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之间

奶奶,一路走好

从摔伤入院起,奶奶在北京住了有半年多,果真没有活着出院。

这件事让我有些理解,自己当年85岁的院士导师程莘农为什么生病之后死活不肯住院。也许,对于一些老年人来说,住进医院就意味着迈向鬼门关。

其实奶奶跟我一点亲缘关系也没有,我只是跟着她身边的服务员和司机们一块儿叫罢了。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革命家的夫人,连她的外孙子也都叫她奶奶。起初我叫她于老,实在是太觉生分,后来就入乡随俗了。

因为摔伤,还有各种慢性疾病,加上前半年各种频繁的政治活动,奶奶得了带状疱疹,左颈及枕部长满了成簇的水疱。开始并不太痛苦,反而是水疱都渐消的时候开始出现剧烈的放射性头痛,最重的时候十多分钟便发作一次。

我就是这个时候接触奶奶的。

奶奶身边的人都说她特别能忍,我见识过不少带状疱疹的病人,知道他们的痛苦——有的病人发作时把我的手都掐破了,有的壮年汉子半夜打电话给我呼痛。奶奶的头痛是从左侧太阳处开始向右侧太阳放射,发作的时候她会双手抱头,用大拇指使劲地掐自己的太阳穴,全身颤抖着,不说一句话。我想她一定处于极度的痛苦中,看到她的样子,自己拿针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后背渗满了汗。结束治疗后才发现,在十一月份的北京,我后背竟长满了痱子。

奶奶特别配合治疗,而且也特别相信传统医学,她自己的身上手上都按照穴位贴满了胶布。据说,她还为此写了一部胶布疗法的专著呢!如果不是病情发作的时候,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或是正在吃饭,她一定微笑着温和地向我招呼:“黄大夫,你好!”

治疗早期,针刺可以缓解她的后遗疼痛。但往往我走后,半夜时分,疼痛会再度来袭。于是,我想到了给她长时间留针——把一寸半的针刺在太阳穴上,然后以胶布固定,第二天再拔出来。但是,这个方案遭到了她身边的工作人员们的一致反对。“那么长的针,一直扎在太阳穴上,怎么得了?”但奶奶平静地接受了。她反过来帮我做其他人的工作,“你们不懂,这是特殊的针灸方法。”治疗果然有效,针后的当天夜间,疼痛没再发作。

自此,每次治疗前,她总要问一下:“今天做什么呀?”听完我的治疗计划后,她似乎要想一下,然后说:“好吧!”就顺从地平躺或是侧卧,接受治疗。如果她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会向我说:“大腿那里不舒服。”等我治疗完,她会说:“好多了,谢谢。”

而且,每次治疗后,她都会悄悄地告诉身边的工作人员:“带几个水果给大夫的儿子吃。”

奶奶的带状疱疹后遗痛虽然很快就解决了,但其他的如癌症、糖尿病等恶疾仍旧缠着奶奶不肯离去,加上各种各样的药物副作用,病中的奶奶一定特别痛苦。但我没见她跟身边的工作人员发过脾气或是叫过苦,总是那样温文尔雅,和蔼可亲。

我完全结束给奶奶的治疗的时候,她的状态还很不错。我曾想过她肯定能回中南海去过春节,这样,什么时候我也能跟着去看看那位老革命家生前住过的地方。

2006年2月28日下午,头天的小雪快要化净的时候,天突然飘起了非常大的像棉花一样的雪花,短短的二十分钟,没等到我回家,雪就停了。

后来,我知道,正是那一刻,老人走了,奶奶的司机记下了准确的时间:下午5:27。

我从没见过自己的亲奶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逝者的悼念。我跑了好几家花店,挑了最新鲜的菊花,问了店主吊唁的礼仪,找到了奶奶的灵堂。

我的那束花,在灵堂里如海的花圈中实在太渺小。等鞠完躬,我放下花束,刚一转身,立刻就找不见了,而且,我特地给她写的一张卡片也没来得及放进去。

那上面,有我最想说的一句话:奶奶,一路走好!

医生的风险

2011年底,医卫专业委员会召开年终总结及新年座谈会。大家谈到了一年来发生在医药卫生领域里的大事小情,难免,有人提到了发生在同仁医院的那桩血案。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管是学医的还是学药的委员们都纷纷发言,说东道西,不外乎一句话:政策存在问题,不该让医生背黑锅。

北大医学院的教授说,北医的学生在案发的那段时间,对自己的职业认同感降到了冰点。

而护理学院的教授则说,他们的毕业生毕业后从事相关工作并坚持在护理临床第一线的更是少得可怜。

刚从美国回来的一位医学管理学者说,这是政府职能部门的工作不到位;

而同样是从美国回来的协和医院的王医生说,如果在美国出了这种事,恐怕医师协会早就把医生维权的所有事情办妥了,用不着政府出面。

只有人民医院的那位仁兄石破天惊:医生本来就是个高风险的职业,所以国外医生的收入才那么令人羡慕。只是在咱们国家,医生们承担着高风险,而没有明面上的高收入而已。

一句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

是啊,我们入学时的头一堂课,老师就告诫我们:作医生的,一只脚在医院,另一只脚在法院。现在,我做了老师,也经常这样告诫年轻学生们。

从古至今,在中国当医生,的确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

华佗、淳于意是被国君杀头的;

扁鹊是被同行所妒忌而暗害的;

