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队帅没有说错,他们建造的土堡并非简简单单的土堡城,与一般的层层垒土城不同,他们的土堡虽没有层层垒土那般土堡、巨城坚固,但是用土坯砖块垒落起来的土堡城,几如盖房子一般,可以建造出无数个孔洞,而这些孔洞就成了长矛捅杀攀爬木梯敌人的致命陷阱,土坯戍堡呈方形,四尺厚的土墙,上中下三层,最底层稍矮些,只是用来安置战马牛羊牲畜之地,中上层皆是用来居住使用。
中层孔洞错落不一,几乎每一个土石相接之处都预留了一个孔洞,居于此处的多是些老人和妇人,上层与中层不同,不是较小孔洞,而是如同一个个窗口一般,此处窗口专门用来弓箭手射杀敌人。在土堡的上层两端各开一门,打开任何一门,都可以轻松转移到相邻的土堡中。
土堡尽管对于上层的布防不是十分重视,并不代表不能够上房顶厮杀,只是因为人丁不足,陈启国更愿意让他们躲在屋里,或捅杀或射杀敌人,若真的敌人强行破开土堡与土堡间的城门……估摸着敌人会更加凄惨。
土坯垒就的土堡最大的弊端就是无法承受巨力撞击,比如投石机的强力轰砸,但这个时代,陈启国还真没见过哪个用起了投石机攻城的,对此他也不甚在意,若真的毁坏了一个土堡,亦可很快转移到相邻土堡,就算祁县所有卫星城全部毁坏,亦可撤到最后一道坚固防线——祁县城。
二十个土堡,每个土堡千人,经历过一次黑夜遇袭的过万私奴们,除了毫不在意的乞活军外,就属他们最是不怕,至于后来的安邑县私奴、闻喜县私奴、王霸赔偿私奴、太子石宣赔偿私奴们,这些人虽不如最早一批,却也还算听话。
陈启国是并州将军,哪怕小两万私奴军户们身份低微,也知道并州将军意味着什么,王霸等人大骂陈启国叛乱造反,对于藏在土堡里的小两万军户们来说,城外那些混蛋们才是叛乱者,而且还是毁了自己一手盖起房舍的叛乱者!
乱世之下没人是干净者,除了那些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八成佃租,忍受妻女受辱的私奴百姓们,这些最最底层人才是这个世道最最干净之人,而这些人也是最为畏惧权威之人。
并州刺史王霸前来,若陈启国的官职低了一头,或许根本不需要领兵前来,仅用官职权威,土堡内过半军户就可能乖乖出来投降,关键是陈启国头上有个并州将军名头,一地之中,将军权威最大,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陈启国领兵北上戍边护国,带兵去抵挡侵入并州的鲜卑胡了,刺史王霸不仅不前往雁门相助,反而趁将军不在,带着人前来祁县说将军叛乱,要把他们所有人定为叛乱者,私奴军户是老实巴交,可也不代表他们就是个大傻子,哪怕王霸把李菟这个邺城上官搬出来也不成,谁让李菟不去北面抵挡鲜卑人,反而跑来欺负他们耕田种地的老实人呢?
定然是王家贼弄出的假冒货!
这是私奴军户一致看法,再加上自己好不容易盖起来的屋舍,全被外面雪地里的家伙们毁了个一干二净,将军夫人,将军阿娘都说外面是叛乱者,那就一定是,自是要全力抵挡!
石勒、石虎,两人将天下良善百姓杀怕了,没人真的敢明着反叛,老实了许多年的私奴军户更加不敢。
小两万私奴军户有着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与谁都不服的乞活军是不同的,从一开始,陈启国就明白他们与渑池乞活军的不同。
双方都将对方视作叛乱,都在进行最后战前准备,相比一向沉默寡言的私奴军户,城下并州军卒更为士气高昂,没人看得上仅仅只是些衣衫褴褛农夫,全磨拳擦掌准备发财升官,中军大营更是彻夜灯火通明。
一夜,双方暗战不断,不时有箭矢飘落,不时有生命躺在冰地慢慢流逝、冷却……
“呜呜呜……”
号角长鸣。
“咚咚咚……”
战鼓震天。
一队队衣衫褴褛被皮鞭驱赶出营,王霸一身铁甲骑在西极宝马上,身后飘动的大氅颇为威武,不经意间瞥了眼身后数十大将,神色间更加自得。
“流民就是流民,城头竟然没有人镇守,此战可一鼓而下!”
刘抵被夺了所有兵马,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头,双眼愈发阴沉、嗜血。
“王刺史,此战不若让刘某为先锋,刘某愿领军令状!”
“哈哈……”
王霸仰天大笑,手中马鞭向前一指,得意大笑。
“如此不堪一击之地,又何须刘将军这般悍勇之将?”
“王豹!”
