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具。
.
如果说那几个月的太平间经历,最让我记得的夜晚,就是这次。
如此枯燥乏味,漫长又煎熬。
.
午夜里,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戛止的风扇,布满灰层的柜子,小房间堆积的冰棺和担架车上的遗体。
毫无动静,门口连都风声都没有。
三个活人在太平间里等了两个半小时。
“就是这里。”
凌晨的三点半,年轻人回来了。
他身后跟了个看似四五十岁的白发中年男子。
那人背着手,跟在年轻人背后。
仔细看向屋里的景象。
“你是能决定的家属对吧?”
经理抹了把脸对他问。
“嗯。”
他点点头,年轻人在一旁没说话。
“就是这边在等你们确定好做什么套餐,你们是说,做好套餐,确定在福州这边火化对吧。”
经理询问。
“嗯。”
刚来的中年男子听着经理单刀直入并不是慢慢谈,没什么反感。
他只是站在那试图保持冷静,然后郑重的点点头。
“那殡仪馆的车现在没办法过来,这边做好服务,只能等明天早上或者中午送过去。”
经理解释道。
中年男子没什么想问,只是点点头,背着手嗯一声。
“那这边选什么套餐,这个套餐最便宜,而且什么都有,都很周全。我们很多客户都是选这个。”
“你要不看下吧。”
经理拿过纸,要给身边背着手听的中年男子。
“就这个就这个。”
他没想看,指了指仓促道。
“好,这边付款。”
经理脸已经黑了,拿来公司的付款码。
两个半小时前,当时推荐的也是这个。
中年男子看下年轻人,年轻人走前拿出手机付款。
“来吧。”
黎哥看经理交接完,拍了拍东仔示意干活。
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很小,没有入殓室,他们推来担架车就在办公室做。
当穿好防护服的东仔鞠躬,碰巧看见准备离开的年轻人。
他背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头也没回,并没有看准备做入殓的他们,跟着中年男子离开了。
“哎。”
东仔叹气的拉开裹尸袋。
“怎么了?”
打湿毛巾的黎哥问。
“这人就这么走了么?连自己父亲最后一程也不看。”
东仔道。
黎哥没说话,只是帮忙拖出裹尸袋。
“什么人都有的,小伙子。”
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经理笑着说。
侧身拖出裹尸袋时,遗体嘴里流出淡黄颗粒,有沉淀物的白色腹水。
男性,四十四岁。其实这年纪在太平间逝者里算年轻的。
遗体不像刚从病床接时的那么温热,虽然还有温度,但是外表皮肤明显的冷了。
脖子和脚痉挛,肌肉绷紧。扳都扳不动,彻底固定住。
不像双手一样瘫软。
刚死,还不是硬尸。
这人生前最后一刻,一定很痛苦。脊椎的肌肉都在用死劲,连脚跟后的腿筋都拉直。
死于肿瘤。
正盖上福寿被,准备给遗体更衣的东仔看见敞开的门外走来六七人。
那个年轻人在其中,前头是个黝黑的中年妇人。
他们没进来,只是在门口看着。
双眼带着恐惧和好奇,看向躺在担架车上的遗体。
似乎这刻才确定这人死了。
他们看了三分钟不到,并没有进来。
都离开了。
太平间里,除去经理玩手机发出的音乐声外,就只有忙活的两人,在担架车上搬动遗体的吱呀声。
遗体生前似乎不太爱干净,很久没洗澡了,贴身的廉价长袖粘上他身上棕黄色的油物。
脱衣时,黎哥东仔摸到了遗体口袋里的硬物。
“这什么?”
带着口罩的东仔问。
黎哥掏出了东西。
一张银行卡和住院发票单。
“你要不打个电话叫家属拿回去?”
黎哥对经理说。
“我问下吧,拿来我看下是什么。”
经理打起电话说。
遗体身上如果有遗物,是要归还给家属的。
正看着上面信息的东仔一脸震惊,看了眼遗体,把东西递给经理。
“黎哥。”
“嗯?”
“他好像是一个人来医院的。”
东仔神情复杂的看向逝者,他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
“不可能吧?”
黎哥回答。
两人继续着脱衣。
“喂,家属么,你父亲身上有遗留的东西啊,你有没有回来拿下。”
经理看向住院单上的信息。
“就是一张银行卡和住院的发票单。”
“哦,不要么。不要我们这边是跟着衣服全部清理掉的。”
经理提醒道。
“好的,好的。”
他挂断电话。
“家属说不要。这人自己来医院的?”
经理吃惊说,黎哥东仔抬头看向他。
“三号住的院,今天。今天六号。”
经理看向手机日期,不可思议道。
“三天就死了。”
“有点牛逼啊。”
他笑道。
做服务的两人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工作着。
擦身更衣,到化妆。
“你会化妆么?”
黎哥问。
“会。”
东仔点点头,在附一跟的单做上手比较少,都是吴哥张哥他们做。
给他化妆的机会不太多。
这次遗体的脸部没什么伤口和死皮溃烂,非常好操作。
东仔小心翼翼的勾画唇线,涂盖。
黎哥不时指正。
“随便弄就行了,家属都走了管那么多干嘛?”
急着下班的经理不耐烦道。
黎哥没说话。
东仔当这人说话是放屁,认真的打起腮红。
“会不会太红了,他是男的。”
东仔画完观察道。
“还好,就是右边有点多,有点明显。”
黎哥指了指。
活人的脸是发红的,只是平常看的太多,很难发觉每个人脸上都有温润的红色。
而死人是没有的,连嘴唇都是白的。
东仔看见遗体耳朵发紫。
涂满了粉底,掩盖住,让看起来像个正常的活人。
“可以了可以了。”
经理连忙走前,他撸起衣袖说。
“来来,我帮你们一起下棺。”
三人合伙把遗体放入冰棺内。
东仔帮忙把纸钱放好在脚边,黎哥整理着福寿被塞好。
“可以了,下班了,就这样行了。”
经理插着手,看两人还不合棺。
黎哥看了他一眼。
“他头好像不是正的。”
东仔站远看向棺材。
走来抬起头部,发现僵硬的脖子挪动不了。
“来来,合上合上。”
经理拿来棺盖就要盖上。
“等下,等下。”
黎哥上前,吃力抬起遗体的头挪正。
那整条脊椎的肌肉都发硬,像棍子一样。抬起头相当于抬起整个躯干。
“好了好了。哎,管那么多干嘛。”
经理合上后,拍拍手就离开。
黎哥继续观察冰棺。
“还是有点歪。”
东仔说。
“没办法了。”
黎哥说完叹了口气。
因为规矩,棺合上是不能再打开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黎哥关灯说。
两人走在道路上。
已经四点五十几分了。
凌晨这个时刻特别黑,什么都没有。又冷,冷的可怕。
“黎哥,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东仔想了想说。
黎哥没说话,被莫名的夸奖弄得有些尴尬。
“你听过一首叫别老母的古诗么?”
东仔突然想到问。
“没有,附一那边怎么样,好玩么。”
黎哥换个话题道。
“就那样吧,每天下去看看冰棺,打扫下卫生。”
东仔想到地下室那具凶杀的遗体。
“黎哥,你知道那个附一被杀的那个人么?”
“听到过。”
“那你知道为什么要杀她么?什么原因?”
东仔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啊。”
黎哥开着车回答。
他们开出人民医院的门口。
从帐篷里出来。
东仔看见了昏昏睡在桌上的大爷。
却没看见那个光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