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唯安没练过武,但是凭她的力气,一两个男的,只要不是手持利器,她还真不带怕的。
尤其是在她有准备的情况下。
毫无意外,狗头被她举上了天。
她将他高高抵在墙板上,偏头和晏宁说:“你要帮他吗?”
晏宁:“……”
她眨眨眼:“别真伤了人,伤人再有道理你都输啦。”
夏唯安“哦”了一声,眼睛转了转,然后不顾狗头的哇哇大叫,把他带到窗户边上,开了半扇窗,就那么把他塞进窗台上,揪着他的衣领。
嗯,他们这里是二楼,扔下去,不会死,但是受伤绝对是妥妥的。
自谢子鸣后,夏唯安发现这种办法特别好使。
对狗头也一样,她只是平平淡淡一句:“能闭嘴吧?吵得我烦,指不定我就手抖把你扔下去了。”
狗头立即就闭了嘴,停止了他毫无意义的唾骂,只是抓着她的手,弱弱地说:“夏唯安,杀人是犯法的。”
夏唯安瞥了眼自己的手,狗头老板的指甲长,这么一会儿,她手背就让他抠出了血。
她“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所以我不杀你,我就是想好好让你听我说一下话。”她看着他,明明还是那张不谙世事的萝莉脸,目光却在这一刻,平静得让人怕,“我是乡下丫头,家里兄弟姐妹好多个,命贱,所以你怎么压榨我,我都可以,唯独一点,黑心的钱,我不赚。所以,老伯家的那批货,你打算怎么处理?”
半边屁股已经吊在外面的狗头:“……”
他也是个十分识时务的人,当即认说:“我亲自向他赔罪,说明情况,求他原谅。”颤着声音,“可以吗?”
“可以。”夏唯安说,“但是经过这一次,我大概在你这儿也干不下去了,能让我在这一行干不下去,是你的本事,你放心,只要你不想着诬陷我逼迫我,刚刚的录音,我可以保证,除了我们三个,不会再有人听到。只是我走可以,你得把我的钱结给我,你同意不同意?”
人在屋檐下,不同意也得同意,狗头咬着牙:“好!”
夏唯安将他放了下来。
脚一落到实地,狗头整个人都软了,倚靠在墙上,双腿不停打着战。
这胆子,夏唯安也是无语了。
她不看他,就等着他去找老伯赔罪,这事了了,她才会正式离职。
狗头满腔怨愤地走了,晏宁目送他离开,转回头来看着夏唯安:“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去?”
夏唯安说:“嗯,艾满江还在那边,我会打电话告诉他,让他先和老伯通个气。”
如果再亲自押着狗头过去赔罪,夏唯安担心他会疯。
晏宁听了笑得不得了:“你觉得他现在就不疯?”她说着,在旁边的转椅上坐下,长腿在地上轻轻一点,十分悠闲地转着圈圈,一边转一边说,“虽然说你懂得用手机录音是有点聪明,不过呢,还是傻了,如果我是你,刚刚就逼着狗头结账走人,至于其他的事,你有录音在手,想他也耍不了太大的花招。倒是你,你知道品牌货和本地货的成本差价是多少吗?现在狗头赚不到这笔钱不说,还得赔进去一大笔,就他抠门的德行,不找回这场子才奇怪了。”
夏唯安说:“我不怕。”
晏宁笑了:“就凭你那傻力气?”她停下脚,“呵”地笑了一声,“知道这世上,最没用的是什么吗?就是一身蛮力。”她点着自己的脑子,“很多时候,杀人比的不是武器而是脑子。行啦,看在你是我带进来的人的分上,指给你一条明路,你呀,把那录音发一份到我手上,明儿你就和他说,这录音你还复制了一份在别的地方,你要是出事,它肯定会流传出去。另外,喏,这是老板娘的电话号码,你存着,万一有什么,也可以用。”
夏唯安听到自己手机响了一下,她拿出来,发现上面有晏宁发过来的一封新的未读短信。
她把玩着手机,沉默了会儿,问:“晏宁姐,你还打算继续在这里干下去吗?”
“当然啊,我又不是你,我可没得罪老板。”
夏唯安抬起头,看着她:“你是因为老板还扣押了你一个月奖金吧?还有,你觉得他占了你便宜,你却一点他的便宜都没占到,所以觉得很吃亏是不是?”
晏宁被她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关键是她还装得傻乎乎的,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
夏唯安见晏宁俏脸气得通红,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这事要搁以前,夏唯安是不大懂的,但是她经历了谢子鸣,又在酒楼见识过,自然不是刚出来时那个白纸一样的自己了。
她和晏宁住在一起,后者和老板私底下的互动,她又不瞎,怎么会看不见啊?而且她也知道这段时间,大概店里效益特别好,然后晏宁肯定还许了什么好处给老板,所以本来狗头扣押了她几个月奖金的,上回发工资,至少发了一半给她。
当然了,夏唯安不知道,晏宁许给狗头的好处恰恰是她……要是知道,大概她今日,甚至于往后都不会那么掏心掏肺地对晏宁了。
无知是福。
夏唯安感激晏宁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对她的帮助,晏宁招了她来,给了她住处,不管晏宁出于什么目的,都给了她庇护。
所以,她很诚恳地劝晏宁:“晏宁姐,如果我们走了,他从扣押你一个月的奖金又变成了两个月、三个月,你还要跟他耗下去吗?把你人生最宝贵的时间,就耗在这点钱上,耗在这样一个企业、一个男人身上,你觉得划算吗?你那么聪明、漂亮,出去哪里不能把这钱挣回来,为什么还要把自己陷在这儿?”
居然教训起她来了,晏宁好气又好笑:“你觉得外面会比这里更好?”
“当然。”夏唯安语气十分肯定,“我刚出来的时候,每个月最多才拿两千多块钱,每天差不多要干十一个小时的活,但是后来我在酒楼,虽然钱还是差不多,但我只要工作八个小时,我觉得那就是进步。老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天下一定不是都这么黑的,必然还有更好更公平的环境,否则我们的生活,不会越过越好。”
没有错,虽然夏唯安现在还是朝不保夕,但她仍然觉得,她一天过得比一天好。
晏宁觉得她幼稚得可笑。
和夏唯安一样,晏宁也是很早就出来赚钱,不同的是,她读了大学,然后大学的生活费,全是她自己赚回来的。
她比夏唯安更早就见识了人性的黑暗和职场的可怕,所以她对夏唯安的说法完全嗤之以鼻。
夏唯安说服不了晏宁,便也没有再劝,她给艾满江打电话,把情况和他说了说,这小伙子简直听傻了。
他性子也耿直,狗头老板一来,他就火急火燎地问:“老板,咱们的货真的出问题了啊?”
