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此喧哗!”
周遭本如沸水般喧闹的人潮霎时凝固,数百道目光顺着他怒视的方向汇聚——
只见朱雀街西头的柳荫下,一道红衣身影如血莲初绽,怀抱的长剑在日光下流淌着寒芒,而她身前半步,一位白衣男子负手徐行,衣袂翻飞间,仿佛踏碎了满街光影。
那白衣男子看似行得缓慢,实则每一步都跨越丈许,不过三次呼吸间已至人群核心。他眸光扫过被帮众簇拥的人杰,墨玉般的瞳孔里掠过一丝玩味:
“早闻湘城出了位布衣骄子,来时我尚想会会这堪比木宗主的人物。”
说罢却轻轻摇头,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今日一见,原是个爱慕虚荣、哗众取宠之辈。”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对赵公子如此无礼!”吴香主跳将出来,指着那男子鼻尖斥骂。
“出言不逊,掌嘴。”男子身后的红衣女子嘴唇未动,一道清冷之声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腰间铃铛随之发出“铃铃”轻响。
啪!啪!啪!
更骇人的是吴香主,竟像提线木偶般扬起右手,“啪!啪!啪!”三记耳光之后,他满口黄牙混着血沫喷出,却仍咬着碎牙念叨: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慢着!敢问可是诛心耳剑芮尘芮大人?”洪四海瞳孔骤缩,铜钲似的喉结滚动两下,猛地上前,抱拳躬身。
不料话刚出口,他竟也狠狠掴打自己面颊,掌风之劲将胡须震得根根倒竖,口中连呼:
“小人该死!”
此刻,那道清冷女声再次飘来,带着金属般的寒意:
“直呼主子名讳,掌嘴。”
周遭众人这才惊觉眼前男子身份,纷纷弯腰下拜,惊呼:
“拜见芮大人!”
拜罢皆不敢起身,只待其发话,不少人已吓得冷汗直流,暗暗吞咽口水。
唯有赵人杰一行五人依旧挺直腰板,在伏地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红衣女子猛地转身,猩红的裙摆扫过地面,身上忽发出缥缈之声。平铨大惊,“呛啷”拔出腰间杀猪刀。
“区区草民,见主子竟不拜,掌…唔!”话未毕,她瞳孔陡然放大,喉间溢出嗬嗬血沫。
此时罗横悠悠的声音也传到了众人耳中: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女子竟真不慎咬破了自己舌头!
女子一破功,洪四海与吴香主顿时停了手。
洪四海强忍不适,“噗”地吐出一口血,咬牙向芮尘躬身;吴香主却因功力低微,掴打过重,不仅崩了满口牙,更震伤头部,此刻晕死在地。
“嗯?”见女子莫名受伤,芮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上前两步,紧盯罗横,耳朵微颤似在聆听,随即缓缓说道:
“可是那传说中一出生便搅乱乾坤,被罗家逐出族谱、拆毁仙骨,天下无派敢收的罗横罗公子?”
此言如魔咒般勾起罗横最深的痛楚,让他重温了平生所有苦难。
罗横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愤然低吼:
“罗家!罗家!”
人杰忽道:
“其实你家人并非如你所想,他们一直在暗中关心你。”
“是的,他们在关心你。”芮尘面无表情接话:
“在你身上设下梦标,日日窥探梦境;当众附你身形,查探身边大小之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唯有你如傻子般蒙在鼓里。他们还惹得天机楼吴大嘴泄了秘,如今郑家海长老已将真相传遍。”芮尘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你就是下凡灾星,只要和你在一起,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说什么,你胡说!”罗横震惊不已,指着芮尘浑身颤抖。
“胡说?”芮尘语气玩味:
“此事各大仙门尽知,你自可去问。何况你是否灾星,自己心里没数?”
芮尘语气骤冷:
“你与养父相伴,可曾给他惹来麻烦?他身为禅宗高僧,最后如何病逝,你不觉得蹊跷?为何无人愿与你亲近,真以为是梦境作祟?
寻常百姓亦避你如蛇蝎,难道是怕你那张‘神嘴’?若真是神嘴,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你且想想,这些年与你亲近之人,可有好下场?你真心相待者,如今尚存几人?”
芮尘突然看向人杰,露出冷酷笑容:
“赵人杰,你以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他被问天盟追杀了那么久都没事,怎么和罗横才见面便遭遇不测?以你的身手,以你的心眼,竟被厉铭得手,难道不觉得奇怪?”
人杰眉头紧蹙。
芮尘所言虽似有理,恰中他心中疑惑,却又觉哪里不妥,遂默立不语。
此时,彩蝶行至人杰身后,附耳低语数句。
芮尘继续道:
“听闻当时罗横对令尊礼遇有加,令尊亦答应事后登门,此乃祸根。他认可令尊,令尊亦认可他,故而令尊死于非命。令尊并非死于无生门之手,而是被这灾星所害!”
