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故带初小满来到大殿内,在桌边坐下,吩咐人拿些糖葫芦和热粥来。
东西很快送来,他让人放下,便清退旁人。偌大宫殿里,此时只剩他和初小满两人。
他看到穿着糖葫芦的尖竹签,恐她吃时被误伤,便亲自动手,将糖葫芦一个个从竹签上捋下来。
待糖葫芦球堆满盘,他又觉得没有竹签不好食用,总不能叫她直接上手抓着吃,故又吩咐人再拿一汤匙。
这一番准备工作下来,糖葫芦可算是于她无害且易食了。东方故这才用汤勺从盘里舀一个糖葫芦球,递到初小满嘴边。
初小满也是乖巧,整个过程只乖乖坐在椅子上,水灵灵的双眼专注地看东方故为她操劳。
见东方故递过汤勺,她便乖乖地张嘴,啊呜一口,一整个糖葫芦球便一股脑进了口,腮帮子金鱼似的鼓起。没半点小姑娘的文雅含蓄,倒是十足地简单率真,还透着几分软萌的可爱,活像只不怕生的小白兔。
东方故看着她,嘴角不由得上扬。
好可爱!
他笑着又舀起一球递到她嘴边,温柔注视着她,静静等她咽下口中食物。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报:
“禀宫主大人,博闻殿花殿主求见。”
东方故闻言,收敛了脸上笑意,道:
“进来吧。”
初小满也从热粥糖球的美食乡中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只见一名着罗兰紫纱裙的女子款款走进来,她的周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薰衣草香,令人光是闻着就心荡神驰。她从唇角到眉梢,都散发着诱人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都令人神往。
此人便是花韵,京城第一花魁,圣奚宫博闻殿殿主,掌管京城情报线。
看到这样美貌之人,初小满呆呆地眨眨眼。
花韵也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宫主身边这个软萌的小姑娘,忍不住心中一颤,却仍是笑着同她遥遥点头示意。
初小满嘻嘻笑了,旋即又转回头去,将东方故汤勺内的糖葫芦球吞进嘴里。此后,便乖乖巧巧继续边吃东西边看着东方故,发呆。
花韵将这一切瞧在眼里,默不作声走到东方故身前,款款行礼:
“花韵见过宫主大人。”
她声音柔媚入骨,叫门外的守卫远远听了都酥了一耳朵。
然,她眼前的东方故却神色淡然:
“京城距此千里,平日都是飞鸽传书。今日亲自前来,可是有要事?”
花韵点头,正色道:
“禀宫主,半年前前禁军统领傅严故世。出殡当日,却有几十户平民人家之妇为其送丧,且皆是丧夫之家。属下派人打听,得知这几十户人家家中丈夫,皆是十年前故去。那些妇人皆说,是为国效力而死。故而属下猜测,或许与十年前旧案有关......”
说到最后,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忍不住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眼东方故。
东方故神色似若平常,难窥息怒。
然而没事就对着东方故发呆的初小满却看到,大哥哥握着汤勺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继续。”东方故声音平稳。
花韵松了口气,继续道:
“属下本想待事情有所眉目再向宫主禀报,便派人探查傅严生前往事,哪知此人生前极为谨慎,除了从未娶妻却有一子外,并无半分可疑之处。”
“可有详查其子?”东方故问。
“属下前来正为此事,”花韵续道:
“月前,花云阁有人闹事。属下与那无赖正僵持不下,一男子路过,替属下解了围,当即便为属下赎了身。属下于是知晓,此人便是傅严之子,傅忏。”
听到此处,东方故难得露出诧异的神色。
花韵虽名义上是花云阁的花魁姑娘,实则却是代替东方故掌管花云阁上下的真正老板,居于幕后,实际上从不接客。
花魁的身份只是幌子,花云阁这个三教九流云集之地才是京城情报线的真正意义所在。
这傅忏,却是一上来,就将她这个幕后老板、情报线首领给赎了身?这对于暗探来说,必须得拒绝啊。
然而,妙就妙在这赎她之人。此人既是他们挤破了头都查不出端倪的傅严的儿子,那就另当别论了。想必花韵此来,定然也是这样想的。
果然,就听花韵款款半跪在地,信誓旦旦道:“属下自作主张答应傅忏,随他回府以伺时机查探,请宫主大人应允。”
“能亲至现场查探自然是好,”东方故神色郑重,“但若是要牺牲你,却是不必。”
花韵闻言心中一暖,回道:
“属下观傅忏乃雅正君子,宫主大可放心。”
东方故闻言,明白花韵向来八面玲珑四处通达,便也不再担心,淡淡允了声:
“可。”
花韵得了应允,站起身来,于原地沉默片刻,才迟迟道:
“宫主大人,属下这便回京了。此后身在傅府,应是无法定时来信回禀,还望宫主大人放心,任务同性命,花韵都会珍视。至于花云阁与情报线事务,属下亦会安排得当。宫主大人,属下...这便去了。”
东方故点头,叮嘱道:
“自行保重,人重于事。”
“属下省得。”
她话毕,看了一眼东方故,余光不着痕迹扫过正在吃喝的初小满,她勉强扯起一片美好笑意,最后再看了眼东方故,便转过身,像她来时一样,款款而去,只留下一个始终优美的背影。
走出大殿,踏下殿前九层台阶,走出了十来米远后,花韵终于忍不住回头。
她看着这大殿,面露哀伤。
她想起宫主大人亲自拿勺喂那姑娘,他的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她对东方故说傅忏是个雅正君子,请他放心。
可又有哪场深入虎穴的卧底行动是毫无风险的呢?
