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本着完全、不可质疑态度,只是点头出帐传令。
陈启国整理了下桌案,又整理了下衣甲,这才按刀大步走出中军大帐,还有一场更为重要战役等待着他。
风陵渡口,已经成了十五万大军云集之地,南岸同样有着巨大营地,是无数高车族一般的巨大马车组成的巨大营地,整整二十万军卒粮食辎重全部囤积在北岸,静等着十五万大军渡河屯驻。
风陵渡北岸驻扎十五万大军,潼关囤聚五万大军,陈启国拿出整个并州所有正兵、役兵,拿出了并州所有青壮男女,仅女卒超过十二万,比八万男卒还要多出不少,或许也是这个世道唯一的一个异类。
刀枪如林,男女大营各自分立,在男女两个泾渭分明大营中间空出一顶更加巨大帐篷,这里就是陈启国的中军大营、中军大帐之处,此时,中军大帐外空出一片较大空地,空地上坐着过千人,左侧坐着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六百二十八个“营帅”,是六百二十八个千人土堡头人,右侧坐着二十万大军旗帅、营帅,坐着并州、关中十大将军府将军、司马、副将。
过千号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原本左侧统属文臣一系“营帅”头人们还较为杂乱,如同菜市场一般嗡鸣不断,但当各将军府所属军将们入场后,相互间最多只是点头示意,一个个全挺身凸肚,如同标杆坐在木墩上时,没一盏茶功夫,左侧也成了默不作声,一个个全都老老实实坐在木墩上。
榜样力量就是如此,陈启国本就最为注重纪律、律法,别的他可以放手让下面军将去做,纪律、规矩却绝对不可以疏忽,尚还仅有几十人是的夔牛旗、飞马独角兽旗时,他就逼迫着自己兄弟宣读自己“任职誓言”,临近大战,说是三十万,实则还是二十万对阵百万,而少了的那十万人,也只是运送辎重的民夫而已。
二十万对阵百万,陈启国需要所有人团结一致,需要所有人都充满坚定不移意志,就要让前来的六百二十八个土堡头人看到希望,看到并州军是如何的坚不可摧意志,而身姿挺立、不动如山的将军们就是最好的榜样。
陈启国走出大帐,向看过来的陈九,赶来的胡氏微微点头,走到高台上,目光扫过所有人,并州、关中十将军府将军们的纪律很是满意,也对自己所立兵科学堂很是满意,知道这些将军们入学堂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窘境。
为了正规些,高台也并非简简单单的木箱堆成,而是特意搭建,用着很奢侈的皮子铺设,沿着木质台阶登上高台,先是扫视了一圈,这才按胸低头向在坐所有人行礼致意。
“轰——”
无数人起身,文官抱拳,武将捶胸低头还礼。
陈启国双手下压。
“坐。”
“轰——”
又是一阵轰鸣,十数万人的大营无一丝声音。
“本将军身为并州将军,身为关中秦地将军,身为漠北大都护,身为三处大总管,首先要感谢在坐诸位,没有诸位忠勇厮杀,没有诸位在本总管身后默默付出,本总管也说不出此等话语,也无法站在此处!”
陈启国再次按胸一礼。
“现在,本宗管先将眼前即将发生厮杀前后因果大致介绍一二。”
站在人前,脑中将近些年翻滚了一遍,说道:“去岁二月,江东建康大将自上洛郡兵入关中,与此同时,西凉出金城兵入秦州,北燕南下幽州,此次大战绵延一年之久,直至今岁二三月,邺城大将苻洪方领二十万大军撤出樊城,此战至此而止。”
“因而绵延一年之久,原因很多,又因何而止?”
陈启国脸上露出些苦意,还是大声说了出来,说道:“此根结在本总管身上,因为本总管给了石虎大王一封信件,一封本是送去建康的信件!”
“本总管知道石虎大王一定会偷看信件,知道双方看了信件也一定会各自罢兵!”
话语说出,台下顿时成了炸了锅的沸水,嗡鸣声不断,陈启国也不去阻止任何人相互低语,未有阻止无数围观军卒交头接耳,静静双腿分立站在高台。
陈九听他说出此事,心下一阵叹息,正要开口“肃静”,胡氏却伸手阻止。
“陈将军莫急,或许说出来并不是件坏事。”
陈九一阵苦笑,最后也只能静静等待所有人安静。
这么多人嗡鸣,相互询问、诧异、不解,想要一时间安静下来是不可能的,陈启国只是双腿微分静静等待。
一刻钟,足足一刻钟,嗡鸣声消失,所有人全都看向木台上的男人……
“自朝廷南撤后,自八王之乱后,经历刘渊大王、石勒大王,以及如今的石虎大王,如今天下人丁几何?”