路上本来已经想着对策的狗头看了眼旁边的老伯,无语。
真的好想拍死他啊!
狗头板起脸试着支开他:“说什么呢,店里有客户找你,你没事就先回去吧。”
艾满江特别实诚地摇头:“不走。夏唯安说了,货出了问题,我得替她和您一起向老伯赔罪。”
狗头:“……”
他想吐血!
老伯却什么都听明白了,皱了皱眉头,问:“货真出了问题?什么问题啊?”
还是艾满江同学抢答的:“厂里发错了货,发的不是我们圣弗莱的货,是别的杂牌子的。”
狗头这下不是想吐血,他是真的吐血了,喉咙口一阵腥甜。
他用力把那股子血气压下去,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对不起啊老伯,确实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但不是厂里发错了货,是底下的人没搞好,把别的货送到您这里来了……”
狗头虽然又抠又色,但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口才还是十分了得的,且脑袋瓜子也不笨,很快就将事情尽力扭转到对他有利的一面。
哪怕这批货亏了呢,老伯这个单却一定不能再有失!
等夏唯安走了,哼哼哼!
狗头想得很好。不过等下了班,艾满江和夏唯安、晏宁三个凑到一起,听艾满江把事情一说,夏唯安还觉得略欣慰:“狗头也不是真的黑到底的,看来他是打算重新给老伯订真货过去了。”
晏宁却差点笑死,点着她的小脑瓜说:“说你天真,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爱呀。你以为狗头这么说就是真的安了好心?瞧着吧,他把那些货拉回去,顶多也就是把配件换换,主材不变,过了两天三天,就又会把那些东西拉回去。”斜眼看过去,“不信?那要不我们打个赌,明天,狗头一定会把你的钱都结给你,让你滚蛋!”
夏唯安很不想信的,但是还真就像晏宁说的那样,第二天,她再去店里的时候,狗头早早就去了,然后脸色黑黑地嘱咐晏宁:“给她算一下,让她拿了钱,赶紧滚。”
晏宁很欠地问了一句:“老板娘回来啦?”
狗头欠钱不结最常见的套路就是,老板娘不在家,所以奖金什么的发不了。
老板娘有时候不在,但更多时候,还是在家的。
狗头不敢朝夏唯安吼,但是对晏宁,他可就半点也不客气了——那祸害是她招进来的呢!
“让你办你就办,怎么那么多废话啊!你也不想干了是吧?”
晏宁其实内心被夏唯安也鼓动起来了,当即回了句:“你也把钱都结给我?”
狗头:“……”
他脸上的肌肉抖啊抖,抖啊抖,晏宁很怕他把自己的脸皮给抖下来。
还好,没有。
狗头气得抖了半天,也是突然意识到,如果连晏宁都走了,那他店里就他一个光头司令了……他很能屈能伸地咽下这口气,瞧着晏宁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说:“你也要跟我别扭着来是吧?你招的人呢,昨天是怎么欺负我的,你没看到啊?”
还和她撒起娇来了,晏宁像是吞了只苍蝇一般,恶心得要死,脸上却是笑了笑,捶了他一下:“这不是你凶我吗?”
她是下了力气的,所以捶完,见狗头捂着胸口半天没说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去给夏唯安算工资奖金去了。
一切顺利得很,她一算出来交上去,狗头就把钱给结了。当然了,老伯那个单的奖金是没有了的,狗头的意思:“这个单,亏了一大笔,你的奖金,我是没钱付给你了。”
反正就是不打算给了。
夏唯安看着和她说话时恨不能离她十米远的老板,问:“你这是把损失转嫁给我?”不等他说话,她点点头,“行吧,您开心就好。只有一点,再给老伯发的货,必须是圣弗莱的正品,我会告诉他检验的方法,而且货送到,我也会去帮他验的。您要真不想自砸招牌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想其他的歪门邪道,那么,我也一定会信守我的承诺,沉默到底的。”
狗头:“……”
[2]
狗头气得咬牙,却还真拿夏唯安毫无办法。
七寸在人家手上,这会儿不老实也不行。
夏唯安见他是真听进去了,这才缓了缓脸色,特别诚恳地说:“我知道你不放心那录音在我手上,所以为了安你的心,我把那手机寄给我一个堂哥了。他在外地,又不认识你,拿到手机也只以为是帮我保管而已,只要我没事,那个录音就永远都不会流传出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给别的人听到。”
狗头:“……”
送夏唯安出去的时候,晏宁在她耳边悄悄说:“真有你的,差点没把狗头气死。”
夏唯安偏头看了她一眼:“你真不走?”
晏宁懒洋洋地冲她翻了个白眼:“我们都走了,要是一时找不到工作,房租你付啊?”
夏唯安点头:“我付。”打开包包,从里面翻啊翻啊翻出一个小钱包。
晏宁“哟”了一声,还挺感动的,心想这平素难得拔一根毛的铁公鸡,这回真舍得了?就见夏唯安从中拿出五张一百的递过来:“给你。”
晏宁:“滚!”也不送她了,转头就回了店里。
夏唯安搂着自己的包,呵呵一笑,离开了建材中心。
路上接到艾满江的电话,他刚刚不在店里,出去发传单去了,回来就听说她辞职已经走了,在那头嚷嚷着:“小安,你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啊?”
夏唯安在路边等着公交车,天气又转凉了,今日没有太阳,阴风惨惨地吹着,已有些寒意。
她裹了裹衣服,说:“那我现在跟你说一声,我走了啊。”
艾满江问:“那我怎么办啊?”
