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奥的诱惑[168]

避免思考的一个方式就是钻牛角尖。以任何合乎情理的结论为例——譬如说，女人没有胡子吧——把这个结论加以扭曲，强调个别情况，再旁敲侧击混淆视听，你就能推翻或动摇这个结论。把一块桌布撕成布条，你就可以似是而非地否定它是一块桌布。有许多作家就经常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干这种事情。凯泽林就是一例。谁没有读过凯泽林的文章呢？谁又读过凯泽林的一本完整的书呢？他的话总是很有启发意义——他所写的章节单独去看会让你惊呼他有杰出的头脑——但他并不能让你获得进步。他的思想有太多的方向，同时在捕捉太多的目标。奥特加·加塞特先生也是这样，他的文集《失去了风骨的西班牙》最近刚被翻译和重印。

我随意挑选了下面这段文字作为例子：

“每一个种族都有其原始的灵魂和理想的风景，试图实现自己的极限。卡斯提尔极为荒芜，因为卡斯提尔人内心很荒芜。我们的民族接受了它的干燥，因为它切合了他们自身灵魂的干瘪。”

这是一个有趣的想法，每一页都有类似的内容。而且，你会察觉到整本书带着一种超脱的态度，一种体面正派的思想，远比如今只是卖弄小聪明的文字要罕见。但是，说到底，它在说什么？这是一本文集，大部分内容描写的是1920年前后，从多个方面对西班牙的国民性进行探讨。护封上的介绍说它将让我们清楚了解“西班牙内战背后的原因”。但它并没有让我有更加清楚的了解。事实上，我在这本书里找不到任何结论。

奥特加·加塞特如何解释他的祖国的苦难？西班牙的灵魂、传统、古罗马历史、西哥特人败坏的血统、地理对人的影响和人对地理的影响、没有西班牙本土思想家——等等等等。我总是有点怀疑那些凡事都以血统、宗教、太阳神经丛、民族灵魂等去解释一切的作家，因为他们显然在回避某些事情。他们所回避的就是枯燥的马克思主义对历史的“经济学”诠释。马克思是一个晦涩难懂的作家，但他的一则粗浅的教条被数百万人信奉，并进入了我们的思想。每个流派的社会主义者都能够像演奏手摇风琴那样去宣讲这一教条。它是如此简单！如果你有这个或那个想法，那是因为你的口袋里有多少多少钱。它在细节上并不准确，许多杰出的作家浪费时间对其发起抨击。奥特加·加塞特先生写了一两页关于马克思的内容，至少有一两条批评意见开启了有趣的思想过程。

但如果历史的“经济学”理论就像地球是平的这个理论一样并不真实，那么为什么他们要劳心费神去抨击它呢？因为它并非完全不真实。事实上，它很真实，足以让每一个有思想的人感到不自在。因此就有了构建起总是罔顾明显事实的对立理论的诱惑。西班牙最重要的问题，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几十年，就是可怕的贫富悬殊。《失去了风骨的西班牙》护封上的介绍宣称西班牙战争并不是“阶级斗争”，而情况非常明显地表明它的确就是一场阶级斗争。在一个农民饥肠辘辘，地主无所事事却拥有面积和英国差不多大的庄园，资产阶级正在崛起却心怀不满，劳工运动由于遭受迫害而不得不转入地下的国度，内战的所有条件都凑齐了。但这不就是社会主义留声机播放的那一套嘛！不要去谈论每天靠两比塞塔吊命的安达卢西亚的农民，不要去谈论在食品店外乞讨的瘌痢头小孩。如果西班牙出事了，那就去怪西哥特人吧。

结果就是——我必须指出——这种逃避的手法正是缘于思想的过度丰盈。太过微妙的思想构思出了太多的旁枝末节。思想成为了四处奔淌的洪流，形成了值得怀念的湖泊和池塘，却都是一潭死水。我会对别人推荐这本书，但只是作为一本读物。它确实是杰出头脑的产物。但不要指望它对西班牙内战作出解释。从最枯燥乏味的社会主义者、共产党人、法西斯分子或天主教徒的教条那里你能够得到更好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