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会客厅里坐满了人,众人在等候一位近年来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大侠。
初小满坐在云既明右侧,云慎之近年来开始帮助云既明处理盟中事物,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云既明左侧,目光时不时忍不住向右偏移。
初小满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门口,专心等待将要到来的客人,哪有心思分神去留意谁在注视自己?
不到一盏茶功夫,守卫小跑着进来通禀:
“傅大侠携夫人到了。”
在座的以云既明为首,纷纷起身相迎。
这位傅大侠近些年在在江湖中行侠仗义,在九州老百姓中的威望相当地高,出道不过两三年间,已然成为百姓心中最具威望的大侠之一。
更何况这位大侠还是年少成名,据说今年也不过十八|九岁。
在座的尽管也不乏“大侠”、“大师”者,有的年纪都可以让傅大侠称一声爷爷了,但无论你辈分多高,在这个全九州公认的大侠面前,也都不得不恭敬起来。
不多时,守卫引着傅大侠与傅夫人进来。
两人出现在门前的时候,众人都不由屏了息。
这两位一位是慷慨淋漓,一身的浩然正气;一位是美艳动人,柔美却坚韧。
这两位往厅里一站,便叫一屋子的中老年黯然神伤。
人家名声比你高就算了,人家还比你年轻;人家比你年轻也就算了,还比你年轻的时候都好看数十倍;人家比你又有名又年轻还好看也就算了,人娶的媳妇儿还比你那黄脸母老虎美貌温柔,这就太过分了吧!
一屋子中老年中,不少人暗暗叹了口气,哎,人生赢家啊。
然而初小满坐在人群中,此时看着一身潋滟紫纱裙的傅夫人一动不动。
察觉到目光的傅夫人顺着看去,在看到初小满那张冷艳中蕴含|着熟悉模子的脸时,呆住了。
在她呆滞的片刻间,初小满已经很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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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完傅大侠夫妇后,众人散去,只留傅大侠与云盟主单独相谈。
初小满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傅夫人,便起身退下。
昨日|她收到了圣医谷的来信,约定明晚行动,她要赶紧回屋准备准备,好生休养静候时机,却在回屋途中,被人柔声唤住。
初小满回身看去,却是方才厅中见过的熟悉面孔,傅夫人。
傅夫人着一身潋滟紫纱裙,迈着优美的步子缓缓走近,初小满看着她走路的款步姗姗而来,与记忆里曾见过的美艳姿态逐渐重合。
傅夫人近了前,朝初小满福了福,柔声道:
“妾身与初姑娘一见如故,今晚夫君与盟主彻夜相谈,可否请姑娘来妾身屋中坐坐,陪妾身聊聊天、解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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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时,有人跑着进入武林盟,边跑边喊着:
“蚀骨杀人又现世了!”
云慎之首先接到情报,略一思索,忙到客房里请了昨日刚到的傅大侠傅忏一同前往。
此刻武林盟中留驻的高手不多,父亲近几年身体不佳,这么危险的事总不好让左护法一个姑娘陪他去,思来想去,只好来请傅忏同往。
他与傅忏昨日一见如故,两人品性相投,对苍生大义有着共同的追求,此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了。
不多时,云慎之与傅忏带了大批精锐高手迅速出发,奔着案发地去了。
期望一次,定要生擒那潜藏在暗处杀人如麻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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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云既明的书房内黑灯瞎火,书房之后的密室里传来“哐”地一声。
束缚在东方故四肢上的玄铁链被初小满一剑斩断。
她的身后站着没有表情的慕容与公良末、时刻黏着公良末的新伙伴“江佑”、替慕容拿着龙渊剑的车则、手执利剑一脸警惕的傅夫人花韵。
书房之外,还有潜伏在暗处以防万一的步影。
玄铁链断裂的瞬间,东方故整个人脱力向前倒去,堪堪扑进初小满怀中,其余众人纷纷上前支撑着他。
每个人都深埋了情绪,因为现在不是为重逢喜极而泣的时候,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初小满算着时间,当她轻声说“快到了。”的时候,密室之外的石门又是轰然一声,被打开了。
众人纷纷屏息退到暗处,紧贴着墙壁,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个人手中的武器都握得紧紧地,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然而,脚步声到了近前的时候,忽然停下了。
云既明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漆黑,拔|出了腰间佩剑:
“在场哪位义士,明面上说话吧!”
