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鲁迅(一)

2.1 复习笔记

一、鲁迅概述

1.鲁迅及其著作

鲁迅(1881~1936年),字豫才,原名周樟寿,1898年改为周树人,浙江绍兴人。鲁迅是20世纪中国伟大的思想家与文学家。从1907年发表第一篇论文《人之历史》,至1936年10月19日逝世,笔耕一生,留下了大量著述,主要有短篇小说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散文诗集《野草》,散文集《朝花夕拾》,以及《热风》《坟》《华盖集》《华盖集续编》《而已集》《南腔北调集》《三闲集》《二心集》《准风月谈》《伪自由书》《集外集》《花边文学》《且介亭杂文》《且介亭杂文二集》《且介亭杂文末编》《集外集拾遗》16本杂文集和书信集《两地书》。此外,还写有《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等学术著作。

2.鲁迅的文学史地位

(1)鲁迅堪称现代中国的民族魂,他的精神深刻地影响着他的读者、研究者,以至一代又一代的中国现代作家、现代知识分子。

(2)鲁迅极富创造力与想象力的文学创作,开拓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广阔天地。几乎所有的中国现代作家都是在鲁迅开创的基础上,发展了不同方面的文学风格体式,这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独特现象。

(3)鲁迅是20世纪世界文化巨人之一。他创造了“内外两面,都和世界的时代思潮合流,而又并未梏亡中国的民族性”,他与本世纪的所有的世界杰出的思想家与文学家一样,在关注本民族发展的同时,也在关注与思考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并做出了自己的独特贡献。

二、《呐喊》与《彷徨》:中国现代小说的开端与成熟标志

1.概述

(1)中国现代小说的伟大开端

《狂人日记》于1918年5月发表于《新青年》第4卷第5号,它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用现代体式创作的白话短篇小说,以“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内容与形式上的现代化特征,成为中国现代小说的伟大开端,开辟了我国文学(小说)发展的一个新的时代。

(2)《呐喊》与《彷徨》

继《狂人日记》之后,鲁迅在1918至1922年连续写了15篇小说,并于1923年8月编为短篇小说集《呐喊》(1930年1月第13次印刷时抽出《不周山》一篇);1924到1925年所作小说11篇,收入1926年8月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彷徨》。

《呐喊》与《彷徨》是中国现代小说的成熟之作,也就是说,“中国现代小说在鲁迅手中开始,又在鲁迅手中成熟,这在历史上是一种并不多见的现象”。

2.“表现的深切”:独特的题材、眼光与小说模式

(1)独特的题材与眼光

鲁迅开创了“表现农民与知识分子”两大现代文学的主要题材,并在观察与表现他的小说主人公时,有着自己的独特视角。他始终关注着“病态社会”里人(知识者与农民)的精神“病苦”。在《药》《故乡》《明天》《祝福》等小说里描写了底层人民的精神创伤与危机,在《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中对人的精神创伤与病态的无止境的开掘,使鲁迅的小说具有一种内向性,挖掘着灵魂的深度。

鲁迅对农民、知识分子精神的描写,其目的是要打破“瞒和骗”,逼迫读者与他小说的人物,连同作家自己,正视人心、人性的卑污,承受精神的苦刑,在灵魂的搅动中发生精神的变化。他的小说实质上就是对现代中国人的灵魂的伟大拷问,鲁迅称之为“在高的意义上的写实主义”,其实是最深刻地显示了他的小说的现代性。

【名师点拨】“表现的深切”是指鲁迅小说的独特题材和思想发现,这是本章的重点之一。可以结合《药》《在酒楼上》《孤独者》等一系列作品,以更好地理解鲁迅小说的题材与观察视角,发现其艺术视角的独特性与深层蕴意。

