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雪梅山庄,陆无忌不紧不慢地往太安县赶去,他本应找个地方落脚休息一夜,但心头莫名感觉沉甸甸的,所以决定连夜赶回镖局。
途中他细细想了一番珠儿的谋划,发现自己若是按照她的说法尽快送镖,那么今日黄昏应该就能将金错刀送到雪梅山庄。不过他偏偏睡了个懒觉,所以深夜才到,与银环那拨人刚好撞见。
若是他将金错刀在黄昏送到,那么银环等人便会在夜里杀人夺刀,现在金错刀应该在她们手里才对。
可实际情况是,金错刀正静静躺在陆无忌怀里。
这样说来,珠儿的谋划已被陆无忌打乱,不知她接下来又会如何弥补。更关键的是,这把金错刀才是最大的祸害,若是留在身边肯定会招来不少麻烦。
陆无忌想要将金错刀直接扔掉,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和雪梅山庄的人打过交道,那么刀在他这里的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到时候麻烦依然会来。他倒不如想办法把金错刀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别人,比如郭叔,这也算是某种意义的物归原主嘛。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郭叔早在昨夜被他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克死了。
行了约莫百里路,眼看着月色渐淡,西边的天色已是隐隐亮了起来。陆无忌打了个瞌睡,疲惫不堪,恨不得下一刻便能回到镖局蒙头大睡。
就在这时,陆无忌心中蓦地警觉起来,因为他察觉到了藏于暗中的杀气。
而且,不止一股!
“老黄一会儿快点跑,等回了家给你吃上好的豆子。”陆无忌轻轻抚摸着马鬃,忽然想到“金错刀在雪梅山庄手中”的消息应该是珠儿放给银环等人的。
可是,假如在这个计划中,借银环的刀干掉雪梅山庄并不是最终目的呢?假如珠儿还给别人也放出了消息,说是金错刀在银环手中,局面又会如何?
“好毒的计谋,原来是一环套一环的借刀杀人。”陆无忌恍然大悟,现在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拿着金错刀的人,暗中的杀气肯定就是冲他而来。
其实陆无忌的猜测丝毫不错,因为早在数个时辰前,银环跑出雪梅山庄没多久,便被一群身披蓑笠的怪人打杀了。之后这些人没能搜出金错刀,便又去了雪梅山庄,在得知金错刀被一个少年人拿走之后——
屠了山庄满门,只有一个矮个子小姑娘从“叶良辰”那边学会了装死,又被父亲暗中护着,这才藏在尸体堆里侥幸活了下来。
这就是陆无忌行走江湖多年,为何总是小心翼翼,甚至学了金钟罩铁布衫两门护体功夫的原因。江湖,除了侠义之外,更多的其实是苟且罢了。
这群蓑笠怪人搜寻了整整一夜之后,终于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追上了陆无忌。黑衣少年,深夜赶路,必然就是游千帆所说的那个人了。
这群人的兵器透着古怪,乃是一根钓竿穿着鱼线,而且“鱼线”应是特制,泛着金属光泽。
陆无忌知道自己避无可避,看了眼远方山头,发现已经到了翠屏山。于是他突然翻身下马,重重拍了一下老黄马的屁股,说道:“赶紧回家,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他知道来者不善,黄马留在这里也是没什么用,倒不如赶紧跑掉。
马儿跟随陆无忌多年,略微有些灵性,撒腿就跑,转眼间只留下一地尘土。
随后陆无忌在漫天尘土中,掏出了金错刀。
蓑笠怪人纷纷现身,手持钓竿,为首那人还发出“桀桀”怪笑,说道:“少年郎交出宝物,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陆无忌心想,虽说我打不过你们,但你们若想把我五马分尸,恐怕有些难度。
他没有多说话,弯腰将金错刀放在了地上。在他看来,让金错刀落入这群人手里,刚好也让珠儿的计划继续顺利进行下去,自己才能抽身而退。
想到这里,他转身就溜,一头钻进了翠屏山的深山老林。
那群蓑笠怪人原本以为少年要狗急跳墙,做好了反击准备,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逃跑了。
有人对为首那人说道:“茅大人,小心有诈。”
那位茅大人点了点头,然后手中钓竿一抖,鱼钩刚好落在金错刀上。他又微微用力一提,鱼钩便带着宝刀飞了回来。
金错刀落入手中,茅大人拔出刀身一看,顿时脸色一变,“是假的,追!”
