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花白的教授哑然无声。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感伤地站起来,再一次紧紧地抱着小小的喜鹊。
喜鹊在他的怀中发出轻轻的嘤咛,细细的脚爪试图在他的心口写出安慰的话。
感受到女儿笨拙的动作,老人望向队长:
“詹姆士,你们有办法让艾莉莎开口说话吗?我只想和她说说话……”
队长沉默地摇摇头,紧接着指向办公桌上的打字机。
老人一顿,叹道,“也好。”
……
办公室的门外,队长和格林靠着墙静静地并肩站立,隐隐听到房间里传来稀疏的打字声。
“队长,为什么不让教授定期探望她?”
“事实上,我已经违反了组织规定。与普通人尽可能减少联系,是入梦者的铁律。”
队长喟叹一声,接着反问,
“普通人也许能在现实中守口如瓶,但你认为他们的梦境会设防吗?
“若是你的亲人被绑架,你还能不能坚定地忠于组织?”
可以将他们也保护起来……格林刚想这样说,猛然想起,队长这样的入梦者,隔着四五十米就能放倒普通人,拿什么来保护?
他还是不甘心地追问:
“那有什么办法,能让约翰教授看到艾莉莎么?”
“在入梦者的世界,父子相残的事情并不鲜见。所以我来之前就做过排查,”
队长摇头,“可以判断约翰先生是普通人,他不可能进入你的梦境。”
但是,我可以带着艾莉莎进入他的梦境……格林刚要开口,又想起,普通人不能在梦中保持清醒。
对他们来说,再美好的梦也只是一场梦罢了!
所谓“仙凡两隔”,莫过如此。
他无能为力地低下头,默然听着房间里连绵的嗒嗒声。
……
不久,办公室里传来约翰教授沙哑的声音:
“让你们久等了,请进。”
两人进门,老人从皮椅上站起身,率先打破了沉默:
“艾莉莎都对我说了,这一次要感谢你们,詹姆士,还有格林。”
“不,约翰先生,您千万不要这样说,”队长连忙摇头,“这次的事,都怪我没能尽到职责……”
“不,詹姆士,你不必自责。”
教授摇头,“她告诉我,全世界有很多凶恶的超凡罪犯,而再优秀的警察,也不可能抓住所有犯人,保护所有受害者,不是吗?”
队长哑口无言。他一贯锐利而缜密的眼神,忽然涌现出一丝无能和迷茫。
老人只是凝视着他的眼:
“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教你的吗?
“人这一生,总是充满了数不完的坎坷和不幸。
“我的兄弟也好,父母也好,妻子也好,他们很多都在破产、疾病和战争中被打倒。
“他们有的从此一蹶不振,有的永远离我而去。但我却战胜了困难,并一直坚信自己能好好活下来。
“所谓的诅咒,不过就是麻烦一点的困难罢了,艾莉莎是我的女儿,她也一定能战胜困难。
“记住,人活着就是为了战胜困难,人活着就意味着有希望!”
队长陷入沉默。
许久,他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锐利:“谢谢约翰先生,我一定,一定尽快把犯人抓捕归案。”
老人疼爱地抚摸着怀里的喜鹊,良久,转身面向黑发黄肤的青年,郑重地——用东方的礼节——深深地鞠了一躬:
“格林,感谢你为艾莉莎做出的牺牲,遇到你是她最大的幸运……”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格林立即扶住教授,“我爱她,不曾后悔。”
老人看着青年的眼,嗫嚅着唇,终究不舍地将喜鹊递过来,
“格林,作为父亲,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艾莉莎就交给你了。”
“我用生命发誓,一定。”
一人一鸟依依惜别。
良久,老人在皮椅上颓然坐下。
“你们忙,我这个糟老头子就不唠叨了……去吧,愿你们一路顺风。”
队长和格林在静默中离开。
窗边,旋转的椅子带着约翰教授面向窗外的天空,高高的椅背遮挡了脸部,看不到他的表情。
……
同一时刻,在遥远的宾州,蓝山之上,连绵的小雨从天而降。
一名穿着专业登山装备、看上去像是在野外考察的男子,牵着一只秋田犬登上了山峰。他不仅选择了在雨天登山,还带了宠物,人看上去也不太健康,短短的路程便走的气喘吁吁。
男人着让人强烈模糊的面具,看不出他的身份。
他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任由秋田犬拉着行进,慢慢就靠近了最高峰南面坡的小别墅。见到别墅,狗也没有关注,而是绕道而行,很快就拉着主人绕到了湖泊旁。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洒在【蛔虫】帕特里克风化消散的岸边。那里生长着一朵可爱的、褐顶白柄的圆圆蘑菇。
连绵的阴雨中刮起了冬日的寒风,蘑菇在风中瑟瑟发抖。
男子隔着雨幕远远确认了那只蘑菇的模样,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近,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充满透明溶液的广口玻璃瓶。他戴上一只厚重的皮手套,取下瓶盖,瓶中顿时散发出扑鼻的甲醛气息。
又从登山包中取出一根毛发粗细的棉线,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来,把棉线套在蘑菇的圆圆脑袋上,轻柔地往上提动。
可爱的蘑菇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它紧张地颤抖着,伸出所有根须、紧紧地抓着大地。
男子见状,用力往上一提,只听蘑菇发出微小而凄厉的悲鸣,似是愤怒,似是害怕,似是哭泣,最后不甘地连带着根须上的泥土离开了大地。
男子又往面具上戴了一副眼镜,接着用玻璃瓶中的溶液仔细地淋洗蘑菇。
大风中,蘑菇肉色的根须犹如垂死的蛔虫一般疯狂反抗,四溅的溶液沾染在男子的雨衣上,随着空气迅速蒸发。很快蘑菇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绝望地挂在细线上,好似已经被吊死。
男子不为所动,将蘑菇沉入广口瓶里剩余的溶液中;蘑菇顿时惊惶,剧烈挣扎。
随着时间的流逝,山间的阵风渐渐减小,瓶中的蘑菇也缓缓不再挣扎。
男子颔首,割断细线,盖上广口瓶,任由蘑菇在瓶里漂浮。
微风细雨中,他收拾行装,回身离开,身影在蓝山的阴雨之中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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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奇迹的喜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