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咸宁殿。
大唐第十七位皇帝李漼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他对着跪在榻前的群臣说道:“朕祗事九庙,君临四海,宵分靡宁。务求政化之源,思建大中之道。”此时榻前的烛光己呈渐熄之态,却仍发出最后之光明。
李漼欲起身,却已是动弹不得,无奈说道:“自秋己来,忽逢厉疾。坐朝既阙,逾旬未瘳。六疾斯侵,万机多旷,医和无验,以至弥留。”
秋风向殿内袭来,吹灭榻旁烛光。李漼尽力不让自己的眼睛闭上,但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榻旁群臣见此,大哭不止。
咸通十三年,李漼崩。庙号“懿宗”。同年,年仅十二岁的皇子李儇在宦官拥立下,于懿宗柩前即位,改元乾符。
自古谓盛极必衰,此时的大唐,再也不负一番盛世景象。
开元年间,大唐的皇帝玄宗李隆基为防外族入侵,将天下分为四十八藩镇,统率藩镇的将领称为节度使和防御使。
设立藩镇本是护国之策,不料日后反成了灭唐之患。天宝十四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叛乱,史称“安史之乱。”
广德元年,安史之乱平定,但藩镇之权愈加强势。
唐朝内部也是宦祸党争濒发,虽经元和、会昌两代中兴,大中一番治世,然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乾符元年,关东地区连年水旱,百姓流离。徐兖曹濮等地等州濒遭战乱,兵民起事多发。
二月,濮州人王仙芝自称『均平天补大将军』,聚兵数千,号为“草军”,于长垣揭竿而起,六月,曹州人黄巢起兵响应。
鉴于草军势大,唐廷想出诱降王仙芝的策略。乾符四年,唐以『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一职以诱王仙芝,仙芝欲降,黄巢听后,怒问仙芝:“当初我与你共同立誓横行天下。如今你得官职,将置同我与起事五千之兵于何地!”说罢,巢执杖向王仙芝打去,顿时血流如注。
黄巢自带一部草军出走,自此王黄分裂。
王仙芝即得降表,便派手下将领尚君长赴长安去取,不料半道反为唐招讨使宋威所斩。
乾符五年正月初一,江陵城大雪纷飞,却丝毫不影响人们去除旧旧岁之心。
只见城中爆竹声声震天,门檐上桃符鲜红,有的宅门上还挂着本朝开国功臣秦叔宝和尉迟恭的画像。
江陵城上,士兵们遥看城外江畔已是大雪极白一片,又思新年,心中未免不快。
虽说今年朝廷下了诏书,要沿江各城防备“草贼”。但人们却想,草贼也是要过年的,便又生了些懈怠之心。
有几个士兵时在受不了这冻馁之苦,素性便在城上阙楼下生起了火,那几个士兵围坐火堆旁。
“王仙芝黄巢这两个王八蛋,好端端的造什么反?害得咱哥几个大过年还在这挨饿受冻。”一个正在烤火的年轻士兵愤怒道。
“不造反?不造反他们活得了吗?”另一个年轻士兵说道。
“你的意思是那造反又活得了?”马上一个反对的声音就出来了。
“造反还有一线生机,不造反就等着被官府逼死吧!”
“官府可真不是东西!”
“都是群乌龟屁罗王八蛋。”
火越烧越旺,即便大雪也不能把它浇灭。
这时一个老兵上城楼而来,只见他腰间挂有一个酒壶,众人见了,无不欢喜。
“老伯,过来向火。”一个士兵对着那老兵喊道。
老兵应声而来,那老兵早己是须发皆白,与正在飘着的雪花很是般配。
“老伯,你那壶酒可不可以给咱哥几个暖一暖身子。”那个喊老兵过来烤火的士兵不好意思的说道。
老兵听了,解下酒壶递予了他,众人围着火堆旁与老兵拉起了家常。
“老伯是那里人?”
“俺是山东人。”
“山东出好汉啊。”一个己是中年人的士兵感叹道。
“是啊。”老兵的甲胄上已是积了一丝半点的雪花,“秦叔宝、单雄信、程咬金、徐茂功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汉。可是,这王仙芝,黄巢也是山东人啊。”
“还真是啊!如今一个成功臣,一个成贼寇了,这找谁说理去。”中年士兵笑着说道。
“老伯多少年没回家了。”那个喝了他酒的士兵问道。
老兵仰头望着飘雪的天空,“十五年了!还好今年过了,就可以回去了。”
“老伯那里出好汉,俺们那里也出英雄。”一个来自河东的士兵插话道。
“你们那里出过谁啊?”
