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评内维尔·舒特的《登陆作战》与阿尔伯特·科恩的《咬指甲的人》（维维安·霍兰德译自法文） 彼得·康维的《黑暗的另一面》[429]

大家都说，就像每一块石头里面都蕴含着一尊雕塑一样，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本好书的素材；或许更贴切的说法是，任何能够动笔写字的人，只要能在生命中的某一个时期摆脱文坛的小圈子，都可以写出一本不矫揉造作且相当精彩的小说。如今不缺聪明的作家，问题是，这些作家与他们的时代完全脱节了，没办法对普通人进行描写。一本杰出的现代小说几乎总是以某位艺术家或类似于艺术家的人为主角。但是，有一种经历几乎会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那就是战争。知识分子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战争，而战争与股票交易或海事保险一样，是他此前从未目睹的；因此，优秀的战争作品变得非常普遍。当前这场战争由于其独特的本质，迄今还没有诞生属于自身的文学作品，但内维尔·舒特先生的《登陆作战》就是其开山之作。它是一个直白而令人信服的故事，以后我会特别留意舒特先生的作品。

这本书的有趣之处在于，它写出了战争的独特本质：英雄主义和卑鄙无耻的结合体。整个故事讲述了海军与空军争夺海岸控制权的勾心斗角。主角是一名年轻的空军士兵，被控以轰炸和击沉一艘英国潜艇的罪名。事实上他并没有犯下这些罪行，却被由海军军官所组成的陪审团判处罪名成立，因为他们对他怀有偏见。后来，在这本书中，因为发生了一连串峰回路转但非常有说服力的事件，其中最主要的纽带是一则关于避孕药的笑话，他被判无罪。作者刻画他的方式表明，一个有思想的人与一帮没有思想的人平等相待有时候能带来莫大的好处。那个年轻的空军士兵完全没有思想。他的爱好是用无线电搜索到难以收听的电台和买来预制好的零部件组装模型舰船。他一直在勾引一个酒吧女郎，最后和她结了婚，有几个章节写的都是你在雅座酒吧里听到的那些语带双关的俏皮话和“你好坏哦”这样的话。但作者没有对这些进行讽刺。他以那个年轻的空军士兵的视角去看待事物，因为大致上说，有时候他能分享他的经历，他能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也能跳出来，意识到他是个英勇而幼稚的人物，能干却又傻帽。结果，他写出了一个简单而精彩的故事，没有卖弄之嫌，让人读来很有快意，有几处地方真的很感人。

而另一方面，《咬指甲的人》是我长久以来读过的最矫揉造作的小说。它是一部极其刻意的闹剧，写的是几个近乎白痴的犹太人，一开始的时候在希腊的瑟法罗尼亚岛，后来到了瑞士。里面最独特的特点是那些冗长而恶心的屎尿屁的描写。我一读到第一段这种污秽不堪的描写时，就想起了护封上那些吹捧式的广告，很清楚我将看到什么样的形容词。果不其然，书里就是这么写的——拉伯雷式的作品。奇怪的是，这个词总是被当成一个褒义词。我们总是被教训说色情描写应该被加以谴责，而衷心的拉伯雷式的幽默（意指耽于屎尿屁的描写）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这或许就是如今很少人去读拉伯雷的作品的原因。他根本不是被人经常想起的作家，而是一个极其堕落病态的作家，可以作为进行病态心理分析的病例。但过着严谨生活的人也有着龌龊的思想，在维多利亚时代，拉伯雷颇有点地下名气。我们都记得，领班神父格兰特利[430]偷偷地阅读他的作品，勃朗宁的诗里那个主人公藏有拉伯雷的小册子。或许，唯一让他值得尊敬的办法就是声称喜欢屎尿屁是正常和健康的倾向；他的名气一直流传，来到了一个他的那些更加下流肮脏的作品没有几个人看过的时代。不管怎样，拉伯雷式的风格可以用来形容《咬指甲的人》。如果你喜欢屎尿屁的话，这本书就适合你。如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对此进行评论了，因为里面那些长篇累牍的描写都是刻意让普通读者感到生理上的恶心。

《黑暗的另一面》是一部关于一位心理学家的严肃而且归根结底带有自恋色彩的小说，我应该补充说，出自一位心理学家的手笔。主人公性格很专横，他那双眼睛有着催眠的魔力，能在和你寒暄五分钟后就勾出你所有最黑暗的秘密，包括你到了几岁才停止尿床。他被逐出医师协会，因为他似乎卷入了一连串的桃色绯闻。其实他是在进行关于性嫉妒的影响的科学研究，而为了研究他只能勾引女人，让她们爱上自己（他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接着他会突然间将她们抛弃。当然，最后他成功地为自己平反。这是一个并不令人信服的故事，不过一些技术细节——譬如说，关于心理分析师与普通从医人员之间的猜忌的描写——写得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