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仰望星空:当代哲学前沿问题论集
- 郝立新
- 8226字
- 2020-08-29 19:11:48
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基本观念与当代启示
臧峰宇,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出版专著《马克思政治哲学引论》、译著《不同的路径:马克思主义与恩格斯主义中的黑格尔》,另有合著多部。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及译文多篇。曾获北京高校青年教师教学基本功比赛一等奖。
内容提要:以马克思政治哲学为重要的思想坐标,衡量其与西方政治哲学传统的关联并生发其当代意义,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价值与实践启示。问题得以探讨的前提条件是马克思政治哲学是否可能,或曰梳理马克思对现实政治的哲学论述并作出学理意义上的政治哲学归纳是否能得到学界认同。这一工作的展开必须从基本观念上对马克思的哲学思想、政治经济学思想与政治学思想加以综合审视,从其深刻影响百数十年来国际政治的现实层面着眼,在学理与现实内在融通的意义上把握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历史性规定。
关键词:马克思政治哲学 基本观念 当代启示
近年来,在20世纪后半叶复兴并对西方思想界产生重要影响的政治哲学引起国内学界关注,对西方政治哲学的译介方兴未艾,其与马克思主义政治思想的异同得到重视,相关比较研究逐步展开,当代西方政治哲学对当今社会的解释能力及其实践功能引人深思。从马克思哲学的政治指向中确认政治哲学的学理规定,关注其着眼于实践的现实特质,纠偏以往政治哲学的价值弊端与书斋呓语,汲取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思想精华,审视当今中国社会发展的现实,对建构当代中国政治哲学意义重大。意义得以澄明的基本线索是,确认马克思政治哲学是可能的且是必然的,从马克思毕生思想发展的脉络中疏理其政治哲学的基本观念,发掘其思想遗产的时代精神,对构建以人为本的和谐社会提供与时俱进的理论启示。
一、马克思政治哲学何以可能
作为学术概念的政治哲学从产生之时起便遭遇着争议的命运,因为它既反映政治学的学术特征,亦反映哲学的致思品格。作为政治学与哲学的分支学科,政治哲学的历史脉络、现实形态和未来潜质浸润着政治的哲学意蕴和哲学的政治诉求,无论是与政治科学相区分,还是与其他分支哲学相对应,政治哲学都因为研究对象较为宽泛而呈现可观的理论张力,但这种张力在审慎的分析哲学看来,仍是缺乏明晰性的宏大叙事,因为这种张力逾越了公正、国家、制度等论述范畴,因涉及其他研究对象而侵占了伦理学、社会学等的学术领地。准确地界定政治哲学相对固定的研究对象之必要毋庸置疑,从较为宽泛的意义上审视政治学与哲学的交叉论域亦有重要价值,这大体上呈现出政治哲学研究的两种进路。
马克思政治哲学之可能在上述第一种进路中是成立的,但由于马克思并不致力于成为职业的政治哲学家,而在诉求人类解放的“现实的运动”中成为政治家和革命家,其能被严格确定的政治哲学文本为数寥寥,且大都集中在其思想发展的早期,比如“他的早期论文《论犹太人问题》也许是近两百年来关于政治哲学的最重要和最有影响的作品之一,但对那些缺少相关的哲学和政治学背景知识的人来讲,它实际上是难以读懂的”。马克思中晚期的著作尽管蕴含着丰富的政治思想与哲学思想,终因论域集中在经济学与人类学领域,偏离政治哲学的固定研究对象而不成其为政治哲学著作,换言之,从分析哲学角度把握马克思政治哲学的专门论述,应当主要着眼于马克思早期探讨政治问题的哲学文本。
与第一种进路比较而言,马克思政治哲学之可能在上述第二种进路成立毋庸置疑,其毕生的理论研究都可以在致力于改变人类政治生活命运的意义上被归于政治哲学范畴,即完成对政治思想的哲学表达,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马克思的著作得到政治学家、哲学家和政治哲学家的共同关注,以及为什么高校政治哲学(思想)教材将马克思政治哲学思想作为重要组成部分加以详细介绍,同时也形成了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回应西方政治哲学时一度缺乏的必要的话语机制。这个意义上的马克思政治哲学关注“人性”的思辨根据,重视政治的价值建构,以政治生活中人的命运为理论支点,辩证而历史地审视以往政治哲学的理论实质,扬弃其悖谬之处,丰富其积极层面并引入实践视域,对“现实的个人”如何生成为“有个性的个人”的问题作出历史性回答。
马克思从人性解放的实践层面批判市民社会的自由,他质疑将市民社会的人规定为“本来意义上的人”,“一个刚刚开始解放自己、扫除自己各种成员之间的一切障碍、建立政治共同体的民族,竟郑重宣布同他人以及同共同体分隔开来的利己的人是有权利的”。较之政治哲学的传统论述限于理论的应然层面而言,马克思极为看重政治哲学的现实价值,认为只有在现实的变革中才能改变以往不理想的生活状况,“如果千百万无产者根本不满意他们的生活条件,如果他们的‘存在’同他们的‘本质’完全不符合”,那么,他们绝不是要“平心静气地忍受这种不幸”,而“将在适当时候,在实践中,即通过革命使自己的‘存在’同自己的‘本质’协调一致的时候予以证明”。