历朝历代的太医们,医好了皇家的病不见得有多少赏,医不好,肯定是要陪葬的。

前些天热播的清宫戏《甄嬛传》,其实真正的男主角是温太医。但即使如温太医那样神乎其技,到头来还是落了个自宫的下场。

不过,要是医生们个个都如电视剧里所写的那样,不以术救命,而以药害人,被打被杀倒是活该了。

可是,不管别人是怎么样的,我们自己知道,大多数的同行都是好的。虽然不一定能背下来希波克拉底宣言的全文,但大医精诚的道理是人人懂的。

毕业二十周年同学聚会时,当年的医古文老师戚燕平教授曾送我们班上每位同学几句话: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医生也得先讲德行,才是真的降低了自己的风险。

不过,美国人的做法也值得借鉴,有了医师保险,这是上了双保险。

侥幸的宫廷医生

不管是京剧的戏迷还是梁朝伟或赵薇的粉丝,可能都对明朝的那个风流天子正德帝有点印象,这位不务正业的皇上的故事大概能讲好几篓筐。在他做皇帝的时代,就有这么位外人眼中幸运的医生,服侍在他左右,得了不少彩头儿。若是有人闲来无事,拍成电视剧,肯定得比什么喜来乐好看得多。

这位神医名叫吴杰,是武进人,那可是个出名医的地方。在太医院的时候,正德帝病一次,他就治一次,而且回回都是一药而愈。比方说,有一次正德帝出去骑马打猎,玩儿得太疯了些,累坏了,“患血疾”,可能是吐血或是下血之类的疾病,“服杰药愈,进一官”。每每这样,正德帝患一次病,吴杰一药病除,便被升一次官,就这样从一个外地应招进京的普通御医一步步升为太医院使,也就是院长,同时也得了不少的赏赐:彪虎衣、绣春刀、银币等。最主要的是,他的精湛医术得到了正德帝的绝对信任,“每行幸,则扈行”,成了正德帝身边离不开的红人儿。

可是伴君如伴虎,就是这样的红人,照样也有被皇帝“打板子”的时候。

正德帝的最后一次南巡,也就是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的那次,吴杰是坚决投了反对票的。因为,作为皇帝的私人医生,他比谁都清楚皇帝的身体根本不能承受那样的出行,可没等他把反对的意见表达完,正德帝便命令“左右掖出”——也就是一边一个,架着他的胳膊,叉将出去了。果不其然,正德帝就在这次出行当中居然落水,勉强挨到回京,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由此也可以看出吴杰医术的高明。

其实吴杰不仅有高明的医术,也有着高深的人生智慧。这可以从他初入道的一件小事上看出端倪。按照当时的惯例,全国各地的名医被招到北京,特别优秀的可以进入御药房,比较优秀的则进入太医院,不合格的则不得不打道回府。吴杰其实是属于特别优秀的那些个别人的,但他没有去御药房,反而主动要求降低自己的待遇,和大家一起去了太医院。这招不仅感动了招聘他们来的官员,也使他在太医院的众医中不会树敌太多。但金子总要发光,来太医院没多久他便尽显锋芒,显示了他在医学上的过人才华。

医患矛盾与医生的谈话技巧

跟病人谈话,是需要高度技巧的,有时候一句不小心的话可能会造成很坏的结果。因此,据说哈佛大学医学院里新生的第一节课,就是教学生如何与患者沟通。

实际上,在美国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有些医生医术非常棒,但生意惨淡;但有些明明是混饭吃的家伙,却门庭若市,生意兴隆。这与医生与患者的沟通能力非常有关系。

读博士时,有位病人黏了我整整一上午,所谈内容除病情外还包括他看过的北京城及外地多少个名医。他属于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九十年代就赚了千万元,不料在一次期货买卖中便赔了个精光,并因此染上毒瘾。目前的症状是自觉肾虚,服用所有医生的药,起初都会觉得有效,但没过几天便故态复萌。

于是,我认为他是心因性疾病的可能性较大,便建议说:“鉴于您的情况,我建议最好去北大六院看看,我觉得那里比较适合您。”

那位患者真的听话去了北京大学第六附属医院,也是北京大学的精神疾病研究中心。当他发现那里是专治精神疾患的地方,便立马调转头来找我算账。当时岂料我正在上课,那家伙便上楼到我导师程莘农院士的办公室告了我一状。程老看了一辈子病,见多识广,况且地位跟年龄(当时也快八十了)都摆在那里,跟他略解释了几句,说我讲的是西医的理,他的病中医不叫精神病,叫郁证。居然也就把他打发走了,让我躲过一劫。

其实被病人找上门来闹,这并非第一次,最早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我大三学内科实习的时候。有一位哮喘的女青年,属于痰热型的哮喘,大便秘结三四日,我在中药处方中给了她大黄10g。当时带教实习的何老师出于对我的高度信任,一字未改就签字让病人拿药了。没承想,两天之后一位男青年气势汹汹地来门诊找我,问我给他女朋友吃了什么毒药,一天拉几次肚子。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如何辩解。正好那天还是何老师的班,他闻声走过来问发生什么事。那男青年高声地向他质问:“你们是什么狗屁医生,开的什么药?”何老师不慌不忙地拿过方子,看了看,问在一边默不做声的病人:“你是来看哮喘的?这几天还喘吗?”那女病人回答说:“不喘了。”何老师说:“那就对了,我们就是通过让你拉肚子的方法治疗你的哮喘的。”那男青年立刻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

这件事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每每还能回想起那个时刻,想起当时我的心由嗓子眼儿而“吧嗒”一声掉进肚里的感觉。

现在我也开始带学生,每次都会跟他们讲些陈年往事。希望他们不光是能学到看病的本领,更得学会如何对待病人。毕竟,《千金方》所说的大医精诚只是句虚话,许多技巧,是靠跟师和时光来磨砺出来的。

