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心勃勃的铁藤

星期一,郝运香照例早早来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打扫完卫生,灌好开水,给她的顶头上司林晓萸泡上红枣枸杞菊花茶后——当然用的是林晓萸自己的材料,李大姐进了门。

李大姐瞄了一眼郝运香,又瞄了一眼菊花茶,皮笑肉不笑地说:“哟,瞧我们二十四孝小香香,这泡茶的功夫越练越老道了。”郝运香任李大姐口中舞出来的阵阵棒风穿体而过,厚着脸皮伸手说道:“李大姐,下回给您先泡,您来得早。别动,杯子给我。”

郝运香毕业于二流大学,父亲是甘肃某贫困县非重点小学的语文老师,母亲是无业文艺老青年。毕业那年,她原本只想着起步阶段混个温饱便罢,两眼盯牢中小企业,结果一个月下来,腿杆子都跑细了,却一个面试也没捞着。

郝运香的愣劲儿被刺激上来——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们呢!从此只投国企和大公司。又一个月过去了,心吊在嗓子眼、腿肚子直转筋的郝运香仍然坚定地杵在应聘电视台工作的长龙里。眼瞅着离龙头近了点,一男一女嘻嘻哈哈地夹进来,排在郝运香前面的一个女孩身边。

郝运香一身闷气正无处发泄,大喝一声:“谁让你们插队的?”

男孩转过脸:“这位同学,我们三个一起的。”

“滚出去!”

女孩不乐意了:“你滚出去。”

郝运香只一掌,女孩滚出三米开外。男孩心疼坏了,一个箭步飞奔出去,扶起地上的泪人儿,嘴巴里骂骂咧咧。

郝运香胸一挺,双手叉腰:“有本事你再给我插一个。”

男孩被唬得立马闭嘴。

这时,一个略喑哑的女声在她身边响起:“简历给我。”郝运香猛地回头,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向她摊开左手,手心朝上。这个女人便是郝运香现在的上司——林晓萸。

就这样,郝运香进了电视台的总务秘书室。

晕晕乎乎的,五险一金就给得妥妥的;年底的奖金必发不说,就连三八妇女节、六一儿童节都有大牌的洗发精、沐浴露什么的……还一发一袋子,一发一袋子啊!夫复何求!这就是大公司啊!这就是遮阳挡雨好大的一棵树啊!

她暗地里猛练神功,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股铁藤,深深地紧紧地勒进树身,乞求岁月快快流逝,好让树藤合二为一,谁也别妄想将她扯下来。

当屁股刚坐进这间小小的连领导带科员一共两个人的总务秘书科时,郝运香胸中狠狠勾画了一架扶摇直上的宽阔阶梯。至于拿什么材料搭梯子,搭到哪里爬到哪里才是尽头,这些概念她心里一概没有。只是拼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猛劲,认准了勤劳苦做加善于并勇于表现,哪能没有出头日!

这勤劳苦做的经验,来自少年时代帮乡下奶奶种地的总结。奶奶拐着半大的脚,给郝运香灌输:一年两季种子匀匀地撒进开好的地垄里,该浇水浇水,该上肥上肥,该间苗间苗,只要舍得出力气,妥妥的春种秋收,秋种冬收,童叟无欺。

第二条经验,来自毕业前学校免费的职业培训课。年轻的培训师手持一根小金属棒遥遥点着PPT,告诉菜鸟们:机会是属于那些勇于并善于展示自己才华、特点的人,在工作单位不怕你没贡献,只怕你没表现。三五年班上下来,别人还叫不出你完整的名字,你的职业生涯便是彻底的失败!

