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每每拨打通讯录中的这个备注,总会被这一句机械女声呛笑,有的时候,她也会跟着一起说:
“Sorry !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Please Check The Number And Dial Again.”
没关系,习惯了。
女人嘴角涌出点点涩涩的笑意。
“也好。”她总喜欢这样安慰自己,“这个结局也不错嘛……”
朱璃重重呼吸,直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
琐碎的记忆在脑海里打转。
……
“妈,跟哥出国吧,您不是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想出去看看吗?”
“不,妈不去,妈要跟你生活在一起。”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只是出去玩玩,想回来就回来呗。”
“你不走,妈也不走。”老妇人很坚定。
“啧,我这不是有工作走不开嘛,你看我现在老大不小的了,事业要是再没点起步,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您倒是为自个儿女儿想想啊!”
许是最终拗不过女儿的坚持,老妇人秉承着只是出去旅游一趟的信念,跟着女人的兄嫂一起出了国。
……
以前,有人问过她,如果有一天你得绝症了怎么办?
她思绪了一会儿,如是道:“那我就找个理由离开,一个人独自治疗。”
那人笑话她说得倒是轻巧,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离开自己最爱的亲人,又怎么能独自扛起生死。
女人不慎被毒奶了一波。
自然也没辜负自己曾经的想法,她倒是觉得在生死面前,一切形式都轻如鸿毛,那份不忍亲人痛苦的心情,才重如泰山。
更何况她又不是治不好。
面对过死亡的人,总是要比常人豁达些,她总想着,其实治不好也没关系,她并不惧怕终点的来临,她知道,生命的尽头,父亲在守着她。
护士们时常问她,是什么让她这么积极地配合治疗?
在这病恹恹的圈子里,乐观的人太很少见。
说出来怕是要被笑话,朱璃大概是舍不得英雄联盟吧。
舍不下年底的赛季奖励,一个人辛辛苦苦上了黄金,可不能没看到这次的奖励皮肤就不明不明死了啊。
同样,她更舍不得自己四百多个皮肤,虽然搜集皮肤这件事任重道远,但好歹也完成了一半了。
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荒诞如她,无厘头地追着星,你若问她怕见不着谁,她会告诉你:
一个LPL的职业选手——Daybreak。
从LSPL开始,他就引领着战队AKW拿下了一场场看似根本不可能赢下对局。
天才ADC,拯救LSPL的少年,赛季最出色的MVP等等……
有关于他的传说如海啸般不断袭来,赛场上他是冷峻的猎人,散场下他是天然呆的话题终结者,有关于他的比赛总是座无虚席,于江晨,那位统一饭圈和电竞圈审美的职业选手。
※
你有没有曾经这样卑微的爱过一个人?
从他的世界退出去后依旧热爱与他有关的一切,爱过相似的人,爱过相似的景,甚至会对一个城市莫名的眷恋,这些剪影,藏在血液里。
你总是能将其分散在各个角落里,执意不愿拼凑成一个整体,你努力的拆散心中的这份执念,只是为了,让自己有力量不去遗忘。
遗忘很容易。
如果你给自己下暗示,那记忆便能很快如你所愿,虽然过程是痛的。
而最费力的,是不去遗忘这件事。
将那个人,分在你生活的每一处角落里,尽管你知道,他早已经不属于你,想起他,你不再会痛,但惆怅与失落,是亘古的,隐晦的折磨,永远都在。
朱璃一直以为爱是热烈的,是足以烧掉整片天地的,就像恨一样,沉重又浓郁;她与白颢曾在一起六年,而后的一切于她便是如此。
而如今,她终于明白,小时候看希腊神话时,阿波罗对戴安娜说的话,“其实爱,只满足看看,就够了。”
到底是入了尘埃,才能让自己卑微至此,才会满足这一眼的万千光景。
大火燎原,卷起草木灰的风,脑袋里思绪葳蕤,只凭着这一阵风,最后光秃秃的白。
意识里只剩下了巨大舞台上,矗立着被探照灯照耀的人,他着一身运动质感的AKW队服,望向她,眉目舒展,梨涡浅浅。
璀璨灯光在他背后犹如圣光,他缓缓伸出手,似邀请,却又是诀别。
倦怠的声线,轻轻呼唤着她……
“小璃。”
……
醒来时已经深夜,女人深知自己又错过了一顿饭,护士好像来过,拔走了输液管。
起身发现枕头上铺满了零碎的发,她不死心地扯了扯,更加完犊子。
果然,人就是得认输不是?
