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没想到东隅会那么大方地承认,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东隅竟真的有心上之人啊,若是她没猜错的话,东隅喜欢的人,应该就是她的嫡姐桑瑜吧。他们二人自幼相识,还差点被父辈们定下婚约,东隅又对她的嫡姐格外体贴,看来东隅是当真喜爱桑瑜的。
桑余听到他这个答案,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堵得慌。
她有些恹恹的,那双琥珀瞳也突然丧失了光彩。
东隅只是但笑不语,没有想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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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余有了第一次去东隅院子中的经历,接着便自然而然地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二人似乎是形成了某种默契,每当东隅坐到树下抚琴的时候,桑余也会默默地抱着自己的琴去到他的院中。
桑余总觉得与自己独处时的东隅和白日授课的那个东隅有些不同,二人单独相处时,东隅与她似乎更加亲近随意一些,但是在授课时,东隅却依旧是疏离客气的,从未提起过他私下教自己抚琴之事。
桑余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二人午后的独处,要不然她那嫡姐不知又要做些什么。
在东隅私下指点她的琴艺时,他偶尔还会直接上手来纠正她的指法,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不便,东隅有时会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引起她心底一阵轻颤。但是她从不会表现出来,在东隅表达歉意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无事”,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夸张,或许是因为她太缺少与旁人之间的接触吧。
可是她能够掩饰的住自己的声线,却掩饰不了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好在东隅眼盲,要不然她定是要在他面前出丑的。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每当东隅“不小心”地摸到她的手引得她羞涩时,他的嘴角都含着淡淡的笑意。
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树叶渐渐变黄、飘落,天气也愈发冷了起来。
东隅教桑家姐妹的抚琴的地点也从凉亭搬到了暖阁,桑余午后与东隅相处的地方也从树下变成了室内。
刚开始桑余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男子的住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进去多有不便。但是最终她的理性还是败给了那个名为“东隅”的诱惑,他不过又是淡淡地“诱惑”了她几句,桑余便又动了心,努力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为了学艺而已,但是她心底知道,自己的动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喜欢东隅了。
但是她有些不知她这喜欢,到底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对男女之情没有概念,还特地偷偷搜罗了几本话本子来看,觉得自己对东隅的情感,似乎和那话本子中的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的情感十分相似。
只是她十分回避这个问题,不断地催眠自己,她仅仅是将东隅看作是朋友而已。
东隅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且他心悦之人就是她的嫡姐。
可是每当她想要疏远东隅、及时止损的时候,东隅又总是适时地“诱惑”她,让她又心生不舍。
就在入冬的前一天下午,桑余又下定了决心,等下告别之前,她便推脱说入冬后天气太冷,不再过来了。
她发觉自己对东隅越发上心,她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她现在越上心,日后便会越伤心。所以她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以后便只在东隅授课时以师生身份相处,私下里便恪守礼仪,不再有私交。
日头西斜,到了桑余该离开的时候。
桑余悄悄深吸一口气,“东隅公子......”
可是就在她告别前准备将已经打好的腹稿说出来的时候,东隅却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且慢,二小姐日日唤我东隅公子,不觉得这称呼实在太长了些吗?”东隅突然说道。
东隅这突然的打断让桑余卡在嗓子眼的话一下子堵在了那里,她一下子没有听出东隅的意思来,有些呆呆地问道:“什么意思?”
“日后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便唤我东隅吧,我私以为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疏了,二小姐觉得呢?”
东隅嘴角挑了一抹笑,声音压低,像是带着诱哄的意味。
桑余一时间就像是被恶魔吸取了魂魄一般,她看着东隅上翘的唇角,大脑一片空白,之前那打好的腹稿也全都被她抛之脑后。
东隅见桑余一直没有回应,有些伤心地说道:“是在下唐突了,我本以为我与二小姐的交情已经可以直呼姓名,看来是在下自作多情,还望二小姐海涵,忘了在下方才的话就是了。”
桑余眨了眨眼睛,脑子终于渐渐地转了起来,东隅方才是在让她直接唤他的名字?
她的心脏突然跳得快了起来,而且跳得速度愈发有控制不住的倾向,这让桑余忍不住微微张开口来,让自己的呼吸更加顺畅。虽说只是改一个称呼,但是其背后的含义不仅仅是少唤两个字那么简单,这代表着二人的关系将更进一步,不再是普通交情,这也证明了她在东隅心中,也有了那么一点点特殊。
“东......东隅。”桑余有些磕磕巴巴地唤道,她已经极力控制住了自己声音的颤抖。
唤了之后,桑余又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羞涩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直呼东隅其名。她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是红了起来,她不禁又庆幸东隅眼盲,不会看到自己出糗的模样。
东隅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低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那我日后私下里可否也不再以二小姐来称呼你?”
桑余闻言,心又跳得快了一些,只是,她的名字和她嫡姐的名字唤起来都是一样的,他又如何区分呢?而且,她不想让“余”自从他口中念出。
像是知道了桑余心中所想,东隅又问道:“可有小字?”
