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正确的民艺源于社会

正确的民艺品源于社会,然而现在的杂器却很丑陋,在过去的民艺品中基本上看不到劣等品。若是要对这样的事情进行反省,我想有必要对其背景和社会组织予以考察。

在资本主义勃兴的同时,工艺之美也在堕落,这一明显的事实是不可否认的。全部的资本主义都是商业主义,任何事情均由是否得利来确定。在利的面前,用已经退居其二。这只不过是终日由粗杂的、丑陋的物品围绕的结果,再加上与错误的机械主义结合在一起,如此便失去了创造的自由,落到了与机械性制品同质的地步。所制作的物品虽然规矩,然而却冷漠。想到此,在营利主义的纵容下,民艺品已经没有了制作的机会。如果这样的制度延续下去,正确的工艺将没有未来。

在此,场面为之一变,让我们再来看与之相悖的美之民间器具的时代与背景。若是不论东西,在优良的工艺繁荣之时,通常是有协团制度的保障。如此在习惯上又叫作基尔特(Guild,行会),或者叫作组合。这是一种自治体,是团结友爱的、能够支持共同目的的团体;而不是主张自我的个人的世界,或者是由这样的人结合在一起的社会。他们制作的物品不是今天意义上的商品,也不是以营利为第一义的卖品,而是以用途为目的的物品,信用是其商业道德。是有信用的诚实的用品,是方便使用的结实的物品。只有基于这样的精神之上的器物,才能拥有健康之美。

这样的史实能够提供什么?美只有在义的世界里才有可能显示出来。值得注意的是:无我之美只有在与利己主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商业主义相比较时,才能被衬托出来。正确的美只有在正常的社会中才会有所反映。看来,我们只有在这样的上下相悖的世界里,期待着健全的工艺。工艺之未来不能只是从审美的角度推进,还需要从组织的角度进行展望。工艺美所显示的是社会之美。如果这样去考虑,工艺的问题就由美的问题变成人类的道德问题。记得拉斯金拉斯金(John Ruskin,1819—1900),英国艺术评论家,伦敦人。1854年开始在W.莫里斯的劳动者学院任教。1869年被聘为牛津大学客座教授,并且建立了一所绘画学校。从1840年代起发表了一系列有关艺术问题的著作,其中最重要的有《现代画家》(1843)、《建筑学的七盏明灯》(1849)、《威尼斯城的石头》(1851—1853)等,主张艺术不能脱离生活,不应当与生活对立,而应该与劳动者的生活紧密相连;认为只有当艺术来自人民大众中时,才能真正享有它在社会上应得的地位;反对技术进步,幻想回到古老的前资本主义时代,把中世纪手工业劳动理想化;对文艺复兴前期的艺术评价最高。曾经说过,美是道德。

民艺之美是协团的美,在其背后的是结合在一起的人们。与个人的力量相比,其基础要强大得多。我们若是要复苏正宗的民艺品,就有必要改变现在的组织。俗话说:在沙上建楼房的人是愚蠢的。同样,那些企图在利己的商业主义之上建筑工艺大厦的人也是愚蠢的。但如此愚蠢的努力,在今天被不断地重复着。

协团是结合。结合起来是过去时代的理念,如今的人们已经无法脱离个人主义了。个性的表现不是工艺之美的目标。相互结合是人类的表现,我们要以此作为一个伟大的目标进行考虑。个人的创造也能够拥有喜悦,但这样的喜悦是各自的有限喜悦,而在共同救赎的道路上获得的喜悦才是大势所趋。无论怎样,只有超越自我才能进入大我。只有在这样的大我之中,才能看到人类的影像,如同被熟视的优秀作品。这样的美,只有在个性的表现被中止的情况下才能显现。在这里结合在一起的是众生,这才是普遍的美。特殊美不是正宗的工艺之美,这就意味着工艺才是大道,这一切是所有人的世界。我在美的民艺品中,看到了公有之美。无款的作品是发自内心的,与个性化的作品相比更加能够体现众生之美。在这里,个性的焦虑已经平复,我们可以安然地与之亲近,并且能够与这些物品在一起共同生活。

若是各种工艺都能够进步,就必须从建筑开始综合调度所有的因素。一个家是一个有机的存在,在这里所表现的美必须统一。所有相互支持的美都必须得到显示,由多个美融会而成的综合之美,才是工艺所追求的目标。然而,要是离开了人与人的结合是不可能实现的。近代以来,所有的工艺之间的联系在减少,这不是正确的步骤吧。若是看过去的作品,就会发现它们并非一件件个人的作品,而是某一个时代的作品,进而是一个民族的作品。在这里,展示了结合起来的人类之活力。工艺的全部领域,因此而保持着联系。在优秀的工艺上能够看到秩序之美,这样的美只有在协团的基础上才能显现。反之,在个人制度中或许是没有可能的。因此,为了将美统一给予所有的器物,我们必须构建正确的世界。

最后是我附加的想法。正确的劳动只有在协团中才会存在。优秀之作是工作精进的体现,是创造自由之物化。单纯的劳动之痛苦中是不可能产生出美的。如今的劳动之痛苦,是资本制度下的机械制度所造成。只有在协团的世界里,人们才会发现劳动的意义。如果对劳动有意见,将会尝试着缩短劳动的时间。只有体会到劳动之甘,工作才会诚实活跃。这样的境地如果没有协同合作是不可能的。只有结合起来的社会才能有真正意义的工作。在这样的世界中产生出来的廉价工艺,才能获得较高的美之评价。这样的命数是不可思议的。通过器物,以较少的付出博得极大的酬劳,成就这样事实的力量,就潜伏在人与人互敬互爱的世界中。

茶人们以其敏锐的眼光发现了民艺品之美。只有在如此质朴的美中才能观察到禅之三昧,我们对美之鉴赏水平也必须达到如此之高,这就必须进入能够与他们进一步接触的世界。他们在这样的美的背后,最终能够看到组织之美。由此,我们才能在工艺品的美之背后看到协团之美。美的器物上有组织之美。只有协团才是人类未来的理念。如同茶道是美之宗教那样,我们也能够悟出协团之宗教。我们必须根据协团的定义,为大众构建美的世界。没有协团,工艺之美是不可能的。协团有救助的性质,这就是民艺品给予我们的启示。我已经深切地感受到工艺之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