,早完早脱身,所以已经又进了驾驶台,开始麻利地扫地了。(这里得偷偷地表示下感激,因为我面对不喜欢的工作的对策是“磨洋工”,所以在那一次航海中,海龙实际为我分担了不少这样的工作内容。)地板本来就应该是供人踩踏的,但可能是贫穷生活造成的国人的固有习惯——总是愿意在开始使用前,让外包装再保护磨损品一段时间。这样,虽说是在扫地擦地,但实际上是在地板上,船舶出厂时粘贴的保护地板的塑料膜上混画。见海龙已经把地板上的工作干了一大块,我便选择了擦桌子和窗台。从右舷后盥洗位置的菜盆开始,擦完桌面和净水机,擦右舷窗台,到正前位置,风挡玻璃向外倾斜,窗外是一条栈道似的过道,人们叫它吊篮(CRADLE),这种外倾的风挡玻璃设计,应该是为了便于从驾驶台向下观望主甲板。风挡玻璃内有黯色遮光薄膜,由牵拉细绳、滑轮和锁止机构控制;风挡玻璃外是雨刷器。在从舷向船中的第二块风挡玻璃上有一块圆形可转动玻璃,写着:CONNING POSITION,上船前我才从公司的另一位船长那里知道,这也是雨天使用的,靠旋转甩开圆盘玻璃上的水,从而获得一个清晰的观察窗。而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旋转电机机构,竟也是国外公司的产品。风挡下的窗台很窄,但也放下了苍蝇拍、烟灰缸、望远镜这样凑在一起很诙谐的东西。驾驶台正中是主罗经复视器(GYRO-COMPASS REPEATER),罗盘不时地微微跳动着。这个位置有最好的观察视角,可以俯瞰全船,亦能纵览四海。在这个位置,你能最充分地体会航海的磅薄和驾驶台居高临下的威严。左舷侧门前舷窗下是一个小柜子,里面放着些电子器材,上面是VHF的一个黑色电话状通话终端,并配有亮度可调节的LED小灯。向后过了侧门,是一长条延伸到驾驶台后部墙壁的柜案,主要用于存放逃生装备、救生信号、各国国旗。
驾驶室正中的后部是海图室(CHART ROOM),说是室,实际就是用遮光帘分隔出的一个区域。贯通的海图图桌上铺的是绿色胶皮防滑垫,几张海图和绘图工具是桌上的主角,海图上零星的几条线和上面的圆圈、标注,指明了我们前进的方向。桌上最前面一排是各种助航仪器:GPS、航警电传仪、速度表、测深仪;气压表和航海天文钟(CHRONOMETER)被放置在桌面以下的一个龛位里,妥善衬垫后,盖上玻璃板,与桌面平齐并能直接读数。我边擦桌面,便看了下这真实使用中的海图表绘,发现比课堂上的作业要简单,而最标准的样式是怎样的呢,我也多少记不清了……海图桌正下方是存放海图的宽扁的抽屉,里面至少应有覆盖本航次的全部海图,抽屉有些沉重笨拙,里面的海图也是折放而非学校里所讲的平放方式。两旁的柜门里放的则是各种传统设备,其中就包括最经典的六分仪(SEXTANT),还有莫尔斯码等。
再往右舷去,驾驶室后墙上出现一个过门,里面是通讯室,全球海难搜救系统(GMDSS)和船舶日常联络的卫星电传电话就设置在那里。通讯室四壁的书架上,放的全是航海专用图书资料,从《潮汐表》到《航路指南》,从《天文历》到《世界大洋航路》,从《灯标雾号表》到《无线电信号表》……所有以前课堂上曾是稀缺教学资源的英版图书,如今却让人应接不暇。更有众多的非强制配备的船舶运营、操控方面的图书,从船舶运动到船岸联络,从装货卸货到靠离泊位,从医疗卫生到防火防盗……嘿!都是正版书啊!哈哈……