天地良心,陆无忌可从来不知道这把刀是假的!少年在林子里豁出性命地狂奔,可惜他这些年主要练的是护体功夫,轻功着实不怎么样,而那些蓑笠怪人轻功偏偏又极好,没多久就快要追上来了。
陆无忌一看身后有追兵,就猜到那把金错刀大有问题。不过当时他亲眼看到珠儿对自己出了一刀,乃是正儿八经的金错刀,她又是何时将刀掉包了呢?
这到底怎么回事?
正想着,陆无忌忽然感觉小腿一紧,低头一看,竟是被鱼线缠了起来。而在他身后,一个蓑笠怪人正用力扯着钓竿,合着这是把陆无忌当成大鱼了。
“这下糟了!”陆无忌心道不好,对方的招数刚好克制自己的横练功夫,此时此刻想跑是再难不过。
转眼间,茅大人的身形已然冲到了面前。奇怪的是那人弃兵器不用,反而非要和陆无忌硬碰硬,对上一掌。
近身挨揍这件事,陆无忌可谓谁也不惧,伸手就是一掌拍出与茅大人击在一处。
接下来的一幕让陆无忌目瞪口呆,他那一掌乃是为了自保,压根伤不了人。然而茅大人却如受重击,身子倒飞出去,落在远处的一块山石之后就没了动静。
“这人比我还戏精啊!”陆无忌脑筋一转,就猜到了茅大人为何如此。金错刀从来都是真的,茅大人说是假的乃是为了将祸水引到少年身上,然后自己再趁机逃跑,免得再被他人来个“黄雀在后”。
淦,果然走江湖的心都脏!
“杀了他,为茅大人报仇!”剩下的蓑笠怪人纷纷暴怒,钓竿一抖,鱼钩纷纷落在陆无忌身上,将他彻底困住动弹不得。
陆无忌百口莫辩,心想这下完了,只能让他们揍一顿了,等到他们揍累了之后自己再走。
没想到,就在他“坐以待毙”的时候,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刚好挡在少年身前。看她身形应该是个二八少女,腰间束着一条翠绿腰带,与大红衣裳搭配起来显得俗气却好看。
她脚踩一双高马靴,双手抱臂胸前,语气显得吊儿郎当,“就特么你是陆无忌啊?”
陆无忌想要抱拳行礼,但双臂却被鱼钩控制住,只好说道:“正是在下,敢问姑娘是?”
“他娘的,这几个臭钓鱼的实在碍眼,先把他们打死咱俩再聊!”
这姑娘,真是个粗话连篇的火爆性子……
那几个蓑笠怪人一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是愣了一下,随后决定先除掉这个傻里傻气的女人再说。于是他们纷纷收回鱼钩,重新向着红衣少女一甩。
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玉手动得极快,只留下几道残影,便将那些鱼钩尽数攥到了手里。
她攥着所有鱼钩,用力那么一扯,所有蓑笠怪人顿时东倒西歪。
其中有人心知不敌,便打算沟通一下,主动开口说道:“敢问阁下来路?那小子乃是咱们独钓阁的仇人,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勿要阻拦我等。”
红衣少女皱眉道:“说的什么狗屁话,文邹邹的。”
陆无忌低声说:“是文绉绉。”
“老子说文邹邹就是文邹邹,哎呀,看见你们这些人就心烦,赶紧滚蛋!”红衣少女声线并不粗,但言语却十分粗鲁,显得尤为古怪。
那些蓑笠怪人面色一沉,问道:“阁下这是非要阻拦?”
“怎样,不服就干!”
下一刻,所有蓑笠怪人同时扔掉手中鱼竿,掉头就跑,在林子里飞来飞去,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扔掉手里的鱼钩,转身看向陆无忌。少年亦是看向少女,刚好这时少女身后有日初升,为那山、那树以及那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陆无忌微微张开嘴,看着少女脸上尚未褪去的细小绒毛,栗子色的瞳仁,眼神如刀剑般锐利。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心脏猛烈地跳了两下,好像在传递着什么消息。
坏了坏了,难道金钟罩铁布衫也困不住我这颗跃动着的处男之心?
红衣少女开口说:“看嘛看,他娘的是个傻子不成?”
陆无忌忽然觉得处男之心,它又不跳了。
他双手已经脱困,于是抱拳行了一礼,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唐钱燕,你要是嫌拗口,叫我燕子也行!”
“燕、燕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