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胆言罢最后一语,刹那间,天魂化作流光归向天际,地魂如轻烟般消散于尘世,唯有人魂被那冥冥中的力量卷入轮回之途,自此阴阳两隔。
人杰垂首伫立,唇齿紧抿,仿若一尊无声的石像。压抑与迷茫如潮水般漫过心头,竟觉周遭天色都黯淡了几分。须臾,掌心传来的温度渐冷,才惊觉怀中父亲的体温正悄然流逝,他颤抖着双臂,缓缓抱起父亲站起身来,神色中满是悲怆与决绝。
谢无僵见人杰欲行,急忙上前,神色凝重道:
“赵公子,还请节哀顺变。若换作平日,老夫定当盛情相邀,留公子于府中把酒言欢。然令尊新逝,哀痛之际,老夫亦不便强留。唯心中有几处疑惑,还望如实回答。”
人杰对城主的感官不错,虽未言语,却微微颔首示意。
“不知令尊所中之毒,是何人所为?”
人杰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愤恨,沉声道:“不认识,当时我背着父亲,那人突然偷袭,我们本来已经躲开了,没想到那人手上冒出来的黑气有毒,是我疏忽,才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毒气沾染!”人杰说到这,内心满是悔恨,恨不能仰天长啸,以泄心中之愤。
一念及此,人杰心中满是自责,若早知那黑气暗藏杀机,或是自己再谨慎几分,父亲又怎会命丧黄泉?这般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他杀意顿起,恨不得即刻折返,再给那人狠狠补上一记“削猪肉”,将其碎尸万段!
“掌中毒?难不成是无生门?你爹惹上了什么仇家?寻常后天,修为被废,居然还派先天用毒高手出手偷袭?”
人杰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这世间,唯有问天盟对我爹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待安顿好父亲,我定要找他们清算!”一路上,父亲提及问天盟时的忧虑与愤恨,此刻都化作了他眼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若不是父亲生前谆谆教诲,教导他不可冲动行事,此刻的人杰早已提刀杀向问天盟,血洗仇敌。即使暂时压制住杀意,他也绝对忍不到明天。
他今晚就要动手!
他要杀光他们的头!
谢无僵听闻“问天盟”三字,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惊疑,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他平复下心情,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赵公子以前是否来过府里?怎么知道老夫在这里?”
其实从人杰冲破禁制,径直朝自己所在之处而来时,谢无僵心中便满是疑惑。这般熟稔的路径,仿若在自家府中闲庭信步,难免让人怀疑其身份。可想想又不可能。
人杰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一问题,父亲嘱咐的两件事仍然记在耳边。他想了想,含糊其辞地说:
“这里你修为最高。”
谢无僵恍然,抚须笑道:“原来是功法感应,难怪如此!赵公子小小年纪,竟能修炼出这般精纯的妖功,又将《天心我心决》修至如此境界,当真是天赋异禀,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不知仙师尊姓大名?”
“……”
人杰沉默不语,谢无僵对此早有预料,他神色一肃,缓缓道出心中真正所想:
“若有所不便,公子无需多言。老夫听闻令师已羽化登仙,而令尊亦言公子有意投身仙门,研习仙法。
我炼尸派虽未列于当今十四仙门之中,然论传承,源远流长,不逊色于任何仙门;
论底蕴,底蕴深厚,更胜诸多门派;
论功法,亦有直通人仙之妙法。
老夫身为宗主,若公子肯加入本派,老夫愿收你为亲传弟子,倾尽全派之力栽培。再者,老夫身为湘城之主,无论公子是欲参加‘武举’,还是前往天道书院求学,老夫皆可全力相助。
且小女自上次与公子相见,对你的言行钦佩不已,时常称赞。若公子愿意,日后与小女一同修炼,相互扶持,在这修行之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谢小语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地看着父亲脸不红气不喘地把自己女儿卖了。谢无僵一边说,一边以灵识传音警告女儿,莫要出声打断。
谢无僵眼光何等老辣。
虽不知人杰灵根究竟如何,但他心中明白,一个十几岁便踏入先天之境的修士,即便在各州各郡,那也是各大门派重点培养的顶尖人才。
再加上人杰那快若金丹后期修士的身法、出神入化的“分解刀”、精纯无比的妖功,以及《天心我心决》赋予的独特感应能力,在同辈之中,人杰绝对堪称顶尖,绝对可以排到天下前五!
