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屋子》：龙卷风

这是油麻地一座最老旧的屋子。活着的油麻地人，没有一个人赶得上它的年龄。他们只能回忆上一代人、更上一代人对这座屋子建成时间的说法。这些说法并不统一。黑砖、黑瓦，厚厚实实的墙，稠密相叠的瓦，看上去牢固无比。

花儿家的房子被大火毁灭后仅仅一周，爷爷家的房子也被毁坏了，但不是被火毁坏的，而是被风毁坏的。

这一天白天，看上去与平常的白天一样，太阳明亮地照着，鸟儿飞来飞去，鱼儿游来游去，树上的蝉叫到浓烈时，急雨一般。到了晚上，一切看上去，也都很正常。深蓝色的天空，满是星斗，有微微的凉风从北方吹来，赶走了不少白天的暑气。

皮卡一家人早早睡觉了。窗子开着，凉风吹进屋内，正好睡觉。

疯玩了一天的皮卡，四肢摊开在床上，睡得十分香甜。

大姑、二姑、三姑都已先后出嫁，家中除了爷爷、奶奶，就只有四姑还在家中。四姑不久前在城里师范学校毕业，到八月底就要到离县城不远的机场小学做老师，上班之前的这段空闲，正好陪皮卡。

天热，总是缺觉，今夜凉风微微，四个人都睡得很沉。

整个油麻地都在沉沉的梦乡里。

没有一个人发现天气在午夜之后，正急剧变化。乌云从北面漫涌过来，不一会儿就把繁星淹没，天一下子变得黑透黑透的。因为是在深夜，看不清乌云漫卷过来的样子，要是在白天，那情景一定会让见到的人吓得目瞪口呆。那么多云像成千上万匹黑马，被成千上万的怪兽在后面穷凶极恶地追赶着，滚滚而来。又浓又黑，翻涌的样子，又像是浪花与漩流。

随云而来的就是风。

风头就很凶猛，吼叫着从北方过来时，把芦苇咔吧咔吧折断，把小船呼地掀翻，把桥板扑通掀到水中。后面的风赶着前面的风，前面的风撞在树上、墙上、河堤上，一次又一次地受阻，而后面的风又越来越凶猛，风压迫着风，风冲撞着风，不一会就形成了风的旋涡。这旋涡一旦形成，便失去控制地越旋越快，越旋越疯，直到把周围的风全部旋了进来。

当旋涡快速向前移动时，大地上的东西立即被卷入其中，泥沙、杂草、枯枝，在强劲的气流中旋转，并快速升向高空。旋涡的力量在迅速增长，再往前推进时，就可以拔起一棵大树，就可以把一只小船旋到天空。

风被高度浓缩在一起，旋涡外的世界倒变得安静下来。

这旋涡旋到皮卡家时，在它身后的一条线上，已经毁掉了许多房屋。

爷爷奶奶忽然惊醒，借着一道闪电，他们似乎看到那房顶整个儿飞到了天上。

四姑也惊醒了。

爷爷、奶奶和四姑立即想到了皮卡，赶紧扑向皮卡的床边。

皮卡居然还没有醒来。

旋风已经远去。

四姑摇醒了皮卡。

皮卡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是一道明亮的闪电。

皮卡突然看到房顶不见了。他使劲眨巴着眼睛，仿佛自己是在梦里。

不一会儿，雨来了。雨珠一粒粒的，有玻璃球那么大。倒不稠密，但砸在人身上很疼。

爷爷和奶奶赶紧抱了被子和一些衣服，大声地对四姑说：“领着皮卡，往办公室跑！”

雨珠越来越密。

一家四口人，在风雨中惊慌地跑向油麻地小学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