“你想在那儿干就继续干呗。”她其实懂为什么狗头那么差劲,但晏宁一直没有换下家。店里留不住人,狗头不得不倚仗晏宁是一回事,还有一个,狗头因为经常干以次充好的事,给的提成是整个建材中心最高的。
他虽然押着奖金不发,但也不是真的不发,有了那么几个月,他又把前面的账清一清,哪怕真辞职走人呢,闹一闹,钱总还是能闹到手的。
艾满江做事有些慢半拍,在别的店里他难得抢到生意,在狗头那儿,倒是勉强可以混下来,而且他又是男的,也不怕狗头对他做些什么,所以夏唯安走,她劝了晏宁,却还真没打算拉着艾满江一起。
艾满江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我不想干了。”他的理由也是让夏唯安喷饭,“我想跟你一起,和你在一起,我有安全感。”
经常是夏唯安噎人的,这一回,她硬是被艾满江给噎得无语,只好说:“可是我现在失业了,什么时候找到工作还不一定呢。”
没有新员工,狗头也未必肯放人。
就这么和艾满江说着,夏唯安上了车,去了老伯家在的工地。
老伯今日也在,工人们在给他家浴室贴砖呢。他是个做事特别实诚的人,房里只要有工人施工,他就一刻不停地守着。
他家也就剩浴室这一块了,按说门窗这时候,确实该装了,可狗头猛不丁来这么一出,哪怕加急呢,怕也要一个月去了。
夏唯安十分不好意思,对着老伯都有些讪讪的,硬着头皮和他交代了一切,末了说:“您放心,您其他的产品都是我帮着您去签订的,我打听过,那些老板都不会干这种事,而且我也会帮着您验货的,一定不会让您吃亏。”
老伯看着她,倒是没有太生气,甚至还担心:“你们老板没有为难你吧?”
夏唯安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虽然自觉挺坚强的,可是出来至今,她真是难得听到一句善意的关怀,尤其是,在她还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之后。
她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泪意眨下去,摇头说:“没有。只是我没有在那里干了,您知道我电话的,他们什么时候送货过来,您就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过来帮您验看。”说着,她还从包里翻出一张折得好好的纸,打开来递给他,“这是我记得的一些判断产品真伪的基本办法,您拿着看,自己也可以对照着去判断的。”
老伯接过,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手漂亮的字。夏唯安的字,清秀漂亮,却又笔锋凌然,一笔一画都十分清晰,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那一张纸,她把他定制的所有产品的判断方法都写在上面了,排版整齐、条理分明。
老伯不由自主地赞了句:“这字真好看。”
夏唯安被老伯偏移的重点弄得哭笑不得,怕他不上心,走时还一再叮嘱:“您要记得,他们送货来您就通知我呀,自己不要随便签字收货,您签了字,就等于承认了,万一有问题就麻烦了。”
老伯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笑眯眯地说:“知道啦。”
夏唯安很不放心,自己也估算着其他产品的送货时间,打算到时间了,就过来看一趟。
她走后,老伯站在窗台上,看着她慢慢走远。晚上回去,他拿了那张纸献宝一样给自己儿子看:“瞧瞧,这字好看吧?”
老伯的儿子三十多岁,俊眉修目,一副冷清样,坐在沙发上正在查资料,闻言抬头瞥了一眼,淡声说:“还行。”
“什么还行,没眼光。”老伯不满意,“比你那手狗扒字可是强多了。”
被自己老爹批评是狗扒字,他也没有什么表情,倒是老头兴致勃勃的:“这是那天救我的那姑娘写的,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呵,他们老板背着她以次充好,拿假冒的杂牌来糊弄我老头子,被她发现了……”吧啦吧啦把事儿一顿说。
开始的时候,他儿子还没兴趣,只是听到最后,才抬起头来,微微挑了挑眉:“你确定,她不认识我?”
“啪!”老头将手上的纸盖到他脸上,“要点脸!你以为你是谁啊?有点臭钱了不起?”扔了纸又觉得心疼,立马将它拿回来,仔细看了看,见没有烂,才小心翼翼按原样折好了,准备收回去。
然而对儿子他是越来越不满意了:“我说人自恋也得有个度啊,人家帮了我,你不感谢她就算了,还觉得她没安好心。这年头,只有怕老人碰瓷的,还有怕救人的没安好心的吗?我就觉得你这思想有毒,难怪这么多年了一直找不到老婆,敢情就是疑心病重闹的!”看一看那张纸,更满意了,“这姑娘多好呀,长得好,品德也好,字也写得好,这字正呢,所以人肯定也是正的……”
也是夏唯安看起来太小了,自家儿子配不上,不然他都很想来个拉郎配,把她招为自家儿媳妇。
叹口气,又夸了一通,见他儿子全没反应,老头也泄了气,嘟嘟囔囔地进房里去了。
男人等他走后,停了手里的工作,想了想拿过手机:“上回救我爸那个小姑娘,查出什么没有?”
夏唯安并不知道,她为之愧疚的老伯家里还发生了这一出,从工地出来后,她就去了银行,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余额,她默默看着,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晏宁没有说错,这一行,是个搂钱的活。
托建材中心百家联盟的福,托老伯的福,她这几个月,赚得很好。
33800元,如果加上狗头吞了的应该给的那部分奖金,加起来有差不多五万了,月入一万的梦想,她真的差一点点就实现。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了,夏唯安是个知足的人。
掏出手机,她翻出家里的账号,然后把三万块一股脑地寄了回去,自己留下了3800元。
这也是她手上拥有的,最多的钱了。
晚上,夏唯安特意买了一只鸡——本来想买晏宁最喜欢吃的那家的烤鸡的,太贵,到底舍不得,就买回家自己做。
烤鸡她是不会,但是鸡肉炖土豆她做得还不错,把鸡油剁成块,过水,拿油炸得色泽金黄,盛出来后把土豆煎一煎,再把鸡放进去,倒入调好的料汁,焖上一会儿,香喷喷的鸡肉炖土豆也就好了。
她时间把握得相当好,菜出锅的时候,晏宁正好带着艾满江回来,两人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味,立马丢了东西循着香味跑进来。
“哇哇哇,好香好香!”晏宁一路叫,一见到是炖鸡,她那么自恃优雅的人也难得爆了句粗口,“夏唯安,你真是发大财了啊,舍得买鸡吃啦?”
她可是看着夏唯安吃了几个月的馒头的,便是之前拿到了其他家的提成,夏唯安也只是多买了两个肉包子犒劳自己。
夏唯安笑,看着晏宁拈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也递了双筷子给随后进来的艾满江,说:“没发财,但是我辛苦了几个月,也要犒劳自己一餐呀。还有,我也得谢谢你,晏宁姐,谢谢你带我进入了这个行业,我打算一直干下去。”
门窗卖不了还有其他,销售不需要多高的门槛,她相信,她一定能再找到工作的。
晏宁一口鸡肉差点喷出来,瞪着她:“你的目标还真伟大!”