探究马克思政治哲学,不能忽视西方政治哲学的历史背景,马克思以实践思维方式颠倒了传统西方政治哲学,“并没有清除柏拉图的理念,只是开始并废除了与其他许多事物并存的、被这种理念显象出来的清澄的天空”。因此,考察西方政治哲学的历史脉络,对深入思考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发展趋向至关重要。从传统西方政治哲学思想资源来看,马克思汲取的最为切近的资源当属黑格尔政治哲学,他“被黑格尔的历史概念所吸引……注意到政治意义上的人类事项在这里开始成了值得哲学家瞩目的东西。即使历史显示了绝对真理,也会给政治全新的价值。不论历史的演员(活动的人们、actor)是否知道,也不论活动的人们是否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总之,政治是‘实现’了哲学”。致力于从政治实践层面实现哲学理念的马克思并不反对研究“人性”,也不反对将纷繁复杂的具体问题抽象上升为一般,然而,以历史审视社会发展现实继而作出理论归纳,与从理论到理论的书斋式抽象当然也不可同日而语。与西方政治哲学的人性规定不同,马克思政治哲学从具体历史条件出发,研究社会发展进程中人的真实境遇,由于从社会生产生活史的角度理解人类政治思想史,其政治哲学致思方式是实践的,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将西方政治哲学的价值诉求整合上升为“每个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规定,并指出实现这种价值理想的现实路径:在人类解放的过程中扬弃现代性的弊端,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基础上,摧毁压迫人、奴役人、剥削人的“旧世界”的锁链,在构建“新世界”的同时推动社会全面进步。
马克思政治哲学既看重“人”的命运的改变,也看重“政治”生活的实践提升,凝视“人”与“政治”的动态关联是生发马克思政治哲学之时代精神的重要支点。“人”是哲学的永恒主题,在遭到分析范式的拒斥之后,政治哲学之复兴依靠对“人”的现实境遇的深思。随着自然科学领域的认知不断更新,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人”这个源于自然的社会存在,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多重角度研究“人”一度成为理论界的热点。但这种研究大多从宏观上阐述问题,缺乏对人与社会发展的微观层面的深入阐发,因而被指认为是类似于形而上学的宏大叙事。对宏大叙事的批判被后现代思潮确立为自身的当然使命,“人”被理解为晚近时代的发明,在科学昌明与技术喧嚣的时代,“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这样,当政治哲学因人们重新重视规范层面的价值内涵而复兴之时,不再直接围绕“人”展开,而将焦点定位在诸如自由、平等、正义等人类政治生活的价值主题。
在“人”缺席的时候,这些价值主题当然是没有什么内容可言的,对上述主题研究的重要意义在于从微观视域审视与人相关的社会存在,当对这些具体问题的研究日益澄明的时候,从“人”的角度完成合题无疑是必要的。在当代西方政治哲学方兴未艾之际,重审马克思政治哲学至关重要,这不仅因为马克思政治哲学的产生基于西方政治哲学的总体背景,在实践唯物主义层面以颠覆青年黑格尔派的政治哲学为契机,辩证而历史地完成了对柏拉图以来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颠倒,还因为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政治理想与价值诉求远未过时,其对人类政治生活的历史考察方法仍具有不可或缺的意义,马克思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哲学—经济学批判为当代西方政治哲学提供了“批判的武器”,而其对“武器的批判”正是超越林林总总的脱离现实政治生活的纯粹思辨哲学的实践支点。
马克思政治哲学不仅是其政治经济学和共产主义理论的方法论,也是马克思思想整体的世界观和价值论。马克思政治哲学当然不是马克思思想的全部,但抽离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批判精神,马克思思想将难以体现其历史视野、实践思维和价值诉求。马克思政治哲学不仅不存在人学空场,其理论实质乃是实践人学,致力于在人类解放的同时使人与人之间展开真正的交往,使人们获得发展个性的自由时间。“马克思的‘实践’在根本上是一种具有鲜明的政治内涵的概念,它所要回答的核心问题同样是:如何创造一种自由的社会生活共同体,使所有的人在此社会生活共同体中实现真正的自由。通过实践活动改造与人的本性不相符合的社会政治关系,并建立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政治哲学对以往政治哲学的超越是不言而喻的,其对当代政治哲学的启示意义也是毋庸置疑的。
