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后来,我会长大。2009.6月1号日记
“所以凯哥你为什么不继续在服务部,做名入殓师在公司工资待遇什么的不是挺好的么?”
夜晚里,东仔双手枕在头后,他看着上铺的木板问。
“工资肯定高啊,肯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但是我不想去也是有原因的。”
他躺在上铺边刷直播边对东仔说。
凯哥是东仔的舍友,比东仔大了七岁,从毕业后就一直呆在这个公司了。
在这呆了十一年了,因为他人长的很像游戏直播的凯哥,就是那个和洞主一起的那个。
而他真名也就叫阿凯。
“就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不可能我不选工资高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凯哥顿顿挫挫的说着,很像是平常很少跟外人交流的样子。
“所以?”
东仔听不懂,见着他不说话了,本以为他会接着说不去接着当入殓师的原因。
“我不继续做了,肯定是原因的嘛。”
“我09年实习,10年毕业给老林安排来这。后面,后面公司就要我做服务嘛。”
“我做了两年,然后就不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凯哥问向东仔。
“为什么?”
东仔内心一阵抽搐,他哪里知道凯哥为什么不做了,听着这人说话真让人着急。
“是有一天。”
凯哥提高了声调,准备讲出这个故事特别重要的事情。
“有次我们接了那个死,遗体,遗体下来嘛。我当时是没亲自接这个遗体,所以我不知道。”
“后面公司安排我做这个单嘛。”
“我就走过去开那个裹尸袋,一打开。”
“那个遗体整个都是发黄的!”
凯哥说道这喊了声,激动的接着讲。
“就真的是黄色的,你见过哪个死人是黄色的吗?黄到根本一看就看出肯定不是正常死的。”
“我看了就觉得不对劲,没碰这遗体,我跑去问家属是什么病死的。”
“那家属不肯说,一直额额额不开口。”
“我就说不做了,后面公司去查,这个遗体是有病的!会传染那种!”
“然后我就怕了,我宁愿在公司物流部当司机运货什么的,都不会做这个,我再有钱没命花,我有钱有什么用?”
凯哥算是东仔的学长,他是学校零九年的殡仪生。
现在想想他说的那个发黄遗体,应该和后面东仔记录的第二十一具的遗体一样。
黄胆性肝炎,确实会传染。
东仔听完凯哥说的这些,他顿时才发觉入殓师这个职业是个高危职业。
“你知道吗,你现在实习学这个也不是不好,工资确实比我现在干了十年还四千块高的多,因为我就是这个过来的,只是我不想做,其他人还是继续做的,你香姐还不是在做。”
凯哥提起她,还是觉得她挺厉害的。
“你香姐比我还先做这个,一直做到现在,也挺好。”
“香姐?”
东仔问了声,他不认识,这才是他们来公司的第一天晚上。
“你还没见到么?后面肯定会见到的,公司的服务培训这方面都是叫她,她后面会教你们怎么做服务的。”
“以前公司做这方面最厉害的就是老罗和阿香,现在老罗走了,去殡仪馆了,剩下个你们香姐了。”
“厉害是指?”
“就是穿衣化妆啊,整容啊,就是那些车祸跳楼的遗体给他们恢复下,公司都只能叫他们两个去做。”
“公司还会有人做防腐整容?”
“就他们两个啊,其他人我是不知道,你香姐肯定是会的。公司要去参加什么比赛都会去叫她。”
“香姐?是不是叫香蓝?”
东仔突然想起上学时候,老林打岔讲过这个人。
老林说起这个人是特别有意思。
因为学校是中专,所以学生的仪表都特别个性。
东仔他们十二个殡仪生里,有个叫富婆,后面退学了。
因为一身的纹身,留着长发。
老林说,出去工作后她这些能弄掉就尽量弄掉。
说女生头发不用太长,工作时候会很麻烦。
‘你们有个学姐,我零七年的学生,叫香蓝,她当时跟你一样特别个性。’
老林指着富婆说。
‘她当时也留个长头发,一直到腰这里。’
‘后面去实习的时候她就因为这个头发还闹出不少笑话。’
‘她有次给遗体做入殓操作过程中,她本来头发是用皮筋绑起来的。’
‘结果做到一半,她皮筋掉了,那头发就落在遗体的嘴巴里。’
‘我当时刚好去看她操作,她就在喊啊,连忙拿起把剪刀把自己头发剪掉一截,头发就留到胸口那么长。’
‘我就在那笑,也没打扰她,有件事没告诉她。’
‘后面她做完了,问我。林老师我做的怎么样。’
‘我说做的可以,刚刚你头发掉进人家嘴巴你不怕么?’
‘香蓝就说已经剪掉了啊。’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这剪刀是哪里来的?’
‘她这才突然想起来,又拼命喊啊,就跑到外面理发店去剪头,后面留个男人头,很短。’
后面老林说这个学姐现在还在福州,说以后有机会东仔这几个学弟可能会遇见。
“对,就叫香蓝。”
凯哥回答。
“凯哥你干了十一年,你不怕的么?”
