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涝池

沟北面半里多处就是所谓的读书村,据说本来的名字是屠夫村,在当地方言里“屠夫”与“读书”是一个读音,但“读书”二字要雅得多,因此村里人就渐渐不用屠夫二字,将村名逐步换成“读书村”了。

大涝池在村东,长七八丈,宽两三丈,下雨的时候,各家各户的水流入村道,村道上的水流入大涝池,涝池汇聚全村的雨水,本身又深,因此它一般情况下都有水在,很少有枯干见底的时候。

涝池东西两面有四五棵老柳树,老得简直不能再老了,虽然极粗极大,但全都歪歪斜斜,大部分枝干也死掉了,只留下一两个粗枝还活着,好在柳条仍旧细长柔软,柳叶也绿翠可爱,盛夏时可以编遮阴的柳条帽子,蓬蓬松松的,枝条伸展向外,颤颤地动,戴起来很是威武潇洒,因此孩子们对老柳树依旧喜爱,毫无厌弃之心。

涝池的南面有三棵树,两颗是杨树,粗如车轮,树干笔直,高耸直上云天,似乎不经意就可以挂住天上飘浮的云朵。或许出于这个原因,云朵很少到大涝池上面来,这儿好像总是阳光灿烂。在杨树旁边是一棵桑树,也极粗极高,但它一点也不直,弯弯曲曲,绕来绕去的,但就这样它竟然也能与杨树并肩比高,并且,它的上面还有一个老鸦窝,黑黑的圆圆的,充满了神秘感,这一点让杨树黯然失色。

孩子们常常来大涝池玩,他们不怎么爱杨树,水库刚修起来时,大家对柳树的兴趣最大,因为许多不会游泳的孩子要先在涝池里学习游泳,恰好老柳树驼背弯腰地俯首在涝池上面,孩子们就手拉着垂于水面的柳条,两脚乱蹬模仿游泳的动作,在这儿掌握了基本要领,这才敢去水库边的水里溜达扑腾。

不过大桑树对大家的吸引力也是极大。春末夏初桑葚成熟的时候,树下往往孩子成群,翘首等待着因风下落的桑葚。黑乎乎的桑葚甜得让人咧嘴,不忍下咽,红灿灿的桑葚是酸的,酸得人切齿欷歔,嘴也合不到一起。但往往等风的时候就没有风,半空中黑红相间的桑葚密如繁星,可是它们那么高,树身又那么粗,怎么办呢?

能一点也不怕、手脚并用爬上大桑树的孩子只有一个,就是“萝卜头”。他家离大涝池也不远,孩子们于是派出几个善于甜言蜜语的人,飞一样跑向“萝卜头”家,邀请他上树采摘桑葚。“萝卜头”拿一拿架子,不一会就来了,手中提一个大竹笼。

小孩子们颇感奇怪,就问:“提笼干什么?”

“萝卜头”愁眉苦脸地说:“我家又没柴烧了,我必须上树把那个老鸦窝拆了。”

众孩子要央求他上树,就齐声答应在地下帮他捡柴。“萝卜头”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就走到桑树下,脱了鞋,开始爬树。渐渐地,“萝卜头”越升越高,人也几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顺着盘曲的树身,蠕动着缓缓而上。越来越接近树冠了,当“萝卜头”终于攀上树冠时,树下群童喜上眉梢,齐声大叫,手舞足蹈,要他快快猛摇枝干,将桑葚如雨一样摇下来。

可是“萝卜头”并不摇桑葚,他要先拆老鸦窝。老鸦窝在树下看不怎么大,在树上却是个庞然大物。“萝卜头”折断一条树枝,一下一下挑着,将搭建鸦巢的小树枝、小木棍跳得满天乱飞,如雨落下,树下的孩子就四处跑着,将这些东西捡拾到笼里。这时候,惶急无奈的两只乌鸦绕树急飞,哑哑地哀鸣着,扑闪着翅膀,它们好像几次都要冲上去阻止“萝卜头”的暴行,但往往未飞到“萝卜头”身前就胆怯不敢再进,又折个弯子绕开。

我的记忆中,桑树下还有个大碾盘,夏夜孩子们往往或躺或坐于碾盘之上,大讲鬼怪的故事,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碾盘就被拆掉了,桑树下变成了平整光洁的一块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