夏唯安点头:“是的。我要做销售界的女王。”
“下一个牧晓奕?”
“嗯!”
“加油。”晏宁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3]
夏唯安定下这么一个宏伟的目标,还真的打算为之努力。吃过饭,她甚至还拉着晏宁和艾满江陪她去买衣服。
“人靠衣装马靠鞍,你总算是学到了。”晏宁很欣慰,看夏唯安老穿得跟个要下地的乡下小妞似的,她眼睛疼,所以擦擦吃得发亮的嘴角,欣然起身陪她买衣服去了。
有晏宁在,夏唯安确实省心不少。知道她抠,晏宁也不带她往贵的地方去,虽然是平价市场,可晏宁眼睛毒,总是能挑到一些价钱不是很贵但是质量还不错的。
夏唯安喜欢简单舒服的穿着,夏天是T恤牛仔,秋冬冷了就加件单衣,再冷就再穿件羽绒服,一向如此。
晏宁通通PASS了,给她挑的一律是衬衫加黑西裤,她说:“你要当销售精英,麻烦穿衣上精英范一点行不行?”
还要把她的运动鞋通通扔了,换上皮鞋,夏唯安宁死不从,她从没穿过高跟鞋,穿跟稍微高一点的鞋就不会走路了!
晏宁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脑袋说:“学习,明白?适应,懂不懂?谁天生会穿高跟鞋啊,还不是走着走着就适应了?再说了,高跟鞋就是女人的武器,没了这鞋你就不是女人,懂我意思?”
夏唯安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的,把晏宁气得不得了,结果她穿上新衣换上自己的运动鞋,唔,确实难看点了,又拖着晏宁去买鞋。晏宁不干,她嘴可甜了,抱着晏宁的胳膊说:“晏宁姐姐最好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真生我的气的,我就是这样啦,没有见识,你又漂亮又聪明又什么都懂,还好你没嫌弃我,认识你我觉得好幸运好幸福,以后你就是我姐,我亲姐,好吗?”
晏宁呸了她一声,到底还是回头陪她去重新挑鞋子去了。
这回晏宁也没逼夏唯安非要八厘米高的高跟鞋了,见她穿着实在是别扭又为难,给她挑了双浅跟的小皮鞋,好在夏唯安个高又瘦,衬衣西裤,哪怕是小皮鞋,也还是看得的。
装备配齐,夏唯安留下的3800元瞬间就失去了800多元,还要备出下个月的房租——不能真的一直占晏宁的便宜啊,所以夜里她一笔笔记账记得直心疼,第二日就去找工作,连个停顿都没打的。
晏宁问她:“你应该不缺钱了吧?怎么就不能休息一天呢?”
夏唯安说:“我找工作就是休息呀。”
晏宁:“……”
她也懒得管她了。
夏唯安仍是去人才市场打转,她不想去建材中心碍狗头的眼,建材不能卖,她可以卖别的吧?因为目标明确,加上销售人员的门槛没有那么高,这天她只去了一日,就拿回了N多公司的材料。
晏宁回来,看到她在发呆,问:“你这是在拗什么造型啊?”
夏唯安直起身,露出胳膊底下一堆的公司资料,上面还堆了好些的录用通知:“今天收到了这么多,我不知道选哪一家。”
“哟,人才啊,给争着抢?”
夏唯安可怜巴巴地说:“晏宁姐你就别打趣我啦,帮我挑一家啦。我什么都不懂,实在不知道哪家好,哪家不好。”
晏宁撩一撩头发,坐到她旁边,拿起那些东西随便翻了翻:“这我也不懂,但是我觉得吧,这个年头,自己不懂可以上网查呀,从公司的名气到行业的前途,有得选,那肯定是选最好的喽。”
夏唯安眼前一亮,从椅子上蹦起来:“对啊!”又弯下腰,抱住晏宁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亲,“谢谢你,我知道啦!”
抱起资料就要往外跑。
晏宁叫住她:“干吗去?”
“去网吧呀。”
对于电脑,她仅仅是懂得点皮毛,不过上网查一查资料还是可以的。
晏宁冲她勾了勾手指头,她就颠颠地跑回来,小狗似的蹲在晏宁面前。
晏宁说:“我有电脑。再请我吃一餐鸡,借给你用,怎么样?”
夏唯安认真算了一下:“那我还是去网吧吧,网吧便宜。”
晏宁:“抠死你算了!”
夏唯安笑:“逗你的啦!”仰头望着她笑得眼睛都眯了,“好,明天我给你做鸡吃,谢谢你啊,晏宁姐。”
晏宁哼哼两声,当天夜里,果然就把笔记本电脑借给了她。
晏宁的笔记本电脑是她一个表哥淘汰了给她的,相当老式的款,又厚又重,不过对于此时的夏唯安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高级的货了。
她所有的电脑知识都是在学校学的,刚开始用的时候特别慢,打字都是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那么敲的,晏宁看着实在是替她累得慌,就回房里拿出一本电脑基础知识的书丢给她,然后自己睡觉去了。
早上醒来,夏唯安还坐在电脑面前,还是昨晚一模一样的姿势。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来,很有些茫然的样子:“啊,天亮了吗?”
晏宁无语:“别告诉我你昨晚一夜没睡啊。”
夏唯安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晏宁说:“你今天不用去复试?”
“今天周末啊。”
晏宁一拍脑袋:“我倒是忘记了。”在建材中心上班是没有周末的,所以她日子都过得有些糊涂了。
她拎了毛巾去洗漱,出来就见夏唯安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晏宁姐,除了鸡,你还想吃什么呀?”
晏宁有些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无事献殷勤,你要干什么?”
夏唯安不好意思:“我想再借你的电脑用一用。”站起来给晏宁又是倒水又是揉肩,“然后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不去网吧了?”
夏唯安摇头。
她账算得可清楚了,去网吧上网,两块钱一小时,白天耗一天,也要不少钱呢,还不如借晏宁的,晏宁还送了她书,她有不懂的还可以问晏宁……嗯,一举几得啦,给她买点好吃的,很划算啦。
晏宁倒是无可无不可,不过能宰到夏唯安这只铁公鸡,她还是很高兴的,就说:“行啊。不过,你的资料要查这么久?”