女儿家一般都会有个供亲人朋友称呼的小字,唤小字会显得亲昵一些。
“有的。”桑余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低声答道。
她不喜自己的名字,她的阿娘自然也不喜她的名字,所以她的阿娘在唤她的时候,总是只唤她的小字。
“是什么?”东隅又问道。
桑余觉得将自己的小字告知外男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她又知道东隅问自己的小字是为了与她的嫡姐桑瑜区分开,而不是其他暧昧的意思。
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卿卿。”
“卿卿?”东隅又念了一遍。
不知为何,她的小字从他口中念出,竟是有种缠绵暧昧的感觉。
桑余脸又红了一些,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他眼不能视物,轻声“嗯”了一下。
“很好听。”东隅声音带笑,那清冷的声线也有了温度。
东隅总是那么善良温柔,极会照顾他人感受。
桑余的小字实在是算不上特殊,在江南,十个女子中怕是有一半小字都是“卿卿”。只是这名字亲人叫起来虽然亲切,但是由男子念出来却总是像是在唤情人。
所以东隅念出她的小字的时候,她也不由得有种自己成了东隅心悦之人的错觉,当然,她知道这仅仅是错觉。
“那卿卿可要记好了,私下里我们便不再如此生分地称呼彼此。”东隅念起她的小字来倒是十分顺口。
桑余听到自己的小字是以东隅的声音念出来的,心中还是有些不适应,但却仍是应道:“嗯。”
“卿卿还有什么事吗?”东隅又问道。
桑余现在脑中早就忘记了自己方才本来是想要说什么的,他的三言两语就将她所有的思绪全部打乱。
“没有了。”桑余轻声道。
“那卿卿明日记得早些来,我会吩咐书玉备好你喜爱的酥酪。”东隅语气十分温柔。
桑余只觉得东隅自从将那冷硬的“二小姐”换成了亲昵的“卿卿”后,说什么都变得亲近了许多。
她脑子晕晕乎乎的,现在也只会点头称好。
待到书玉将她送出了院门后,寒风吹到桑余的面上,这才让她有些清醒。
等一下,她原本是要告诉东隅她日后不再去单独见他了来着,怎么到了最后,她却是答应了以后要早些去。
只是今日他们才换了称呼,若是她突然说以后不要再私交,东隅想必会伤心的吧,他本就没有了亲人好友,孤身流落至此,她不想再让他伤心。
再等等吧,再缓几日,她再找机会对东隅说,桑余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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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桑余后,书玉回到房内,只见自家公子正在将眼上缚着的红绫解下,露出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眸。
这一看便知绝不会是眼盲之人会有的眼眸。
桑余之前猜的不错,东隅的确有一双很好看的眸子,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眼窝有些深,双瞳漆黑如墨,让人无法从他的双眼中读出他的情绪。当他看向他人时,那双眼睛就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若是说遮着眼睛的东隅飘然似仙,那露出双眸的东隅则多了几分邪肆与冷峻。
他把玩着手中的红绫,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书玉来到了东隅面前,行礼。
“事情进展如何?”东隅淡淡地问道。
“京城那边已经大致安排妥当,就差这边了,可要开始行动?”书玉回道,此刻的书玉也褪去了往日的温润无害。
东隅点了点头,将那红绫在指尖绕着把玩,他垂着眸子长睫挡住了眼中的神色,不辨悲喜。
书玉也没有催促,只是静立在那里等着自家公子发话。
东隅喉间逸出一声轻叹,“再过些时日吧。”
“公子,事不宜迟啊......”书玉向来是不会反驳东隅的意见,但是此刻却忍不住有些焦急地说道。
“我自有打算。”东隅极为冷淡地看了书玉一眼,语气不容拒绝。
书玉忍不住心中一颤,知道自己逾矩了,于是连忙下跪,抱拳道:“属下逾越,属下该死。”
“起来吧。”东隅淡淡地说道。
他将那红绫拿起来,挡在眼前,视线变得模糊了一些,但是却依旧可以视物,只是看什么都带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像是给万物都蒙上了一层血雾一般。
这红绫是特制的,虽然从外面看上去很厚,但是从里面往外面的看的时候,却像是只隔了一层轻纱,并不阻挡视线。
所以众人皆以为他是为了挡住盲眼才要缚上红绫,其实不然,他是为了能够装成瞎子又不阻碍他视物才要缚上这红绫。
东隅嘴角露出了玩味的弧度,“书玉,你说我缚上这红绫,是不是真的很像个瞎子。”
“公子做事周全,从未露出马脚。”书玉恭敬地答道。
“是啊,所以我很好奇,他们若知道我是装瞎的,会是什么反应。特别是我那收留故人盲子的桑伯父,他那么重情义,若是知道我眼睛是好的,定是会很开心吧。”东隅将手中的红绫轻飘飘地扔到桌上,语气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东隅又将发上那支血玉簪子抽了出来,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也随手扔到了桌上。
这簪子其实并非是当年桑瑜所送给他的及冠礼,她送的那支血玉簪子他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这一支不过是他凭着印象找人仿做的,倒也没有被桑瑜发现蹊跷。
“桑家自诩百年书香世家,可在我看来,这桑家人皆是蠢笨不堪,唯一能入我眼的,也不过那一人,还偏偏是那个连族谱都没有资格上的人。”东隅轻轻勾起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这样也好,倒是也省了我不少事。”
解下红绫的东隅就像是解开了某种封印一般,周身气质大变,若是说眼缚红绫的他像是清冷的谪仙,现在取下红绫的他则像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书玉静静地立在一旁,像是对东隅这样大的变化已经见怪不怪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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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余回到自己院子中时,回想起方才东隅唤自己“卿卿”的模样,忍不住又脸红心跳。她这个小字平日里只有阿娘唤,这么被男子唤出来还是第一次,而且那男子还是东隅,这让她心中如何能不起波澜。
她站在院子中,神思已经飞到了远处。
“卿卿,你的脸怎地这么红?可是大小姐又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