“关二爷都知道吧!”河东士兵很是自豪,“也是缘分哪,俺们守的江陵就是关二爷那时候的荆州。”
雪终于不再下了,城里城外尽披银装。众人灭了火,要去城上的垛口守着了。
“嗖!”一支箭射向了老兵所在的垛口,老兵喉咙中箭,倒下了。老兵双目睁着,红色的鲜血溶化了落雪。
士兵们往箭射来的江面看去,只见江面上数千艘战船疾速向江陵驶来,船上牙旗大书一个“王”字。
刚才的雪实在太大,乃至于江面上一片朦胧。
“草贼来了,速速放箭。”
但箭显然止不住草军的攻势,有的战船己经擦碰到了城墙青色的石砖。
草军搭起云梯,城上士兵用擂石滚木砸向了想要爬上城来的草军。
王仙芝端坐战船之上,他看见城墙上不断有尸体掉落在江面上,冰冷的江水被染红了。
“大人,草军此次攻打江陵兵力少说也有一万,而城中守军只有五千。这样下去,恐江陵不保。”将佐对任荆南节度使及江陵刺史的杨知温说道。
杨知温道:“我且遣人去邻道求援,上奏朝廷。在此之前务必要守住江陵!”
“是!”
长安,大明宫清思殿。
殿前是一个宽阔的马球场,场上众人,执杖击球。其中一个少年尤为出彩,那少年着黄色圆领袍,骑一白马。
这少年便是当今大唐的天子,十六岁的皇帝李儇。
马球,又称击鞠,汉时由波斯传入中土。唐朝自中宗皇帝李显开始,每一任皇帝都酷爱击鞠。天宝六年,玄宗皇帝邠诏,将马球列为军队训练必修科目。
再说李儇这个皇帝,他自幼生在深宫之中,极为聪颖。擅骑射、剑槊、法算、音乐、围棋之术,爱斗鸡、赌鹅、博彩之技,但他最爱的却是击鞠。
场上,李儇胯下烈马奔腾,但对他来说却是如履平地,他手中的鞠杖快如闪电,场上众人纷纷叹服。
“官家球技,天下第一。”说话的人是左神策军中尉田令孜。
李儇听完此话,很是高兴,“若科举开一科击鞠,朕当得榜首。”
“不见得吧!”一个阴柔的男声说道:“若是让尧舜那样的贤君作礼部侍郎,见了陛下这副德性,难保不会名落孙山。”
李儇一听便知道敢说这话的除了伶人石野猪外,天底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了。李儇对他也只是付之一笑罢了。
突然金吾卫自殿外而来,禀道同平章事郑畋要见陛下。同平章事全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自高宗李治时,唐朝宰相的正式职务称呼。
对于宰相的到来,李儇是很不高兴的。这些文官一见到他,便开口古训,闭口礼义。生性爱玩的李儇对此很是反感。但碍于这个郑畋乃是四朝老臣,不得不见。
“臣郑畋叩见陛下。”
“老宰相平身,老宰相有何事要禀朕?”李儇问道。
“陛下,中书省接到荆南军报,事关重大不得不禀于陛下。”
“呈上来。”
田令孜从郑畋手中拿过军报,奉予李儇。
李儇看毕,道:“宣所有在长安的南北二司大小官员,速来宣政殿议事。”
大明宫,宣政殿。
殿上,南司官员站于御道左侧,北司官员站于御道右侧。
南司,又称南衙。由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及六部官员构成。
北司,又称北府。由内侍省的宦官构成。
左侧南司首列的乃是在京三位宰相:王铎,郑畋,卢携。
右侧北司首列乃是北司的三位权宦。即:枢密使刘行深、左神策军中尉田令孜,右神策军中尉杨复恭。
“这个宋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铎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我记得宋威是王相你举荐的。看来啊王相老了,糊涂了。”卢携的语气略带讥讽。
王铎欲要发作,被郑畋一个眼色止住。北司宦官见南司官员相争,心中窃喜。
“朕是让你们来议事的,不是来吵架的。”聪明的李儇早已看出了端倪。
郑畋道:“启禀陛下,宋威年老,急待立功,不足任招讨使之职。臣曾赴前线察讨贼之事,观招讨副使曾元裕及其手下将领张自勉二人年壮多谋,可为将才。陛下可下诏罢宋威之职,以曾元裕为招讨使,张自勉为招讨副使。征讨王仙芝。”
李儇心中犹豫,问道:“若黄巢趁我军征讨王仙芝时,攻打江陵,又待如何?”
卢携道:“西川节度使高骈久历战阵,立功无数。可让其为荆南节度使,镇守江陵。黄巢素知高骈威名,必不敢犯!”