(2)独特的小说模式

鲁迅揭示人的精神病态,并由此开掘出“封建社会吃人”的主题,不仅是对人的肉体的摧残,更是“咀嚼人的灵魂”。但他的批判并不以拷问自身为目的,其最终指向是“绝望的反抗”:对社会,更是对人自身的反抗。鲁迅的这些努力体现在《呐喊》《彷徨》里,就演化为“看/被看”与“离去—归来—再离去”两大小说情节、结构模式。

“看/被看”模式

a.在“好奇”的看客“看”(鉴赏)被看者的背后,常常还有一位隐含的作者在“看”:用悲悯的眼光,愤激地嘲讽着看客的麻木与残酷,从而造成一种反讽的距离,如小说《祝福》。

b.“看/被看”的二元对立发生在先驱者与群众之间,即“启蒙者”与“被启蒙者”、“医生”与“病人”、“牺牲者”与“受益者”的关系在中国的现实中,变成了“被看”与“看”的关系,如小说《药》。

“离去—归来—再离去”模式

“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模式,也称为“归乡”模式。在这一模式的小说中,如《祝福》《故乡》《在酒楼上》等,叙述者在讲述他人的故事的同时,也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两者互相渗透、影响,构成了一个复调,即作品中的“我”从离开故乡到返回故乡,经历了故乡中的人事变化,由希望到绝望,最后又远离故乡的模式。鲁迅的小说在结构上往往有一个“顶点”:或是情节上人物的死亡,或是情感、心理上的绝望;又反弹出死后之生,绝望后的挑战,然后戛然而止。这不是纯粹的结构技巧,而是内蕴着鲁迅“反抗绝望”的哲学和他的生命体验。

【名师点拨】“看/被看”与“离去—归来—再离去”是鲁迅小说中常见的两种情节结构模式,也是理解和研究鲁迅小说的两条重要线索,要注意透过这两种情节结构模式来发现鲁迅独特的创作眼光。

3.“格式的特别”:“创造新形式的先锋”

(1)独特的文本形式

《狂人日记》打破了中国传统小说注重有头有尾、环环相扣的完整故事和依次展开情节的结构方式,并在“日记本文”采用了白话文体,却又精心设计了一个文言体的“小序”,从而形成了两个对立的叙述者(“我”与“余”),两重叙述,两重视点。

《孔乙己》中孔乙己与酒客的关系,已经构成了“被看/看”的模式;让酒店里的“小伙计”以旁观者的身份形成一个“被看/看”的模式,以展开知识者与群众的双重悲喜剧。同时叙述中又有隐含作者在“看”,从而形成第三个层面上的“被看/看”的结构。

《阿Q正传》中叙述者一面以全知视角出现,却又申称自己并非全知。同时,作者与读者由对阿Q的命运采取有距离的冷然观照,到后来,他们在阿Q身上发现了自己。到小说结束时又融入了作者与读者自身的心理体验,充分体现了鲁迅小说的“主观抒情性”。

《在酒楼上》与《孤独者》中,小说中的叙述者“我”与小说人物(吕纬甫与魏连殳)是“自我”的两个不同侧面或内心矛盾的两个侧面的外化,全篇小说便具有了自我灵魂的对话与相互驳难的性质。

(2)含蓄、凝练的语言

鲁迅追求表达的含蓄、节制,以及简约、凝练的语言风格。他“要极省俭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如《故乡》中对于海边沙地的描写,祥林嫂“肖像”的刻画等。

(3)小说实验的广泛性

鲁迅实际上借鉴了诗歌、散文、音乐、美术,以至戏剧的艺术经验来从事小说创作,并且试图将它们熔为一炉,于是出现了“诗化小说”(《伤逝》《社戏》等),“散文体小说”(《兔和猫》《鸭的喜剧》),以至“戏剧体小说”(《起死》)等等。

鲁迅的《呐喊》《彷徨》所建立的中国现代小说的新形式,既是自觉地借鉴外国小说形式的结果,也是由不自觉到自觉地借鉴中国传统文学(包括传统小说)艺术经验的结果;当然,借鉴并不能代替作家的创造,鲁迅的成功主要得力于他的无羁的创造力与想象力,《呐喊》与《彷徨》正是“继承传统”与“冲破传统”的统一。