第二天想都没想,让护士小姐姐直接帮她剃了头。
点上两个戒疤,直接可以去半山腰上的尼姑庵出家了,这个主意不错,待哪天自己勘破红尘,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啧,脑袋这么大呢?快赶上外星人。”女人在镜子前转转头,突然想起功夫足球。
“哈哈哈,还好啦,没那么夸张,顶多像哈利波特里那个偷袜子的精灵。”小护士安慰道。
“噗……你别逗我好不好,好有画面感……”朱璃没能忍住内心一贯丰富的想象力。
“咦,那个大帅哥好像又来看你了。”护士突然发现门外矗立着一抹身影,许久没有敲门。
朱璃朝门口看去,果不其然,白颢正透过玻璃望屋内观望,女人叹息一声,“进来吧。”
“你……”男人欲言又止。
朱璃摇摇脑袋:“怎么样,新发型,看着还不错吧?”
“……嗯,很好看,你怎么都好看。”他有些悲伤地点了点头。
小护士捂住嘴偷笑,“我先出去了,你们聊。”快马加鞭离开这小粉红冒泡的房间。
“怎么有空来?”女人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手心的温度传递上来,有些凉。
男人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进口抗癌药物:“来送这些。”
“谢谢。”实际上,朱璃是感激白颢的,自打住院以来,她没少被其照顾,那些昂贵的药物,大几十万的往她身上砸,得亏眼前这位金主爸爸的照顾,她算是这所医院里最健康的病患。
除了谢谢,无语附加。
如果不是故意谄媚,她找不到一句话对白颢说,毕竟他这位前男友当得可谓相当称职。
白颢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白,他自己找了另一条话题:“听护士们说,你最近一直关注德玛西亚杯?”
“嗯,你们队还真是菜,直接倒在B组。”女人挑眉。
男人不置与否地笑起来:“没办法,死亡组,全是些顶级俱乐部,输了也不冤。”
“还真是乐观。”朱璃揶揄他。
白颢想继续说些什么,只是,不能再关于LPL了,接下来会无可厚非地让她想起那孩子,今年整个电竞圈最闪耀的超新星,即便再怎么逃避话题,也终会与之擦边。
“手术之前,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男人装作轻松模样,随意坐在沙发上。
“听着好像问我遗言啊~”女人鼓起腮帮子,扶住床栏,来到窗边:“那就当临终许个愿望吧,我想去地球的最北边看极光。”
“别瞎想,只是术后你要修整很长时间。”男人口吻染上愠意,但下一秒被他藏住了:“好啊,我陪你去。”他知道那些浪漫之地一直是女人的梦想。
“我自己去。”女人很干脆的回应道。
“……你一个人拖着病踏踏的身子去国外?”男人一副“你没发烧吧?”的表情。
前者摇摇头,笑得很随意:“就当是实现临终前的梦想呗。”
好吧,好吧,这是白颢内心挫败的叹息声。
买了几顶假发连帽以及足够多的抗寒装备,朱璃整理好衣物办了出院手续。
飞机票白颢已经帮女人订好了,他知道再多的叮嘱都是白搭,索性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别之际,让朱璃多穿点,那里不比国内,即便是十一月也已进入大寒雪季。
“知道了,谢谢你。”女人拿着飞机票,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安检口朝着白颢挥手:“回去吧,我会早点回来的!”
男人失笑地摇头,也举起手挥别女人,这一瞬间,他仿若见到了七八年前的朱璃,那时她的脸上也如现在这般,充斥着欣欣然,缀满了对未知生活的希冀。
“您好,欢迎乘坐XX航空……”
机械的女声响起,女人打了个瞌睡,系好安全带,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半抬眼皮盯着前方,思绪飘往窗外。
飞机的引擎声有种天生能催人入眠的超能力,朱璃在这样巨大轰鸣声中沉下眼皮的,‘小鬼,我去看极光了,总是听人说那里是离生命最近的地方,一直想去看看,你会羡慕我吗?’
脑海闪过记忆里泛着光晕的,少年温柔的面容。
朱璃用手遮住自己渐稀腥红的眸,用力咬唇,那巍颤颤的哽咽被埋在齿间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