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注定的东西,因为

那样会不会太无趣了

固定不变,听起来多么枯燥

未来一定有什么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在等着我

后来,或者说现在,发现我说错了,又确实说对了。

2020.12.18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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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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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喜欢蜘蛛侠,这么多超级英雄里,我最喜欢蜘蛛侠。”

那地下室哭声依旧,东仔躺在沙发上对猴子说。

“就算有一天得到飞檐走壁的能力,变的力大无穷,变的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彼得帕克还是彼得帕克。”

东仔看向窗外。

“他不像超人一样有大心脏,整个世界都需要他去拯救,不像钢铁侠蝙蝠侠,那么有钱又天资聪颖,好像高人一等去怜悯其他人。蜘蛛侠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会受伤会哭泣,他跟普通人根本没什么不同。”

“看过超凡蜘蛛侠没有,我最喜欢加菲演的蜘蛛侠,因为我感觉这么多超级英雄里,只有蜘蛛侠最像个人,而不是要去追随的英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我不是说的那种,多么高尚。我还没那么虚伪,我会考虑自己。”

“大家都是。”

东仔瞥了眼地板,雨声中那悲伤的哀嚎传来。

“他死了,或许昨天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死,这么突如其来。他才五岁,对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东西没看见,很多东西没体验过。却在最后把自己还能做的,带着善意回报这个世界。死在手术室里。”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东仔看向天花板叹气,他感觉这个孩子在教东西给他。

“你死后,你会愿意把自己身体的器官给别人么。老实讲。”

东仔问向猴子小赖。

“说实话,这就是我挺敬佩他父母和他的原因,因为我真做不到。”

猴子答道。

小赖摇摇头。

几人无言,静静听着雨声和哭声。

“你觉得..会不会太巧合了,他穿的还是蜘蛛侠。”

东仔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出来。

“是啊,当时黎哥拿出衣服,我跟小赖一看见蜘蛛侠,就看你是什么反应。”

猴子说。

“我不知道。”

东仔沉思着。

“我感觉你这逼人今晚是不会睡了,肯定半夜在那拍键盘写这件事。”

猴子笑着骂道,像是叽歪酸臭的文人自我矫情。

东仔没说话,内心有些茫然。

他昨天还在期待看见什么,真看见了,他不知道了。

“来单了,市一的,你们谁要去。”

戎志哥走来对他们说,看了下手表。

“快五点下班了,你们要不要去。去一个人。”

“我去吧。”

想不明白的东仔站起,他说。

“走。”

戎志哥骑上电动车叫他上来。

福州满街都是电动车,这里的人似乎不怎么喜欢开口。

“那小孩真的是从楼上摔下来的么。”

东仔问。

“嗯,从二楼还是三楼。”

戎志哥回答。

“才五岁啊他。”

东仔叹气。

“这种事就是他父母的问题,小孩这么小,也不会看住。”

戎志哥说。

他眼神如此平常,像是说起鸡毛蒜皮。

“现在孩子没了,干嘛之前不好好看住小孩。”

戎志说,他感觉到身后的东仔沉默不语。

“正常的,以后你当正式工,以后会习惯的。”

“你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该做的。”

绿灯了,戎志哥骑过马路,像街上其他的人一样。

东仔看着路上的每一个人。

他们不说话,却都走着自己该走的路。

“以后我还会看见更多这些么,还是其实像这样的很少。”

东仔不解问。

“很多。”

戎志哥淡淡回答。

“我干了五年了,医院这样的事很多的,你别多想,做好自己的就够了。”

戎志哥劝道。

得知答案的东仔没说话。

他来殡仪行业,就是想看东西。

只是看到这些,看到周鹏翔,看到小蜘蛛,东仔莫名感到有些悲伤。

他看向街道上那些脸色平常的路人。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别人看不见的难过,他们都在坚持走着。

还是这个城市的悲剧都藏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

什么是死亡?

东仔不明白。

他们穿过细窄的街道,停落在一处白色的铁门处。

“到了,里面就是。”

戎志哥打开门,把车停进去。

那熟悉的腐朽味飘来。

东仔看见西式的大理石门雕,只有一层的屋子里有三个大厅。

“怎么这么多冰棺?”

东仔看见中间打开门的屋子,里面黑暗中露出一排排的冰棺。

“里面全是无名尸,你要不要去看看?”

