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涸沫村,天刚蒙蒙亮,张艺兴向往常一样起床想给家中老黄牛添些草料。
他摸索着穿上蓝色的家织布的短褂子,袖头有些磨破了,在前襟补了一块灰色补丁,穿上黑色的裤子,用一宽布条做的腰带系上裤子,下坑穿上千层底的黑色布鞋,鞋尖处已经有了一个小洞,脚指顶了出来。
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知道小雨在读书,不想影响到他。
他的背有些驼,轻轻推开有些阵旧的木门走了出去。
院内收拾的很整齐,老榆树孤孤单单站在那里。
两间毛草房,西侧有一牛栏,养着一头老黄牛。
老牛正卧在地上,嘴巴不停地咀嚼着,把吃进的草吐出来又重新咀嚼一遍再吞尽去。
他用柳条编织的簸箕装了些青草放在牛槽子里。
老牛慢吞吞地站起来,抖落一下身上的尘土,摇着尾巴,开始吃着青草。
张老汉又拿起扫把开始扫地。
鸡窝中的公鸡又报了一遍晓,鸡叫声在寂静的清晨里,象传音一样从这家传到那家。
不一会,整个村子被此起彼伏鸡叫声唤醒,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狗叫。
小小的村庄一片祥和。
这时素娥也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
她穿着蓝色有几朵灰白云纹的上衣,黑色的土布裤子,头发绾起个髻用一只发簪别着。
她把水泼在东边篱笆边上,回身对张艺兴说:
“他爹,今天犁地吗?”
张艺兴瓮声答道:
“不犁地,东岗地有两条陇没锄二遍,我今天锄完了明天再犁。”
“不如今天叫小雨帮你锄地也快些。”
“不用孩子啦,让他念书吧!也快去赶考了,多念念书总是有好处。”
素娥回头看看屋。
“小雨今天怎么没亮灯读书呢?我去叫他。”
她推门走进西屋,她来到坑前,被子没有叠起,人不在坑上,地下书桌前也没有人,书桌上的书还整齐地摆放在那里。
她心想,一定出去了,她又返回外面问道:
“他爹,你看到小雨出去了吗?”
“没有,这个时间他能上哪,没在屋里吗?”
“没有啊!”
“他走不远,一会就会回来。”
天亮了,素娥早饭已经做好。
在东屋坑上摆着一张方桌,一盆小米稀饭,细柳条编织的浅框里有几个蒸熟的饼子,这是小雨喜欢吃的,一盘黄爪咸菜,三只碗和三双筷子。
张艺兴坐在坑头上正抽着烟袋,浓烈的烟味弥漫在屋里,素娥也端坐在桌子另一边。
张艺兴放下烟袋问道:
“小雨一大早能去哪里?吃饭了还不回来……”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不要等了,你吃完饭还要去干活,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吃吧,这时候也不怕凉。”
说完两人默默地吃着饭。
张艺兴牵着牛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素娥有些着急,走到门口张望着。
夜暮将临,忙了一天的人们都收工回家啦。
张艺兴两口子正站在大门口张望,问走过的人见没见到过他儿子小雨,人们都说没见到。
夜更深了,坑上早晨放的桌子始终没有拿下去,早上吃剩下的饭没有动过。
等了一天都没见人影,老两口找遍了小雨可能去过的地方……
夜晚的风还是很温暖,可这是六月天,天气就象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不一会,从北面涌来黑压压一大片乌云,接着大雨瓢泼地下了起来。
张艺兴和素娥相扶着走进屋里,衣服全湿透了。
素娥开始哭起来,张艺兴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着旱烟。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接着是轰轰的雷声。
所有希望破灭后,素娥再没起来床,眼晴也再没见到光明,精神时好时坏。
张艺兴不再说话,每天不停地干活,他不想停下来,干活能让他忘记一切。
男人有泪不轻弹,还是没到伤心处。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抹着老泪,不敢哭出声来,怕又引起老伴儿伤心痛哭,常常是带着泪水进入梦中。
他渴望能够在梦里见到儿子,或许儿子能在梦里给他捎个信,告诉他在哪里。
可无数个夜晚,他连梦里都不曾见到过儿子,他的心渐渐死去……
活人无期限,死了的人都有时间。
今天是小雨死去三年祭日。
张艺兴一大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这三年来他一人打理着这个家,先把老伴的衣服穿好,吃完了饭他拿着一捆纸钱来到儿子的衣帽冢处。
他拔掉坟上的杂草,点燃纸钱。
燃烧的纸钱在风中跳跃着,张艺兴的泪水流了下来,念叨着:
“儿啊!收钱吧!你狠心的娃,要走也不说一声就这样走了,你娘想你眼睛哭瞎了,瘫痪在坑上三年了,你爹我支撑着这个破败的家,你在那边好好地,想要啥就托梦给我,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几年,让你回来时有个扑头,然后我和你娘就去找你去。”
他一面叨叨咕咕一边将纸钱烧完。
纸灰还闪着火星,几缕青烟还在升腾着,他起身回过头。
一个健壮的影子站在他面前,他擦了擦还带着眼泪的老眼,端详着面前的人。
个子高大,皮肤白嫩,眉宇间凝结着一股英气,飘飘然玉树临风,但无论怎样变化,自己的儿子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问道:
“小雨吗?你是人是鬼?”
“爹,我是小雨,我还活着,你摸摸我。”
说着,小雨走上前拿起爹爹的手抚摸着自已的脸颊,小雨的泪水也流了下来。
张艺兴摸着儿子的脸,那是真实的存在,他知道一切都不是梦,他的儿子真的回来了……他忙把还燃烧的几片纸钱扑灭,向前吐了几口吐沫说道:
“不烧了!不烧了!从此不烧了!我儿子还好好地活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忙跪倒在地,冲着西面磕头。
小雨上前搀扶起他说:
“爹!你和我娘身体还好吗?”
“我还行,你娘她从你离开家就瞎了眼,瘫在炕上三年了。”
说着老泪又流了出来,呜呜咽咽像个孩子似的哭着,小雨一边扶着爹一边说:
“爹!咱从此不哭了,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雨为父亲擦着泪,父子俩说着话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