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评南希·约翰斯通的《会飞的旅馆》[227]

西班牙和其它地方有多少百万人现在回首西班牙战争并问自己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欧洲的万花筒已经转出了新的花样，之前这场战争似乎已经毫无意义，几乎每一个牵涉其中的外国人都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几个月前我和一个英国士兵交谈，他乘一艘日本渡轮从直布罗陀海峡返回英国。一年前他从直布罗陀海峡守卫部队里逃跑，几经辛苦来到瓦伦西亚准备参加西班牙政府的部队。刚到那里他就被当成间谍逮捕并关进监狱，然后被遗忘了六个月。接着英国领事馆设法把他救出来，送回直布罗陀海峡，在那里因为逃兵罪又被关了六个月。这几乎可以说是西班牙战争的讽喻式历史。

约翰斯通夫人的书是上一部作品的续集，描写了战争过去十八个月来的情形，在这段时间里西班牙政府显然大势已去。她与丈夫在加泰罗尼亚沿海的托萨开了一间旅馆，那里成了记者、探访的文人和形形色色的政治人物的集会地。这本书开篇描写的是1937年仍然弥漫的滑稽剧的气氛，接着逐渐出现食物短缺、香烟短缺、空袭、间谍狂热和难民儿童，最后是可怕的撤往法国之旅和佩皮尼昂集中营恶臭肮脏的条件。这场战争期间在西班牙呆过的人对那种气氛会非常熟悉。永远吃不上饱饭，稀里糊涂，效率低下，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困惑、猜疑，红头文件和暧昧的政治猜忌——里面都写到了，还有许多赤裸裸的肉体折磨的描写。约翰斯通夫人对西法边境的集中营的描写非常恐怖，但她观察到一件事情，而这一点应该加以强调，那就是：法国政府是唯一对逃出法西斯国家的难民作出道义之举的国家。英国政府掏出12000英镑给西班牙难民，法国政府刚开始的时候每天拿出17000英镑用于救济难民，现在需要花的钱也少不了多少。我们应该记住，过去十年来法国十分之一的人口由外国人构成，大部分是政治难民。说到底，“资产阶级民主”还是有值得夸奖之处的。

这本书描写了撤退的情形，无疑有助于填补历史空白，但我不觉得它是一本非常好的作品。为什么这类自传式的报道总是一定得以诙谐的文风去写呢？我翻开这本书，看到它的文风就开始寻找丑角。这类书里总是有一个丑角在插科打诨，而这个角色是由约翰斯通夫人的丈夫担任的。一本关于西班牙战争的真正的好书应该出自一个西班牙人之手，或许是一个没有政治意识的西班牙人。好的战争作品总是从受害者的角度去写的，因为在战争中普通人往往都是受害者。戕害了这一世界观的人是西班牙的外国人，特别是英国人和美国人，在他们的意识深处他们知道或许最后能够从西班牙顺利逃脱。而且，如果他们主动地参加这场战争，他们应该知道这场战争的性质，或以为自己知道。但对于西班牙的广大群众来说它意味着什么呢？我们还不知道。回忆与农民、店主、街头小贩和民兵的不经意的接触，我猜想这些人中大部分人对战争并不抱有任何情感，只是希望它能够结束。在约翰斯通夫人笔下，海港小镇托萨的居民冷漠迟钝，无意间证实了这一点。有一个问题还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那就是：为什么这场战争会持续这么久。从1938年初开始，任何有军事知识的人都知道政府无法获胜，甚至从1937年夏天就知道局势对佛朗哥有利。西班牙的人民群众真的认为即使在战争中遭受可怕的折磨也要比投降好吗？他们继续战斗是因为从莫斯科到纽约的左翼思想在驱使他们继续打下去吗？只有当我们开始听到西班牙的士兵和平民对于这场战争的看法，而不是外国志愿者的看法时，我们才能够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