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头,双眼赤红的王豹想也未想,大步上前单膝跪倒。
“末将在!”
“领兵两千,为我军前锋,若不能破开眼前之堡,本将军定斩不饶!”
“诺!末将愿领军令状!”王豹大拳紧抱,双眼嗜血更甚。
“王建、王虎。”
王建面无表情大步上前。
“末将(末将)在。”
“各领两千卒,为左、右两军。”
“末将(末将)领命!”
王霸冷脸看向王家三人,冷脸说道:“眼前仅一群流民,一群怯懦耕种农夫,若不能一鼓而下,本将军定斩不饶!”
王建、王虎、王豹三人相视一眼,齐齐抱拳。
“诺!”
王霸心下很是自得,看向阴着脸的孙伏寿、冯鸯、刘抵、石㸯、柳恭一干将领,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最后目光落在蒙着面纱的李菟身上。
“上使,可有训话?”
李菟眉头莫名一皱,看向一干阴沉着脸的将领,又回头与一旁的女将低声说了几句,这才面露笑意。
“本使明日即返邺城,还是不插手并州之事为好。”
众人一愣,身为文臣的柳恭本能的发觉不妥,忙丢下王家吃相难看不提,急切说道:“上使前来并州巡查军务,今有祁县叛乱未清,上使此时怎能……”
“大胆!”
李菟身后女将突然冷喝,众将一阵错愕,柳恭本能的发觉了危险,面色微白喏喏不敢再言。
李菟摆手,女将退下,看着眼前或皱眉或冷脸不语将领,突然笑道:“小女子并不懂什么军阵厮杀,留在此处反而会扰乱了诸位,而且……奋武将军北上雁门,此事若无人与陛下解释,诸位……恐难善了啊~”
众将又是一愣,这才发觉不妥,纷纷想起“朝中有人好做官”一句话语含义,想明白了,王霸等人心下担忧也消失不见,纷纷称赞不已。
看着一干人围拢年幼女官,柳恭又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城头,心下不安愈发强烈,不由自主向后退缩入一帮低级将领人中,本能的生死危机让他惊恐。
李菟带着一干女卫离去,战鼓震天,号角齐鸣,无数军卒扛着木板、盾牌、爬梯缓缓压向一个个空无一人的土堡。
“先登者,赏幢帅,赏一土堡之奴,赏万钱——”
“杀——”
王豹奋力挥动长戟,无数军卒被眼前诱惑刺激,人人奋力嘶吼。
“杀杀杀……”
“杀——”
“轰轰轰……”
战鼓冲天,密集人群缓缓压向两里外土堡。
眼看着气势无两的军卒,王豹嘴角狰狞,终于可以报了当日受辱之仇。
“此战必胜!”
“胜!胜!胜——”
“胜!胜!胜……”
“轰轰轰……”
无数军卒砸击手中木板、盾牌,见到并州军将气势,正在等待抵挡的土堡内无数人,莫名的恐慌在蔓延,没一人大声喘息……
“切~”
一声嗤笑传入众人耳中,半大娃娃的狗娃“呸”的一声,一脸不屑。
“吓唬人的玩意谁不会,若大帅在,一人能打的他们四处乱窜!大家伙都莫怕,咱们的人比他们多!”
老队帅深吸一口气,怒吼一声。
“都他娘地莫要装孬种,全都准备……”
“砰砰……”
“喂喂~孙老头,老头子俺来帮你们来了,别他娘地跟俺装了孬种——”
老队帅还没把话语说完,就听到头顶一阵奔动脚步声,呆愣愣看着眼前的竹筒里冒出的粗重声音,下一刻,老脸一阵恼怒羞红,冲着竹筒就是愤怒暴吼。
“张驼子,你自己别丢人,别尿了裤子——”
“混蛋……谁敢孬种了,老子活剥了他的皮!”
“滚起来……滚起来,用力捅死那些该死的混蛋们——”
“混蛋……混蛋……”
被张驼子一阵讥讽,孙老头登时炸了刺,原本都是队帅的两老头,却没想到,上一次黑夜夜袭尿了裤子的张驼子,竟然意外的被人选了营帅,这可把孙老头气坏了。
一个土堡一个营帅,即一千人,同时,土堡内又分成十个独立区院落,每一区一个队帅,孙老头所在的土堡正是王家主攻方向,站在祁县城头高高望楼上的周横,远远看到并州军卒动向后,立即对各土堡兵力进行重新分配。
王霸无法看清土堡之后军卒调动,被自己死死堵住门洞的孙老头无法了解,只有站在高空才可一窥各土堡情形,一共七个内围土堡,向北一、北二、北三三个外围土堡,向北四、北五两个内围土堡汇集,一万老弱向五个北面内外土堡汇集。
大战一触即发,两千并州军与一万五千祁县老弱的碰撞,注定碰撞的一开始就会惨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