生与死

这是我在2013年7月份的日记。

明天是一位经我调理成功怀孕的病友准备做剖宫产的日子。

周二的门诊上,另一位病人神秘地跟我说她有“意外”的情况要单独讲。那是一例多发性子宫肌瘤的病人,年龄不到三十,病史却不短。有家族史,月经淋漓不断,最严重的时候,一个月“干净”的日子只有2天。病人看过许多名医,吃了无数的中药、西药,就差去做手术了,但5年多来还是没有大的起色。她妈妈整天犯愁:这样可怎么结婚,怎么要孩子呢?病人的亲属正在跟我学医,坚定地认为她该来试试针灸。于是,治疗的结果,一个月后月经便基本正常;第二个月的时候,月经来潮,7日即净。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而且,她的“意外”情况居然是:她怀孕了——下个月就结婚!“生”的喜悦使她们全家,尤其是妈妈笑逐颜开……

“死”的消息来自一位朋友,她的学长一个月前从房顶坠落,一度生命垂危,我曾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过。

将死的还有一位肺癌的患者,她上个月刚被诊断为三期,失去了手术的机会。可是,她身躯单薄,体质极差,我认为她也绝对承受不了放疗和化疗的折磨。于是,便推荐她去看一位治疗肿瘤颇有经验的老中医。谁知病人家属却提出,要求医生要保证他们把肿瘤治好,或者把医生以前治好的同样是肺癌三期病人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们,以便去证实真假。否则,他们还是觉得放疗和化疗最保险。

且不说那些病人的资料是个人隐私,医生无权对外公布。我的博文中所提及的病例全部为真实案例,我也保存有其病案资料。但为保护病人隐私,我从来不提及姓名、单位、住址等信息,连自己的姓名也不披露。

医生从手术台上下来,可以告诉病人及家属:“手术很成功(肿瘤被切除了)”。但最后的结果,谁也不可能保证病人不死!

人有生,即有死。生死不由人,而由天!

我一再强调过,医生是人,不是上帝,不是神仙。医生的职责,是给病人带来希望,带来慰藉,尽自己的最大可能去减轻病人的痛苦,让其安静、平稳地享受生命。

为什么不感谢你的医生?

微信的朋友圈里在传一条短讯:为什么不感谢你的医生?

说的是中国好声音的某一个选手在节目录制现场发表感言时,感谢了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朋友——因为他曾经身患脑瘤,他的家人朋友们对他不离不弃。他的致谢辞唯独漏下的,是为他切除了拳头大脑瘤的医生和护士们……

门诊有个从湖南来的病人,曾经因为住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患上了全身性的风湿性肌筋膜炎,她口口声声说是一个年轻大夫误治而导致她身体的肌肉僵硬疼痛。也许那个在湘雅医院工作的年轻医生技术的确有待提高,但是,患了这种病的人,本来全身的肌肉就容易僵硬、肿胀、疼痛。

在阜外医院,我曾遇到一位年轻妈妈带着三岁大的儿子来做心脏手术。她说,是因为她在怀孕的时候发烧,当地医生给她打吊瓶导致儿子患上先天性心脏病。也许,当地医院的确有医疗过度的地方,因为我一直反对动不动就打吊瓶。但是,需要弄清因果,是患者先感染了病毒发烧,医院才进行的治疗。而孩子的先天性心脏病是由于怀孕期间病毒感染而导致的,并不是药物引起的……

从医二十余年,我见过的真诚的感谢的笑脸比恶言相向多得多,但我依然知道,有些人,对于医生给予的帮助,并不一定全都心怀感激,他们想的是:“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吗?而且,你们中的许多人,并没有救活、治愈病人啊!”

是的,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

但是,我们的付出,远远超出国家付给的薪水;我们的劳动强度,远远超出一般的白领阶层;更别提我们为了拿到高级的职称与学历付出的心血、汗水与金钱。

而人的生老病死,除了医生的努力,还与许多因素都有关系。

哪个行业读到博士毕业工资才二三千元?医生!

哪个行业没有固定的节假日?医生!

哪个行业的学习与进修永无止境?医生!

哪个行业在你付出劳动之后,收获的不一定是金钱和感激,而是谩骂和杀戮?还是医生!

那位歌手,我想对你说:为了你的将来,还能有像我们一样为你的健康尽心尽责的医生守候你的生命,请善待医生!感谢你的医生!

英国法庭上的中医专家

专家证人是英美法系国家证据法中特有的一种法律制度。英国早在十四世纪就承认专家证言在诉讼中的作用,不过当时的专家证人只是法官的助手,由法庭指定。到了十八世纪以后,才改由当事人聘请专家证人。美国联邦证据规则第702条规定,如果科学、技术或其他专业知识将有助于案件事实审判者理解证据,或者确定争议事实,凭其知识、技能、经验、训练或教育够格为专家的证人,可以用意见或其他方式作证。相对于大陆法系的鉴定人而言,英美法系将这种具有专门知识的实际起到鉴定作用的人看作广义的证人。

著名的旅英中医专家马教授就担任过多次这样的专家证人,出现在英国的法庭之上。

曾经有这样一个案例,一位来自南方某中医药大学的医生为其患有2型糖尿病的病人开了消渴丸,这是一种中西药复合的制剂,其中含有降糖西药格列本脲。由于病人同时还使用胰岛素等西药,结果便出现了低血糖昏迷的现象。

于是,病人便将这位医生告上了英国的法庭。法庭传唤马教授到庭作为专家证人。

女法官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作为中医专家,你认为某某医生是否具有看病的资格?