戎志哥对他这个菜鸟笑道。

“这有多少?”

东仔皱眉问。

“六十多具,千年老尸都有。”

戎志哥想看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放了十几年,二十年的都有。”

“一直没人管?这么多人没有家属来领的么?”

东仔忍不住问。

“谁管?要是会领就不会放这么久了。”

戎志哥答道。

“那为什么不烧了?”

“你想烧就烧?要是你烧了,突然来一群人说认尸怎么办。这个要政府下达了文件我们才能拉去殡仪馆烧的。”

戎志哥对他解释。

“别说了,准备干活了。”

戎志哥拉他进去。

这单比较麻烦,给逝者处理后事的家属没洽谈好。

逝者是个老人,家属是他八十多岁的妻子,孩子只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养子。

那三个女儿在争论是带逝者回家还是在这办灵堂。

里面的经理头都大了。

他们一般洽淡,对家属都是找话事人比较好。

这样不会你一句我一句,犹豫不决又浪费时间。

一个家庭的话事人,不是辈分高的,就是找里面最有钱的。

“还是让妈妈决定,决定是在这弄还是回家。”

“他们说回家会影响财气的。”

“爸爸后事回家办,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大姐,在这弄不合规矩的。”

“都别说了,你们都别说,让妈妈决定,她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带头的女子让其他人闭嘴。

靠在一旁的东仔听着,他看见另外两个妹妹不满,但还是闭嘴了。

老太太给养子扶着走来。

听着洽谈经理说完,她看样子也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赞同在这弄。

“走吧,我们干活。阿陈出来。”

一旁看出结果了,戎志哥拍了拍东仔,又对屋里喊了一声。

在市一值班的入殓师走来。

“这老陈。”

戎志哥给东仔介绍人。

“陈哥。”

“诶,你好你好。”

有些胖的陈哥对东仔应了声。

“还好你来了,这单我一个人是真不搞定。”

陈哥对戎志哥道。

“什么搞不定,公司也没有让一个人做入殓的。”

戎志哥不理解。

“哎,我意思是还好派的你来,这单你猜猜多重,两百多斤。”

三人边走向外处,陈哥说。

“我跟另外三个护士和个医生一起抬上担架的,不然我一个人根本不行。”

“两百多斤....那不是跟你差不多了么。”

戎志哥惊叹看向陈哥。

“滚吧你,我两百不到。”

“先拿这单练练,以后给你做单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戎志哥嘿嘿道,东仔在后面憋笑。

“我操你妈,说不定是我给你做单先。”

陈哥骂道。

东仔听着他们说的,他还没想过会看见个巨尸。

穿好防护服的两人开始工作,东仔带着口罩在后面。

两人打开了裹尸袋。

“不鞠躬么?”

东仔看着他们直接开始,疑惑问。

“哎,不用,又没人看着,随便弄就得了。”

陈哥说。

“如果有家属的话,还是要鞠躬的,以后你工作了会习惯的,不用那么,反正有人在旁边就记得做个样子就好了。”

戎志哥对东仔道,他也觉得有些多余。

“就不用那么麻烦,反正随便弄几下就能下班了。”

陈哥随手拉开裹尸袋讲。

“反正又没监控,领导没看见就行。”

戎志哥说着往头顶看了下。

“我操,有探头。”

他怂怂的对陈哥提醒道。

“你怕什么,领导哪有时间看你做事,人家都不知道去哪里潇洒了。”

陈哥一脸无所谓。

东仔不理解,是工作久了,就习惯了么。

他们打开裹尸袋,露出里面的巨尸。

一米八几,接近一米九,臃肿肥大的身躯,鼓起的肚子异常夸张。

“额~怎么烂成这样。”

戎志哥打开后,看见尸体的脸,他恶心道。

“你以为。”

陈哥说。

东仔听着他们说的,走前去看。

看见花白头发的尸体,他张着嘴,鼻子却烂成了糜肉,里面黄青色脓液流出来。

“耳朵还有。”

东仔见着他耳朵也烂了,他对两人说。

这根本不像刚死的人。

戎志哥停下手,他站在那不动。

“他怎么走的?”

戎志哥问。

“就正常死的,诶,赶紧弄,要下班了。”

陈哥催促道。

“正常死的怎么会烂成这样?”

