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来说,那是个多么灰暗的夏天啊!在那个夏天,她失去了心爱的弟弟,也失去了本应五彩斑斓的童年。
“当我看到他小小的......已经被河水泡的发白......不对......不是发白.....是白里透着紫黑的身体......飘在河里,我的心......”母亲怎么也想不通,她的弟弟怎么就把绳索解开,爬到了河里呢?但是那场景,刺痛了她整个一生。直到现在,她回想起来,身体依然是冰凉的颤抖着。
从那天起,母亲仇视村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连姥姥和姥爷她都打心底厌恶着。
也是从那天起,她变得易怒而暴躁,村里的小朋友只要敢欺负她,她就玩命的和别人拼,疯了一样的和别人厮打。
同村的小朋友见她这样,开始他们还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可是后来他们发现,母亲是那种越挫越勇的孩子,你只要招惹了她,她就会拼命的反击,哪怕自己浑身鲜血直流,也要和你战斗到最后。慢慢的,其他小朋友就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人就是这样,你越懦弱,别人就越欺负你,你只有还回去,让他们也尝尝拳头的重量,他们才会知道疼,才知道你也是个人,才不会把你当野狗一样欺负。”这是母亲经常教我的道理,我以前不明白她为什么总这样说,现在看来,真理真的是源自于经历啊!
姥姥和姥爷失去了儿子,我想他们的悲伤应该不亚于母亲。只不过,成年人的伤悲总让人看起来云淡风轻。况且像他们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种悲伤,哪有什么权力伤悲?
没有了儿子,那就生呗。其实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姥姥一直没有停止过。母亲说,在她之后,姥姥其实还给她生过一个妹妹,不过她那个妹妹出生几个月后,因得了脑膜炎,便夭折了。
姥姥身体不好,但是她一直坚持着要多生几个孩子。可能她觉得她的孩子能把她从这苦难的生活中救赎出去吧!在这个儿子夭折之后,她又冒着生命危险,在38岁高龄的时候生下了舅舅,42岁的时候生下了我小姨。
那个年代,像姥姥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家庭,生儿育女是多么的艰难?!我想不用多说,你们也能深深的体会到。
印象中我姥姥是个骨子里特别好强的人,而且生性嫉妒心很强,又多疑。她只要看到别人窃窃私语,不管与她是否有关,她就总觉得是在说她,但是她又不敢和别人争执,于是她就生闷气。而她宣泄情绪的方式就变成了殴打自己的孩子,斥骂自己的丈夫!
母亲说,姥姥只要哪点不顺心了,就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那些污秽的词语比同村里妇女们打架时相互谩骂的词语还难听。
“每当听到你姥姥骂我,我都会恶心的想吐......”母亲每提及此事,都难掩对姥姥的怨恨之情。可是,母亲啊,你有没有想过,你每次拿藤条打我的时候,我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虽然打你,但是我没骂过你!”母亲总是这样回答我对她动手打我的不满。
是啊,于母亲来说,身体的疼痛算什么,人格上的侮辱才可怕!这就是她的逻辑。
现在想想,母亲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我不详说,大家也能想象到她的心理多少是有些偏执的。还好,母亲来到了我们老张家,遇到了温暖包容的父亲。这是后话。
可是,如果仅仅是姥姥暴虐,那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这种消极的东西还会传承——父母人性中的缺点会传递给他们的子女,继而影响到他们的子孙。于是我们就成了受害者,这种伤害可能会伴随着我们的一生。除了我的母亲,我的哥哥至今也是一个偏执,阴暗,而且性情暴虐的人。但我知道他们天性善良,是他们人格中一些从我姥姥姥爷家继承的缺点一直左右他们。
而我也是在许多年后,当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再回忆发生的这些事情,才明白这种情绪的可怕性。所以,我发誓,我不要阴暗,不要性情暴虐!我要克服这些事情对我的影响!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噩梦的事情发生在我记忆功能还不够完善的时候,很多事情我都淡忘了。所以在姥姥家的噩梦并没有持续多久,父母在秋收的时候回来了。
父母到家后,哥哥便向他们控诉了舅舅怎样打他,折磨他。我那时候因为看到父母回来,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伤痛。我不记得父母听到我和哥哥的遭遇做出了什么反应,我只记得与父母分别这么久,他们回来时我开心的心情!