马教授回答说:据我所知,某某除了在英开业的资格之外,还曾在中国一所中医药大学里担任过副教授的职务(而副教授,在英式的大学里是一个相当高的职位——当然不同于中国国内的……)

女法官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觉得某某医生为糖尿病的病人开具消渴丸是否适当?

马教授回答说:糖尿病是西医的病名,而不是中医的病名,两者不是一回事。某某医生认为患者的症状属于中医的消渴病,所以给予消渴丸进行治疗。但是,病人由于在服药的同时,又使用了其他的西药,造成了意外的发生。

之后,马教授当庭讲了一些中医的理论。

女法官的最后判决认为,本案例纯属医疗意外,药物管理局不应作为案件来起诉,浪费纳税人的金钱。

英国没有医闹,出了事情,大家便依法律解决;医生行医,也是如履薄冰。这次某某医生的侥幸脱罪,全然由于马教授的专家证言。但是,作为一个中医工作者,真心希望,海内外同行,行医须谨慎,这种事情,再少一些,再少一些。

健康与幸福

健康了,才有幸福,这是谁都知道的大实话。可是,拥有健康的人,却总感觉不到幸福,就好像每天呼吸着空气而不自知,直到雾霾来临,才知道清新空气的可贵。

一个周末的门诊,来了两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

先来的那个,拿着喜糖,带着甜蜜的笑容,由一位高高大大的帅小伙陪着来看我。她原来患有多发性的子宫肌瘤、子宫肌腺症,每月来例假时疼痛难忍不说,每月月经淋漓持续二十余天。为求医,她看遍了京城名医,但收效甚微。她的第一任男朋友,本来已经连婚礼酒店都订好了,但听闻病情,弃她而去,留下她独自对着还没发完的喜帖黯然神伤。

可是现在,已经有三个月身孕的她,不仅跟现在的老公结了婚,而且幸福溢满全身,让我小小的诊室都变得明亮起来。

后来的那个,从湖南长沙来京。三年前因为脑部手术并发症,右眼完全失明,左眼视力只剩下管状视野。这仅有的视力还是我当年用中药为她维持下来的。因为长期使用激素治疗,原本苗条白皙的小女孩,体型已如同大妈,走不上几步便气喘如牛。三年前,原本已与她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在得知她失明之后,一去不复返。

不过,好在这孩子非常坚强,从容不迫地跟我述说病情和她目前的状况。听她说病情和每日所感受的难以名状的痛苦,陪同她的妈妈、表姐已经泪流满面,我也忍不住眼圈红红的。

我跟她说,我会用全力减轻你的痛苦。

但是,我们还得庆幸,还有那些残存的视力,可以让我们知道这世界的美好,跟其他的人比,我们还得幸福!

享受痛苦与付出爱情

著名作曲家卓娅老师的父亲年届九十高龄,是国内一位非常有名的音乐家,因为心脏有病,在我这里针灸。老人家头脑清晰,精神矍铄,也很健谈。其中有好些话,听起来是那么富有人生智慧。

第一次治疗之后的第四天,老人的早搏就消失了,那天他高兴得一口气练了三个多小时的琴。复诊时他跟我说:“针灸这个东西太神奇了,我又能放声歌唱了。你能不能帮我也买个小人(指针灸模型人),我也要学学针灸里面的美学。”

第二次治疗时我尝试着给老人针刺了内关穴,治疗结束时他高兴地说:“我总算是明白了人们为什么说十指连心,刚才的针感一直窜到我心里面去了。这真是一种享受,痛苦的享受。我在你这里享受痛苦。”

治疗两次之后,老人的病情一直很稳定。吃得香,睡得好。于是,便把老伴儿也叫过来一起接受治疗。老太太其实也是个作曲家,很优雅,看不出已经有八十多岁了,她年轻时肯定也是个美人。老人指着老伴儿对我说:“她可是正规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还是我的家庭音乐教师呢!”

我跟他打趣:“张老,您学习音乐,不是得付钱给阿姨吗?”

老人一脸认真地说:“我不用付钱,我付爱情!”

给高寿老人看病

近三十年的从医生涯里,我治疗过的病人中年龄最小的是出生后4天,最大的则超过100岁。

年纪最大的那位老人是我的一位老病人的婆婆。当83岁的那位病人提出请我再为她“妈妈”开些药时,我有些惊呆了,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陪她来诊的保姆阿姨自豪地把医保卡展示给我,上面果然有百岁老人连某某的照片,标明着她的出生日期:1912年6月29日。卡上的百岁老人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保姆阿姨说,百岁老人的生活基本自理,还会化妆打扮,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漂亮,平时也很少生病。来开药是因为小便不利,我给她开了些白茅根代茶喝。果然百岁老人身体素质了得,喝了两次小便即通畅。据说以往有些小毛病,基本上也是在社区卫生站拿些小药,很快便能痊愈。

另一位病友的奶奶已经九十六岁高龄,也是类似的情况。因为年纪太大,出现状况时,家人要么不便送医,要么许多医院也不敢收治。无奈之下,她常通过电话跟我联络,一些小的毛病,居然也就不药而愈了。

一次,老人家攀着栏杆从高楼的窗口下望,一时不留意,把腰扭伤了。病友打电话给我,说哪家急救中心也不肯收这么大岁数的人,问怎么办?

我仔细问了情况,断定不是骨折,于是跟她说采用热敷和膏药的方式,止痛即可。因为九十多岁的老人,生活就局限在室内,也不会有大的活动,只要疼痛止住了,其他就不会再有别的问题。病友按照我说的方法,不再想办法送医,果然第二天就好了许多。

还有一次,老人贪吃棒棒糖。到了晚上,牙痛得不行。家人给她吃止痛片也没用,但这么大岁数的人,本来也没什么牙了,大晚上的,怎么再去看牙医?

