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傍晚开始,昨儿下了一夜的春雨。
今早推开窗门,一股清鲜空气扑面而来,宫墙殿瓦,绿叶红花焕然一新。
奶娘将曾皙穿戴整齐,嬷嬷取出昨日取来的蜂蜜冲了开水,放在茶几上。
朱红木的雕花茶几,奶白圆润的瓷碗,杯上烟袅娜。
嬷嬷将小勺子放入碗中,侍立在几前。
奶娘系好曾皙外衣系带,正要抱着她去几边,却没想到曾皙从她怀里挣脱。
“殿下,你去哪里?”
嬷嬷和奶娘没想到她们的公主殿下跑得如此迅疾,一溜烟就冲出了门。
她们也只得跟了上去。
“殿下,你看什么呢?”
奶娘俯下身,挨近曾皙的脑袋,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经过一夜雨,凋零许多落叶,还有些花瓣浸着水渍,零乱地散落在各处。
那一簇灌木的各个枝叶间还滴着水,一张蛛网就那样斜铺在枝丫角落。
昨日的那只蠢蜘蛛就在那张网的中间,一夜努力,网已结好。风一吹来,网就像水波一样起了涟漪。
“这是蜘蛛,那是蛛网。”奶娘抱起蹲在灌木丛下的曾皙耐心说道,见她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太息一声,顷刻后抱着她往回走。
留在身后的嬷嬷瞟眼珠网,顺手将珠网捅破。
曾皙趴在奶娘的肩头看着那一切,她转开视线,余光中,那只蜘蛛开始了它无休止的忙碌。
“听说,柳皇后的娘家弟兄进宫了。”
奶娘一勺一勺的将蜜糖水小心喂给曾皙。
嬷嬷整理针弦,听到奶娘的话,手上不停。
“管他进不进宫,与我们芫荽宫有何干。”
奶娘望了眼怀里喂水的曾皙。
“可殿下是嫡长公主啊,按道理……”
嬷嬷听这话,嗤了声,抢过话头。
“按什么道理,咱公主又不是当今柳皇后生的,是前皇后上官……”
在嬷嬷说上官时,奶娘慌忙打断。
“嬷嬷,休提,小心叫人听了去。”
嬷嬷也自觉失言,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奶娘怀中低头咬衣系带的曾皙。
心中泛起阵阵怜悯。
身份尊贵又如何,生来就没了娘,出生以来,陛下可是看都没看一眼,有爹似无爹。
……
清晨的雾霭散去,草木上的露珠在阳光下只留下了白色的渍迹。
“今天天气好,殿下咱们就在这里停下晒晒太阳吧。”
曾皙望着湖边九曲的回廊驾在澹澹湖光之上,水滨杨柳依依,水中白鹤展翅。另一边是鱼儿戏莲池,一边是蝶逐花丛中。
曾皙遥望着回廊的深处,心想这又是一条未走过的路。
清风吹拂,送来朗朗读书声,这是曾皙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曾皙示意奶娘将自己放下,奶娘有些愣愣的。
这是公主第一次表达意思,她们都还以为殿下其实是有些问题的,毕竟不哭不闹,从来都是别人告诉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这次可是她第一次明确表示她要别人怎么做。虽然她仍未开口,但那眼神表达的意思是如此的清晰。
这就像一个娃娃第一次开口说话,喊爹喊娘一样,令大人感到惊奇。
“殿下,你要做什么。”奶娘躬身问。
曾皙小手指着曲廊尽头,像吟唱一样的读书声,就是那边传来的。
曾皙手指一放不顾身后的奶娘,自顾自迈着小短腿歪歪扭扭的朝着前方跑去了。
奶娘心头奇怪,她想知道这个小娃娃想做什么?
于是她两步跟上。
曾皙爬在窗前,看着里面摇头晃脑的一群人,有大有小,大的面像估计12岁,小的可能五六岁。
在他们面向的地方坐着年满半百的长胡子老头。
除了专心听课的几个人外,曾皙的到来显然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
奶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宫廷学舍。
可看曾皙爬在窗棂上,奶娘生怕她突然猴起来扰乱了别人的教学。里面的可全都是惹不得的人物,万一造次冲撞,公主年纪小倒没事,那她呢?