话音刚落,抬手便向身旁劈去,首当其冲的初小满本就绷紧了神经,一感受到气流不对,立马拔剑还击。其与众人听见动静也跟着开始攻击。
黑暗中对打只能闻风识人,很容易认错,砍到自己人身上就不好了。
他们已经失去了先发制人趁黑偷袭的机会,黑暗就不再是他们的优势了。
云既明可以朝着身边随便攻击,因为对他来说随便砍一个都是敌人;
可对他们而言,却要顾及不能误伤同伴,打斗起来不免束手束脚。
几乎没有战斗力的慕容扶着东方故旁听了片刻,当机立断决定点亮随身携带的蜡烛。
烛光亮起,照亮了正在打斗的众人,云既明在看到初小满的刹那怔了怔,忽然冷笑了声,更加用力地向她刺去。
所有的愤怒都化作凌厉的剑锋,角落里的烛火在风中飘摇晃动,使几个人身上光影变幻,看不真切。
忽然听得公良末倒吸一口凉气,谢昀分神看去,便见她锁骨前被剑划了道口子,鲜血迅速溢出,浸|湿|了衣襟。
只差一分,就一剑封喉!
谢昀看得心惊,一个换步半挡在公良末身前,使得只有公良末攻击云既明,云既明却伤不到公良末。
可只是这么一个变幻,谢昀自己的门面就暴露在云既明眼前,胸口登时被刺入一剑。
索性对面的车则及时吸引了云既明的注意力,才没让这一剑刺得更深。
一时间两个人受伤,密室内的战力只剩初小满和车则二人,在与云既明的敌对中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讨不到半点好去。
花韵手握长剑护在慕容与东方故身前,一脸紧张,目光紧紧盯着缠斗中的云既明,生怕他靠近。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平静地说了声:
“让让。”
慕容的声音尽管平静无波,可在此情此景下,就是让花韵不由自主地服从。
她向边上挪了两步,依然只身挡在东方故身前,只让慕容完全面向缠斗现场。
慕容将东方故交给花韵,腾出手来在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摸索一阵,伸出手时已在指尖夹了三根银针。
他不能碰刀剑,但通过这些年的努力,已然能够熟练掌控银针了。
慕容凝神注视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三人,看准了穴位,深吸一口气,指尖聚力,飞针入穴。
几乎同时,一直占着上风的云既明忽然像定住了般,一动不动了。
初小满与车则不及收手,两柄利剑刺入云既明双肩。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两人似乎没想到云既明会忽然不动了,握着剑竟忘了拔|出来。
“他被点了穴。”
那两人惊疑间,慕容在身后缓缓出声。说着,他向他们走过去,向初小满伸出手:
“龙渊剑给我。”
初小满下意识地看了眼角落里的东方故,她大概知道慕容想做什么,但或许,东方故也想亲手杀了这个灭族仇人?
亲手复仇,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重大。
东方故在角落里,蓬乱的头发下,却忽然笑了:
“慕容来,也是一样的。”
初小满不再迟疑,将龙渊剑递到慕容手中。
慕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颤抖着接过剑,整个身子连带着龙渊剑都在颤抖。
他拿不了剑。
他身后东方故耐心地注视着他,极尽柔和道:
“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害怕了。”
慕容仿佛得到鼓励,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眼,压着颤抖的手猛地抬起,向云既明的颈间挥去。
“住手!”
剑锋触到颈间的刹那,密室门口响起一声嘶喊。
分明无需顾及,只要继续几分就能砍下云既明的头颅了,可是慕容停下了。
他没有扭头去看那个喊停的人,因为那个声音,他捂住耳朵都能听出是谁。
云淇儿疾步跑到慕容身边,拖住慕容握剑架在云既明脖子上的手,圆睁着双眼看着他,颤着声问他:
“你在做什么?”
慕容没有看她,目光依旧紧紧瞪着云既明,声音却是再平静不过:
“看不出来吗?”