病友打电话的时候,我正为儿子煮饭。想了想,让她去买了些花椒、细辛、银花、生石膏煮沸,晾凉,以此漱口。果然,牙痛很快也就止住了。

高龄长寿的老人,先天禀赋较好,人老如小,反应灵敏,治疗得当,效如桴鼓。

比较有意思的是,许多长寿老人心态非常好,大多心胸宽广,但有的时候,也非常像小孩子,这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吧。

有天门诊,九十三岁的心衰患者傅老人又在女儿的陪同下来诊。她的病情总体上平稳,而且夜间可以平卧,脉搏上也没有发现早搏现象,双下肢的水肿有所减轻。治疗颇有成效,但老人却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问怎么了?

她说:瞧瞧我这头型!都是儿子儿媳妇帮我理的,多难看!

她话音未落,身边的人们都忍俊不禁。

我这才发现老人是新近理了发,虽然已经九十三岁了,但她的头发一大半是黑的,只有小半儿白发夹杂其间。

爱美,注意仪容,是许多长寿老人的特征。他们的生命活力不会因为年龄增长而减退。虽然说,女为悦己者容。但到了老人的年岁,她们容妆,只为悦己。

悟本有罪,绿豆何辜?

第一次听说张悟本这个名字,是从病人那里。她请我查查我们研究院有没有张悟本教授这个人,说前天挂了他的一个号,挂号费、加急费一共花了1080元。中医科学院是国字号大单位,下属四家大医院,国家级名医多人,有点名气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但能开出这么高挂号费的人,我竟然没有听说过,不由得汗颜。

后来到网上一搜,立刻出结果,原来这个张悟本知名度不小,挂在科技开发公司下面的一个机构里。这下就明白了,这也是个大忽悠。科技公司是院里的三产机构,没有资格给谁教授或主任医师头衔的。

我把自己的看法告诉那个病人。她说,那怎么办呢?钱都花了,好歹去看看吧!

回来,那个病人跟我说,给她开的方子是绿豆、萝卜和长茄子,绿豆只能煮5分钟。她问我要不要煮得半熟的绿豆,因为才喝了几天,她自己和娘家的两台冰箱都塞满了没煮熟的豆子。

我说,如果你喝绿豆汤,先前我开给你的中药就先别吃了。因为绿豆解毒,当然也解中药的药性。

从此,我开始关注张悟本这个人,有时也能在单位的大院里见到他,穿着标志性的红色唐装。当然更多的是在电视上看见他口若悬河,说实话,他的口才确实一流。现在想来,可能与他推销钙片的经历不无关系,嘴皮子确实利索。

骗子很有心计,他说的那些东西,都是北京老百姓家的家常食品。但他稍微包装一下,便改头换面成了治病的良药。比方绿豆只能煮5分钟,生吃萝卜和茄子。而人们平常只喝煮得烂烂的绿豆沙,夏天,常吃蒜泥蒸茄子,冬天,常喝萝卜汤。

在美国的时候,我从网上知道有个刘太医,教人喝肉汤治癌症,还专门出了本书。据说,病人多得从他家四楼的楼门口开始能排上二里地。不过,还没等我从美国回来,他的人就被关起来了。这次也是,我才在欧洲待了几天,张悟本的神话就破灭了。不过,可恨的是,由于他的忽悠,让欧洲唐人街华侨超市里的绿豆价格涨了几倍,害我多花了不少的欧元。

我不明白,为什么骗子都冒充自己是中医?中医招谁惹谁了?

张悟本骗人有罪,但中医无罪,绿豆无罪。

如果说张悟本有罪的话,在他背后大赚其钱的包装公司有罪没罪?没弄清他的资质就宣传他是什么教授、高级营养师的媒体有罪没罪?

我曾治疗过一例张悟本的受害者。

宋某,男,42岁,住东四十条。就诊时间为2010年10月。患者告诉我,因曾行痔疮手术,于2010年初到夏末,按着骗子大师张悟本的养生经验,每日喝绿豆水。从夏末开始,大便溏薄,每日2~3次,食生冷食物后腹泻加重,有便血。近2个月来腰酸如折,劳累后更甚。右尺脉沉。于是叮嘱他务必停饮绿豆水,同时服用金匮肾气丸加味的方药,并为其行针刺补法,加TDP照射,每周3次。

2010年10月底,经过针灸治疗后,腰痛缓解,大便次数减少,但仍不成形。病人自觉病情好转,放松饮食控制,食螃蟹、饮牛奶,腹泻加重,水样便,左侧偏头痛,双尺脉沉。于是在前方加苏子叶各10g,山药增至30g。加灸神阙、关元。服药20余剂后,才基本恢复为大便日一行,无便血,但不成形。

后续服药30剂,方完全病愈。之后曾多次带其子来治鼻炎,述无腰酸痛,大便成形,日一行。

心病心医

在门诊接待了一位焦虑的妈妈,她是为自己的儿子来咨询的。原因是十五岁的儿子近来特别逆反,不愿意跟她说话,一跟父母说话就呛呛,而且,孩子的食欲也在下降,寒假以来明显地消瘦了。妈妈认为孩子得了自闭症,想让我给看看。

那位儿子是位挺帅的小伙子,个子高高的,比较瘦弱,果然很文静,问一句才答一句。妈妈在一旁忙着想替儿子回答问题,可父母在场的时候,孩子更不愿意开口。

于是,我只好请父母暂回避,单独跟孩子交流。

那孩子虽然瘦,但脸色还好,不算太黄,而且眼神清澈明亮,回答问题逻辑清晰,说明没有太大的问题。他的脉细弦而数,舌头有点儿红,舌边带些齿痕,表明肝火内蕴,脾气受损,应该表现为焦虑、烦躁,食欲下降,体力变弱,这与母亲的描述基本是吻合的。

我试着与孩子沟通:“爹妈都不在场,你有什么话都对阿姨讲好吗?”