驾驶室正中的主空间,安放的也自然是最重要的设施——驾驶室的主控台。淡蓝绿色的灰漆涂刷的表壳,让我觉得有些土气,但这正可能是航海文化中经典性的体现——只要是有效的就不创新!中控台正中是舵轮和车钟,通过对方向和速度的控制,也就实现了对船舶运动的控制。向左舷,是各种船上设施的总控面板,火灾火警、压载舱室、机舱警报……眼花缭乱,最远端是车钟连续记录打印机。向右舷,首先是自动舵(AUTO PILOT)控制板,然后是10cm雷达显控制示器、控制台,3cm雷达显示控制器、控制台,电子海图系统控制台,VHF终端,AIS(船舶自动识别系统)小显示器,GPS终端最末端是甲板灯控制旋钮面板。我边擦着这通体的控制台,便阅读着上面各种控制按钮的英中文,回忆着以前培训时课堂上讲过的内容,也有些想按那些键试试效果。现代助航仪器的控面是基本认知的,但一些辅助设备,如甲板灯光、风挡雨刷、汽笛按钮……则似乎是课堂上从未提及而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的东西。……还未及看清所有按键,海龙已经完成了地面的工作,对三副说了句:“这地妥了!你看还有什么别的活吗?”“啊!没什么事了,把工具收好就行了!”三副轻快地回答道。……很快海龙便和这个戴黑框眼镜斯文的三副在驾驶台一角冒气了烟儿……我随即也加快了速度,但还是忍不住不时地细看那些按键……
三副这时似乎还是有些生疏,但显然我们这一船人已经开始融合了。他们边抽边聊着,三副问:“你叫海龙是吧!怎么样,感觉船上的生活怎么样啊?”“嘿……挺好的,三副!”海龙似乎笑得很开心地答道。“那你呢,那个卡带,你觉得怎么样呢?”他又朝着我问话。“哦!挺好!和我想象的基本一致。”我笑答道。“呵……看来你们状态还都挺好啊!”他接着说:“等再过几天看看是不是状态还这么好吧!呵呵……”我俩也一起“嘿嘿”了一下……等他们一“袋”烟抽完,船钟也指向了11点一刻。海龙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叫上我和三副道别后,向主甲板走去收工。这一点我很佩服,海龙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合适地掌握收工的时机,我却是很久以后也是被人叫了才想起收工,可能是工作中的心猿意马太多了吧,哈哈……
在右舷的集结地点复命后,照例去二层吃饭,那天是第一次吃猪蹄,好像还有洋葱什么的。前者我是不怎么喜欢的,因为骨头多肉少,呵呵……但第一次在船上吃,也挺新鲜;炒菜还是不错的,津门大厨的风味还是不错的(至少开始的一段时间是这样吧……)。午饭后照例午休。略微有些热的船舱,午休开始变得困难,只能睡到迷迷糊糊的程度。到下午上工前,我和海龙一起下楼,还在嘀咕,这下午还能干什么的呢?难道还是打扫卫生?也只有等到分活的时候水手长“揭秘”了。“揭秘”者“不负众望”啊!果然是一项像样的甲板业务了,也够费体力,是我一直希望的带有“大力水手”般“豪迈”感的水手工作——拧螺母、锯螺钉。不过我们两个实习生被分开了,驾助和我一道被安排了工作。他下午本不该出工,这时不知为何出来了。
开始的时候我俩只被告知随水手阿福和大黄下货舱,却不大知道做什么。直到到了货舱底,看到散开的工作现场,才想出是前些时候好像听水手长、木匠和水手们讨论过的污水井盖不平的问题。但开始的时候还是不大能看出工作的端倪。所谓污水井,是四散在舱底各角的能挤下两个人的舱底板上的开孔,从那里经过管弄(TUNNEL)和一道止回阀,洗仓污水就可以进入排污系统最终泵入大海。
“这井盖有什么毛病吗?为什么要锯螺钉啊?”我问的时候,阿福已经跳进井里开干了,只露半个身子在地面上。他一边费力地拧着外径得有四五十毫米的螺母,一边喘着粗气回答:“这螺钉不是长嘛!……就会把井盖顶起来些……它和地面不平了……铲车过的时候……就可能铲起来!哎嗬……”“铲车过……”,大约能知道是进货舱处理货物的用途,但确实是没有概念,直到后来看到了真实情景。“我给你帮帮忙啊?”我有些也想一试身手地问。“没事……你先待着吧!”他并不停止手里的活回答道。我便弓在一旁。扭头向另一舷看到时候,大黄和驾助也在那里开工了,下在井里的是大黄,他是全船最高的人吧,所以身在井里也高出舱底不少。驾助弓蹲在一旁,正好“平等”对话。他宣讲着什么,大黄的表情一会似笑、一会似恼。
