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披麻戴孝

人杰冷目如霜,凝视着眼前身形摇摇欲坠的问天楼主,声如寒冰般质问:

“就是你下的令,杀我父亲?”

李天奇视线朦胧,脑袋如灌了铅般沉重。他狠狠甩了甩头,单手重重撑在桌案之上,另一只手不住地往剑柄探去,几番用力,长剑却似生了根,纹丝不动。

“若我说此事非我主使,无生门亦非我所召,你可愿信?”李天奇终于放弃了拔剑的徒劳,双手皆撑于桌案,大口喘着粗气,目光直直地盯着人杰。

“不是你,就是地下室那个了。”人杰语气冰冷,杀意凛冽,在他心中,此二人皆难逃一死。

“你!”李天奇面色骤变,瞬间恍然:“原来如此,天心我心决。”紧接着,他语气急切,带着几分慌乱与讨好:

“是他!针对你父亲的一切行动都是他指使的!赵公子,如果你放我一马,我就告诉你问天盟的真正秘密。今后唯公子您马首是瞻!”

“没有兴趣。”人杰一步跨出,手中杀猪刀微微抬起,周身妖气翻涌,如实质般扩散出半尺有余。

“别过来!”屋内烛火诡谲明灭,此时的李天奇哪还有半点先天高手的威严。

他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铜炉,将沉水香灰泼洒了一地。他此刻的脑袋正轰鸣不止,在人杰惊天杀意的压迫下,冷汗顺着脊背蜿蜒,浸透的玄色锦袍紧贴在颤抖的身躯上。

檀木桌椅被撞倒,李天奇的膝盖又重重磕在地板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挣扎着想要再次抽出兵器,却只扯落空悬的剑穗。他跌跌撞撞退至雕花窗前,冰凉的窗棂硌得掌心生疼,身前是不断逼近的阴影,背后是十几丈高的窗台,风卷着凌乱的发丝,将绝望一寸寸刻进眼底。

“赵公子!做人留一线!不是我要杀你父亲,你不能杀我!问天盟也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只是傀儡!今天你若毁了这里,明天神仙也救不了你!”李天奇的声音在楼阁里回荡,声色俱厉的恐吓声中,夹杂着止不住的颤音。

“命中注定无办法...”

人杰一步步逼近李天奇,每踏前一步,木板便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漆黑妖气顺着裂缝蔓延。他垂眸望着脚下瑟缩的猎物,神眼微微转动,倒映出对方扭曲变形的面容。

他将左手刀插回腰间,空出的左手瞬间握抓,如铁钳般扣住李天奇咽喉,竟生生将这位先天高手提至半空。李天奇双腿乱蹬,却又绵软无力。人杰另一只手握刀递向前,刀锋贴着对方颈侧游走,擦一下,再擦一下。随后,他将额头抵住对方额头,近距离睁开了那双令人胆寒的复眼:

“来世投胎做好人!”

言罢,寒光一闪,一刀封喉,妖气灌体!

人杰满脸厌恶,随手一推。

咚!

满脸恐惧的李天奇倒在了窗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本能地想要捂住脖颈,却感觉越来越轻,越来越冷。片刻间,双眼一翻,脑袋无力地垂在窗外,温热的鲜血喷溅在雕花窗棂上,将窗纸染成红梅,然后又如断了线的珠串,从十几丈高空滴滴坠落。

田镇尧一跃上九楼就看见了眼前的这一景象。他强压下震惊,开口问道:

“李天奇这就死了?贤侄,这些人怎么回事,都死了?”

“没有,只是晕了。”

人杰闭上眼睛,随即走到中间的窟窿旁,目光扫视一圈,语气中透着残忍与期待,沉声道:

“这些人,能杀掉吗?”

田镇尧想起今夜上头的吩咐,咬咬牙狠声道:

“杀!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鸟,手上沾有不少弟兄的血。底下普通帮众尚可从轻发落,但这些人,必须血债血偿!”

“好。”

人杰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刹那间,刀光如电,十几刀迅猛挥出。只听得一阵轰隆声响,桌椅纷纷倒地,切面平整如镜。

咕咚。

田镇尧不禁咽了口唾沫,他手上人命不少,原来听赵大胆出招时口号也喊得响。然而今日,他才真正见识到何为“杀人如杀猪”。缓过神来,他走上前去,轻拍人杰的肩膀:

“贤侄尽早归家吧,家中尚有诸多后事需料理。此地的收尾事宜,便交给我来处理。等忙完了,我便领着弟兄们前去祭奠老赵。”

“还有一个。”

“什么?”