东仔好奇问。
“怕,现在是不会怕了,你现在叫我去拉尸,现在十二点了,叫我去我都不怕,之前公司跟殡仪馆有合作时候,我还在殡仪馆那个冰柜房外面睡过,都没什么的。”
凯哥侃侃而谈道。
“不过我开始我是很怕的,我是小时候在村子里,一个人都不敢走夜路那种。后面去上海实习,人家师傅叫我帮忙抬遗体,我都不敢抬头,都是闭眼抬着脚的。”
“现在都快后悔死了,根本没什么怕的,在上海实习我就是师傅叫我去做什么,我都说不去做,我怕啊,后面就没要我了。”
“那你这十一年见过那些死相特别恶心的有没有?”
东仔感觉他这个刚进殡仪圈的小白能从凯哥身上知道不少东西。
“有啊,很多啊,尤其是以前公司跟公安局合作的时候。”
“什么去江里捞尸啊,公路上捡车祸那些断肢跟脑浆,那些以前特别多。现在公司没合作了,就很少了。”
凯哥说完停了下,接着说。
“其实也不说我什么都不怕,我还是有点怕的。就是小孩子。”
“你现在叫我去接尸,什么年轻人老人女的啊,这些都没所谓,就是小孩子,特别怕。”
东仔听完就想起,他第一次去参观殡仪馆,那近百个遗体里,他看都不敢看的那个小孩无名尸。
“我是真的特别怕,感觉你不做好,那些小孩子会跟着你。”
凯哥说。
“凯哥我以为做这行都不会信这些的。”
东仔不明白。
“也不是说不信,这是一方面,除了这个,我就是看到那个样子都很难受,我去接小孩子的时候,就感觉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我十一年就接过三个小孩,一个七岁车祸死的,那天晚上还下大雨,我看到整个人都受不了,又没办法,一点一点去捡碎的头骨和里面的东西,我说是做好事积阴德,就没那么怕,后面那些脑子脑浆什么的,实在没办法捡起来。”
“还有个得病的,一岁都不到,跟个自杀的十八岁的男孩子,我是真的有点怕的。我到现在都有点怕。”
“我跟你讲,你以后确定要做服务这块的话,就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做就行。我那届殡仪生有五十几个,现在我知道就两个还在殡仪圈。”
“一个在香港九龙那里,还有一个在上海。我告诉你,香港那边是很赚钱的,他们那边接货啊,很多旧楼是没电梯的,楼梯又特别窄。”
“棺材和担架是上不去的,是要你人背着,从上面背下来,而且不能停,你停的话,那层楼的人家就会给你红包,叫你别停在这继续往下面走。”
东仔听着这些,香港那边寸土寸金,接运似乎只能这样。
“那凯哥你为什么不去,怎么还留在公司?”
东仔问,似乎外面的殡仪行业更吃香,他似乎能不用留在这当名司机。
“我也不想留在这啊,我就打算我家乡那边殡仪馆招人,我就回去报名,我告诉你。”
“真的,你现在不要想着赚钱,你最好去读长沙,真的。”
凯哥对东仔认真说道。
“我现在后悔的要死,以前在福寿园实习没留住,后面又没去读长沙。我那香港和上海的同学都是去了长沙,你只要从长沙毕业了在哪里都有人要。”
长沙民政这所大专,可以说是全国的殡仪人才输送点,许多殡仪大师都是从这里来的。
从这招牌出来,大部分殡仪馆和公司都抢着要。
凯哥劝东仔,来这实习是可以学到不少东西,但不如文凭重要。
但这些东仔之前何尝会不知道。
“我也想上大学啊,但是没办法啊。”
东仔苦笑。
“凯哥你,有没有打算以后改行?”
东仔问。
“改行..没怎么考虑。”
凯哥想不到东仔怎么会问这个。
“也是。”
东仔想了想。
一个中专的学生,学了这个专业,实习毕业后按着安排进殡仪圈里工作,他自己从来就没什么打算。
干了十一年,已经脱离不开这个行业了,想上进,又发现在这环境里没办法,想离开,又清楚来不及了。
只能这样继续混日子,这就是凯哥的社会经历。
在这最不可能相信神鬼的行业里,他竟然还能相信。
这个行业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行业,只是冷门,东仔过去从来没接触过。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陌生的殡仪圈,东仔觉得凯哥会是个很无趣的人。
他经历的这些,不会吸收,只会错过。
然后日复一日,好像每天都这样枯燥。
结果有一天,看了眼时间。
才发现过了这么久了。
东仔躺在床上,沉默中。
双手依旧枕在头下。
他在想以后要不要从事这个行业。
因为这个行业最不缺懒人,祖师爷都是这样的一群人。
像凯哥说为什么学这个,也同样是因为工作清闲和工资待遇高。
“我以后要靠这个吃饭么?”
东仔疑惑看着上铺的床板,自问。
他在想会不会有一天。
十年后的一天,他会跟凯哥现在一样。
他现在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