他点点头,有些不情愿地:“没什么。”

“根据我的经验,一般人说没什么的时候,往往肯定是有什么,而且不少,还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样,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你,好吗?”他很轻很轻地点点头。

“是不是家长或自己的要求高,功课出现问题了,哪门功课跟不上或是力不从心了?”

从他的表情,我知道这句话问到要害了。他表示,自己目前的成绩跟自己和家长的要求都差相当远的距离。“是英语还是数学?”对于一个初二的学生来讲,这两门功课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我当年就是这样的。

他低声回答:“都有。”

“为什么呢?是因为想要照顾好小女朋友?”

我的话音未落,他就急急地否认。看来不是这个原因。

“打电脑游戏?网络?”他的头渐渐低了。表明认可。

我开始给他讲自己的一些经验和体会,自己在初二的时候是如何应付功课的突然下降的。

他点头表示听懂了我的建议,当着父母的面,也接受了让妈妈为他找个家教来补习落下的功课。同时,我也跟他妈妈提出,要适当修改或调整对孩子的期望值,以免使孩子的心理负担过重。

除了告诉孩子应该服用哪些药物,我还跟他约法三章:第一,要坚持体育运动;第二,每周玩电子游戏的时间应该有个限制;第三,每周顶多吃两次油炸类的食品,如肯德基之类,因为这类食品容易生热生痰,会加重病情。

这母子后来再没有来过,可能过了青春期的叛逆;又或者,是恢复了母子亲情。

心有所喜

病友中有一家人,祖孙三代都曾在我这里看过病。

2013年夏的某日,病友给我电话,说父亲又病了,要专程从四川来找我看。

病人年已七旬,之前我给他看过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以及男科方面的疾病。这次病起是因为颈椎不适,他自己从电视上学来方法,用药酒涂抹在颈部,然后以TDP照射。每天一次,每次一小时,连做了三天。结果第二天开始,他便觉得喉咙有些干痒刺痛,到了第三天治疗结束,便喉咙嘶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在四川内江人民医院、成都的华西医科大学医院都做了详细的检查,除了声带有些闭合不全,其他的问题并不太多。因此,华西给出了慢性咽喉炎的结论,并予封闭、各种治疗咽喉炎的药物,但病人始终声音嘶哑,说不出话。并因此情绪紧张,怀疑自己得了癌症或其他不治之症。

因为之前治疗其他疾病和家里人疾病效果都不错,病人对我尚有信任之感。首先,我在阅读了所有的单子之后,为他从中西医两个角度分析病情:

第一:由于声带并没有肥厚、肿胀、小结等其他病变,只在一次检查中有些闭合不全,换了家医院检查又表现为正常。说明声带本身没有问题,可能是他自己的误治,以TDP加药酒长时间的不当治疗损伤了喉返神经,造成声音的嘶哑。

第二:从中医的角度来看,他的那种治疗方法极易损伤阴津,造成气阴两伤。他的舌苔黄厚而腻,脉则沉中带弦,说明气阴受损而又有湿热实邪停滞,这与他之前的慢性胃窦炎病情吻合。

因此,治疗上我要健脾理气,去湿开窍,要重用黄芪、茯苓等药,配合我的针灸,治疗咽喉及颈部的不适。

病人久病成医,加之常年从电视上自学中医,自认懂得不少医学知识。他初诊时间是8月23日,当时因不能讲话,把病情打印到一张A4纸上给我看。针灸治疗一次后再诊时,便开始发声跟我讨论:他不受补,一吃任何补药就会头晕。一看我的方中黄芪用到45g,他自以为多,自己在煎药时偷偷就减了分量。但没想到,服药后偶然稍有头晕,但整体症状都减,舌苔变薄,但仍有黄腻,大便通畅。川人多性急,窃以为,与他们长年食辣有关。病人更是性急如火,稍不如意便怒气勃发,他自己及家人都承认这种脾气减轻了药效。

等三诊再开方时,我便与他讨论,哪些药可用,哪些可减,一切与他商量,听从他的意见。比方说,他觉得养阴药略有不足,我便在沙参、麦冬之外再加玉竹;他说药苦,恐再伤阴,我便减姜半夏为5g,去橘红、果榄;我给薏仁,他说家中买的就有,不用药房开,我说好……后来我加重了健脾去湿的药,用了苍白二术。医院药房只有炒过的白术,他见了便不高兴,说为什么不用生术?我说医院的药房中并无生术,而且土或麸炒之后,更加强调理脾胃作用,对他的慢性胃炎更有好处。

他沉吟半天,还是不满意。他老伴儿已经对他大为不满:你是大夫?他也跟着咆哮:你不懂!不管是什么炒的,炒过的总会生热嘛!

我还是不急不慌:别着急,你看,为此我已加了知母5g反佐,绝无上火之虞。况且我们北方用术,大多是要炒过的。

他听了这话才大为满意:对头嘛,我们是在南方,现在是在北京,天气寒些。

拿到药后,他又转回诊室来问我:我的病到底什么时候好呢?怎么说话还不见好?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你头一天来的时候,几乎一句话都不能跟我说,拿着手写的病历跟我交流。今天你都跟我打了半天“擂台”了,还说不见好?