夏唯安说:“没有,我就是想学着用一下电脑,昨天我去找工作的时候,好多公司都问我会不会电脑呢,虽然我和他们说我会,但这不是……还要加强嘛。”
说“还要加强”的时候,她俏脸忍不住微微发红,晏宁觉得她傻乎乎的挺好笑,就说:“不错嘛,都知道骗人啦。”
夏唯安小声嘀咕:“也不叫骗吧。”她本来也有打算有空就去网吧练一练电脑的,她有自信,会尽快学好。不过昨晚上对着晏宁给的书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要学的很多,去网吧偶尔学一学,已经是不大现实了。
晏宁啧啧了两声,说:“随便你吧,别忘了我的好吃的就行。”坐在边上一边化妆一边问,“你要去的公司选好了吗?”
夏唯安没有再用电脑,正在帮忙把晏宁丢得到处都是的东西给整理好。
晏宁从镜子里瞥见,满意地勾了勾唇,要说夏唯安住进来后她最满意的地方,除了帮她挡住了狗头外,就是她特别勤快这一条了。
以前她这里虽然算不上是猪窝,但肯定和干净整齐挂不上钩的,可自从夏唯安住进来后,这里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那家伙好像有强迫症,哪里有一点点脏和不整齐,她就受不了,什么都不干,也得先收拾了。
听到她问,夏唯安一边收拾一边说:“暂时先选了三家。”
“那么多,就只选了三家?”
夏唯安有些泄气:“你这些衣服要洗吗?”得到晏宁肯定的答复后,就将之放进了脏衣篮里,这才说,“我网上查了,好几个骗子公司,我面试的时候,他们吹得天花乱坠的,实际一查,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回事。倒是我选的那三家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他们看不看得上我。”想想还有些不服气,问晏宁,“你说那些骗人的怎么还上人才市场去呀?我听说他们公司去招聘,还要交钱的哩。”
晏宁给她说得笑了起来:“那点钱算什么?能骗到一个人,指不定都够他们上几次甚至几十次人才市场了。”
夏唯安嘟着嘴巴:“人才市场也不审查的吗?”
“审啊,但是一个手续而已,又能审到哪里去?所以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不轻易出来了吧?找工作,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晏宁化完妆,拎着包包就走了。夏唯安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把两人的衣服都洗好后,继续坐在电脑面前奋战。
她在学制表,对着书,一点一点地学。
时间在学习中过得特别快,很快周末过去。星期一的时候,夏唯安去了她选的三家公司复试,她要去的第一家,是晏宁给她推荐的,泰华,虽然改制未久,却是本地的龙头企业,是业界相当老牌的电器公司,打工女王牧晓奕就是这家公司的高管之一。
“泰华”的总部坐落在市内黄金地段,是相当有名的CBD。
知道泰华居然给了夏唯安复试通知后,晏宁的神色颇为复杂,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加油。”
到了地方,夏唯安大概懂得了晏宁眼神和语气里的复杂之意,站在高高的写字楼下,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就像是只仰望天空的蚂蚁。
不过,她一点也不害怕。
相反,她斗志昂扬,穿着廉价的衬衣西裤,就那么昂着头走进了这个出入皆显贵的地方。
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了她刚刚站立的地方,谢子鸣踏出车门,瞄到了她的背影,但是他没有认出她,很快便转开了视线,整了整衣领,跟着走了进去。
夏唯安在电梯门前等着,两人越来越近,就在谢子鸣几乎要赶上来的时候,电梯到了,夏唯安走进去。
谢子鸣在助理的引领下,拐去了另一边。
夏唯安在电梯里转过身来的时候,他余光刚好和她擦过。
谢子鸣蓦地停住脚,回过头去,那间电梯的门已经在他面前完全阖上了。
“怎么了?”助理茫然地问。
谢子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着电梯门上不断攀升的数字,舌尖微微辗转了一个名字:“夏唯安?”
[4]
谢子鸣记住电梯停留的所有楼层,带着助理一层层地去找她,当差不多把全部楼层都找完却没有发现她以后,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记忆出现偏差也难说。
尤其找着找着,他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那样一个女孩念念不忘,所以当助理问他还要不要找下去时,他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
他重回电梯,上了自己的办公室。
谢子鸣一走,夏唯安从他身后的洗手间里走出来,也是上了电梯她才发现,比起别人外表的光鲜亮丽,她的样子略有些狼狈。
所以,夏唯安提前出了电梯,找到那层楼的洗手间,把自己稍微捯饬了一下。
脸重新洗过,头发重新梳过,虽然依旧素面朝天,可是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夏唯安挺直了胸膛重新进了电梯,上去后才发现,虽然是最普通的业务员,但是来面试的人居然有很多。
她踩着点过来,已然是有些迟了。
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人脑袋,她乖乖地在队伍尾巴上站好,一边排队一边竖着耳朵听身边同样等着面试的人聊天:
“人有点多啊。”
“毕竟是泰华,几年才难得有一次的大规模招聘呢,他们家待遇好,又喜欢培养新人,发展前途也好,所以大家都想着来。”
“我听说有些老销售员都过来应聘了。”
“是啊!”另外一人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泄气,“不只是他们,我听说这回泰华的主力还是那些通过专场招来的大学生,他们学历高,起点也高,还容易调教,和他们比起来,到时我们这样的,就算被录取了,实习期的淘汰厮杀也一定非常惨烈!”
“唉,你说那些大学生,他们怎么也跟我们抢这个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大学生就业压力多大呀,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实际上在泰华,做业务才是晋升最快的,他们现在的老总,传说就是业务员出身,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老总了,可以说是现下CBD里最年轻身价最高的人。还有牧晓奕,打工女王,听过没有?她最开始,也只是泰华的一个小业务员而已……”
夏唯安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那两人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都回过头来看她。
夏唯安一点也没有偷听被抓包的自觉,扬了扬“爪子”,笑道:“你们好,我叫夏唯安。”
咳,谁想认识她了吗?
被晏宁临时调教过,此时的夏唯安看上去倒有点江湖老鸟的味道了,加上她长得又漂亮,在她前面八卦的两个女孩,其中一个露出警惕的目光,另一个则是一愣之后,也是笑了笑:“你好。我叫刘可。”
夏唯安问:“你们原来就认识的呀?”
“嗯,我们是老乡。”刘可问她,“你是哪儿的人呀?”
