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罴大骇,强忍着信件上大逆不道的恐惧,话语也稍微顺畅了些,头却深深低垂不敢视人。
……
“哼!”
“俺在外征战,趁俺离家在外,不看顾俺的家小安危,坐视俺的家小被小人围攻,偏偏说成惩罚俺抢新兴郡、雁门郡……俺他娘地是并州将军,下面军将不听令,难道俺他娘地惩罚下面军将的资格都无?连他娘地调动两郡兵马抵御外敌的资格都无?”
“惩罚?”
“别他娘地以为俺真的傻——”
“呼呼……”
“气死小爷了……你石虎的头大,俺是臣子,你说惩罚,小太爷捏鼻子认了!”
“小太爷北出长城攻打代北,你石虎又在背后安了个太守,小太爷也认了,反正老子也不想搭理那些屁事,可你石虎又将平城给俺卖了,你几个意思?!”
“哼!”
“小太爷拼死拼活,死伤了好几千兄弟姐妹,拼生拼死得了平城、抢了大同郡,只要堵住长城关隘,并州就算安全了,老子不指望你给爷刀兵,不指望你给爷粮食,你却转手就要将流血之地送了他人,你当老子的兵是他娘地白死的吗——”
“混蛋……”
“老子今日就他娘地指着你个混账鼻子,明明白白告诉你,他人怕了你石虎,老子不怕!”
“老子就他娘地明明白白告诉拓跋小儿,他若敢将平城给了段氏,老子立马杀出大同郡,不死不休——”
“老子不过日子了,老子就要逼着他将大同郡给了老子,就他娘地不给大赵,不给你石虎,你能怎么着吧?”
“生气?”
“恼怒?”
“平城是拓跋氏的!”
“是段氏的!”
“平城……大同郡是老子抢来的——”
……
“你爱生气不生气,反正你送给了段氏,大同郡跟你没一毛钱关系,是老子用血,是数千兄弟姐妹用命换来的……从他们手里抢来的!”
“爷卖仔田你不心疼……”
“你咋他娘地不把襄国送给段氏?
“咋不他娘地把邺城送给慕容氏?”
……
“给俺并州将军……给俺并州刺史……没给小太爷一文钱俸禄,没给老子一个兵卒,没给爷一柄刀、一杆枪、一件甲胄……老子稀罕你他娘地屁都没有的荣华富贵?!”
“老子就他娘地坐在平城守着!”
“小太爷就他娘地哪也不去!”
“谁他娘地敢来,老子就敢揍他,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
……
石虎鼻孔冒气,石法礼“咯”的一声昏死,所有文武全傻眼了,就是石闵也傻愣愣看着趴在地上不敢动上一分的李罴,他哪里能想到,刚刚收了的小弟,咋这么带种?
太武殿上上下下全傻眼了,拓跋孤也没想到那个混蛋会上了这么一封信件奏折,心脏却狂跳不止。
……
“大王,此等乱臣贼子,臣愿领命亲讨!”
苻洪猛然站出抱拳。
“砰!”
石虎鼻孔粗气直冒,反应却让所有人诧异不解,怎么……一巴掌将整张小几拍了个稀巴烂。
“混蛋——”
又一脚将残破小几踢翻。
“混蛋——”
“守在平城……老子让你一辈子都在平城,不愿都不行——”
“混蛋……混蛋——”
石虎大怒猛然站起,侍者正要上前搀扶,却被他巨力推了个马大哈,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腰,跟个企鹅似的一摇一摆甩下傻了眼的苻洪……
“这……这他娘地还是残暴无比的石虎吗?”
王猛也傻眼了,这不应该是他认识的食人暴君才对?
与王猛一般,整个太武殿,全呆愣愣看着一摇一摆的石虎离去,咋就不明白了,难道世界变了?
群臣不解、疑惑,石虎大怒,无一人敢上前,无一人敢靠近两丈之内,全低头缩着脖子忍受一路愤怒暴吼。
“混蛋——”
“砰!”
“混蛋……混蛋——”
“砰砰……”
一路愤怒爆吼,一路踢砸,任何能看到的一切,一路上不知多少低头宫女、内侍倒霉,却没一人敢哀求,一路尾随的李菟低头不敢言,双目却露出一丝快意,一丝不解……
李菟入虎牙卫,王猛成了道弘,这个十四五岁的女人离开了虎牙卫,再次成了石虎身边的女官,较为熟悉眼前爆吼不断地女人,她知道他的暴怒意味着什么,可为何没有暴怒发兵?
石虎大怒爆吼,一路无论是精美瓷器,靓丽绸缎,或是稀有珠宝、奇花异草倒霉无数,一路不知多少人头破血流,很奇怪的是,一路上,只有“混蛋”爆吼两字。
郑樱桃很快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时,正见他一人坐在一片狼藉破碎殿内,看着目赤狰狞却气喘如牛的他,心下没由来的一阵惊慌、错愕。
“大王,若真的气恼了……让人砍了他脑袋……”
“砰!”
石虎又一脚踢翻脚下已经破碎了的小几。
“混蛋……”
又是这两字,见他如此,郑樱桃也不解这是怎么了,轻声安慰道:“大王气不得,若心下真的恼怒,打杀……”
“打杀?”
“怎么打杀?”
