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贞

很久以前,在越前国的新舄,住着一位名叫长尾长生的年轻人。

长尾家境良好,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并准备继承父业。长尾的父亲是当地一位有名的医生,在长尾年幼之时,他便与一位好友定下了婚约。双方父母彼此约定,只要长尾完成了学业,就将好友的女儿阿贞许配给他为妻。

可惜,天不遂人愿。阿贞十五岁那年不幸患上了肺痨。当时的医学水平难以治愈这种疾病。阿贞的身体状况日渐恶化,她自忖时日无多,想在临终前与长尾见上一面。

长尾听闻此事,满面哀伤地来到阿贞床前,泣不成声。阿贞面容憔悴,身体消瘦,恋恋不舍地对长尾说:

“长尾君,我的未婚夫啊!我们自幼便定下了姻缘,本想在年底举行婚礼。却不曾想到我身染绝症,命不久矣。而今,死神已经在下面召唤我。即便我能多活几日,也只是给他人增添烦恼罢了。现在的我,已无法成为您的妻子了。请原谅我自私地弃君远去,我何尝不希望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但是也请长尾君你不要难过,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度重逢的。”

长尾听完阿贞的话,情真意切地说道:“是的,我们一定会再度重逢。到那时,我们会在极乐净土再见,再不会有离别的痛苦。”

阿贞面色苍白,虚弱地分辩道:“不!不是这样的!我说的重逢,不是指极乐净土,而是现世!我们命中注定将在现世重逢,哪怕我明天就会被深埋于地下。”

阿贞的话令长尾异常诧异,他仔细地盯着阿贞。只见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然后以微弱的、梦呓般细小的声音说道:“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说,我还会在你生活的人世中与你重逢。长尾君,你娶我为妻的愿望一定会实现。请你等我十六年,我将再度转世为女子。这段时间或许很漫长,不过好在你现在才只有十九岁……”

长尾用温柔的语气安慰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阿贞道:“好,我会一直等你,你是我唯一的至爱。我们两个命中注定要做七世的夫妻呢!”

阿贞凝视着长尾的面容,问道:“长尾君,你不怀疑我说的话吗?”

长尾答道:“我只担心,若你今后借用别人的肉身归来,或者改名换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一眼就认出你呢?”

阿贞叹息着摇头道:“我也没什么办法,或许只有上苍才知道我们会在哪里重逢。我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只要长尾君不嫌弃阿贞,阿贞一定会回到你身边。请你千万不要忘记这句话!”

阿贞强撑着病体说了这么多话,把该说的说完后,她便再也支撑不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她终于与世长辞。

长尾深爱着阿贞,他目睹所爱的人离世,心如刀绞。他亲手为阿贞立了一个牌位,并将牌位供奉在家中佛堂,每日都要焚香祭拜。

对于阿贞临死之时所交代的那些不可思议的话,长尾时常在脑海中想起。为不辜负阿贞的在天之灵,他严肃地写下一纸婚约,并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假如阿贞借了别人的身体归来,不管是谁,我都会与她结为夫妻。

写好之后,他郑重其事地把婚约密封好,藏在阿贞灵位的旁边。

长尾毕竟是家中独子,肩负着传承香火的责任,必须结婚。在家人不断地逼迫下,长尾终于屈服了,迎娶了父亲为他挑选的一位女子。结婚之后,长尾依然保持着每天到阿贞灵位前祭拜的习惯。他对阿贞的爱,并未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减少,尽管阿贞的一颦一笑已逐渐消失在他记忆的深处。

时光荏苒,就这样,好多年过去了。

这些年来,长尾命运多舛。双亲、妻子、唯一的儿子相继与他离别,阴阳两隔。天地虽大,长尾却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异常孤独。为了忘却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决定离开空荡荡的家,外出云游四海。

有一天,长尾路过了伊香保村。此地以温泉著称,四面群山环绕,温泉水汽氤氲,风景如画。

长尾被这个地方吸引,决定在这个地方多盘桓几日,赏玩美景,于是他投宿在当地的一家客栈中。客栈里有一位年轻的女侍,长尾与她虽是初见,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脸红心跳。更令人惊讶的是,长尾仔细地端详这个女侍的容貌,竟恍惚看到了阿贞的样子。

长尾惊讶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思忖道:“该不是在做梦吧?”

胳膊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女侍为他提灯送酒,铺床叠被,忙进忙出,举手投足之间的种种表现,都跟阿贞极为相似!

少年时代的美好记忆在长尾脑海里渐渐复苏。

终于,长尾鼓足勇气低声唤住了她:“那个……”

“是!”她温柔地回应着长尾,声音甜美清脆,将长尾内心的忧伤阴霾一扫而空。

长尾鼓足勇气,半信半疑地问道:“这位姑娘,你长得特别像我的一位故人。第一眼见你,我不禁吓了一跳。恕我冒昧,能否请姑娘告知你的出生地和芳名?”

女子脸色突然变了,忽然间像被灵魂附体了一般,用当年与阿贞一样的口吻回答道:

“我叫阿贞,而你,则是越前国的长尾长生,是我的未婚夫。十七年前,我在新舄撒手人寰。那时我们曾约定,你要等我再度回来,与你完婚。后来,你写下婚书,摁上手印,藏在你家佛堂内为我摆放的灵位牌旁边。如今,为了这个约定,我回来了……”

说完这段话,女子瞬间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后来,长尾如愿与这名女子结了婚,两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美中不足的是,长尾再问起她在伊香保村或是跟阿贞有关的前尘往事,她已完全不记得了。

阿贞曾经的那些回忆,在两人重逢的那一瞬间,已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带走。留下来的,只有眼前这份需要珍惜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