郝运香一直将这两条经验牢牢刻在脑袋瓜里。

实际执行起来,郝运香苦恼地发现,勤劳苦做的机会,她实在是不缺乏,但表现自己的机会,简直就是不可遇也无处可觅。

总务秘书室,名义上挂了个“总”字,公司里每项业务都沾点边,但那只是蜻蜓点水。核心的业务内容各个部门都牢牢把在手里。看,看不得;学,学不了。

平日里敲敲文件,做做会议纪要,接接电话,存存人事档案,眼见着流年似水,郝运香一着急,便走了两步臭棋。事后,郝运香下了一番功夫总结,便发现虽说两招臭棋皆源于急功冒进,但这臭与臭之间也是臭得大相径庭,很有讲究。

这第一臭,臭在急功的这个“急”字上。初进公司,总秘科里只有郝运香跟她顶头上司林晓萸。受宠若惊的郝运香甩开膀子干劲十足,敲起文件来啪啪啪得惊天动地。

过了差不多一年,李大姐来了。郝运香立马像打了鸡血的斗犬,上个厕所都恨不能踢着正步去。她心里想着,可是逮着机会了,这有人才有江湖,有江湖才显得出功夫。一个小兵自己个儿跟自己个儿操练,耍得再好也显不出好来;两小兵齐步走,谁孬谁好,高下立现啊。

几个回合下来,郝运香和李大姐便分别以各自的方式将对方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一个无根无基的乡下贫二代,咋撞进来的?李大姐很是想不明白。

李大姐大学文凭都没有,敲字还是二指禅,速度还不抵我闭着眼睛快,咋撞进来的?运气比我还好!郝运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实,就冲郝运香这打听的方向,她就实实在在地输了。文凭对背景,裤子都输没了。

李大姐见到郝运香,脸上是波澜不惊,私底下早就酝酿得一清二白。小地方跳出来的心高气傲的李大姐,将自己一生未酬的壮志统统归咎于没有文凭。人到中年总是睡不着觉的李大姐,在黑暗中两眼烁烁闪光,牙齿咯咯作响——我要是有个文凭!所以,打从她儿子铁蛋一出生,她便规划好了“四个一工程”:“四”就是四大步,分别指幼升小、小升初、初升高、高升大;“一”就是No.1,就是要保证这四大步里的每一步都得跨进重点区域里的No.1。

其时,恰逢她儿子小升初,李大姐每天上班都是晚来早走,该请假请假,能溜号儿溜号儿。郝运香抱定胳膊等着林晓萸给李大姐下马威呢,岂料林晓萸没有任何反应,李大姐来时冲她点个头,去时再冲她点个头。

郝运香心里可是吃味极了。

这天,林晓萸急着出门,临走时给李大姐交代了份文件稿,声明贾总第二天就要看,当天必须打好,校对清楚。林晓萸前脚出门,李大姐后脚举着文件就蹿到郝运香面前:“香香,拜托一下啊,我家铁蛋这几天不太舒服,我得赶紧回去照顾他,要不耽误了物理测验,那就要命了。”话音未落,人早没了踪影。

郝运香已经不动声色地替李大姐敲了不少文件了。她哼哼着鼻子,两指捻起桌上的五张草稿纸,边敲打键盘边暗下心思,你当我郝运香这么好用呢!

第二天,趁李大姐没来,郝运香拿起打好的文件来到林晓萸面前,斟酌着字句:“林科,贾总不是今天要看吗?我弄好了。”

林晓萸看看文件,再看看郝运香一张意味深长的脸,头一低,只回了仨字:“拿回去。”

拿回去?郝运香震住了,原本准备好的一腔关于李大姐的怪话当下全堵在喉咙口。

郝运香举着文件回到自己座位,寻思着这怎么回事,是要我再仔细改改吗?好吧,赶紧的,趁李大姐来之前弄好它。

郝运香一阵忙乎,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地对了两遍后,又拿着文件来到林晓萸面前:“林科,我对了好几遍,绝对不会有错误的。我的工作能力您是了解的。”

“拿回去。”这回林晓萸头都没抬。

郝运香头上万点金星乱窜,掂着文件回到座位里,半天都捣顺不了一腔子的气。

这时,李大姐哼着歌进来了。待她收拾好东西,舒舒服服坐定,林晓萸开口了:“李大姐,昨天我交给你的那份文件你弄好了吗?”