“地下室里还有一个,也是先天,先天九品。”

“什么!”

“我下去了。”说完这句话,人杰一跃而下。

田镇尧定了定神,神色凝重,也跟着跃下。

罗横此时正腿足飞快地爬楼,刚“咚咚咚”跑到四楼,就看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然后又看到了田镇尧。

人杰并非直接从九楼跳下,而是凭借精妙的身法,速度奇快。相较之下,田镇尧的身法稍缓,此刻正借力施展轻功向下疾落。

“诶!田老大!你们去哪?上面就结束了?”罗横喊道。田镇尧瞥了他一眼,神色匆忙:

“李天奇已死,人杰说地下还藏了一个。”

接着便下到了三楼。

“我靠!!”罗横哀嚎一声,满脸无奈:

“赶着投胎啊!急啥!报仇不都是慢慢来的嘛!”说罢,擦了擦额间汗水,转身朝着楼下狂奔:

“等等我!”

田镇尧来到一楼,只见地面上刀痕纵横交错,深浅不一。也不知这地面是何种石材所制,坚硬异常。人杰方才耗尽大半精气神,施展杀猪势,又接连使出开猪膛、削猪骨等招式,却未能将地面破开,此时正立于原地,默默恢复灵气。

“我来!”

田镇尧大吼一声,当即取出一个拳套戴上,刹那间,周身灵气如潮水般汇聚于拳上,猛地砸向地面。

“尸冻拳!”

随着一声暴喝,尸气四溢,不同于寻常的腐蚀之力,这股尸气阴冷至极,瞬间将大片地面冻结成冰,四周裂痕蔓延。

“再砍几刀试试。”田镇尧喘着气。

“削猪肉!”人杰双刀如电,寒光闪烁,冰块与石屑纷飞。不多时,地面便破开一个大洞。然而,就在他纵身跃下的刹那,无数裹着灵气的细小钢针如暴雨般射来。

乒乒乒乒乒乒乒乒!

洞口处传来如急雨打芭蕉般的密集声响。

田镇尧感到下面的交手速度太快,自己此时根本无从插手,只得立于上方,凝神戒备,随时准备支援。

片刻之间,交击之声戛然而止。田镇尧双手紧护拳套,目光警惕,纵身跃入洞中。

地下室。

此刻,墙面、地面、房顶皆是千疮百孔,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小洞。除了上方较浅,还能看到一些针头外,其余孔洞都是深不见底。

“赵人杰!”偷袭之人突然开口,直呼人杰之名,眼神中似有几分意料之外,却对一旁的田镇尧视而不见,冷冷道:

“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

田镇尧目光一扫,见那人端坐于轮椅之上,双腿自大腿处齐根而断。那人似已放弃抵抗,缓缓拿起毛笔,在灯火摇曳下,挥毫书写,口中喃喃道:

“你既然以这般姿态出现,想必赵大胆已经命丧黄泉,玉儿的仇,终得报了。”

他一边说着,手中毛笔落下,在纸上写下一个“天”字。

“此番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李天奇以及楼上那五名先天高手,想必都被杀了吧?哈哈,当真是旷世奇才,少年英雄!我这残废之人,死于你手,也不算冤。”

言罢,又写下一个“若”字。

“只叹,纵是天赋异禀,光芒万丈,也不过是在这囚地当中徘徊。一切努力,终如梦幻泡影,皆是一场空。”

写完第三个字,他低垂着头,握着毛笔,嘴角带着一抹悲怆:

“今日你视我为仇敌,取我性命,他日或许便会继承我的意志,延续我的道路。可笑否?荒谬否?”

“神神叨叨!贤侄莫要听他废话,速速取他性命,为老赵报仇!”镇尧不知为何,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朝着人杰大声喊道。

人杰微微颔首,他方才灵气损耗巨大,正暗自调息恢复。此刻,他向前迈出两步,眼中杀意迸发,一字一顿,冷冷吐出:

“死!”

随即,他倾尽剩余灵气,施展出最强杀招。寒光一闪,一道红线自那男子头顶缓缓而下,笔尖坠落在桌案之上,墨汁四溅,宛如一朵墨花绽放。

砰!的一声,罗横满头大汗地跃下,瞧见眼前景象,无语叹道:

“又慢了一步!”