夏唯安可老实了,她们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从老家哪儿的一直到她工作多久、学历多高,一听她高中都还没毕业,工作经验也约等于零,那两人态度都亲热了很多。
于是三人就一起聊,当然了,菜鸟夏唯安多是听,主要说的还是那两个人。
她们明显比夏唯安知道的要多多了,她们甚至还知道泰华那个既年轻身价又高的老总叫谢子鸣。
夏唯安听着这个名字,很认真地思考了三秒钟,说:“这个名字我听着耳熟。”
她是确实耳熟,而且也确实忘记了谢子鸣的名字,毕竟被老肥刘当成礼物送过去时,也只是叫他“谢总”,然后她听得最多的也是“谢总”。
谢子鸣这个名字,莫名听谁提起过一嗓子,但是夏唯安压根就没有把他和当初那个差点被她骂作“老色狼”的谢总联系在一起。
世界那么大,虽然同姓谢,但是夏唯安还真不觉得,她还能遇上他。
那两个女孩对她耳熟的说法表示了鄙视:“他在这一片可出名了,江湖上到处都有他的八卦,谁对他都会有点耳熟好吧?”
好吧,夏唯安挠挠头,认同了这个解释。
因为有了同伴,等待的时间似乎也没有那么漫长,而且年轻就是好,哪怕才认识,可聊一会儿天就熟悉得跟老朋友一样了。
那两个女孩进去面试的时候,夏唯安给她们加油,她们走时,也都和她说:“努力啊,争取我们一起进实习期。”
夏唯安点点头。
终于轮到了她。
当听到念“下一个”的时候,夏唯安用力地呼了一口气,挺起胸膛,走进了那间她盯着看了一个下午的门。
门内坐着三个面试官,一男两女,居中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相斯文而儒雅。
他声音也好听,带着淡淡的磁性,是传说中的低音炮:“姓名?”
“夏唯安。”
“好名字。”那男人笑,“唯愿平安,是这个意思吗?”
她点点头。
那男人就又笑了起来,看了她一眼:“坐吧。”他接过右手边女孩递给他的简历,低头看了起来。
夏唯安上前几步,在下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规规矩矩的。
男人左手的另一个女面试官问起了她的基本情况。
夏唯安很机械地说着。
是真的机械,她觉得自己回答得糟糕透了,背诵着简历上由晏宁帮她修饰过的内容,仿佛在嚼一段特别难下口的腊肉。
那个问话的女面试官有一双特别严厉的眼睛,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似的。
夏唯安本来不紧张的,被这样的眼睛锁定着,她突然就紧张起来了。
那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笑着和那女面试官说了一句:“张经理,你太严肃了。”
叫张经理的女面试官闻言轻轻哼了一声,那男人也没在意,漂亮的手指点在夏唯安的简历上,说:“夏小姐,你最新的一份工作是门窗销售员,能说说你为什么离职吗?”
夏唯安想起来前晏宁和她说的:“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离职,你就说你很喜欢做销售,但是你想寻求更新的挑战。”
晏宁说,这是这类问题的标准答案,晏宁也说了,如果她老老实实说她离职是因为揭穿了老板以次充好的阴谋,那么百分之百会被淘汰,因为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样的行为是正义的,却是没有老板会欢迎的。
夏唯安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晏宁大学学的是“行政管理”,她之所以舍弃行政管理没有做而转做销售,一是因为毕业就上了销售这艘船,另外一个是,她自由懒散惯了,让她规规矩矩当个OFFICE小姐,她不乐意。
夏唯安只考虑了不到两秒钟,就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回答。
既然刘可她们把泰华说得这么好,她想试试。
而听完她的回答,前面的三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那个女面试官抢先问:“夏小姐觉得自己这样做对吗?”
夏唯安说:“如果觉得不对,那我就不会那么做了。我们那个店人少,老板给的提成也高,同事相处也很融洽,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想我可能还不会离开。可是钱我可以赚,却不能昧着良心赚钱,老伯是信任我才找我下单,那我不能明知他被坑了还保持沉默,而且我也不觉得靠坑蒙拐骗的企业能够走远,我跟着那样的老板,会有前途可言。”
她说话口齿伶俐、条理清晰,更重要的是,明明长着一张萝莉脸,认真起来的时候,却颇有几分老成的正气。
“夏小姐很有正义感。”最后,男面试官说了这么一句。
夏唯安觉得这可能不是一句夸奖,然而她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事实上,他们也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又问了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是:“夏小姐高中毕业,怎么没有多读点书?”
她固执地沉默了,然后在她的沉默里,那个女面试官说:“你可以走了,如果被录用,三天之内,我们人事部门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夏唯安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离开。
她想,她可能是被淘汰了。
果然,她一离开,那个男面试官就在她简历上轻轻画了一个叉,把她的简历放到了一边。
张经理挑了挑眉:“沈经理觉得这个女孩不合适?”
沈经理回过头来,特别斯文有理地问:“张经理觉得她Ok?”
张经理淡淡地说:“我觉得挺好的,虽然学历不高,但是说话条理清晰,谈吐也很得体,心里有底线,也有想法,我不知道她有哪里不好了。”
“出卖自己的前老板也没问题?”
“那不叫出卖,她只是做了她想做的而已。”张经理说着,把夏唯安的简历拿过来,在人事主管意见那一栏,写了个“优”字。
沈经理见状笑了笑:“张经理好像忘了,今天是给我们部门招人。”
张经理寸步不让:“抱歉,HR的职责,就是为公司发现合适并且优秀的人才。”
两个主面试官明显又起了争执,余下的另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夏唯安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一切,出来后,刘可和另一个女孩居然还在等着她。
“你们是在等我吗?”她有些惊喜,迎上前问。
刘可说:“是啊。”
另一个则迫不及待地问她:“你面试怎么样?”
夏唯安叹了口气:“我可能没希望了。”
那两女孩相视一眼,问:“怎么啦?”
夏唯安说:“我的问题没有答好。”
那两个女孩又追问了几句,三人一齐往外走。出来的时候,她们正好遇到一行人进来,当中一个女的,白衣黑裤,短发飒爽,走在最前面,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夏唯安、刘可她们连忙让到一边,看他们裹着风走过去,隐隐只听到一句笑谈:“……也不知道能不能招到些真正合用的人才。”
刘可忍不住叹:“这人是谁啊?好有气势!”