“好,就依诸位爱卿之意。”李儇此时心思已不在这大殿上,早就想着退朝……
“陛下!”礼部尚书郑从谠打断了李儇的心思。
又是这姓郑的,说起来这郑从谠还是郑畋的族弟。你们哥俩个今天是为难我李儇。
李儇不耐烦的问道:“爱卿有何事?”
郑从谠道:“先帝第十一女李悠然,年满十四,尚未有公主封号,请陛下赐封。”
“遂宁。”李儇随口说道。
这李悠然乃是懿宗与郭淑妃之女,因双亲早亡,自幼由乳母养之。十二岁时,乳母亦亡。自此,悠然在宫中日渐感到孤独。
正月十五,长安取消霄禁。宫内张灯结彩,好一番热闹景象。但见空中那烟花璀璨,地上歌舞升平。悠然趁此时,逃出宫外。
悠然长着一副标致的圆脸,柳叶眉下荔枝眼,团团肉鼻再配上樱桃唇,实在是显得可爱。
她身着橙色襦裙,外套一件蓝色半臂,头顶扎两个环垂髻。
她出了宫后,一路走走停停。她看见路边儿童嬉戏玩耍,她看见人们围灯猜迷……
走了一段路程,悠然不知到了何处。悠然抬头一看,有个牌坊,牌坊上书“西市”二字。
西市,长安城中两市之一。乃大唐贸易之中心,平民娱乐之所在。
悠然走入西市,只见胡姬旋舞,酒肆环饶……
虽说自已在宫中衣食无忧,但却未曾尝过这人间烟火。虽说此时此刻并非尝,乃是赏,但对于她来说能够一生快乐便就是最大的愿望,那敢再奢求其他。
她停了下来,吸引悠然的是一位正在舞剑的少年。
那少年结着辫子,脑门前留了几丝刘海。方脸上剑眉吊眼,鼻梁高挺,仪表堂堂。一袭白色圆领袍更是使得他英气挺拨。
那舞剑之姿雄武而不粗犷;秀丽却不阴柔,月光照于其身;剑影胜于无声。
此情此景,此间少年和明月,已入悠然心。
悠然想到,礼部的大臣们说过;玄宗时期,有一位诗仙,那人的名字叫做李白。那李白一生逍遥,风度翩翩。她不知道,李白的恋人是何人,但她却时刻在想这大唐可否有再像李白那样的人。
虽说是元霄,却己是夜深。西市上人渐渐的少了。
悠然见人少便思去意,刚要转身便被一个声音止住:“姑娘请留步。”
悠然回头,见是那舞剑少年,“公子有何事。”
“刚才舞剑,我观姑娘驻足多时,深以为奇。特来跟姑娘搭话。”那少年笑着说道。
“公子剑法举世无双,真似那青莲再世。”悠然心中早己荡起阵阵涟漪。
“姑娘谬赞,我安可与太白相比。”那少年继续笑道。
“公子是长安人吗?”
“不,我也不知道我是那里人。”
“为什么?”悠然很是奇怪。
“我乃孤儿,幸得师父收养。”
“你师父?他也在长安吗?”
“是的,我跟我师父她住在兴华坊。师父在东市开了个丝行……
……皎白月光,这个少年似火一般温暖着悠然那颗冰冷的心。
“敢问公子名讳?”悠然问那想要离去的少年。
“唐宋。”少年顺着西市的街道直行,直至背影消失在悠然的眼中……
悠然离开西市,想要回宫了。西市外的街道上,己是寂静。悠然孤身一人的行走在这黑暗之中,那少年已然在她心下烙下了深刻的印迹。
乾符五年二月,荆南道·蕲州·黄梅县。
天空乌云密布,俄而下起了大雨。
王仙芝看着城外朝廷派来征讨他的五万官军,不由得心生恐惧。
新任的召讨使曾元裕己经把黄梅围得水泄不通。
王仙芝攻掠江陵时,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自襄阳引兵驰援,与之随来还有五百沙陀骑兵。
那沙陀骑兵虽仅五百,但却轻松穿梭在草军万人之中。
马蹄声碎,那沙陀骑兵执马槊的凶残模样至今让王仙芝和草军士兵留有余悸。
沙陀骑兵骄悍异常,王仙芝不得不放弃自已先破江陵,直捣长安的计划。无奈,他退出江陵。
撤军途中,突然遭到曾元裕的追击,最终王仙芝不得不困守黄梅。
“今夜突围!”王仙芝只好背水一战了。
那官军乃是各地藩镇之精锐,王仙芝所带领的草军又怎是对手。
突围战中,王仙芝的脖子被刀砍了一下。
二月五日,王仙芝的首级被送到了长安。
王仙芝死后,余部大部由手下将领尚让带领去投黄巢。
黄巢得王仙芝余部,兵势大增。便自立年号为『王霸』,称『冲天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