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结业仪式。
双眼被蒙住,所向之处,皆在茫茫然的黑暗中摸索。
通过人声鼎沸的街口,种种嘈杂仿佛在一瞬间被谋杀,寂静引领她走下楼梯,她在心中默念着。
一,二,三…五十六…
无尽地下着楼梯,她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对地上世界的重归,而是试图逃离沼泽的徒劳尝试。
脚下的黑暗似乎走到了尽头…
门开了。
眼罩被除去,光芒刺眼。
少顷,缓缓睁开双眸。
阴暗的房间,散发着阵阵潮湿的气息,墙壁上布满灰黑的霉迹,遮掩着泛黄的血痕。
斯莫克硕大的身躯立在一边,几个小喽啰站在门前。
手边的桌上,摆着一把六发式左轮手枪。
屋内正中间,弓身跪着四个人,头部被白色布条层层包裹,身上绑着两指粗的麻绳。
不必猜,艾丽卡知道他们是谁。
“把枪拿起来。”
本能性地举起枪,仿佛一个通了电钮的机器。
“从左到右。”
她迟疑了。
“举枪。”
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缓缓放下枪。
“放了他们,我愿意给你们做任何事。”
沉默。
许久,黑暗中传出一声鼓动。
粗壮的手臂从少女颤抖的双手中接过枪。
“从现在开始,记住四句话。”
砰—
隔着头套传出一声闷哼。
“第一,无条件执行我的命令。”
砰—
骨头被子弹碾碎的声音。
“第二,这个世界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公平,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你,但是现在却只能任你宰割。”
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垂在泪滴中。
砰—
“第三,善良只会导致痛苦,因为你的迟疑,他们四个都要在临死前承受额外的痛苦。”
“拜托,停下来,求求你…”
砰—
“第四,永远不不要相信友情。”
四个人被捆住,痛苦如毒蛇般侵蚀他们的身心,从骨髓渗出,外化成扭曲的蜷缩。
“现在,在上帝的见证下,结束他们的痛苦。”
沉默,颤抖。
“听话,拿起枪,那再简单不过了。”
一只手握住微红的小手,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迫使她缓缓举起手枪。
“对,就是这样,你看,他们在求你杀了自己呢,现在,按下扳机,这是再好不过的善行了。”
手指覆住扳机,急促的喘息着,双眸禁闭。
“想想你来这里的目的,想想当初的格罗夫街,他们是怎么对你妈妈开枪的,对就是那样…”
点起一根香烟,起身推开门,千分之一毫秒间,光芒重新探进漆黑的小房间。
随后关上,斯莫克和随从打手站在楼梯间内,吐出一团烟雾,按开收音机的电钮。
“人生一来几多岁…”
砰—
“悠悠脉脉柔情去…”
砰—
“功过是非无迹寻…”
砰—
“不过匆匆走一旬…”
砰—
……
落地窗外,车流涌动。
睡衣半耷在地上,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
一双手环上腰间,捏了捏盈盈柳腰。
一惊,右手下意识地想要掏枪,好在意识抢先一步。
“讨厌,吓我一跳。”
“还有更吓人的呢,想看么。”
一张满是烟酒浊气的嘴巴堵了上来,容不得艾丽卡躲闪,只得将小嘴敷衍地迎上去。
“急什么,刚进屋就忍不了啦?先去洗个澡,臭死了。”
“好,反正有整整一晚的时间,到时候好好享用你。”
男人脱掉西服,领带,走进玻璃围出的浴室,不一会传来花洒喷水的声音。
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摸出带消音器的手枪,对准玻璃中隐约的人影。
砰—
水流声似乎变大了一些,夹杂着惨叫声和玻璃粉碎的声音。
门外两个保镖冲进来,看见衣带半解的艾丽卡正坐在地上,轻摇着杯中的酒。
“一起?”
两人赶紧关好门退出去。
她渐渐发现自己的美貌原来才是最致命的武器,可以越过所有的防备,探入男人最致命的腹地。
她运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既能撩动这些老油条的欲望,又能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感,在其欲罢不能,忘乎所以时,发动致命一击。
每天从门外的绿色筒奶箱中取出牛奶,加一点茶粉,用小铜锅煎一小块培根,卷在烤好的吐司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桌旁的电视机照例开着,一个方脑袋男人喋喋不休地念着新闻稿。
“今日凌晨七点三十五分,警方接到一名环亚酒店员工报案,一名成年男性在洗漱时被枪杀,死者身份确认为黑云街的一名地痞,警方初步断定为帮派纠纷,请广大市民…”
无趣。
自己也算是以某种奇特的形式上了电视吧,尽管他们不会念到自己的名字—斯莫克会给警方塞一大笔钱来让他们随便抓个小混混应付了事。
这倒挺遗憾的,艾丽卡很想看那个方脑袋主持人用蹩脚做作的东部口音来读自己的名字。
约翰逊.艾丽卡,约翰逊.艾丽卡。
那个方脑壳似乎没有听见艾丽卡的希求,而是继续念着稿子。
“今日,大西洋石油公司董事长托尼向意大利订购了一辆罗尔斯—罗伊斯跑车,该跑车为纯手工打制,造价…”
叮咚—
门铃响了,艾丽卡没有动,慢条斯理地咀嚼完一片生菜叶。
她知道该来的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来。
门开了,斯莫克黑壮的身体塞进屋中,拉过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往桌子上丢了一张照片。
艾丽卡将其翻过来,一顶水牛般硕大的头颅映入眼中,手里倒握着一把美式猎枪,脚下是一头死去的野驴。
“大西洋石油公司的总裁…”
“见过了。”
慵懒地用手指卷着头发。
“你们认识?”
斯莫克有些诧异。
“喏。”
斯莫克顺着手指的方向,电视机正在播放着那辆汽车的性能,据说能在八点五秒内将时速从零提到180迈。
“下个周他会在万邦国际酒店开一个舞会,你应该知道你要怎么做。”
“唔。”
将照片放在打火机上点燃,又用燃烧着的照片点燃唇间衔着的香烟。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抽烟,到时候敌人隔着一百里都踏马能闻到你身上的烟味。”
“随便吧。”
烟雾缓缓升起。
通—
桌子被掀翻,椅子背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折成两半,边缘的玻璃杯踉踉跄跄地转了两圈,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斯莫克粗壮的大手,扼住艾丽卡纤白的脖颈。
“再踏马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会把你撕成碎片扔到窑子里去。”
“你替巴拉斯做事。”
嘴角渗出一滴殷红的血,勾勒出轻蔑而又悲哀的弧度。
沉默,只听见方脑壳喋喋不休的描述着坦桑尼亚的土豆到底是五英寸宽还是五点三英寸宽。
松手,站起身,佯装整整衣领。
“穿的好看点,露的多一点,别踏马和小姑娘一样,干完这票,我安排你和当初带人格罗夫街的那个小头目碰头。”
没有回应,只有一缕戏谑的烟雾。
推门而出。
“今天的新闻播报就到这里,感谢大家的收听,再见。”
“再见。”
嘴巴里一股苦涩的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