“那混蛋都说了,平城不是老子的——”
李虎一声爆吼,郑樱桃更加不解。
“混蛋……混蛋……气死老子了……”
石虎猛然看向低头站在角落里的董从云。
“从云!”
“念,把那小子出关后的信件,一个个念出来——”
“……”
郑樱桃一阵无语,相伴了几十年,还从未见他如此这般过,董从云不敢迟疑,忙去拾取地上散落一地的信件。
“十一月初三……臣夺广武兵八百,取广武城男女青壮两千一百余人,自此将出关击马邑城之敌。”
“十一月十三日,臣自楼烦县、雁门关所出,占马邑城,马邑城乃代北入雁门郡之前沿重地。入雁门郡最佳之处有二,其一是广武城之北二十里雁门关,其二是马邑城之正南楼烦县之地,另有一奇袭之地,即代北河套沿千里河谷,无需经大同郡之地,由盛乐城经千里河谷山岭,径直奇袭楼烦县之地,径直兵围雁门郡之地,故而马邑城一者可直攻楼烦县关隘,二者可牵制、迷惑雁门郡之兵,或经河谷奇袭夺取楼烦县,或分雁门关之兵,破开雁门关之地,雁门郡若失,并州人心浮动,晋阳危矣……”
……
“……拓跋什翼犍果然亲领过万骑攻我马邑城,盛乐城已空,是故遣右旗五千骑,自河谷千里奇袭盛乐城所居河套之地,臣亲领两万步卒抵挡拓跋之万骑。”
……
“……臣名下之军本为民壮,临战畏惧代北之胡骑,臣与阵前斗将厮杀以增士气,连杀敌将数十,竟意外爆发生死大战……”
……
“……拓跋氏发觉臣之分兵奇袭盛乐城,退去,臣恐右旗五千骑身陷敌之重围,故而亲领大军尾随北上。”
……
“……臣夺平城,中原之朝素以北地为敌,是故,前有春秋之秦赵,后有汉魏之朝,皆于北地高山丛岭中设墙立城以挡,平城在我之手,以其北长城为阻,以山岭之坚城御敌于外。前有长城诸关御敌以外,中有楼烦、雁门之关,后有阳曲之天门关、凌井关,以前、中、后三层抵御,并州可稳若泰山,并州稳,邺城则无右翼之危,大赵江山可固。”
……
“……拓跋氏领万骑与我军右军五千骑战,敌骑折损几近殆尽,右旗亦折损大半,铁弗刘虎之子刘务桓趁我军与拓跋氏争锋,夺盛乐城民数千,臣考虑再三退之。”
“其一,并州人丁不足,兵源不足,臣之骑卒不足以久镇关外草原之地,再攻拓跋氏,尔后亦是退回平城之地以守。”
“其二,拓跋氏若败,代北之地必被铁弗、慕容氏其一所夺,亦增一强敌,铁弗刘虎因拓跋氏而死,拓跋氏之盛乐城亦因铁弗而毁,此为大仇,今之两者势均力敌,并州因二者之仇可稳,是故,臣领兵而退。”
……
“将有‘仁、义、忠、信、智、勇、严、明’八德,又有‘善知敌之形势,善知进退之道,善知国之虚实,善知天时人事,善知山川险阻’、‘战欲奇、谋欲密、众欲静、心欲一’之五善四欲,我军出关乃夺国运先手之机,夺并州稳固之势,先机已夺,并州外敌隐忧暂已除去,邺城右翼已稳,今时乃耕种养兵之时,并州穷苦,人丁不足,臣亦不愿增大王之负,不愿增并州民间之疾苦,故回军以屯田,欲以屯田养军戍守国之北门。”
……
“哼!”
“俺在外征战,趁俺离家在外,不看顾俺的家小安危,坐视俺的家小被小人围攻……”
“砰!”
石虎又是重重一拍。
“这个不用读了——”
“混账东西,将有‘仁、义、忠、信、智、勇、严、明’八德,待民以仁,待幺儿以义,待军将以信,谋敌以智,阵前以勇,治军严明……老子独独就未有见到他待老子以忠!”
“八德……老子看他只有七德!”
“混蛋……”
“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郑樱桃一阵错愕,董从云却满是无语,按照顺序一封一封信件读阅,一边阅读一边暗自感叹,几乎将出雁门后的所有事情,甚至连吃了几碗饭、蹲茅厕烂事也说了出来,可谓事无巨细全叭叭说了个遍,每每想起都是一阵暗自感叹,入宫七年,也未有见过哪个将领一日一信的。
石虎大怒,独自呆坐生闷气,郑樱桃还想劝解砍了陈启国的脑袋,一封封信件读罢,劝解的话语也堵在了嘴里,余者一干女官、内侍更不敢多言一句。
内侍刘霸一阵小碎步急匆匆走入,低头的小眼四周瞥了一地破碎杂乱,心下一惊。
“大王,二十三名大臣上奏弹劾上庸公府谋逆大罪,请斩……”
“砰!”
肥胖大手又是重重一拍摇摇晃晃小几。
“上前!”
刘霸不敢抵抗,迈着碎步上前数步。
“上前——”
……
“砰!”
石虎照着刘霸肚子就是重重一脚,指着四仰八叉的慌乱太监大怒。
“混蛋……若非是你们这些混账,老子……今日又怎会被一小儿如此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