戎志哥实在不解,他站在那一动不动,想问明白原因再动手。

“他是正常的,今天才走的。”、

陈哥见他不动了,解释他得知的。

“我问了护士了,人家说是植物人,躺在那六年,今天早上才走的。”

“六年?”

戎志哥吃惊道。

“是,干活吧,真是。”

陈哥看他停下不耐烦道。

在他们做入殓时候,东仔看向尸体。

那面貌的鼻子耳朵都烂了,足底全是厚厚的角质层,形成雪白一片,穿着病服的尸体肚子鼓起的像座山。

侧身时候两人废了好大劲,甚至用腿顶着担架才拉动,东仔看见尸体一大片红色尸斑。

不应该说是尸斑,但应该也是。

植物人是不能动的,没有定期翻身活动,底下皮肤会压成坏死。

“就算六年,也不至于烂成这样啊。你看他指甲。”

给逝者更衣的戎志哥不解问,逝者黄色污浊的指甲,像藤蔓一样弯曲盘旋生长。

“你以为呢,人家护士跟我说,他们家属就没请护工,根本没人管的。”

陈哥把寿鞋套在因为指甲凸起来的袜子上。

“该给他剪下指甲的。”

戎志哥说。

“剪个屁,就这样了,剪还多麻烦。”

陈哥反对道。

三人寂静中,东仔平静看着两人干活。

“六年...对于家庭来说也是很重的负担了。”

戎志哥淡淡道。

“负担个屁,你知道我从哪里接的他么,干部病房啊。”

陈哥说了句。

“卧槽,那没事了。”

戎志哥又变的平常样子。

更衣完,开始化妆了。

两人看到尸体的鼻子都默默停住。

“完了,我都快半个月没化妆了,有点生疏了,你画吧。”

戎志哥退缩道。

“我还三个月没画了,你见过我出单有化妆么,你赶紧的。”

陈哥也拒绝。

两个人都不动,没人想画。

“哎,化妆箱在哪。”

戎志哥退下步,他知道陈哥这人犟不过。

“来来来,大哥我给你拿。”

陈哥说。

“你他妈的..”

戎志哥接过化妆箱笑着说了句。

“我走了,我下班了。”

陈哥撕开防护服说,他离开了。

入殓室只剩戎志和东仔。

他拿起瞄笔,准备给尸体烂掉的鼻子涂上粉底。

戴上口罩的戎志哥贴近尸体的脸,仔细瞄着。

过一会。

他突然站直身。

看着天花板叹了口。

“好恶心哦。”

戎志哥无奈对东仔说道。

东仔在那憋笑。

看着他伸出的手要继续,又缩回去,

“哎。”

戎志哥苦笑的叹口气,继续画着。

过一会。

“六年,他们不请护工的么?”

东仔不理解问,他知道时间会让热情消失,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也不应该都植物人了,却连护工都没有。

“这社会什么都有的,你还看得太少,以后会习惯的。”

戎志哥边干活边对他说。

“你知道为什么都六年了,他们没放弃治疗,也没请护工,就让他烂在医院的原因么。”

戎志哥看了他一眼问。

“为什么?”

东仔不明白。

“人家是干部啊,有退休金的,而且是很多那种,只要他还活着,就有钱拿的。”

戎志对他继续说着。

“干部是有医疗福利的,他在医院里住院是不用钱的。”

“你以为这社会多好,哪个人不是看钱,我在这行业里都看习惯了。以后你当正式工,会看见大把这种事情。”

戎志哥像那些东仔遇到大部分的这个年纪的成年人,他们都喜欢说这样的话。

东仔听完戎志哥说的前一句,顿时感到一阵恶心。

入殓做完了,陈哥叫来了家属。

看见给搀扶的老太婆,和其他女儿养子。

东仔内心莫名想把这几个人打一顿的冲动。

这单做完了,戎志哥载东仔回去。

“老子专门跑来市一陪你做完这单,你也不送送老子?”

东仔坐上电动车后座,戎志哥对陈哥说道。

“老子送个花圈给你。”

陈哥对他比了中指。

天渐渐黑了。

东仔跟猴子他们坐上灵车回宿舍。

他想着这单,想到学校里学习遗体接运工的前几章。

对于死亡,

我们国家认为的死亡。

用的还是心肺标准,这个人还会呼吸,他就还活着。

但这个脑死亡的植物人,这个逝者。

他早在六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