“不!这不可能!”罗横猛地扑向芮尘,抓住他衣襟,面容扭曲地嘶吼:
“你陷害我!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难道是你做的手脚!”
被罗横抓着,芮尘竟丝毫不恼,身旁红衣女子亦无动于衷,只看向罗横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
“笑话。”芮尘比罗横高出些许,此刻连头都未低,只高傲抬着下巴,语气轻蔑:
“本官乃天心宗首席弟子、大唐天国六扇门荆州总捕头,从三品朝廷命官,岂会费心陷害湘城草民?
整个荆州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本官眼睛,包括你,罗横!
本官早觉你有异常,自赵人杰横空出世,便查遍其底细,当时便觉赵大胆之死蹊跷。
直到郑长老把下凡灾星说出来后,本官才豁然开朗,把你过往种种串联,一切事情都想通了——就是你,害死了赵人杰的父亲赵大胆。”
“不可能...老爷,老爷他怎么可能...”九娘红了眼眶,双手捂嘴,难以置信地看向罗横。
“当啷”一声,平铨的杀猪刀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失魂落魄般呆立。
“什么!原来是你害死了赵老大!你这灾星!”五鬼帮原操刀堂一弟子冲出,他曾受赵大胆恩惠,此刻怒不可遏。
这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罗横彻底崩溃。
他无力垂手,后退两步瘫坐于地,忽而哭忽而笑:
“我是灾星……哈哈,我竟是灾星!我害死了爹,害死了王婆婆,害死了赵伯伯…谁亲近我谁就会死,哈哈哈!”
笑着笑着,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即便如此,芮尘仍未罢休。他转向人杰,以居高临下的口吻道:
“赵人杰,本官好意提醒你,勿再与这罗横为伍了。别说你姨娘还有身边这些普通人,就连你,只要和他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本官绝非危言耸听。
你以为你修为高就没事了?没用的,修为再高也没有用,你可知他最近害了何人?那人昨日就在你们赵府!”
人杰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芮尘。
“是谁...”九娘声音颤抖。
“是谁,还能有谁!”芮尘的表情变得狰狞:
“你以为本官是来看你的?本官还没有那个闲情!如果你能加入天心宗,将来我们有的是机会相见。
本官今天来这里,就是要专程和我们罗大公子好生谈谈,让他清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这小子最近祸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新拜的师傅,‘雕心老人’萧无生!”
“师傅怎么了?”人杰终于开口。
锵!
芮尘将红衣女子一直捧在手中的长剑拔出了鞘,剑指罗横。
“怎么了?他入魔了!他疯了!”
“什么!”
“此事已传尽天下仙门!”芮尘满脸悲痛:
“萧长老从你赵府离去,满心欢喜回宗,一到神木峰便开始闭关。岂料就在当晚,不声不响盗走了宗门秘宝‘天心石’,又连夜赴郑家。
明面上说见识一下‘预言之子’,实则私闯禁地,盗取郑家《御兽经》,结果引发禁制。
被郑家围攻之下,竟施展一身魔功,状若疯癫,显是练功练出岔子,走了火,入了魔。郑家虽将他打成重伤,仍被其逃脱。
今日辰时,天心石被盗事发,郑家亦通告天下,宗主气得当场吐血。她找天机楼测算行踪,发现萧长老竟已逃到西域魔国。虽不知其目的,但很可能与魔宗沆瀣一气!
那可是萧长老啊!我派神木峰峰主、太上长老,最强元婴修士,宗主养父!全宗上下,包括本官,谁未受其恩惠?
他大限将至,欲收亲传弟子,好不容易收了你,前脚出赵府,后脚便酿此丑闻!
一世清誉毁于一旦,此等羞辱,比杀了他更甚!
罗横,本官细究萧长老行踪,本百思不解,闻‘下凡灾星’之说后,方恍然大悟!本官研究你所有经历,发现触发灾星诅咒之关键——
唯你和对方相互认可。
罗横,我已经听见你的心声,你当时对萧长老是认可的,想必他亦认可了你!
如今赵人杰还没事,定是尚未真心认可你。待真正认可你的那一天,便是他们的死期!”
芮尘指着罗横的长剑发出低鸣,剑身反射出惊鸿电光。他吸了一口气,将长剑投射而出,插在了罗横身旁的地面上:
“自裁吧!别再害人了!你已经无可救药,连元婴都无法摆脱你的诅咒。
自裁吧!若我是你,早无颜苟活;若我是你,必不愿再害亲友,不如一死了之。
自裁吧!给逝者一个交代。你死,世间便无灾星。早日投胎,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做个普通人。”
周围那些观望之人此时也一个个群情激愤,纷纷呼喝:
“我们湘城竟有此等灾星?!”
“灾星,别再祸害人间了!”
“赶紧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