夏唯安是不知道的,但是另一个女孩知道,她也望着那些人的方向,说:“是牧晓奕。”
“那个据说初中毕业做到国内销售界传奇的传奇?”
“没错。”
夏唯安听着两人的对答。这时候,牧晓奕那一群人已经进电梯了,她站在最前面,恰好面对着夏唯安,她利落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或许于她只是轻飘飘的一眼,可是在夏唯安,却实实在在感到了某种沉甸甸的质感。
特别的有气势和气场。
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追寻着那个答案。
而就在夏唯安离开没多久,夏唯安还有另外几个有争议的人员的简历就被放在谢子鸣的桌子上。
面试的张经理和沈经理坐在他面前,两人第一个争的就是夏唯安,一个说:“谢总,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诚实吗?有才有德,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把她刷下来。”
一个则说:“谢总,她的行为或许正义,但是她侵害了公司利益也是事实,而且我很担心正义会上瘾,她今日可以因为老板以次充好跟客户举报,他日,也有可能因为别的原因,出卖下一个公司,或者说是同事……而且她还只有高中学历,我不觉得冒着风险录用这么一个低学历的员工,是件明智的事。”
谢子鸣面色沉静地听着,等两人都不再说了,他才各看了一眼,问:“说完了?”拿起那沓简历轻轻扬了扬,冷笑,“你们两个,人脑子吵成猪脑子,就为了这个?”他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冷,“看来,你们还是很闲啊,这点人事决断居然也要拿到我面前来问,怎么,来邀功啊?”
简历被丢在桌上,原本被归拢的纸张散开,其中一份简历刚好露出半边。
谢子鸣还待要说什么,余光微微一扫,就扫到了一张记忆中特别熟悉的脸。
照片应该是近期的,因为她明显长大了,皮肤白了不少,眼神依旧清亮,精致小巧的下颌微微扬起,唇边一点点笑,显得又青春又明媚,还带出了一点少年人才能看见的骄傲。
[5]
谢子鸣要说的话一下就说不出来了,停在那里。
好在这突然的停顿并没有引起另外两位的怀疑,他们诚惶诚恐地表示:“对不起,我们知道怎么做了。”
张经理和沈经理因为人事关系闹了几次矛盾,这次也是实在吵得太厉害,你看上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你看不上,头脑一发热,就跑到了谢子鸣面前。
不然这种基层的招聘,是怎么也不会拿到谢子鸣面前来说的。
两人拿了简历就要走,谢子鸣却一把按在那沓纸上面:“这个就放在这里吧。他们既然争议很大,想必还是有些闪光点的,不如就全部留下来,还有实习期呢,多招几个人也就是了,你们两个至于吵成这样子。”神情冷冷,先看向张经理,“张经理,你是HR的主管,如果在人事处理上做不到有效决断,我会怀疑你的业务能力。”然后又看向沈经理,“沈经理,你最近浮躁了。”
张、沈两人都不由自主垂下头,沉默。
谢子鸣看着很不耐烦,挥手将他们赶了出去。
他们一走,他脸上阴沉的情绪瞬间散了——这两个经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关系户,业务能力一般但是调子高得很,他和他们生气,才气不过来哩。
更何况这回他们还给他带来了这个。
谢子鸣抽出夏唯安的简历,仔细看了一遍后,他总算能确定,这确实就是她。
他忍不住笑了笑,指尖轻轻点在她秀气的眉眼上。
而回到家的夏唯安则揉了揉眉头,看着面前做茶壶状的晏宁很有些无奈。自听夏唯安说了她面试时的对答后,晏宁就一直对她冷嘲热讽,进行全方位毫无人道的打击,从身到心,无一放过!
但她也知道晏宁是为自己好,所以乖乖认错:“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叹口气补充一句,“这不听你说他们家很好嘛,我就觉得应该试一试。”
她偶像所在的公司啊,她以为,道德线会高一些的。
叹气。
晏宁却是冷笑地问她:“你想试什么?”
夏唯安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为好,眨眨眼睛。
但是晏宁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冷笑地说:“你当你是谁啊?还试一下,你是想看看,泰华是不是能够接受你这样傻乎乎的正义感是不是?呵,夏唯安,我可告诉你,你这行为,和你不相关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欣赏你,会夸赞你,但是一旦你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不好意思啊,你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家没点腌臜事啊?有你这么个正义的使者,谁能放心?”
夏唯安:“……”
最后为了能让耳朵清净,她只好请晏宁出去吃夜宵,八块钱一个的大鸡腿,一人啃了一个,这事儿才算消停了。
泰华那边貌似没了希望,夏唯安就按计划去余下两家面试。这两家一家是物流公司,一家是科技公司。这两家的名气,对于夏唯安来说,比泰华都要大,因为她经常可以看到他们的广告,尤其是后者,更是IT界的大佬。
走的时候,晏宁说:“蠢婆,如果他们看得上你,记住不要再犯蠢了。”
嗯,只一个晚上而已,她就给她取了新外号。
夏唯安也不计较,痛定思痛后,点头。
她的痛处是钱,如果迟迟找不到工作,哪怕后面找到了,她怕自己的钱也撑不到她能赚钱的时候。
当业务员,可不是进去就能赚钱的,起码得有一段时间的积累,老伯那样的运气,可一不可再,她完全没敢心存侥幸。
夏唯安抖擞精神再次出发,不过让她沮丧的是,余下两家公司,面试都不太顺。
物流公司需要会英语的,科技公司则是有学历的要求。
尤其是两家的面试官,明显对她各方面条件都很满意的,所以把她刷下来时还颇遗憾:“夏小姐当初怎么就没有继续深造?”
换言之,咋不多读点书啊?
她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们,问:“学历真的就那么重要?虽然我没有读过大学,但是我不觉得自己笨,我也不认为,学历高的人会比我做得更好。”
物流公司的面试官说:“我很欣赏夏小姐的自信,我们也可以不在乎学历,但是夏小姐觉得,你可以用英语和客户交流吗?”
夏唯安:“……”
到科技公司,则是直接问她:“我们的客户群多是IT行业的,最基本的一条,夏小姐的电脑用得熟练吗?”