若能将此人纳入炼尸派,假以时日,必能带领门派重振雄风。重回仙门的梦想,不再是遥遥无期!
虽说谢无僵贵为一郡之主,更是修为高深的元婴修士,但其中苦楚唯有自知。
炼尸派发展至今,瓶颈重重,内忧外患不断。而那如日中天的天心宗,恰似一座巍峨大山,横亘在前,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让谢无僵振兴门派的希望愈发渺茫。
谢无僵此时也有点紧张,颇为期待地望着人杰。
人杰沉思片刻,对炼尸派的印象尚可,但父亲的嘱托他始终牢记于心。父亲曾言,先钻研《天心我心决》,若能有所成,便入天心宗;若不成,再另作打算。
如今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修炼成功,故而不急于应允,亦不急于拒绝,只沉声道:
“当下,我唯有先完成父亲的遗愿,为他报仇雪恨。待此事了结,再考虑门派之事。”
谢无僵恍然,轻叹一声,知自己确实操之过急。他自怀中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腰牌,郑重地放入人杰手中,语重心长道:
“你与小语年纪相仿,皆是湘城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在老夫眼中,便如同自家孩儿一般。
此腰牌你且收好,日后无论前往炼尸派,还是来城主府,只要出示此物,自会有人相助。若逢危急时刻,捏碎腰牌,老夫便能感应,必以最快速度赶到”
赵大胆还没来得及和人杰说,人心叵测,外人的东西不可轻易收受,所以此时人杰根本就不太会拒绝人。
他把腰牌收了下来,顺手挂在腰上,对着谢无僵点了点头,下一刻,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喂!”
谢小语原本还想着凭借地利,好好奚落人杰一番,可眼见他遭遇丧父之痛,便也不忍落井下石。然而人杰自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便离去,这可惹恼了谢小语。她小脸涨得通红,连连跺脚,气呼呼地骂道:
“臭小贼!”
“小语,女孩子要注意形象!”谢无僵谢无僵眉头微皱,难得对女儿语气严厉。
“爹!你怎么也凶我!从刚才就是,还用灵识传音警告人家!”委屈地撅起嘴,嗔怒道:
“还说那么难为情的话,人家什么时候对他称赞有加了!哪有像爹您这样拉拢人的,还说出那些羞人的话!女儿何时称赞过他了?哪有父亲这样拉拢人的,还说什么修行路上做个伴,哎呀!”
谢小语气得又重重一跺脚,娇蛮地嚷道:
“谁会跟那个讨厌的小贼作伴!”
谢无僵哈哈大笑,不再隐瞒心中所想,朗声道:“我家小语乃金枝玉叶,御赐诰号,身份尊贵无比。寻常青年才俊,又怎能入得了我眼。”
言罢,谢无僵望向门外,目光深邃:
“但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凭他的实力,若能收入麾下,悉心培养,他日必能登上武榜之首,成为名震天下的绝代天骄。
有此等人物相助,炼尸派重回仙门之列才有希望!也唯有他,才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况且,我已派人查过他的底细。此子涉世未深,心地纯善,如同一张白纸般干净,又无门无派,如今更是形单影只。
这般品性,断然不会是外门奸细,如此璞玉,更应该尽早拉拢。”
“可你还没有问过人家是什么意思,女儿只愿与倾心之人相伴,旁人断是不依的!”谢小语双颊绯红,扑到父亲身侧,晃着他的衣袖嗔道。
谢无僵捋着胡须,眼中笑意狡黠,“为父怎会不问?你在膳间的言语神态,早将心意表露无遗。若非对那小子另眼相看,我岂会贸然开口?”
