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在买菜的路上,看中了琅锦阁的一套衣裳。
那套衣服是由云锦织的,是淡淡的湖蓝色。最重要的是这上面的花案刺绣是桉鸣堰最好的绣娘做的。
像我这样的市井小民可能也只有观光的份了。之后,它就会被一位富家小姐看中,随手洒一把银票,就可以把它带走。
我数了数荷包里的碎银。公子每月给我的月钱才半两,我要攒到何年何月啊……
我坐在屋前的石墩子上想到半夜。第二日,一出府门,我恨不得飞到琅锦阁。远远看到那套衣服还在,我也安心了些。
我在店门口拧巴着自己的衣裙,迟迟不敢进去。突然,掌柜的探出头来。她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看着我,我被吓得怔在原地。
她朝我问:“小丫头,你每天来这里看,到底看上了哪条啊?”
我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是不是钱没存够啊?”
我一愣,不知该说什么,字眼儿像卡在了喉咙里。
她莞尔一笑,“这套衣服我给你留着,等你钱存够了,就来找我。”
我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掌柜!掌柜你人真好!”
可是,感激归感激,这钱要存到何年何月呢……
不知道公子能不能把下个月下下个月的月钱先给我呀……
我低头正盘算着,迎面撞上一个人。
“哎哟!”他还没叫,我先叫起来。我捂着自己的头,突然听见头上有爽朗笑声。
“小王八,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眼前这个人格外眼熟。
“你,你是,云,云……”
“云珩。”他笑起来,“这么久没见,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
“我看你走路心不在焉的,要不是我挡在你前面,你可真要摔到河里成王八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多谢,我现在叫桑铃,桑树的桑,铃铛的铃。”
“桑铃,是景公子给你取的新名字?”
“是啊。”
“怎么想到要给你换名字呢?”
我愣了一下:“这个,我也不知道。”
他好似自己悟出来了一点:“景公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难猜。”
“这么久没见,你去哪里了?”我看着他的模样装束,总觉得和记忆里的不同。
如今的他一身米黄的麻布衣,衣襟上方悬着一块淡白的围巾,绕着肩头,斜挎着一个竹片编织的小篮子。看着虽无以前的华贵之气,却胜在干净无尘。
他神色微动,很快就回应道:“要不咱们边吃边聊吧?”
他带我去了一家很小的铺子,只有一个老婆婆在铺中打理。似乎没什么生意,人少得可怜。我们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小小的屋里打盹,佝偻着身子,甚是可怜。
那个老婆婆缓缓起身朝我们走来,我才发现,其实她也没这么老态,只不过整个人很憔悴。
“来两份米线,加豆子,加腌菜。”云珩似乎很是熟稔。
她带着笑意点点头,双手绞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
云珩说完愣了愣,转头问我:“你吃的惯米线吗?”
我点点头:我不挑的。”
他取了箸递给我:“那便好。对了,今日你可是想买琅锦阁的衣裙?”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了一些,你可是缺钱?琅锦阁的衣裙可不便宜。”
“的确,可是我的月钱实在太少了。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么?”
他取下身上的小竹篮,搭在桌上:“我最近在做采药的生意,但这不适合你,你不熟悉山路和药草,贸然去赚这个钱可是很危险的。”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之后我们探讨了各种各种的办法,其中包括把公子灌醉套出他私房钱的方法,还有用桂花糕贿赂阿诺哥哥,或者威逼利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这样对公子和阿诺哥哥不太好吧?”
“那你去大街上找份差事干?”
两碗热腾腾的米线被端了上来,我没顾得上答话,端起碗胡乱吞了大半,才想起来要回答。
“找差事?我要是找差事,不在府里干活了,公子不得把我抓回去骂一顿。”
我一想起公子气疯了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柳条在河边轻摇着,狗尾巴草也抖得很开心。
街角处人多起来,多是些车夫和菜农。墙角处坐了一个老人家,衣服破破烂烂的,我知道他,虽然不曾来过这条街,但公子跟我说过的老乞丐应该就是他了。
“要是心里有怨气,那就去请街头的老乞丐不吝赐教,教你一些伸手要钱的本事……”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公子的模样和他说的话。
“云珩,我想到办法了!你先吃,我去找人,就在街角。”
我拍案而起,云珩呛了一口气差点吐出来。“咳!欸——等——”
这时我已经飞奔到了老乞丐面前,肚子跑得有些疼,居然能听到肚皮里米汤的叮咚声。
“老伯。”我喘了半天才平稳了气息,谁知他瞅了我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合上了眼皮。
这乞讨也太随意了吧?
“老伯,”我立刻会意,“这个您拿着。”说着掏出一把铜板放在他手心。
他这才开了金口:“姑娘何事啊?”
“嘿,”我露出狗腿的笑容,“老伯,你每天都来这,一定知道这街上的很多事吧?”
“怎么,打探消息啊?”
“对!老伯真是玲珑心思!我就想问问,有什么可以快速赚钱的高招啊?”
他微皱起眉,脸上出现很多褶子。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打听这事?”
我刚要开口,背后冲出一个人影。
“怎么样怎么样?问到没?”