“弄好了,弄好了。”李大姐一迭声应承道,冲郝运香挤挤眼睛,抄起摆在她面前的文件递给了林晓萸。林晓萸二话没说,拿起来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郝运香不聪明,反应慢,但她生就比一般人有韧性,且百折不挠,等闲伤她不得。即便伤了,就地翻滚几下,爬起来该干嘛还干嘛。

她一个人琢磨了好几个礼拜,又出门打听了一大圈。原来李大姐的老公是他们上级单位总务科的科长。而且,他是上级单位大Boss王总从部队转业时直接带出来的。据说,部队某次出任务抗洪救灾时,是李大姐的老公舍命将王总从滔天的大水里捞出来的,一条腿到现在还有点毛病。这份交情,估计李大姐轻轻吹口气,郝运香就灰飞烟灭了。

此一招让郝运香实实在在学会一个道理:功,是能表也能抢的,但表前抢前,调查功夫一定得做到家,千万急不得。表错了对象抢错了人头,即便这功是你立下的,也不是功了,立马就变成一大过。表对了人,跟定了对象,即便你做下的过,搞不好转头就变成一大功。

这功功过过,是是非非,兜兜转转,郝运香搓着牙花子,狠狠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林晓萸没收我这份文件,收了的话我跟李大姐的梁子可就结下了。不由得郝运香把心里那些对林晓萸隐隐的愤恨扫了不少出去——表面看起来像个狐狸精似的,心肠倒不坏。

这第二臭,臭在“冒进”的这个“冒”字上。这件事说起来虽没第一件那么曲折,却比第一件凶险得多。

某天午休时,郝运香正在网上研究任重的微信。办公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贾总站在门外逡巡一眼,自语道:“小林去哪儿了?”

郝运香噌一下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回道:“我们林科出去了。”这可是她第一次直接跟贾总对话,实在有点激动。贾总看看她,点了点头,转身要走。郝运香不知道哪里生出的一股勇气:“贾总,您有什么工作任务吗?交给我吧!”贾总收回迈出的那条腿,略讶异地看着她。郝运香顿了一下,努力回忆并模仿着林晓萸的样子,加了一句:“我保证完成任务。”郝运香见过几次贾总给林晓萸布置工作,到最后林晓萸一旦略歪着头,小嘴里蹦出这句话的时候,严肃得吓人的贾总就总是忍不住会温暖地笑一下。

可是熟悉的微笑并没出现在贾总的脸上,倒是两道浓浓的眉毛迅速聚拢在一起,在连接处挤出一个“川”字。贾总上下打量一番郝运香,开口了:“年轻人多花点时间钻研钻研业务,努力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这才是正道。你知道我有什么任务?交给你,你有能力完成吗?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了吗?”三个问题口气一个比一个重,甩到郝运香的脸上,吓得她连怎么喘气都忘记了。

贾总本打算走了,想想又补了一句:“年底公司要业绩考核,每个部门业务不合格的人都得走,努力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

眼瞅着贾总转身了,岂料又转了过来,一根粗大的食指利剑般遥点着郝运香的鼻头:“你,你叫什么名字?”

郝运香立即筛糠般抖动起来,上下牙捉对儿厮打,却是半个字眼儿也没蹦出来。

就在这要命的当口儿,一个尖利的女高音响了起来:“哎呦,我的贾总,找了你一上午!赶紧的,签文件。正主儿那边点头了,今年咱们台的经费我可给解决了啊。对了,你让那个叫蓝蓝还是楠楠的新来的小主持,少给我矫情,晚上麻利儿地上好行头,跟我出去吃饭去。”