【名师点拨】“格式的特别”是指鲁迅小说在形式手法上的创造性与先锋性,这也是本章的重点之一。学习过程中需要重点理解鲁迅小说艺术是如何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冲破传统,从而展现出无羁的想象力与创造性。

三、说不尽的阿Q

鲁迅的《呐喊》《彷徨》被视为中国现代小说成熟的标志,一个重要方面是因为它创造了以《阿Q正传》为代表的现代小说的经典作品。《阿Q正传》是最早介绍到世界去的中国现代小说,是中国现代文学自立于世界文学之林的伟大代表。

1.创作的缘由

鲁迅自己说,他之所以要写《阿Q正传》,是因为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并且说“我还怕我所看见的(阿Q)并非现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

2.解读的多样性

(1)小说开始连载时,沈雁冰(茅盾)就指出,阿Q是“中国人品性的结晶”,1930、40年代人们也依然强调阿Q“是中国精神文明的化身”,并提出了“民族自我批判”的时代课题,阿Q也就自然成为“反省国民性弱点”的一面镜子。于是,人们关注阿Q的“精神胜利法”,并认为这是中华民族觉醒与振兴的最严重的思想阻力之一。

(2)1950年代至70年代末,对文学作品进行阶级分析,阿Q就被视为“落后的农民”的典型,关注重心也发生了转移。首先强调的是阿Q是未庄第一个“造反者”,而小说后半部则认为鲁迅是“从被压迫的农民的观点”对资产阶级及其领导的辛亥革命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毛泽东也多次提醒人们要吸取假洋鬼子“不许(阿Q)革命”的教训。

(3)1980年代初的思想解放运动中,人们又重读《阿Q正传》,认为“即使阿Q成了‘革命’政权的领导者,他将以自己为核心重新组织起一个新的未庄封建等级结构”,辛亥革命的教训也被阐释为“政治革命行动脱离思想革命运动”,忽略了农民(国民)的精神改造。这样,阿Q就再一次地被确认为“国民性弱点”的典型。

(4)近年来,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人们开始转向对“阿Q精神(性格)”的人类学内涵的探讨,并认为阿Q作为一个“个体生命”的存在,几乎面临人的一切生存困境,而他的一切努力挣扎都不免是一次绝望的轮回。人只能无可奈何地返回自身,为了借以维持自己的正常生存,“精神胜利法”的选择几乎是无可非议的。但这种选择却只会使人因为有了虚幻的“精神胜利”的补偿而屈服于现实,成为现存环境的奴隶。这样,为摆脱绝望的生存环境而做出的“精神胜利”的选择,却使人坠入了更加绝望的深渊,于是,人的生存困境就是永远不能摆脱的。鲁迅从这一生存状态揭示了人类精神现象的一个重要侧面,从而使自己具有了超越时代、民族的意义与价值。

【名师点拨】作为鲁迅代表作之一的《阿Q正传》,其接受史较为曲折和复杂。不同时代、层次的读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和立足点出发去解构、理解阿Q形象的含义。

三、《野草》与《朝花夕拾》

1.文学史价值

《朝花夕拾》与《野草》一方面在鲁迅的著作中,是最“个人化”的——散文这种文体如周作人所说,本就是“个人的文学之尖端”;另一方面,又为现代散文的创作提供了两种体式,或者说开创了现代散文的两个创作潮流与传统,即“闲话风”的散文与“独语体”的散文。在这个方面也是显示了鲁迅“文体家”的特色。