她此去,是否还能再见他一眼?
其实她今日禀报之事,以飞鸽传书也无甚不可,甚至飞鸽还能比她更快到达。
可她没有,她将此事自欺欺人般视作非她亲自来说不可的要事,无非是想,在去之前能再见他一面。
如今心愿已达成,她还有什么哀伤的呢?
花韵摇摇头,当年若不是宫主大人相救,她早已清白同性命一道葬了。
若无宫主,便无花韵。
像宫主这样神祗般的人,有资格陪伴他左右的,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就像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明朗、可爱、又纯真......
而她,不过是个风尘女子。
再美艳动人,也不过......
她展颜,凄婉一笑。
罢了。
·
殿内,花韵走后,东方故转回头来,正碰上初小满清澈的双眸带着一丝疑惑,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展眉轻笑,柔声问道。
“大哥哥刚才为何难过?”初小满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干净、直白。
东方故闻言微微一顿,难过吗?他已经很久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感觉了。
圣奚宫的宫主大人、武林第一大魔头,不需要难过。
也不能难过。
即便他当真难过,她这傻姑娘又怎会知晓?
“你为何说我难过?”他注视着初小满,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不再自称“本宫”。
“刚才漂亮姐姐说什么十年前的时候,大哥哥手指头都发白了。小满难过的时候,手指也会发白的。”
东方故闻言轻叹一口气,不是难过的时候手指会发白,是难过却要忍着、只能靠手指紧握着什么才能克制情绪时,手指才会发白。
这傻姑娘,应是把手指紧攥的动作和难过的情绪自行联系起来了。
看来,她以前大概时常忍受难过,或者疼痛吧?
东方故想起她身上隐约若现的鞭痕,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仿佛想以此慰藉她过去受到的伤害。
忽然,他仿佛意识到什么:
“你知道你是谁了?”
初小满闻言“嗯!”了一声,道:
“宣州...初府,初小满。”
东方故看着她,心想,难不成是记忆紊乱?时而记得,时而又不记得?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就又听初小满问道:
“大哥哥,十年前有什么事情呀?”
一提及十年前,东方故的心中不由轻|颤,思绪也随之远去。
他出生于百年传承的四大武林世家之一的镇北东方氏,年少成名的他本有大好的前程可期。
然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镇北东方氏毫无征兆地遭遇刺客,百年的武林世家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暗卫队护他从密道逃走,偌大一个东方氏,只他一人存活。
后来他得知,几乎在同一天,同为武林四大世家的南疆慕容氏、西吾公良氏、东海裴氏,遭到与镇北东方氏一样的灭门之祸,一样地毫无还手之力。
是什么力量,强大到能让传承百年的四大世家同时灭门,且完全无力反击?
即便有这样的力量,它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四大世家镇守四方武林,百年来护国、守民、安江湖,何仇何怨何所图,要灭他们四族?
四大世家覆灭后,江湖中群龙无首,没有一个门派有足够的威望震慑四方,九州武林于是陷入一场无止境的腥风血雨。
门派间争斗不绝,无数平民百姓因此遭罪,致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却报仇无门,无处申冤。
于是东方故在流亡三年后,带着仅存的一队暗卫,建立了圣奚宫。招纳四大世家遗民和乱世中走投无路之人,集众人之力,复众人之仇,伸众人之冤。
时至今日,终于在他们携手共策下,圣奚宫强盛一方,使得圣奚宫之人,再不怕被人欺侮,于这纷乱江湖中,也总算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家。
也只有这时,他才有实力派人调查十年前的真|相。
无论什么原因,守护九州百年安泰的四大世家,几百条英魂烈骨,都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大哥哥?”初小满一声轻唤,将东方故的思绪拉回到现在。
他看到她茫然中透着一丝担忧的神色,安慰地一笑,道:
“嗯,确是难过之事。”
初小满感受到东方故周身隐隐散发出的低沉苦涩,她心中有些小小的慌张,微微颔首,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到桌上的糖葫芦上。
她瘦小的手轻轻取过东方故手中汤勺,握棒子似的握住它,从盘中舀了一颗糖葫芦球,学着东方故那样,递到他嘴边,露出花一样灿烂的笑脸:
“大哥哥吃,甜的。吃甜的,就不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