他高高兴兴走了之后,我对学生说:对于这种病人,一是要去其疑心,他的心理负担过重,做医生的要耐心解释,不能急躁;二是要顺其心意,他久病成医,对医道也自有理解,我不能再违其心意,顺心则喜,患者放心踏实地服药,才能有好的疗效。

中华医典上药物与处方何止万千,但如果病人吃下去不顺心、有疑心,再好的良药也不能百分百起到效果。

家风

那天我生日,可门诊的病人普遍来得晚,最晚的是那对孙姓父子,都已经饭点儿了,才姗姗来迟。

老孙先生坐轮椅,他的诊断一张纸都写不完:高血压、糖尿病、脑梗四次、眼底出血、黄斑变性……眼睛看不见电视,腿走不了道儿。每次我总是把老孙先生安排到能放得下他轮椅的诊室,由儿子小孙先生推着他,抱着他,一点儿一点地把他㨄到床上。我跟小孙先生说,“如果嫌麻烦,可以让老孙先生一周来看一两次就行了,反正他的问题太多,一两次也解决不了问题。”小孙先生说,“自己的爹,有什么麻烦!”

小孙先生说:“我姥姥也是得这病(脑梗),躺床上三年;我姥爷躺床上一年半。我小时候就是瞧着我妈怎么侍候他们的。现在轮到我爸,也是这病。我怎么可能怕麻烦?”

我给老孙先生针灸的时候,扎一针,他会准确说出穴位是什么,可见是久病成医了。扎第二次的时候,老孙先生说:“病没见好啊!而且还有些虚。人都说,(身体)跟灯笼似的,那针虽然小,但气也会一点儿点儿出去!人不就完了吗?”

我笑他,“您怎么不会想,扎的时候,我还把气给您输进去呢?”小孙先生就在边上憨憨地笑,对父亲说:“刚一次,您就听大夫的吧!”

可那天中午,老孙先生很高兴。反映说,他一只眼睛能瞧清电视了,而且,腿也有了劲儿。他说,是环跳那针扎得给力。

离开的时候,果然看见他不要儿子扶,自己扶着楼梯一阶阶挪下来。

我平常时候会看一两眼北京电视台的第三调解室,看普通家庭的鸡吵鹅斗,几个孩子为点儿家产争得头破血流,而看见年迈或生病的父母却避之唯恐不及。

这个小孙先生不太像个文化人,可能就是老北京普通人家的孩子。但他有个好母亲,给了他孝敬和善良的传承。习总让大家思考家风是什么,春节时候主持人也拿着话筒满大街地问行人。其实家风就是上行下效,房檐落水,前面有样,后面自然有人效仿。一个家如此,一个政党或是国家,也莫不如此。

虽然生日那天为了这对父子而没有好好吃上午饭,但我觉得不后悔。好人为我们做出了榜样,我们也得学。

如何纾解丧亲之痛

2008年“5.12”大地震前后,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因为偏头痛来看病。她的神情晦暗,所诉的各种病症挺多,包括睡眠不好、大便秘结等。我给了她两周的汤药并针灸后,她的病情的确改善许多。

她初诊的时候,由于病人太多,我也无暇细问。直到复诊时,我看她面部表情颇有不豫之色,便多说了一句:您有话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会好些。

谁知她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像见了亲人一样,把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原来她老伴儿半年前因为工伤突然辞世,她受不了打击,一下子病倒了。而且直到今天,她连个可以诉说的地方都没有。

诉说完毕,她的病情和神色都平和了许多。

我觉得非常歉疚,我一开始就从她的脉像知道她可能有抑郁的问题。但因为忙,却始终没能多跟她说几句话。也许,我的几句安慰,会比那些汤药更能纾解她的痛苦。

5.12大地震,四川死了许多同胞。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像那位大妈一样,要承受着丧亲之痛而郁郁寡欢。作为医生,我们不仅要关心他们的肉体,更要关注他们心灵的伤痛。

滥补之过

有一位病友是孝顺的女儿,因为母亲手术需要进补,整整让母亲吃了一个月的燕窝。结果,老太太腹胀如鼓,饮食不思,舌苔剥脱。

另一位长年便秘经治痊愈的老病友说,年底的时候,人家送了一冰箱的海参。她便每天一两根,当零食那么吃,整整吃了两个月。直到有一天觉得心跳加快,去医院一查,诊断为甲状腺功能亢进,医生说是碘摄入太多造成的。便秘原本已然多年未再犯过,现在又复发了。

还有位孝顺的儿子,本人是做中药饮片批发的。搞来1kg上好的天麻,给患高血压病的母亲进补,每天用天麻炖鸽子。结果,服用了两周之后,老太太头晕得不能站立,在来就诊的路上就吐了一地……

中医专家鲁兆麟是我大学时教授各家学说的老师,他在《养生堂》上讲过一个故事。有外国记者访问他:中药是有毒的,比如龙胆泻肝汤,造成那么多人肾功能衰竭。你怎么看?

鲁说:你知道北京的烤鸭很美味,大家都喜欢。如果你刚吃饱了饭,我请你吃一只烤鸭。而且不是一次吃,天天吃,你会不会死?