“胡说!女儿何时看上那小贼了!他最讨厌了!”谢小语无能跺脚。
“好了。”凌语儿忍俊不禁,伸手轻抚女儿青丝,转而望向夫君,眼波流转:“瞧,那孩子痛快收了你的腰牌,还即刻佩戴在身。不管他作何想法,这在旁人看来,已然是夫君你的人了。”
“哈哈哈!”谢无僵仰头大笑,一对獠牙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尽显欣喜。
话音未落,管家袁辰匆匆而至,见厅内只剩三人,神色焦急,拱手问道:
“赵公子离开了?”
“走了,前脚刚走。怎么,袁长老有事要找他?”陵语儿望着他问。
“哎呀!坏了!”袁辰脸色骤变,慌忙凑近谢无僵,压低声音道:“宗主,属下有紧急要事禀报!”
谢无僵与凌语儿目光交汇,凌语儿心下了然,轻柔地揽过女儿:“乖,你爹有正事要忙,随娘去你屋里说说话。”
待母女二人走远,谢无僵神色瞬间凝重,目光如炬地盯着袁辰:
“怎么了?莫不是问天盟招惹了赵人杰?”
“宗主知道了?”袁辰一愣,连忙汇报:“赵大胆乃是命丧无生门‘催心掌’下!不仅派出厉铭,还让七怪之一的夺魂怪厉狂这位金丹高手压阵!这次雇佣无生门杀手,就是问天盟干的好事。”
“为杀一介废人,竟动用金丹强者?简直荒谬!我早有严令,此时先天以上修士不得轻易现身,他们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谢无僵气急。
袁辰苦着脸,连连摇头:“正因不便亲自出手,他们才借无生门之手。谁料无生门不仅任务失败,还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怎么回事?无生门出手还留下了痕迹?”
袁辰语气发颤,声音中满是焦虑:“岂止是痕迹!厉铭、厉狂两具尸体就陈尸在北郊禹书桓府外,现场目击者众多,根本瞒不住!
无生门应该是附近没留其他先天以上的人手,问天盟和我们的人更是不敢在此时露面,两具尸体现在还在那里无人敢碰。
无生门怕是在附近未留援手,问天盟和我们的人亦不敢贸然现身。如今尸体无人敢动,消息已然传开,衙门束手无策,这才来向宗主请示。”袁辰额头望向谢无僵,“此事该如何是好?”
谢无僵神色肃然,沉吟道:“厉狂与你同为金丹中期,又有本命真器傍身,控魂功法更是诡异莫测。究竟是何人,竟能将他斩杀?”
袁辰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道:“正是赵人杰!”
谢无僵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惊呼:“不可能!他不过是先天修为!”
“起初属下亦不敢相信,可亲自勘察现场,询问了禹书桓和罗横后,才知此事千真万确。
赵公子速度太快了,杀厉铭只用了一刀!杀厉狂只用了五招!
厉狂被赵公子近身后,根本施展不开手脚,所有护身法宝和护体功法瞬间被破,刚欲升空,便被削去衣衫,紧接着一刀两断!”
袁辰擦了擦额间冷汗,语气凝重地分析:
“依属下在养殖场所见,赵公子的分解刀刁钻狠辣,加之那快如闪电的身法,连我都难以反应。若对敌时稍有大意,被他近身,便是金丹修士,也却有可能难逃一死!”
谢无僵来回踱步,面色阴沉如雷:“先天斩金丹,此等奇事多少年未曾听闻!无论其中有无蹊跷,消息明日必将传遍仙门!
我还想着先掩住人杰的消息,徐徐图之,在仙门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拉到门下,这下怕是和罗横那次一样,瞒不住了!究竟是哪个蠢货坏我大事,我定要他付出代价!”
谢无僵刚刚还在畅想着未来,结果美梦瞬间破灭,搅局的还可能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