二、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基本观念
任何哲学的产生与发展都不能无视此前思想史层面的文化传统,马克思政治哲学基本观念之确立基于对西方政治哲学的历史考察与人学概览,深刻阐发“现实的个人”的政治生活实际。解读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内在规定、思辨方法及价值诉求,必先了解西方政治哲学的相关内容,继而探究马克思在何种意义上完成了对传统政治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在梳理西方政治哲学历史脉络的过程中可见,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基本观念汲取西方政治哲学精华并推陈出新,涵盖马克思哲学的政治实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与共产主义理论的方法论,可从这三重维度把握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整体意义。马克思在其政治哲学诸观念中论述政治生活的可能与现实,以人类解放、自由与全面发展为价值旨归,在改变世界的政治实践而非仅仅解释世界的理论推衍中逐步成为历史必然。
西方政治哲学的思辨传统是马克思审视人类政治生活史的重要参照,它在辩证地汲取西方政治哲学精华的基础上,以实践思维方式明确政治生活的现实历史。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从哲学角度审视人类政治生活,同时从人类政治生活角度发展哲学,致力于改变现存政治,使每个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成为历史事实。马克思政治哲学对西方政治哲学的历史性超越不言自明,这种超越是在马克思政治哲学、政治经济学及共产主义理论的阐发与应用中展开的,其与时俱进的实践意蕴至今仍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从政治哲学视角理解马克思哲学—人学变革及其现代性批判的实质,梳理马克思思想发展的轨迹,可见其政治哲学的实践人学特质。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基本观念确立于其哲学变革,这场变革是以颠覆青年黑格尔派的政治批判为契机展开的,“人”在其哲学变革之后的视域中是具体的“社会关系的总和”,而非偶然或孤立的存在,社会关系首先是生产关系,生产关系的不合理是“现实的个人”遭遇异化而成为背离其类本质存在的根本缘由。可以说,重审“人”的实践规定及其现实政治境遇,是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第一种基本观念。这种观念开启了现代性批判视域,从历史层面阐述资本主义社会异于以往的现代性特征,其现代性批判与资本主义批判以及形而上学批判乃是一致的。
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第二种基本观念是,只有在经济生产生活中才能看清人的现实政治境遇,经济生产生活是政治哲学的现实栖居地。正是在深入钻研政治经济学并生发其时代价值的过程中,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现实维度清晰地呈现出来,他将对遭受资本统治的无产阶级的同情表达为推翻旧世界奴役的现实力量。之所以不同于国民经济学家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生活体系的合理化论证,在于马克思以政治哲学的现代性批判精神重塑政治经济学的价值理想,或曰其政治经济学批判表明其政治哲学的价值诉求始终“在场”,其对无产阶级解放全人类之后解放自己的深切冀望基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必然瓦解的历史逻辑。
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第三种基本观念是,政治是人类现实生活的重要维度,却并非必然维度,随着共产主义社会的确立,政治将在人类生活中消失。通过对社会生产生活史及人类政治思想史的考察,马克思深刻地指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实质,为未来理想社会及其实现路径勾勒出简明的蓝图。毋庸置疑,马克思共产主义理论基于政治哲学的实践审视,其对政治的最终扬弃乃是为了彻底地解放人,终结资本统治的时代,使人们在获得自由的同时确立“自由人的联合体”。在研究古代东方社会的过程中,马克思探究共产主义社会实现的另一条路径,与致力于发展生产力,继而变革旧的生产关系的道路相比,马克思的新见旨在探究彻底地变革生产关系之后,极大地发展生产力的可能,这种政治哲学的理论尝试及其实践旨趣为东方国家选择革命道路提供了重要启示。