2号货舱是全船7个货舱里最大的吧,单舱仓容就超过了一万吨。想来以前还把万吨叫巨轮,现在只合我们这中型散货船的一个船舱。巨大的空旷,任何声音都被放大和延长,敲击声、工具螺钉落下的声音都显得振聋发聩。少安静的时段,能清晰地听见侧壁肋骨间汩汩的水声,想来是海水流过船舷的声音。才又意识到,我们的位置已经在水面以下了,处在浸没的位置了。在水流声和发动机震动的持续声音背景里,持续的还有水手阿福持续的费力的呼吸声,工具碰撞钢铁船体之声,此起彼伏的谈话声。不多时,大黄的声音忽然突兀出背景:“你想咋地?……”我寻声望过去,只见大黄高举起扳手,驾助圆滚着正往后躲闪。躲开了的他,开始悻悻地、但有些得意地走离开水手大黄的工作区,大黄则怒目环视着他离开,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当驾助走近我们的时候,他带着红晕的胖脸上依旧挂这标志性的嘻笑,嘴里说着:“你们看,你们看,这大黄就是不禁逗,还急了!哎呀,这黄师傅啊……”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我们跟前,朝我微点了下头便诡秘地笑着对阿福说:“我看看福师傅的活怎么样!”阿福上挑眼睛撇了他一下,却并不作声。驾助并不收敛,继续背起手,躬着背,如领导视察般说:“这福师傅的活就是好,你看这活多细啊!稳、准、狠!”阿福不抬头,继续喘着气一下下地拧螺钉。他再拧两下,驾助便开始配合着他的节奏铿锵起来:“嘿!嗬!呦!……看多卖力气!嘿嘿……”【你和当时的我,可能觉得驾助这样不好好干活偷奸耍滑,不是个好海员,但现在的我回想起来,其实类似海船船员这样的工作,娱乐精神实际是很重要的。】阿福终于绷不住了:“去他娘,还真累。”扔了扳手在舱底板上、靠住污水井的一沿,阿福随即抬头看又要说些什么的驾助,“有事没事你!没事走人!”“我哪能走啊!我还得在这给福师傅加油鼓劲呢。”“阿福甭理他,这货又上你那儿得瑟去了吧?告诉水手长,通知大副,让他赶快走人!咱们甲板部不要他了!”大黄忽然朝这边喊起来。驾助还是堆笑,似乎还有些得意。阿福也有些想笑,但还是保持着“严肃”。“你看你看,你们咋这人呢,狗咬吕洞宾!我这都夸你们呢!”驾助后两句说得很快,给自己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撤退,躲开了同样抄起了扳手的阿福。“滚!”阿福见他提前逃了,气哼哼的表情爆出了这个子。驾助“嘿嘿”,有些韵律地微抖着身子,哼着自己改了词的流行歌曲,想舱前的广阔空间走去。我微笑着见证这一切。
见阿福确实累了,我又一次提出了我来试试的要求,请求顺利地被同意了。他爬上来,我便下到污水井里,拿起扳手开始拧一颗已经被阿福拧出一些了的螺钉。这井的深浅确实不舒服,拧螺钉的时候很难不抻拉腰背的肌肉。没拧几下,我就感觉到这工作的难度所在了——大肌群用不上力,嘿嘿。“怎么样?不好拧吧?”阿福问道。“还行!”我答到。“那你先干着,我去那边看看大黄。”说完,便向大黄所在的右舷污水井走去。所谓螺钉,实际是一个上下通的有螺纹的钢制短棒,一端可拧螺母,另一端可旋入舱底板上法兰托盘上的螺纹孔里。正在拧的螺钉上有两个螺母紧贴在一起,以前的点滴生活动手经验和母亲的讲述让我知道这个做法是为了让下端的螺母不再按螺纹旋动,从而可以带出整个螺钉。一轮、两轮、三轮……这个螺钉很快还是拧出来了,这时阿福已经走到大黄那里攀谈起来,驾助见我这里就一个人了,也从远处的舱前扭了过来。