夏唯安觉得自己受到了暴击。
英语和电脑,都是她的短板,也是她的痛处。
小地方的高中,这两样也都是弱点。
而大学,她不是考不上,而是不得不放弃了那个选项。
当天她打电话回家,发狠一样嘱咐几个弟弟妹妹:“我会挣钱,你们在家好好读书,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谁拿着我挣的钱在学校里混,回来我会揍你们的。”
她说得无比认真,咬牙切齿的。
夏唯安是个很务实的人,虽然被打击,她却并没有就此颓丧,回到家后,反而更加勤奋地往那些大公司里投简历。
晏宁都搞不懂她的脑回路:“明知道大公司讲究,你怎么还闷头往里面钻啊?”
夏唯安把明天要去的公司全都圈定好,头也没抬地说:“以前我是觉得,找大公司至少不用担心被骗。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就应该多往大公司去试一试,要是进去了自然是好,就算进不了,可以多和他们的面试官谈谈也能长见识呀。否则总在小地方混,我担心自己会混成个井底之蛙,到老了,都没有办法有长进。”
晏宁不料她有如此见识,闻言怔了怔,破天荒地没有讽刺她,而是若有所思地回房里去了。
留下夏唯安一个人继续投简历,当然了,为生计考虑,她即便在网上投了一堆,但还是分了一部分精力,挑选了几家名声不那么显赫的公司准备去试一试。
同时,她把所有剩余的时间都拿来练习电脑,也因为此,她每天都给晏宁做饭吃,哪怕晏宁不需要,愿意把电脑无偿借给她,她还是会做好饭等晏宁回来。
晏宁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她大部分钱都寄回去了,现下天天给自己做好吃的,过后肯定又要啃馒头度日,就隔两天拎一大袋菜回来,施恩一般地说:“天天窝家里,看到你就烦,我买菜你做饭给我吃吧。”
夏唯安知道晏宁这是舍不得花她的钱,第一回拎着菜袋子,她沉默了好久,然后越发用心给晏宁做好吃的。
事情多,哪怕没上班,夏唯安整天都忙得像个陀螺,饶是如此,仍记得老伯那边的事,翻翻笔记本,瞅着是时候有别家送材料过去了,便主动打电话:“老伯,您订的衣柜和家具那些有去给你安装了吗?”
老伯接到她的电话很高兴,笑着说:“有,有,他们昨天才打的电话呢,说是今天会送货过去。”还问她,“小夏你是要来吗?”
夏唯安问了时间,说:“我会过来的。”
虽然老伯定制的整体衣柜是个大品牌,不大可能有狗头那样的事发生,但保险起见,夏唯安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夏唯安去完人才市场,出来就上了去老伯家工地的公交车,车是不直达的,下车后还得走老长一截路。
好在她并不怕走路。
老伯一直在等着她,不只是他,这回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她乍一见面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无他,面前的人,大概能算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他的皮肤很薄,白到透明,一如上好的陈年美玉,五官细致深刻,眉目如画,他站在还未完工的客厅中央,颀长玉立,双眸低垂,何止是令人惊艳,简直有让人魂为之夺的本钱。
夏唯安都算不得是外貌控,当听到老伯给她介绍说这是他儿子时,她还是忍不住由衷地说了一句:“您长得好帅哦。”
说完,她还很认真地又看了他一眼。
老伯儿子的俊脸,瞬间就冷了下去,当然了,之前也冷,这会儿给人的感觉尤其冷而已。
夏唯安顿时觉得自己可能夸错了,颇无辜地望向老伯。老伯解围说:“没事,他就是这个样子,从小到大就不喜欢人夸他长得好。”跟着又吐槽,“也就是因为长了这张脸,所以他觉得全天下就没谁配得上他,所以大概这辈子也是找不到老婆了。”
老伯说得有趣,夏唯安忍不住偷偷笑了笑,然后控制不住,又往他家帅儿子那儿看过去。
那男人也冷冷地瞥了夏唯安一眼,夏唯安微愣,讨好地冲他笑了笑。
可能是她笑得太猥琐了吧,那男人扭过头去,没有再理她了。
夏唯安摸摸鼻子,好吧,她会努力控制不去看美人的。她打断了老伯的絮叨,开始帮着查验那些家具的真伪。
她先开箱看的是配件,这个合同上面都是有写明的,全都是国外进口的某五金品牌,她在建材市场的几个月也不是白混的,她一样一样指给老伯看:“正品和仿冒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一个看重量,另外一个就是看材质,最后才看标志这些……”
家具的查验就简单多了,因为大多已经封好边了,只能通过一些事先开好的小孔来查看材质。
大品牌的确在制作上没有什么猫腻,唯一就是看安装工人的安装工艺,夏唯安放了心,对老伯说:“他们这家的安装师傅是整个建材中心手艺最好的,材料没问题,安装问题也不大。”
都说完了,她准备告辞。
老伯因为要在这里等安装的工人过来,就不回去了,但是他安排自己儿子:“这儿出去挺远的,你送送小夏呗。”
他儿子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夏唯安很欣赏老伯儿子的颜值,但是说真的,她有些怕他这冷冰冰的样子,便赶紧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没问题的。”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不过刚出门,老伯的儿子就跟上来了。
夏唯安说:“真不用送了。”
没理。
“现在天气不热,我就当散步也是很好的。”
还是没搭理她。
但是走出一段后,他却忽然又冷又淡地说了一句:“上车。”
语气特别不容违逆。
夏唯安就觉得,何必呢,有车送干吗不让啊,她下午还有一个面试,也是赶时间的呢,就跟着上了他的车。
他的车特别霸气,这要搁以前,夏唯安指不定还有些小兴奋,然而这会儿,她特别规矩,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都不敢随便碰哪里。
除了上车时他问了句“去哪儿”,她答了句后,两人都没说话,他连音乐都没有放,车里的气氛沉闷到能让人窒息。夏唯安努力想找个话题,可是抬眼看到他冷冷的侧脸,又胆怯地放弃了,最后也不折腾,就那么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坐着。
正坐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听到他说了一句:“到了。”
夏唯安精神一振,抬头看了一眼,确实是到了,忙说:“谢谢你啊。”准备下车。
那男人却叫住她。
夏唯安疑惑地回过头来。
“听说你在找工作?”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泠泠的。夏唯安读书时学到一个词叫“林籁泉韵”,大概就是说的他这样的。
她想走的,一时被他的声音所迷,不由得停下来,点头说:“是。”
“作为感谢你救了我爸爸的报酬,钱和工作,你可以挑一样。”他说着,递了一张卡过来。
夏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