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房间。
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一点声音。
门开,似乎有道光不合时宜的刺入。
来人用风衣领口半遮住脸,不时压低黑色礼帽的前檐。
“喝点什么。”
黑暗中飘出一声干哑的问候。
“我要的东西呢?”
“龙井,还是琴酒。”
来客不安地四下张望,所见之处只有深黝黝的黑。
坐下,面前摆着一杯清茶,一杯浊酒。
“东西在哪?”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
警觉地站起身,手指扣在腰间的枪柄上,紧缩的瞳孔紧盯着黑暗深处。
黑夜也似乎在戏谑地盯着他。
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
子弹上膛。
呜—
砰—
一声哀鸣,伴随着火焰燃烧的,的声音。
一只乌鸦沿着窗边坠下来,飘飞着几根白色的羽毛,猩红的鸟喙一张一合,发出诅咒般的嗡鸣。
身后传来窸窣的步伐,猛地转身,一只小型猎犬走过来。
不安地坐回桌边。
“龙井,还是琴酒。”
略显迟疑,端起茶杯,仰头,喝干。
酒杯被甩进黑暗之中,猎犬跑上来,贪婪地舔舐着。
面前推来一张字条。
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烧掉。
“事成之后,我的药…”
“不送。”
叹一口气,起身,推门而出。
一只乌鸦落在窗前,啄食着同伴的尸体。
用脚推开已经僵硬的犬尸。
窗外的月亮,似乎也明亮了几分。
…
“宝贝儿,没有什么能打断我对你的爱…”
砰—
门被猛烈的撞开,砸在抛光大理石墙面上,震落了镶在上面的二十克拉大钻石。
“老板,道琼斯指数下跌二期七个百分点美联储第四期加息对冲基金停投二点八个点石油板块跌停对外缓冲资金断裂。”
“说人话。”
“你破产了。”
卡尔一阵晕眩,他知道,自己的美好人生结束了。
那种82年拉菲漱嘴,82年姑娘揉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那种席梦思上睡,家里铺铁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那种吃鸡只吃腿,栓狗用翡翠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你还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卡尔深呼吸,转身,却发现姑娘早已没了人影,连同自己买给她的卡地亚包包。
变卖了所有家产,剩下的钱只够买半张火车票,没办法,只好用铅笔把剩下的一半画了上去。
站在那辆仿佛塞满了全加州人的火车里,卡尔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画张软卧,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榨汁机里的橘子一样被碾压成了液态。
火车开了十五分钟,卡尔却感觉已经过去了一百个世纪,自己全身的每一寸细胞仿佛都已经被榨干,他拍拍身旁的一坨肉。
“老哥,我受不了了,我们离洛杉矶还有多远?”
“洛杉矶?刚才还有五百公里。”
“现在呢?”
“现在还有两千公里。”
卡尔花了五分钟确定这个人长了脑子。
“这辆火车是到哪里的?”
“梵特西城。”
卡尔一脸惊愕,想想自己画的车票。
“我,,,我难道写错字了?”
等等,梵特西?
卡尔搜索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一条关于这座城市的信息。
可转念一想,自己中学地理课只记住了老师在星期几会露出什么颜色的肩带,美国那么大,有一座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城市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反正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去哪里都一样,毕竟洛杉矶到处都是熟人,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落魄也有些太没面子了。
去一座陌生到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城市,重新开始生活,也挺好。
火车终于把卡尔丢了下去,连同他的两个破皮箱。
他对着火车离开的方向,为好心的司机祈祷,感谢他祖宗八代。
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远处的天空,大块大块舒卷的流云,几只乌鸦煽动着长风,携着一束日光。
低头打量这座城市,不禁愕然。
这不就是洛杉矶吗?
这座城市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那个该死的烟囱还是在该死的吐着该死的黑烟,像极了南方阔佬抽的弗尼吉亚卷烟。
市中心的喷泉据说比美国还要老,卡尔很喜欢那种欧式的广场喷泉——如果没有看到那几个往里面撒尿的小孩的话。
街道还是窄窄的,用红砖垒成一个个小的方格,中间松松垮垮的堆着一个桦木板房,墙壁被烟熏黑,上面爬满了苔藓,门前停着一辆老福特车。
大概是那个大哥记错了吧。
当卡尔伸出手想看时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劳力士手表不见了,现在估计和他的新主人已经和火车一起到了佛罗里达。
卡尔内心无比懊恼,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块表,因为他就剩下那一块表了。
坐在路沿石上,边抽烟边看着那座喷泉喷出一朵朵水花。
有个亚洲女人走了过去,往水里丢了一个硬币,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两拜,嘴里念念有词。
卡尔忽然想起来在自由城打工的时候听中国朋友讲过许愿池,于是等她走后,他也走到喷泉前,学着她的样子,丢进去一枚硬币,像模像样地拜了两拜,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伟大的上帝啊,拜托你把那条银色的链子还给我吧。”
咔嚓。
卡尔苦笑一声,在心里暗骂上帝你特么怎么那么灵。
刺眼的灯光照得卡尔有些晕眩,两名警察坐在审讯桌前,桌上凌乱的铺着一沓档案。
卡尔有些奇怪,自己最近一直勤劳守法,恪守本分,当年在自由城犯的事,也明明都让秘书拿钱一桩桩地摆平了。
两名警官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卡尔看。
尴尬而又诡异的沉默。
“嗨,晚上好呀,吃了没。”
仍是沉默。
“最近好莱坞有上什么新电影嘛?”
仍是沉默。
“说句话啊,你们到底抓我有啥事啊。”
还是沉默。
“没事我就先走啦,我忙的要死,我可没时间和你们在这里坐着眉眼传情。”
卡尔试探着站起身,刚要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欢迎来到梵特西。”
“哪儿?”
“梵特西。”
“…”
“冒昧的问一句,你们属于哪个州?”
两个警官笑了笑。
“云深之处。”
驴唇不对马嘴。
“哪儿?”
“理想主义者构建的天堂。”
一派胡言,卡尔有些不耐烦了。
“你可以把她看做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任何城市,也可以把她看做这个世界上任何不存在的城市,洛杉矶也好,乌托邦也好,总之你坐上了那辆火车,穿过了那层虚无的屏障,所以你的火车开往了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一座搭建在你的欲望之上的世界。”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马丁尼。
“这个欲望可能是你正在渴求的,也可能是你未曾觉察到的,也许在某个时刻会满足你,也许等到你崩溃也不会得到满足。”
他隔空向卡尔丢过来什么东西,卡尔伸手接住,是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半瓶蓝色的液体。
“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就喝下这瓶药水,你就会坐上那辆列车,原路返回,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卡尔有些懵,在手里漫无目的的把玩着小药瓶。
“现在,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确定要继续下去吗?”
卡尔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更何况满足自己的欲望的话——
钱!女人!豪车!别墅!名牌!
抹了把口水,把药水随意地塞进口袋。
“我同意。”
警察微微一笑。
“请允许我重复我最开始的话,欢迎来到梵特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