当阿福和大黄的谈话声响起时,驾助也走到了我跟前。“哎呦,换你上阵了,福师傅歇息了?”“嗯,嘿嘿……”我回应到。阿福应该是听到驾助提到了他,所以忽然大声冲这边喊起来:“南哥别理他,他要胡说八道就削他!”我拧着这第二颗螺钉,显然比刚才那颗还容易。心里想,大家还是挺融洽、快乐的,无拘无束,也有“活宝”级人物自来逗哏、挨骂。“唉!阿福你真是,你咋不识好人心呢?我这是来帮助新同志呢!”驾助回应了那句后便蹲下,笑呵呵地在我近前看我拧螺钉,他的呼气甚至偶而能吹到我的脸上。“怎么样,累不?”“还行。”“你说你这‘大学生’的,咋就来干这个了?”“这个挺好的,我喜欢体力劳动。这不费脑子,嘿……”“嗨!啥就不费脑子呀!我们这想费脑子的,脑筋不够使呢!你说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作白领多好!”“哈哈……还是这样的生活更真实!”“嘿嘿!你倒真是和别人不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白领也都跟咱们差不多,挣的怕还没咱们多,干的也是端茶倒水的活!对!对!也不值得羡慕!嘿嘿……”
驾助自相矛盾之际,我拧到的第三个螺钉遇到了困难,按松的方向拧却越来越紧,直至纹丝不动。有些惆怅的想继续用蛮力之际,驾助看见了笑着说:“怎么,拧不动了吧?别着急!来点WD-40!”说话间,从旁边的铁皮桶里拿出了一个压力喷雾金属小罐,上面蓝底上用黄字写着“WD-40”。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东西,但从它那伸长的如蚊子口器般的喷嘴,我大概知道,这是一种高效除锈剂。因脑海中有这样的记忆:本科毕业设计搭建的污水处理模拟装置曾经遇到过水泵卡死的问题,到修理铺,师傅就是简单的喷了些类似的东西到叶轮和轮轴上,解决了问题的。这时驾助已经开始向我的螺钉喷这东西,一股类似油脂香甜的味道从嗅觉传导给大脑。我想这定不是什么好“烟儿”,便减弱了呼吸,直到他痛快地喷完。我刚要继续拧,驾助拦住了我,“唉!先往回倒几扣!”我便向旋紧的方向拧了几圈。“唉!对!这再往出拧。”我便又开始旋出螺钉。到刚才抱死的地方,我心理有些紧张,准备加力拧,却没遇到太多阻碍便通过了螺钉上的那段。驾助继续不时喷着WD-40,直到我连贯地把整个螺钉拧出。我觉得他喷得有些多了,但并没有异议。这时他说:“怎么样,管用吧?WD-40可是个好东西!”我点了点头,心理也挺高兴:体力劳动和具体工艺操作,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人获得相当强度的成就满足感和愉快,这或许也是体力劳动让我喜欢的最主要原因吧!
再下面的一根螺钉,又是已经被拧出了一些。我架上扳手,刚开始拧就觉得很费力了。驾助见状,继续喷了些WD-40,却不像前颗那么奏效。简单的快乐去的也快,我的感觉现在又迅即地陷入了无计可施。“哎呀!这根儿顽固啊!”驾助说着又向这螺钉猛喷了两下。“别瞎喷了!那根喷也没用!”“呦!福师父又回来了!”驾助见阿福回来,又戏耍地和他打起了招呼!阿福装作生气,“快滚一边儿去!死胖子!”“唉!你咋骂人啊!”驾助也装作被激怒。“来!你上来吧!我来吧!”阿福招呼我上去。有心谦让下,说再干会,但确实觉得腰背酸累,加之遇到了难题,犹豫了下便从污水井里爬了出来。阿福熟练地下到井里,拿开我留在最后这颗螺钉上的扳手,却从铁皮桶里取出了钢锯,并自言自语道:“这根儿弯了,拧不出来了,我跟水手长说了,直接锯断吧!上午就已经发现了。”话音未落便已经开始一下下锯起来。我换着角度细看了下这根螺钉,果然有些弯曲。螺钉的这点弯曲,却是不可能拧出来了,锯断是正确的决定。“嘿!看!还是福师傅水平高!一下、两下、三下……嘿哟呦……”驾助合着阿福动作的节奏挑逗,直到阿福忽然举起家伙,一句“快滚你个死胖子,削死你!”才有些得意地躲开并顺势稳稳浮动着走回了大黄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