龙胆泻肝汤之所以造成那么大的危害,一方面是药用植物有误;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某些人的误用所致。中药讲究中病即止,不能把药物当成食物一味长期食用。药都有寒热温凉不同性质,也有辛苦甘酸咸淡等不同味道。长期食用,会造成人体机能的紊乱。

而且,中医对虚实分得很清楚,所谓虚,是指人的正气,血液、津液、精等绝对的不足;而实则是指正气未虚,而邪气实,有气、血、痰或其他有形物质的积聚。什么东西不足(气、血、阴、阳、精、津、液虚),什么地方不足(虚在脏腑、经络、表里等);什么东西实,实在什么地方?中医都有清楚的表述。并不是一般人认为的,是虚都可以补,是实都可以泻。

虚(音x ù,动词)虚,实(音sh ì,动词)实,都是中医的大忌。庸医无知,以补药杀人;俗人不知医而以药食自补,无异于自杀。

医生不是上帝

法国电影《后来》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八岁的小男孩儿纳森因溺水而一度心脏暂停,他进入一个明亮的光的隧道。那一段濒死的经历,改变了他的人生。电影中有位凯医生,作为上帝的信使,对每个将被死神收走的人,他尽其所能,让每个回到天堂的人可以不带着对亲人的遗憾安静地离开。

这让我想起了一位医生同行在《科技日报》上所发表的感想。他说,面对许多病人,他有时会感到无能为力。对此,我深有同感。

是的,对许多病人,我们能做的,只有安慰,只有陪伴。

安慰他们痛苦的身体,陪伴他们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

因此,在临床上,我很多时候都不会应对这样的问题:

我的病是否能治好?

或者,能多长时间治好?

作为医者,我们不是上帝,不是神仙,不能决定他们的病情和生死。

我们只是安慰者,陪伴者。

是上帝的信使,充满慈悲。

不需病家开口

当年红极一时的革命京戏《沙家浜》里有个做地下工作的走方医,是后来新中医事业的开创者之一耿鉴庭老先生的原型。戏里的医生打着挑幌,念着台词:不需病家开口……

中医的诊断讲求的是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其实也就是运用身体的一切官能去病人身体上探索可用的信息,并将其综合分析,以判断病人的病情并予处理。我平生最烦的就是有人有事没事将手腕一伸:大夫,号号吧,看我得的什么病?或者,看看我身体怎么样吧?也反感有些同行以此炫技,将科学的中医神秘化,变成街头的杂耍。

在哈佛大学医学院特德教授所著的《The web that has no weaver》里也提到了这种情况:在西方,一些人根本不信中医,认为一切都是胡扯;而另一些则过分对中医顶礼膜拜,认为中医无所不能。但当他发现中医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时候,就会立刻站到第一种人的立场上,对中医开始破口大骂。

有一天,我就遇上了这样一个人。

那日门诊时,楼下的工人蒋师傅将一位满头白发的外国老人领到我诊室。说他在一楼大厅里一直大声叫嚷,没人听得懂,于是就领来让我看看。

我礼貌地请那气喘吁吁、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坐下,然后问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

他情绪稍平复下来,自我介绍是爱尔兰人。刚从宽街中医院过来,并讲述了在那里看病的情形。

他抱怨说那里一位七十多岁有五十多年临床经验的名医对他的病一点儿也诊断不出来,而且提出来的治疗意见他都已经知道了——言下之意,你们中医太逊了……

我问:你直接和那位医生交流的吗?

他答:不是的,有翻译替我讲。可是,你知道,他连我的年龄都猜错了。

然后转头问我:你看我多大了?

我说:你在开玩笑吗?

他摇摇头,又问了一句。

我说:说真的,你知道东方人和西方人外表有很大差别啊!

他说: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显得年轻。但你猜猜我多大?

我说:60吧,上下10岁。

他很愤怒地说:那个有名的医生,有五十年临床经验的,居然猜我57岁,而我69了!我有偏头痛,有肾结石。

他说:因为肾结石,医生建议让我多喝水,这道理我知道的!为什么要花钱去看他!

那家伙对我又讲了一大通那老医生的坏话。大约发泄完了,他又对我说:我也在爱尔兰扎过针灸,对偏头痛有一点点效果。

听闻此言,其实我内心已经非常愤怒了。但还是笑着跟他解释:医生就是医生,不是神。如果你遇到个好的大夫,会对你的身体非常有效。但你要知道,那只不过对你有些帮助。中医不可能什么病都治。

他站起来,用惶惑的眼睛看着我:不能吗?

我坚定地再一次告诉他:中医是科学,不是魔术。医生是人,不是神!

他转身走了。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我很认真地说:谢谢!

我心里不是滋味,当老外都开始“不需病家开口”,这说明我们的中医做错了些什么?

背痛与真菌性脑炎

这本来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病症,但2012年某日的新闻称,在美国的田纳西州,就有27位因背痛而患了真菌性脑炎的患者。主要表现为头痛、呕吐以及中风的症状,如果治疗不及时或许会有许多中枢神经的后遗表现,比如发生偏瘫、肢体活动障碍甚至语言或智力受损等情况。

罪魁就是美国一家药厂生产出来的被真菌感染了的类固醇注射液。

类固醇就是老百姓俗话说的激素。在美国,患背痛或下背痛也就是腰痛的病人仅次于感冒,美国人最常做的两件事:开车和用电脑,都会伤害背部,造成腰背的疼痛。而对于腰背疼痛,美国医生最常见的治疗方式就是注射止痛剂加类固醇。在中国,老百姓叫打封闭,这的确是一种很好的止痛方式。咱们的“刘飞人”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跑前不也是被打了一针封闭,而后折翼跑道上的吗?当然,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这是一种按照西医思维非常常规的治疗手段而已。

周六的门诊上,有一对来自美国堪萨斯州的夫妇求诊。两人都有腰背及其他关节疼痛,于是,给他们行了针灸治疗。夫妇两人虽然一个老中一个老美,但都反映说感觉好得不得了,疼痛得到了立刻的缓解。我问他们是否在当地看过医生或用针灸治疗过,他们说,这是第一次尝试针灸,之前被整脊治疗师治疗过几次,效果不理想。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还没有被注射感染了的类固醇,否则,麻烦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