2.《朝花夕拾》

(1)《朝花夕拾》的缘起

《朝花夕拾》最初在《莽原》上发表时,总题为“旧事重提”,是对童年“谈闲天”的追忆与模拟。这就规定了这类散文的特殊氛围:自然,亲切,和谐,宽松。

(2)《朝花夕拾》的风格:闲话风

“闲话风”即“任心闲谈”,也称“漫笔”,不仅是指题材上“漫”无边际,而且是行文结构上的兴之所至的随意性。同时它还追求“原生味”的语言趣味,最大限度地保留了生活语言的丰富性、生动性与复杂性,更好地发挥了“沟通心灵”的文学功能的目的。

《朝花夕拾》属于“闲话风”类的散文。散文中的每个人(作者与读者)既是说话者,又是听话者,彼此处于绝对平等的地位。作者与读者真诚地袒露自己的内心,希望引起读者的共鸣、联想、议论与诘难,达到精神的互补,而非趋一。“闲话风”散文所具有的平等、开放的品格,正是对“五四”时期盛行的“我(作者)说你(读者)听,我启你蒙”,强制灌输的“布道”式、“演讲风”的散文的一个历史的否定与超越。

(3)《朝花夕拾》的内容

《朝花夕拾》里充满了个体生命的童年时代与人类文化发展的童年(原始)时代所特有的天真之气。这里展现的是一个“人间至爱者”对于人类生存的基本命题“爱”与“死”的童年体验的追记与成年的思考。在“爱”与“死”的“反顾”里,既弥漫着慈爱的精神与情调,显露了鲁迅心灵世界最为柔和的一面,又内蕴着深沉而深刻的悲怆,两者互为里表,构成了《朝花夕拾》的特殊韵味。

《朝花夕拾》里也有对于摧残人类天生的爱心的封建旧伦理、旧道德、旧制度的批判性审视,对玩弄人的生命的猫似的正人君子的热辣嘲讽。这里的批判与嘲讽,可以视为鲁迅的杂文笔法向散文的渗透,不仅使其韵味更为丰厚,而且显示了鲁迅现实关怀的一面:这也是真实的鲁迅。

3.《野草》

(1)《野草》的风格:独语体

1919年鲁迅在发表一组类似《野草》的散文诗时,将其命名为“自言自语”,在仿效者日益增多以后,又有人以“独语”称之。

“独语”是不需要听者(读者)的,甚至是以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紧张与排拒为其存在的前提:唯有排除了他人的干扰,才能径直逼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捕捉自我微妙的难以言传的感觉(包括直觉)、情绪、心理、意识(包括潜意识),进行更高、更深层次的哲理的思考。可以说《野草》是心灵的炼狱中熔铸的鲁迅诗,是从“孤独的个体”的存在体验中升华出来的鲁迅哲学。

(2)对《野草》的理解

构成鲁迅哲学的基本单位的是一些客观形象与主观意趣统一的意象。在《野草》里,有的意象象征着人的某种生存困境与选择,有的意象则显示着个体与他者的紧张,也包含着一些自我形象的象征,带有“自我审视”的性质。

《野草》中有的篇什是有感于现实而作的,因而具有较强的现实性,与前述更为超越的思考既是互补,也有相通:如鲁迅在《希望》中所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正是对“绝望”的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与“反抗绝望”的生命哲学,将《野草》内在地统一为一个整体。

《野草》的创造,必须满足于两个方面的需要:对读者,必须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以产生距离;为从绝望中挣扎出来,必须创造一个与现实世界对立的、自我心灵升华的别一个世界。“独语”是以艺术的精心创造为其存在前提的,它要求彻底摆脱传统的写实的摹写,最大限度地发挥创造者的艺术想象力,借助于联想、象征、变形,以及神话、传说、传统意象,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

《野草》里涌出了梦的朦胧、沉重与奇诡、奇幻的场景、荒诞的情节等,和《朝花夕拾》的平易、自然相反,充满了奇峻的变异;甚至语言也是日常生活用语的变异,集华丽与艰涩于一身;文体自身也发生了变异,《野草》明显地表现了散文的诗化、小说化、戏剧化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