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问题的切入:文化解读

1.1 中国:从想象到现实

汉学作为一门西方研究中国的学问,如果把马可·波罗作为汉学的开端和雏形算起,其发展已经经历了数百年历史,主要可以分为传统汉学即欧洲汉学阶段和主要以战后美国为中心的现代中国学或中国研究阶段,而在传统汉学阶段的发展中,中国在西方想象中的形象与汉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中国的形象经历了从想象到现实的变化,西方汉学家对于其研究对象的中国也经历了从仰视到俯视的视角转换。1694年法国巴黎发生了一桩轰动朝野的大事,一位据说是中国公主的女人被海盗绑架劫掠到了巴黎,根据她磕磕绊绊的法语叙述,她是康熙皇帝的女儿,被许配给日本皇太子,但是在路途中被荷兰海盗掳走,最后辗转又被法国舰船俘获。这在三百多年前的法国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一时间,达官贵人趋之若鹜,都来一睹这位中国皇帝女儿的芳容,甚至皇族也来认她作干女儿,给她买高贵的华服,教给她最高贵的宫廷礼仪,并规劝她放弃原有的宗教信仰,皈依神圣的天主教。这一事件也震动了当时巴黎研究中国的一个小圈子,虽当时还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汉学,不过当地刚好有一位在中国传教20年刚回巴黎的耶稣会修士,他慕名前去拜会这位中国公主,却发现自己用汉语跟她交谈时,这位中国公主一点也不懂,而是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跟他交谈,并坚持说自己说的才是正宗的汉语。由于当时没有其他懂汉语的人可以判别,所以大家都相信中国公主的话,而不相信修士。不甘心的修士发现,这位公主长得一点都不像中国人,于是又想出一招,回家拿了一本中文书请她读,想以此揭穿她的虚假身份。没想到,这位中国公主拿过书去,就高声朗读起来,不过读的根本就不是汉语。因为她是“中国人”,所以大家又都相信了她的话。随着时间流逝,这位中国公主身上的疑点也越来越多了,最后几乎没有人再听信她的辩言。直到她风烛残年之时,她才透露了为何要冒充中国人,冒充中国皇帝的女儿:“我是一个十分贫寒的法国女人。如果我是法国人,没有任何人会关心照顾我。但只要我摇身一变成了中国人,我所有的好年景都会来了。”Jonathan D. Spence. To Change Europe:The First Chinese in France,1680—1735(The John Fulton Lecture in the Liberal Arts).Middlebury Vermont:Middlebury College,1989:8-10.

从这个故事可见在那时的西方世界,中国这块神奇的土地具有何等吸引人的魅力,作为当时西方文化先锋的法国人是多么景仰圣地般的中国。其实在此三百多年前,西方已经对中国充满瑰丽的想象和神往了。14世纪中叶的意大利人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轰动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方世界,中国成了西方人的文明梦境,成了他们的理想国和奋斗目标。歌德在晚年迷上了中国,用最优美的诗章赞美中国,感慨“在我们的祖先还生活在野森林的时代,中国就有了这么精致优雅伟大的文明”Jonathan. D. Spence. Chinese Roundabout. New York:W. W. Norton&Company Inc., 1992:81-82.。法国18世纪启蒙运动的大师们极力赞颂过中国,伏尔泰盛赞中国文明的伟大感化力,坚称世界历史的真正开端不是《圣经》纪年的时代而应以中华文明为开端,还特别赞誉中国法律不仅为惩恶而且还扬善。美国政治家、发明家、文学家富兰克林曾购买大量关于中国社会组织的书籍并加以探讨,还试图派政府大员去中国学习中国法律,而另一个伟大的政治家、美国总统、《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杰斐逊称中国人是“天生的贵族”Spence, Chinese Roundabout:81-82.

在这一切对中国的膜拜和赞颂背后,是中国资料的缺乏,除了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之外乏善可陈。早期的汉学,正是在这种情形下走入西方文化视野的。正因如此,早期汉学也走过不少弯路,甚至有一些悲情色彩。自诩为“西方汉学之父”的普鲁士早期汉学家贝耶就具有代表性。他的一生充满扑朔迷离的悲剧色彩,而他的探索和为汉学献身的一生代表着西方早期汉学家对汉学研究的坚韧、虔诚与盲目。

贝耶综合研究了当时有关中国的所有成果,而这些学说本身很多都是虚假的。当时的英国学者约翰·韦伯终其毕生学术生涯,求证汉语是世界上第一种语言,因此汉语是世界上所有语言的“母亲”;荷兰学者伊萨克·沃休斯认为中国的艺术与科学遥遥领先于所有国家;法国学者菲利普·麦逊曾“证明”汉语是古希伯来语的一支方言,汉语的知识可以诠释《旧约》中的一切语言学上的难解之谜,比如他认为,《旧约》中上帝为救围在沙漠里的以色列孩子们而从天上撒下来的食物“玛那”(Manna)就是中国人所说的“馒头”(Man-ton);瑞典学者奥拉欧斯·拉德贝克认为汉语是离古哥特语最近的平行的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