云淇儿半张着嘴,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为什么?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谈谈啊,别这样慕颜。你这样,我害怕。”
“你害怕?”慕容没有看她,却忽然嗤笑一声:
“你以为,我不怕?你问我为什么?你问问你爹,他为什么杀我全族一百七十人?!”
慕容凄惨一笑,笑容中竟是她从未见过的狰狞,他笑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脚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因为他想当这武林至尊!”
慕容的目光剑一般刺向云既明,云淇儿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目光注视着父亲,期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他们却看到方才一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云既明却镇静地闭上双眼,再睁眼时已是一脸无所畏惧:
“此事乃老夫一人所为,还请诸位不要为难一个小姑娘。”
云淇儿震惊地摇着头,从小记忆里,父亲都是位奉行正义的大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慕容挑眉轻笑:
“好!”
话音刚落抬剑便欲斩落,云淇儿忽然拉着他的衣袖跪了下来,哭着、喊着,死命地摇晃他的衣袖:
“别杀他,求求你别杀他……他犯的罪我替他赎,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别杀我爹,求你了慕颜……”
云淇儿剧烈的挣扎让什么东西从慕容袖中掉了下来。
一个深蓝色的绸缎荷包滚落到地上,慕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慕容眯着双眼,一副看戏的神情,淡漠地看着她:
“好,我不杀他。”
云淇儿如获大赦般抬起头来望向他,见到的还是那张她初见时的温和容颜。
她笑了,感激涕零地一声声念着:
“谢谢你,谢谢你……”
在身旁一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慕容温和笑着扶起她来,将她哭得凌|乱的鬓发温柔地别于耳后,将手中的龙渊剑轻柔地递给她,轻笑了一声道:
“我不杀他。”
云淇儿接过他的剑,整颗心都放下来,他把剑给了她,他就是真的不会杀她爹了。
她一边笑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或许是方才受了太多惊吓,忽然平静下来,便要把刚刚没来得及落得泪全都落了。
他不再握剑的双手,从身后抱住她,温柔地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你说,你替他赎罪,什么都愿意做?”
云淇儿看不见他的脸,可只是听他的声音,就已然十足地蛊惑人心,惊魂未定的她随着他的声音点头。
慕容在她身后忽然笑了,那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魅惑妖异,她的心不由得因他而颤动。
慕容从后抱着她,双手温柔而极富深情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那,你可愿帮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紧握住她握剑的那只手,朝前刺去。
空气中只听到“刺啦”一声,利剑刺入胸膛的声音,伴随着室内众人倒吸的一口凉气,整个密室内忽然陷入沉默。
云淇儿呆呆地看着自己握着剑柄的右手,漫长的剑柄那端,是父亲鲜血淋漓的胸膛。
她一双眼震惊地盯着父亲的胸膛,半张着嘴,颤抖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脑内嗡嗡作响,很长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许久后,她才听见慕容滞后的话音终于落下:
“杀了你爹?”
她看到剑脱离父亲的胸膛,却不是她拔|出。
她听到坠地的闷响,看到父亲整个身体直直追到地上。
密室里的尘土掀起许多,终又落下。
父亲定定地凝视着她,似乎想抬手抚摸她的脸,却始终没能动弹分毫。
她看到父亲慈爱地注视,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父亲最后绽放的笑容中,骤然跳停。
在她甚至都来不及哭喊的刹那,父亲的双眼缓缓闭上了。
云淇儿呆呆跪坐原地,两眼空洞地看着父亲的尸首,不哭也不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慕容在她身后,没有看她,俯身捡起滚落在地的蓝色荷包。
荷包已被云既明的血染成暗紫色,手触到上面还湿漉漉黏糊糊的,实在不好受。
可慕容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将那荷包上的血仔细擦干,然后将荷包并手帕,一同放入了衣襟。
荷包依旧是暗紫色,鲜血染就了它洗不去的痕迹,而那块洁白如雪的手帕,从此刻起,也不再能被幸免于难。
若要被这尘世污染,我既逃不脱,你便也不能幸免。
光明或黑暗,我都要拖你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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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带着云淇儿趁夜离开后,密室中漆黑的角落里,现出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