“自夏周至春秋各国,至东西两汉,至魏晋至今,各朝人丁几何?”
陈启国大手伸出,一一指向所有人……
“本总管,本将军告诉你们……”
“夏禹之时,人丁一千三百五十万!”
“西周成王时,人丁一千四百万!”
“始皇之时,人丁两千万!”
“汉朝鼎盛之时,人丁六千万!”
“到了魏蜀吴时,人丁几何?”
陈启国一一指向所有人,怒道:“魏蜀吴时,三国相加仅七百六十万!相比汉朝之时,人丁仅存其一!”
“晋朝太康之治时,民三百七十七万户,人丁两千四百万!”
“现在又有多少人?!”
“咸康六年,石虎大王抽司、冀、青、徐、幽、并、雍七州丁,五丁抽其三,共计五十万丁,大赵国共有十州之地,自天下大乱,今日已有四十年,一家之人超过五人丁者几户?”
陈启国大手指向所有人,一一将人点过。
“本总管未有前来并州时,你们每一家,每一户,家中超过五人者,抬手——”
陈启国怒吼,场中放眼看过,竟无一人抬臂。
“五丁抽其三,计五十万丁,七州不过八十万丁,死了多少,二十万!”
“十州之地,民不过四百万——”
陈启国一一指着所有人,一一将人点过……
“你们都记着了,汉朝之时,民六千万,今日十州地,民只有四百万,四百万是所有人总和,是你们在坐的胡、汉所有人总和!”
“你们记着,一两千年前的夏朝,仅仅只占有青、徐、豫、兖之地,人丁就超过千万,就比淮水之北十州还多六百万人丁!”
……
没人敢大口喘息,凝重的可以听到自己心跳,无论胡人,无论汉民,所有人全一脸惨白……
陈启国一一将人扫视,指向南方建康方向,冷声说道:“晋国无能,八王之乱后,四十年来几乎年年厮杀,石虎大王自登基后,几乎年年打仗!”
“好吧,打仗……有时也时无奈,就比如咱们并州,这些事情咱不说,可修建襄国,修建邺城、长安、洛阳呢?搜刮女人逼迫人人上吊自裁,又当如何?”
“年年如此,没一年安稳,年年死人无数,如今还剩下多少?”
“自去岁厮杀,百姓荒废了春种,荒废了秋种,人人易子而食,二十万大军,若不再停下,他们吃什么?除了吃人,除了以人肉为粮,他们还能吃什么?”
“二十万军卒,不停战,再错过春种,一年需要吃了多少人?百万人够不够?两百万人够不够?这个天下还剩下几人?”
……
“你们当中,有的是并州本土人,有的是关中之民,有的是河北幽赵之人,为了你们,为了那些土堡里老弱妇孺,本总管不惜一战,本总管名下军将们不惜一战!”
“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纵使马革裹尸还,男儿笑傲天地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为了并州的老弱妇孺,并州军不惜一战,不惜一死!”
“同样,为了救下十州要被当作粮食百姓,本总管亦会写下信件,亦会逼迫他们停战种地养民,亦会白送给石虎五十万斛粮食,亦会用军卒护送你们出去贩卖给饥饿待死百姓,哪怕他们与咱们敌对!”
……
“可是本总管错了,错的很离谱,那该死的石虎!”
“那些该死的羯人,就从来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活命机会——”
“百万大军前来攻打,用什么攻打?”
“用人肉攻打——”
“把你们所有人杀死——”
“抢光你们嘴里的粮食——”
“此战,只有杀——”
“杀光那些该死的吃人混蛋——”
陈启国愤怒狂吼,顿时点燃了一再压抑的无数怒火。
“杀——”
“杀光他们——”
“杀——”
……
老人愤怒举着拐杖,军卒拔刀怒吼,孩童……无数人仰天怒吼,十五万军卒,十万辎重民壮,无数人刀兵竖起狂吼,欲要杀死所有吃人恶魔,杀死前来夺取他们粮食的魔鬼,看到无数人愤怒嘶吼,陈九老泪纵横,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绝望中嘶吼的无数兄弟姐妹……
“陈帅……”
“李帅……”
“赵帅……”
……
“你们看到了没了……”
“呜呜……”
“俺的娃做到了啊……做到了你们没做到的,俺相信……这一次……这一次……一定可以……”
“人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呜呜……”
“过河——”
“过河——”
“杀——”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