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欢将侯景放在叔叔高徽家养病,之后,高欢与司马子如、段荣三人去洛阳城东拜访杨宽,商讨何时启程带柔然游民回怀朔之事。
高欢等三人路过尚书省时,想到两年前此处发生的羽林焚官事件。
那是神龟二年①二月,羽林、虎贲在洛阳街头巷尾张贴许多榜文:约定在二月二十日集合,屠灭征西将军张彝全家!
这征西将军张彝,出自冀州清河望族,妻子是北魏陈留公主,属皇亲国戚。为何要公开威胁要屠害其家?
事情起因是张彝的二儿子张仲瑀上书朝廷,限制武人可以改选文官,关闭武人升迁为“清流”士大夫通道。这下惹恼了这些军人,便公开张榜威胁。消息传开,旁人都提醒张家人注意。然而张彝父子却自若如常,不当回事。
就在二十日这天,近千名羽林与虎贲跑到尚书省公门前叫骂,要找尚书郎张仲瑀算账。
尚书省官吏们胆小惧事哪敢阻止,赶快紧闭尚书省大门躲在里面,从门里向外高喊:“张仲瑀今儿没在尚书衙门,要找你们就往别处寻找吧!”
那帮羽林回骂道:“我们要找的还仅仅是张仲瑀这个尚书郎,还要找你们尚书省算帐,你们不把我们这些武将当人,给皇上主意断我们武人官路,今天我们就要取你们为些文官的性命。”
边骂边朝门内投掷石块瓦片,尚书省大门被石块砸得稀烂。
吆喝着打砸了半个时辰,一为首的黑大个羽林军官对众军士道:“走,不在这里吵了,我们直接去张仲瑀家里,剐了他们父子烧了他家宅院!”
那帮羽林举着木棍、扛着柴蒿冲到张彝府第。
高欢等几人看热闹不嫌事多,远远fb 跟着这群人。
这近两百号人结队跑步到张仲瑀家门口,只见张府大门八字大开,黑大个军尉大手一挥,兵分两路围住张宅,转身面朝张宅喊话。身后羽林将士齐刷刷地站立十几排,前三排扛着木棍,紧跟后面的几排羽林抱着柴禾。
黑大个站在门前的一张告示对羽林们喊道:
“这个张家人真是胆大,我们早在三天前在此张帖告示要收拾他们一家人,这几天张家一直不以为然,还大门洞开。这些文一直以来就从门缝里看我们武人,即是如此看扁我们,我们今日则要踩遍他们!”
另一伴军官则跟着喊着:“走,进去,只找张氏父子算总帐,不要伤了其他人!”
羽林们刚进门绕过屏风,只听到内有一年长者说道的声音,然后便听到黑大个羽林军官高声怒喝:
“张彝,你们这群文人的笔头甚是厉害,来啊,拖出大门前,试试我们这班武人的拳头!”
一帮人将张彝、张仲瑀父子二人拖到大门前拳打脚踢,边打边嚷嚷:
“叫你写奏书!”
“叫你让朝廷堵我们的升路!”
“叫你不说人话不干人事!”
“叫你自己养得肥头大耳,象头猪啰,还想,还想,饿死别人!”
“叫你死到临头了还嘴犟,说,你的大儿子张始均跑哪去了!”
“老不死的,我们吃你的、喝你的啦!”
“轻点别一下就打死他们了!”
一阵噼里啪啦,张仲瑀被打得昏死过去。
张彝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
刚刚从后院跳墙逃到邻居家的张家长子张始均,听到自家前院的打骂声,当心不止,想不能让老父受辱,赶回来跪在地上向羽林与虎贲们求情。
羽林们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
羽林军官此时命令将张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赶出院来,站成一排,让张府近百号亲眼看看张氏父子的下场:
一群羽林对张始均一顿毒打,然后点燃柴蒿烧了张彝宅院,将张始均扔进火中当场烧死。羽林们杀完人放完火,扬长而去。
这时围观者中一老者叹息道:
“张始均是个好人啊,当年冀、瀛之间的僧人闹事,因张始均是冀州大族,朝廷任其为行军行台镇压,那次杀戮不少人啊,积尸数万。
可那张行台大人反感军士割下首级向上讨功,便命令将几千个首级集中焚爇,烧成灰烬,见者无不伤心啊。今天张始均也死在这烟炭之间,遭受这焦烂之痛,这难道是天意吗?”
这时只见那张彝满身是伤,奄奄一息被僧人抬到了隔壁寺院,挺了一会也咽了气。
高欢当年正夾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正冷眼旁观,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高欢一回神,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杨宽。
杨宽拽拉着高欢一同奔向张府正在起火的宅院:“我们一道去救书!”
原来,杨宽与这张始均、张仲瑀兄弟自幼交好,那张始均端洁好学,才干在其父亲之上,将陈寿《三国志》之《魏书》用编年体重新编写,并广为采集三国异闻充实进来,一共有三十卷。
张始均还著有《冠带录》以及诗赋几十篇。杨宽深知这些作品成之不容易,若化为灰烬实在可惜。
杨宽晓得这些书藏在何处,便直奔书房而去,冒着火两人将那些书搬出。高欢脱下外衣将书包成裹夺门而出。
高欢讲完羽林炎烧张府之事,司马子如问:“这事你好象以前跟我们讲过,原来就发生在此处,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到张府府前一看?”
高欢便带二人向张府走去,边走边聊此事。
“张仲瑀的上书,让武职之人只能走升任武职一条路,可武职越往上职数越少,如果不让他们改升为职数较多的文职,上升通道肯定受阻。你想想这些武人们,早前都是部落大族和良家酋胕,并非泥腿兵棍。岂能容你动他们的盘中肉?换成我也不会答应。”侯景道。
“我想那天只是一场小的预演,一场暴风骤雨还在后头。”高欢道。
段荣问:“惨剧之后如何收场的?”
“对于这帮羽林禁军,处理重了,搞出个兵变什么的,等于是自毁长城。处理轻了,难以对朝野交待。所以最后只好折衷处置,将领头闹事的八人抓捕处斩,其他参与兵士一概不问。”司马子如道。
“至于武人升职之事,照常!还是遵循论资排辈。吃空饷的文官武将子孙越来越多,会导致朝廷支出越来越重。”高欢不禁一阵感叹,接着又叹息难道:
“孝文帝迁都以来,朝廷士大夫轻视边陲武官,崇文鄙武之风日渐月染,将武人斥出升为清流之途便能窥其一斑。”
“这二十多年,文与武、胡与汉、寒门与高门、新贵与旧阀之间的积怨,那是越积越深啊,已积重难返了。”段荣煞有介事地接过话来,好象觉悟到什么一样:
“这样下去,迟早有个总爆发。”
高欢等人在京城又逗留数日,等朝廷将柔然人聚拢了一千人左右,侯景的腿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便随着杨宽领着向怀朔而去。
高徽带着侄子高岳也来送行。
临行前高欢买了大量骑驴酒、桑落洒装在牛车之上。
注:①神龟二年,即公元五一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