从宽泛的意义上看,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基本观念贯穿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全程,反映了其思想逐渐现实化的过程,即马克思思想从产生到发展并非一蹴而就,对以往政治哲学与经济学著作的批判性阅读与札记伴随其著述。早期的德语作文及法哲学著作虽不尽完善,但其间浸透的改变世界的理论勇气预示其政治哲学发展的可能路径。他在撰写《博士论文》时一度认为,哲学实践本身就是理论批判,通过对社会生产生活的实践考察,他的思想逐步发生转变,其后的政论文章充满政治激情,其间的哲理意蕴使之不乏为批判“旧世界”的檄文。1844年是马克思理论发展的重要时期,此前他受魏特林的《和谐与自由的保证》与赫斯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行动的哲学》及《唯一和完全的自由》的影响。1843年底,他读到恩格斯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受到很大震动,开始阅读萨伊、斯密、李嘉图、穆勒、普雷沃等人的经济学著作,并完成了九册“经济学笔记”,这是其撰写《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基础。在撰写这部手稿的过程中,马克思思想仍处于形成中。从《德意志意识形态》开始,马克思政治哲学走向成熟,这得益于其哲学—人学变革的范式转换。由于深入钻研政治经济学典籍并调查其所处时代的经济生产生活,马克思开始探求无产者和资产者之间存在社会差异的根本原因,找到解密资产阶级社会运转的钥匙,他看到“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其基于剩余价值的发现而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价值批判为政治哲学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现实根基。
马克思的政论与对政治国家的历史研究具有鲜明的政治意蕴,其对“资本”的宏论正是从政治生活的角度审视经济生活的力作,对诉求共产主义社会的冀望同样从现实政治角度加以理论拓展。马克思政治哲学与实践人学内在一致,马克思始终将政治生活中的“现实的个人”的生成视为理论的着眼点,他的共产主义理论是对无产者解放全人类的“现实的运动”的实践归纳,而其晚年的人类学研究是在欧洲人类学研究新发现的基础上,阐述共产主义社会的另一种实现方式,其全部理论研究的目的在于使“自由人的联合体”成为社会发展现实,上述视野对当代社会生活的批判与建构具有不可忽视的启示。可以说,对其早期文本与中晚期文本做政治哲学解读是必要的,从政治趋向与价值诉求角度贯穿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基本观念也是可能的。马克思哲学变革之所以不是马克思哲学的终结,而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开启,原因正在于此。
马克思政治哲学的三种基本观念表现为历史视野、实践思维方式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诉求内在一致,其历史视野从具体着眼而兼顾一般,其思维方式走出纯粹思辨的苑囿,始终以实践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其价值诉求体现为对未来理想社会的人文冀望。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基本观念具有内在的逻辑关联,不仅表现为马克思思想形成的时间延展,也表现为马克思思想整体的核心特质,即其理论具有广义政治哲学的现实旨趣。而这种现实性正是其理论具有持久生命力的原因所在,梳理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整体脉络并生发其时代精神,对当代社会进步与人的发展均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
三、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当代启示
马克思政治哲学在当代仍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因为资本主义批判、异化的扬弃与诉求现实的公平正义仍然是当代政治哲学的社会使命,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生命力基于历史视野、实践思维方式及人类解放的价值诉求。在构建以人为本的和谐社会的当今中国,梳理马克思政治哲学中国化的历史脉络,确立其与时俱进的当代形态,用以审视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实际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社会发展呼唤哲学创新,建构当代中国政治哲学应该汲取中国传统政治哲学、马克思政治哲学和当代西方政治哲学的理论精华,实践地推动当代中国和谐社会及和谐世界的构建。