但是好景不长,收完豆子,麦子种下地,父亲又要外出了。
可能哥哥的控诉起了作用,母亲最终在她儿子的软磨硬泡下决定不走了,要留在家照看我们。
那天,父亲收拾好行李,背着包正要出门,我那时不知哪来的勇气,跑过去死死的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可是,我的记忆和我开了个玩笑,因为对于这件事我能只记得的只有这一幕。后来的事,都是听父亲和我说的。因为对他来说,也是终生难忘啊!
“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走.......不要走.......”那天我死死抱着父亲的腿,哭喊着不让他走。
父亲起初还哄着我,想办法让我安静下来,但是不起作用。我怎么可能安静下来?虽然对于那件事的记忆不深,但是父亲的疼爱,却是我幼小心灵里的唯一温暖,也是我童年唯一亮着的光。
父亲性格温文尔雅,是个读过大书的人。但是他骨子里却是异常的倔强和封建。母亲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奶奶一听接生婆说母亲生个女孩,气得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起身就回自己家了。
而父亲对母亲生个女孩也不满意,非但没有对奶奶这种行为提出任何意见,还在母亲提出对奶奶这种行为不满时和她大吵了一架。
“有你娘这样的吗?我这刚生下孩子,她连看也不看,甩个脸色就走了......”在我生下的第三天,母亲仍对奶奶没有看我这件事耿耿于怀,与父亲埋怨着。
“好啦!你别恁些事了?!为啥不看她,你不知道吗?你要是生个儿子,咱娘能不看吗?生个丫头片子,有啥好看得?!”父亲早已对母亲絮絮叨叨的抱怨不耐烦了.
“我咋不生个儿子?生什么是我能决定的?!不是给你们家生个儿子了吗?!谁能天天生儿子啊!......”母亲听父亲这样说,气得一下子坐了起来,也顾不得披件衣服,拉开架势准备和父亲理论一番。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论,我也懒得和你争......我不想跟你吵架......”父亲知道母亲的脾气,她要是发起火来,那简直就是一场世界大战,非把整个家搅和的鸡飞狗跳。我出生的时间是中国农历腊月底,正是快要过年的时候。那时候农村人非常讲究传统,认为腊月吵架是件非常晦气的事情,会影响来年的运势。
“我喜欢和你争......我就要和你争......”母亲见父亲服软,反而更加强势了起来,把被子一掀,作出要扑向父亲的架势。
父亲见她这样,知道大事不好,赶紧上前按住要起床的母亲。“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这大过年的......咱别吵......”父亲一边说,一边把母亲按进被窝里。
母亲仍是咄咄逼人,见双手被父亲按着,动弹不得,恨得牙痒痒。“我呸!”母亲愤怒的向父亲脸上猛吐口水。
“你你你......”父亲气得用力把母亲往被窝里一按,拿起被子往她身上一盖。“泼妇!......”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晨辉,我跟你说,走出这个门,你就不要回来......”母亲见父亲走了出去,又再次坐起来,提着父亲的名字,冲着门口大骂起来!
“小潘,我也跟你说,这是我们姓张的地方,我想到哪就到哪,你赶紧给我闭嘴!大过年的,你再这样骂骂咧咧,信不信我打你啊!”父亲听到母亲提着他的名字破口大骂,怕影响不好,又折回来,企图制止母亲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
“我就骂!我就骂!你有本事你打啊!”母亲依然是那个倔强不认输的小女孩,那个坚持着遇强则强,遇弱更强的小女孩。
“你!”父亲扬了扬手,终究没有落下去!“好好好......你使劲骂......你使劲骂......”父亲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此时一旁的我,那个刚出生三天小小的我,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被他们吓到了,在一旁哇哇啼哭起来。
父亲更加的心烦意乱,顺手拿起手边的被子,捂在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