我转头一看,是火急火燎冲过来的云珩。
“这个嘛,”老乞丐故作高深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快速赚到一大笔钱。”
“哝,那里。”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些花花绿绿的楼。他继续说着,“以前倒是也有姑娘来问过我,这个需求都不同啊,葬父葬母的都有……”
“不行!”不知是谁大叫,吓得我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珩涨红了脸,眼神忽闪忽闪的瞟着我。
“啊?”我和老乞丐懵在原地。
“你你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出的什么馊主意!铃儿我们走!”云珩不知怎么被气到了,一把握住我的手臂就走。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面老乞丐还在喊:“欸我还有别的法子呢别走啊——”
他拉着我走到湖边才放手。
我小心翼翼的绕到他面前,看到他脸色有些难看。
“你怎么啦?”
他轻皱了一下眉,问我:“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里,是酒楼?”
“不是。”他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我。“那里……是醉梦楼。”
我没敢开口问什么是醉梦楼,想必不是一个好地方。
“那是一个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他突然开口解释,“女子在那里便是玩物,得到的确实多,但失去的,更多。”他眼里黯淡的光投射过来,我对上时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们不说这个了,”我赶紧转移话题,“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他眼里又流出笑意,我半吊着的心才放下来,看他还是同往常一样好看,温润的气质,俊朗的眉眼。
奇怪,六年前我见他,记忆里也没觉得他如何。
“我家在湖对面南庭街清溪堂后面,你有空可以来找我。”
我朝他招招手,“好——知道啦!”
第二天我又在街上遇到老乞丐了。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得到那件衣裳不可,只不过是第一次想尝试一下用自己的劳动换来成果。即便所得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老伯,你还有办法?”
今天他的态度似乎较之昨日缓和了许多,笑容满面地对我说道:“小丫头,城东街啊有一家烧饼铺子,老板是个遗孀,无儿无女,一个人经营,正好缺人手,你要不试试去?”
我试探道:“那儿,可是全天的活?”
“烧饼铺子么,早些去做了烧饼,卖得也很快的。”
我谢过了老乞丐,心里怯怯地喜。
也不知是不是老乞丐打了招呼,卖烧饼的老婆婆就像是专门等着我似的。
她手艺很好,每天都有大波大波人来买。
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从商的天分,婆婆总夸我说,我一来,生意比以往还好上许多。
有时我也会去给婆婆采买东西,这一来二去,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在婆婆的烧饼铺子帮忙了。
幸好,公子足不出户的,阿诺哥哥也要照顾他,没工夫顾及到我。不然公子肯定要说:“小八,挺闲?要不跟我学……”
……
云珩有时也会来照顾生意,我问:“这么早啊?”
他都会冲我欣然一笑,“是啊,得去药铺送药。对了老板,来两个烧饼。”
所以很快,我所需要的钱就存满了。
不过我闲不住性子,逮到得空的时间就会去铺子里帮忙。
当然,我还是第一时间冲去琅锦阁。
“掌柜的!掌柜的!我钱存够啦!”
我三步作两步跨进店门,“掌柜的——”
老板娘不知道刚经历了什么,满脸歉意的看着我。
“小姑娘,对不住……你来晚了一步,刚才有客人执意要带走……”
“呃……啊?”我木木地呆愣在原地。
什么……怎么会……
我仿佛看到一道闪电直直劈向我的天灵盖……
“莫伤心莫伤心,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呃你……还可以看看我们店的其他款式嘛……这……”老板娘手足无措的看着我,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不用了……不过还是要谢谢掌柜的……”我像失了魂一样飘出琅锦阁,脚下软绵绵的,像踏在棉花上。
唉,原来比金钱更重要的,是时机。
我与那衣裳,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罢了。
回到景府的时候,公子已经起床了。
他悠闲地躺在他的轮椅上,看着我怅然若失的从他身边飘过。
“小八,不开心么。”
我一愣,幽幽地转过头。
“没有,公子多心了。”
“哦?”
这时阿诺哥哥从侧门急急匆匆跑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襟。
“阿诺哥哥何事如此匆忙啊。”我半死不活的温吞道。
“噢,小八也在啊,”阿诺哥哥笑道,“今天心情不错嘛。”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心情不错了?”公子皱眉冷不丁来了一句,手里的书册都合了起来。
“噢,噢噢,”阿诺哥哥下意识看了公子一眼,似是得了什么指示,连忙改口,“小八不高兴吗?”
“这日子一天天过,何须分出个喜怒哀乐呢。”我垂头丧气的继续走自己的路。
“唷,桑铃姑娘这是书读出精髓了?什么时候也学会伤春悲秋无事呻吟了。”不知怎么我这句话戳到公子笑穴了,自己乐呵呵的笑起来。
“公子莫要拿小八打趣了。”我低眉顺眼的走进自己屋里,没什么心思跟公子据理力争辩驳一番了。
我独自一人抱着冷冰冰的荷包,呆愣愣的坐在床角。
外面居然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偷笑。
我才想起来,公子可是幸灾乐祸的一把好手啊。
顿时感觉自己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