贾总的脸上刹那间开出一朵洛阳红牡丹:“小陶啊,行行行,好好好,走走走。”陶姐是制作部的红人,她的上位史就是一部传奇。

贾总消失了很久,郝运香还入定般站在椅子前,一颗心狂跳着,怎么也无法平静。从此,对“伴君如伴虎”这个成语,她有了新的脱离了意识形态范畴外的真正实际深刻的认识。

原本这样两招臭棋是能彻底将死一般人大展拳脚的雄心的。在如此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污泥翻腾、水藻纠缠的一条大河中,郝运香连条小鱼儿、小虾米都算不上,撑死了也就一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即便睁大了眼睛,时时提着谨慎,依然可能一不小心连粉身碎骨的机会都没有,只会无痕无迹地消失。

可我们的郝运香偏就不是那一般人儿。

回家后,几大碗绿豆汤灌进肚,神魂归位,郝运香马上给自己写了一副对联。上联:进,进无不可进能拍则拍;下联:退,退无不可退当忍则忍;横批:进退有度。她在心里勾画出一幅更为壮阔的蓝图:陶姐不就一制片人嘛,想我这一辈子还当不上了咋地?早晚也得让贾总一见到我脸上就开牡丹!

从此,郝运香算是跟节目制作部彪上了。上到部门领导,下到搞卫生的清洁阿姨,不论对方脸上挂着紫茄子还是绿黄瓜一样的色儿,郝运香一概祭出一朵极品洛阳红牡丹。

大大小小的编辑只要肯赏脸,下到麻辣烫烤串儿,上到鲶鱼焖饼锅包肉,郝运香一概自掏腰包。宴席上,郝运香一边心疼得直嘬牙花子,一边狠咽口水下死劲儿控制住筷子,一门心思地伺候着正主儿——想当制片人,就得先从编片子开始学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长此以往,心善点儿的编辑们挂不住,写稿子、上台子、编片子都给郝运香一点儿观摩的机会。

这天中午,郝运香照例泡在制作部,给编辑大赵端端水,跟编辑小汪扯扯皮。突然,编辑小李指着办公桌脚下的一个大包,说:“嘿,这帮孙子,出去拍宣传片,器材包都落这儿了。”

大赵趴在电脑跟前头都没抬。

小汪哼哼两声也不搭茬儿。

小刘急了:“你俩就端着,老大的火烧起来,谁也甭想好过。”

大赵:“你赶紧给送过去。”

小刘:“我马上得出门见客。”

小汪一抬头,郝运香的谄媚大脸近在咫尺,于是手一挥:“去,你去。”

郝运香问清楚地址,看看手表,心说这本来打算晃两圈就去找任重钉死领证儿的日子呢。罢罢罢,下了班再去找他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好嘞,得令!”郝运香挎上大包,飞奔出去。

身后笑声一片。

跑到地儿,外景主持楠楠正点着摄像师的鼻子大发雷霆:“你就扛架机器出来?包呢?指着我给你背呢?你怎么不把自己落单位啊?你想干不想干了?”

郝运香抢步上前,双手递上器材包:“楠姐,楠姐,别生气,包来了。”

楠楠没好气地用鼻尖点点地,示意郝运香扔地上。

编辑小刘和摄影师大壮齐齐松了口气,赶紧指挥着场工布线、架机器。

楠楠小脸又白了:“几点了,你们订的饭呢?”

小李赶紧掏出电话,一番询问后,怯生生地回答道:“楠姐,那边说送餐的人出了点事儿,暂时送不过来。”

“送不过来,你们不会过去拿吗?我一饿就得犯低血糖,片子出不来可别赖我。”楠楠一只手扶着额角,娇喘连连。

小李正犯难,郝运香谄媚的大脸出现在他面前,于是他手一挥:“去,你去。”

郝运香问清楚地址,再看看表:“好嘞,得令。”正待奔将出去,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郝运香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蓝T恤、大长腿、懒洋洋眯着眼睛、抄着手站在大灯前的男人正冲她乐出一嘴大白牙。郝运香心说这场工刚好派得上用场,她拍拍大长腿的背,说:“兄弟,搭把手,跟我抬盒饭去。”大长腿点点头:“好嘞,得令。”

出了大门,郝运香直奔地铁站。

大长腿拦住她:“打车吧,地铁站太远。”

“没人给我报销。”

“走吧。”

两人坐上车,空调冷风阵阵,吹得郝运香心情舒爽:“你怎么称呼?”