奶娘心里着急,她想抱着曾皙走开,可每当她摸上她的时候,曾皙死活挣扎,奶娘本就怕闹出动静,遂才作罢。
她只能让她趴在窗牗上面,同时一边时时刻刻胆战心惊地防备着她掉下来。
曾皙不知道她趴了多久,等到课堂里一群学生如鸟散开时,几乎所有人都拥到了她的身边。
她被包围了。
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孩子像看到稀奇物似的兴奋的在她身上这里揪揪,哪里捏捏。
曾皙觉得遇到了一群怪物,她四下里企图透过这群少年们寻找奶娘的身影。
奈何奶娘早已被挤在了角落。
奶娘在一边苦着脸,暗自担心,她可不敢喊这些王孙公子让开。
曾皙已经被人在“这是哪里来的孩子,怎么这么可爱”的话语中被一群人转手了一圈。
直到下一节课时,她才得解放。
柳长方透过门前的绿植,望着那群人兴奋的样子,再看了眼那雪白粉嫩的奶娃子。
他撇过身去,愤愤地蹬远桌子,桌子上的书纸就那么从桌子上甩下,到处都是。
我才刚来,这才多久,因为个小屁孩他就被大家冷落了。
他越想越委屈,摸了摸旁边这次特意为大家准备的零食。
实在委屈得气不过,自己把哪些零食翻出来,咕噜全部慢慢的吞了。
曾皙虽然不喜欢少年们的蹂躏,但学舍的书声莫名其妙有种特殊的魔力,让她久久不舍离去。
也由此她在一且少年们的围观揉捏下度过了一个下午。
当她筋疲力尽地回到芫荽宫,急不可耐地让自己瘫倒在床。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劳累。
你以为在这起事件中,只有她有这“第一次”的太息吗?不!奶娘照顾曾皙以来第一次发现她们的公主原来跟绝大多数孩子一一样不省心。
她扶了扶自己的老腰,站了一天,可给她受得呀。
更可怜的是奶娘不知道接下来的两年她都要这样度过。
因为她们的小公主是真的调皮。
第二日清晨,还有些雾气,曾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自己的小棉被,学着曾经嬷嬷奶娘的样将被子叠起,穿戴衣服。然后试着从床上爬下来。
床离地距离太高,她赤手空拳的尝试失败了。
她思索着,向四周环顾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她刚刚叠好的被子上,她犹豫了会儿,揪着身后折叠好的被子。
她使出全身劲企图把被子扔在地上。
风一阵呼啸过,被子纹丝不动。
曾皙累得气喘吁吁,趁着休息的空挡,她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爬到被子的后面,四肢齐齐使力。
动了,动了,被子终于动了,曾皙像受到鼓励般,一鼓作气,被子终于掉在了地上。
她踩着软软的被子,哒哒的出去了。
……
奶娘和嬷嬷先后像往常一样起了床收拾好一番后,再像往常一样来的曾皙寝居。
奶娘先于嬷嬷跨入居室。
“啊——”
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叫冷不丁吓得嬷嬷端汤的手一抖,汤溅在手上,嬷嬷褶皱的皮肤仍然被烫的起了红疹子。
“怎么了?”嬷嬷快速停下手中的事问道,章洁在宫里也算有些时候了,不会不知轻重,瞎乱叫。
章洁惊慌失措地跑出来,面色素白,完全失了血色。
“嬷嬷,殿下不见了。”
“你,你说啥?”
“公主没在房里。”
嬷嬷听了这话丢下汤急忙跑到曾皙寝居里确认。
房里空无一人,苍蝇也没有。
“嬷嬷,这可怎么办啊。”
嬷嬷看章洁魂不附体的样子,只觉这奶娘还是太年轻。
“没了,找啊。看床下被子样子,公主就是借着这被子下来的。”
……
“啊,是你,就是你。”
曾皙正心无旁骛独自寻着昨日的路径,听到说话声,抬了视线去找。
不远处曲廊边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红衣黑裤,痞叼,痞叼,正指着曾皙。
“你给我过来。”
曾皙看他气势汹汹的,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不敢离他太近。
“哼!”柳长方待看清面前的小人儿的时候,气也就消了。
这也太小了吧。我若欺负了他就叫以大欺小,这要是传了出去,定有损我的英名。
他咬咬牙。算了,吓吓就好。
“你,再过来点。”
曾皙觉得此人不怀好意,看了看他与自己的身高差,不情不愿的向前移了两步。
“我告诉你,你昨日得罪了我。我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若再犯,休怪我无情。
惹恼了我,你要知道我是谁,当今皇后是我长姐,当今太子是我侄子,我就是京城第一小霸王柳长方。哼!”
柳长方说完哼的声便转身往书斋而去,留下懵懂的曾皙石化了一秒钟。
走了一段路,柳长方忍无可忍。
“喂,你要跟我多久。哎呦——”
柳长方本想说,再跟我就打你的话,可是他实在憋不住了,看着面前荷塘边水凼凼正好,撑了许久的尿意终于得到释放。
荷塘划过一道弧线,曾皙目瞪口呆。
“看什么看,你又不是没有,看自己去。”柳长方翻了个白眼。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的不能飙怎么远,才这样目不转睛。”
这里就要说明一下,柳依依的父亲是武将出生,祖父本是个走头无路的佃农,无奈之下参了军。没想到从一个小兵在数场战役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大将军,而到了柳依依父亲就成了兵马大元帅,总领边关二十万大军。
作为这样一个异军突起的军武世家出生,对有些东西的要求并不像那种世代累积的贵族那么严格。
所以这个小子真的是……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一天他会为自己今日的行为羞愧的。
柳长方吹着口哨,不管后面那个彻底石化的人儿,向着学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