他走上前,从断成两截的桌案上拾起一张纸,念道:

“如何。”

随后转头看向二人,疑惑道:

“这是何意?莫不是说此人面对赵兄,仍有胆量写字,这等气魄如何?”说罢,微微点头:

“嗯,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物。”

……

人杰回到赵宅后,姨娘早已醒来,此时形容憔悴,双手死死扶着棺椁,哭声撕心裂肺。

这段时间,众人齐心协力,搭起素白丧棚,布置肃穆灵堂,将赵大胆入殓棺中,着上寿衣。棺盖未合,赵大胆面容安详,仿若只是沉沉睡去,往昔音容,似还萦绕在这堂前。

裴三壮等人瞥见人杰身影,眼眶瞬间泛红,声音里满是惊喜与担忧,齐声喊道:

“小师弟!”“赵公子!”

吴平铨双目通红,哽咽着问道:

“小西弟,你去哪儿了?”

“去了五鬼帮,去了问天盟。”

“小师弟,师傅可是那问天盟所害?”

“对!”

“我就知道!明天帮战便与他们拼了!”

“不需要,我刚才把问天盟所有头目砍死了。”在一群人震惊的注视下,人杰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若只是说自己在家门口转了一圈。

人杰望着眼前布置得陌生的灵堂,一时心中茫然,带着几分困惑向众人问道:

“我…该做些什么?”

……

夜色深沉,鸡鸣未响,墨色的天幕还笼罩着大地。赵宅门前,人杰立在门首,寒风卷着枯叶掠过。不多时,便迎来了第一批吊唁之人。

田镇尧、卢勇、吴中堂三人手捧素色花圈,面色悲戚,领着身着玄衣、密密麻麻的五鬼帮众人,一路哭喊而来。身后一班鼓吹乐,奏起哀婉曲调,乐声呜咽。

“老赵啊!老赵啊!”

田镇尧三人悲呼,将花圈轻轻放置一旁,脚步踉跄,三步并作两步,扑至赵大胆遗体前。“咚、咚、咚”重重叩拜,而后伏在棺木之上,声嘶力竭地嚎哭:

“老赵啊!你怎么也这样一声不吭走了啊!昔日我们五兄弟说好同生共死,如今老余走了,你也去了,只留下我们三个老骨头,可怎么活啊!嗷!”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泪水滂沱,对着静静躺在棺中的赵大胆,倾诉着心中悲戚。

此刻,人杰、九娘、小翠与五位师兄身披麻衣,头戴白帽,肃立灵堂两侧。身后“奠”字醒目,两侧对联高悬。

上联:“仁义垂千古”,下联:“忠魂上九天”。

供桌之上,一碗半熟的倒头饭置于中央,三根缠有棉绒的筷子斜插其中。两侧各放五个雪白馒头,一只背裹鸡血块的倒头生公鸡昂首而立。荤菜素菜各两碗,贡酒三杯、贡茶三杯,五双筷子整齐摆放,一应祭品,皆是遵循古礼,寄托着对逝者的哀思。

田镇尧三人稍作交谈,便进屋换上素衫白帽,披上麻布。复又走出,安排五鬼帮众人依次上前跪拜。鼓吹乐班再次奏响哀乐,乐声如泣如诉。为首一人此时竟唇泛白光,虽不见其张口,那悲恸哭声却震彻天地,令在场众人闻之,皆心生悲戚,泪水涟涟。

东方渐白,晨曦微露。知晓此事的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屠宰场、养殖场的子弟,衙门、禹府与赵大胆交好之人,皆步履匆匆,陆陆续续奔丧而来,赵宅内外,渐渐挤满了吊唁的人群。

不过片刻,第六横街便被素色花圈挤满,一眼望去,皆是白幡摇曳。

将近午时,罗横匆匆赶到,跪拜行礼后,忽闻门外一声惊呼:

“快看天上!”

抬眼望去,天际两道身影如流星般疾驰而来,一人背负红棺,一人肩扛黑棺。“轰隆”巨响,二人携棺重重落在街口。棺盖轰然倒地,两名身着黑衫的身影缓缓步出,一人气势雄浑,一人身姿婀娜。

人群中顿时响起惊呼:

“竟是城主大人!城主大人亲临!”

“那二人乃是炼尸派长老,城主府的大人物!”

“天哪!血灵郡主也来了!”

众人满脸震惊,议论纷纷,眼中满是敬畏之色。

众人皆未料到,赵大胆的葬礼竟能惊动平日居于城主府、修为高深的元婴大能。此刻,陵郡城主这位最高长官,与传闻中的天之娇女,皆是神色肃穆。

众人见状,纷纷神色惶恐,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整个场面很快变得鸦雀无声,唯有那阵阵哀风吹过,卷起地上枯叶,似在为这一幕而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