“叫我小简吧。”

“哈哈哈,还小简呢,看你那一脸的抬头纹。”

“哈哈哈,老简也行,随你便。”

“这么大年纪了,还干场工呢?没琢磨着往灯光、摄像的方向努把力?”

大长腿转过头,一直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两束摄人的光从他睁大的眼睛里喷射出来,像极了捕食前的花斑豹。郝运香没来由地心慌意乱,面颊潮红,赶紧低下脑袋。大长腿看郝运香不太自然,眼睛又眯了起来:“你怎么称呼?”

“到了,赶紧付钱,下车。”

进了饭店,老板倒是将两大箱盒饭早早准备好,可没有送餐的伙计。老板一边擦汗,一边捣蒜般鞠躬——电视台的主子们可得罪不起。

大长腿老简扶住老板:“没事儿,我们自己能弄回去。”弯腰搬起两箱盒饭,示意郝运香走吧。

郝运香转转眼珠子:“老板,门口那辆三轮车借我用用,回头你派伙计自己取去。”

大长腿纳闷了:“你干吗?打车多方便?”

郝运香道:“你一场工,钱多了烧得慌啊。走吧,没多远,骑回去。”

郝运香扶着两箱盒饭坐进三轮车箱,大长腿跨上车座,不紧不慢地蹬起来。小风儿一阵阵轻轻地搔着郝运香的眉毛,她终于着急了:“你能蹬快点吗?楠姐低血糖!”

大长腿说:“很沉哎,我只能骑这么快。”

郝运香一把将大长腿扒拉下来:“算了,我来。”

郝运香飞身上车,后背微躬,双脚如踩风火轮般抡将起来。大长腿又是哈哈一笑,轻轻一跳,坐上三轮。他在呼呼穿耳的风声中,扯直了嗓门:“你力气真大。你叫啥?”

这时,郝运香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一看,是任重。郝运香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冲老简咧开大嘴:“我男朋友,要跟我商量领证的事儿呢!”

老简饶有兴味地观察着郝运香。她按下通话键,捏细了嗓门温柔地“哎”了一声,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郝运香又“啊”了一声,眉毛高高挑起,脸色却迅速沉下去,呼吸也粗重起来,大叫着:“喂喂喂,为什么?”对方却挂了电话。

眼瞅着郝运香浑身的骨头架子像是被人从头顶一把抽了出去,软塌塌地趴在了车架子上。坐在后面的老简不禁担心起来,拍拍她的后背,问道:“你没事吧?”

郝运香慢慢转过头,两颗大大的汗珠子挂在上唇的汗毛上,眉眼都错了位:“我男朋友说出了点事,暂时不领证。”说完,她机械地转过身,慢慢踩起了脚蹬子。

老简眼看着两片镶着灰边的水渍从郝运香腋下汪了出来,越变越大,越来越深,迅速蔓延到后背,洇出了里面的内衣。这姑娘穿着大红色的内衣,老简想,遂摇摇脑袋将这个不着边际的想法赶出去,朝郝运香的背影喊道:“喂,要不你过去看看他,我帮你蹬回去。”

“坐好!”郝运香一声断喝,踩着脚蹬子半站起来,屁股微撅,车轮上的辐条越转越快,闪出一片耀目的银光。郝运香的三轮竟然超过了身边的一辆尼桑,尼桑摁着喇叭表示自己的由衷敬佩。

郝运香着急啊,急得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恨不能立时化身一道闪电,噼啪一下劈开任重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想啥?

可是,她没请假也不想请假——饭碗得先端稳喽,才能追求爱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