马克思逝世至今的120多年来,“形形色色的马克思主义如此繁杂,有时竟难以捉摸,想要对它作出很全面地把握必定会流于肤浅”,但“把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发展脉络描摹出来”并加以一般考察是绝对必要的。学术界基于一般考察而得出的共识是: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大致形成两种理路,一种是以苏联哲学教科书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即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体系;另一种是以人道主义为主导线索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诸流派。两种理路都对马克思思想作出诠释,但差异是相当明显的。前者注重从认识论和反映论的角度阐述马克思发现的历史发展规律;后者则注重从本体论和人性论的角度阐述马克思对人的个性自由的价值关怀,两者都没有以实践唯物主义完成人的发展与社会发展的合题。
尤应注意的是,对马克思政治哲学加以宏观审视,要从马克思政治哲学的连续性而非断裂出发去说明问题,以期阐述基于马克思政治理想和价值诉求的学术方法与实践向度。几乎任何思想家的学术发展都有重要的分期,马克思也不例外,但若将这种分期视为马克思思想一度存在悖论的根据则是轻率的。从马克思思想发展各阶段的差异出发,可看清其不同阶段的理论兴趣;从马克思思想内在理路的一致出发,可把握其贯穿始终的价值理想和人文精神,马克思哲学思想的差异与一致并不矛盾。之所以进行前后有所差异的哲学—人学变革,在于马克思以新唯物主义阐述人类解放的历史命题,对其方法论的差别及价值论的一致应给予双重审视。
由于马克思深刻地阐释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和人类政治生活的大致趋势,马克思之后的西方政治哲学绕开马克思政治哲学乃是不可能的,当代西方政治哲学家大都将马克思哲学理解为政治哲学或社会哲学,西方高校政治哲学与社会哲学教科书均将马克思相关哲学列于其中,从其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性批判中汲取灵感,致力于使人类正义、平等、自由等价值理想成为现实。他们回溯政治哲学的思想源头,以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作为思想的文化存在方式,同时借鉴马克思实践的思维方式,关注现实政治的发展,试图建构“现实的乌托邦”。作为普适价值,思考不同地域不同历史文化背景的当代人类政治生活的共性是必要的,但其差别也无法忽视,在这个意义上,当代西方政治哲学还是对权力的文化考察或对公平正义的“无知之幕”式假设,而现实政治生活仍随实际的经济利益与政治利益的变化而变化。
建构当代中国政治哲学必然要借鉴中国传统政治哲学、马克思政治哲学和当代西方政治哲学的精华。注重日用伦常的中国传统哲学始终关心人们的现实政治生活,将家庭伦理关系与政治社会的君臣关系视为一致的存在,甚至对形而上的价值理想、宗教情怀也持有实用心态,看其对现实政治生活是否有用,这种文化积淀仍然影响着当代中国人的认知习惯。当代中国政治哲学应秉持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历史视野、实践方法与价值诉求,对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学术梳理,生发其新的文化生长点,与此同时,关注当代西方政治哲学的理论成果,展开积极有益的对话,为构建以人为本的和谐社会提供与时俱进的思想资源。
在当今时代,马克思政治哲学应与时俱进,其关注的主题也应随着时代主题的变化而改变。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用历史的笔触书写的这句话凝缩着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现实生命:“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斯言高度概括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的辩证法。当代社会生活中的公共问题日益突出,如何在满足人的个性自由与全面发展的同时,以人的公共性建构和谐的社会共同体,在促进社会发展的同时提高人的生活质量,反思个人与社会或曰人的个性与公共性的矛盾,在可能且现实的意义上谋求其内在融通,回答政治学与哲学的共同问题,深入研究马克思政治哲学及其中国语境的当代意义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