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八劫和小白狐

我生于六十年代,身负十八劫,是一个早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的男人……

我是一个自出生起便有可能夭折的人,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大名。听人说,我刚刚生下来的时候,隔壁村的接生婆将我高高地举起来,扯着那能够吓死人的嗓子大声喊道:“嘿,是个娃崽!哎哟喂,看这两个蛋,忒大了咧,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蛋呢!”

这位姓王的接生婆是这麻栗山十几个村和自然组的送子娘娘,这话一出口,就奠定了我“陈二蛋”的这个诨号。早先的时候,卫生条件不好,小儿容易夭折,所以乡下人在给自家孩儿起名的时候,讲究贱名穷养,越不像是人名越好,能避过阴神野鬼的耳目,免得被鬼神嫉妒,让老天收了去。

龙根子、罗大根、王狗子……听听,乡人的眼界普遍不高,通常也就只是这样的见识了。相比之下,我这陈二蛋的名字其实也还算是高雅,对不对?

我生下来就与别人不同。村子里别人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哇啦哇啦地哭,那个欢畅劲儿听着就喜庆,而我却是一言不发,一双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王稳婆接生的经验足得很,不过看到我这副模样却有点儿吓坏了,用指甲掐了一下我的屁股,结果我愣是一点音都没有,所以她又说了一句话:“这娃儿,怕不是来讨债的吧?”

说到讨债,这其实说的是一个在麻栗山传了很久的故事。讲的是民国年间,田家坝有一户人家,被自家儿子害得家破人亡。后来县上枪决那小子的时候,他突然说自己以前是那户人家的仇人,转世投胎到了他家,就是专门过来讨债的。

山里面消息闭塞,不过山鬼野物的传说却数不胜数,每个在村子前晒太阳的老头都能够跟你讲一箩筐的鬼故事。那户人家早就绝了种,故事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不过却一直流传了下来。不过听我爹,也就是龙家岭的赤脚医生陈知礼陈医师说,小孩儿在妈妈肚子里吸的气都是那脐带输入的,临盆之后脐带剪断,就要靠自己的肺来吸气,如果不哭,说明体质忒弱。

但是后来村子里面的人说,我娘分娩之前,龙家岭突然刮起了一阵黑风,大中午的突然一下就好似黑夜,整个天地变得一片漆黑,狗吠牛哞,吓得村里人抄起家里面带响的盆啊碗儿的使劲敲,以为是那天狗食日呢。可是当我一声不吭地生下来后,那黑风就没了,好像一点儿出现过的迹象都没有。后来村里人晓得了这件事情,结合我生下来不哭的情形,都传言说陈医师家的这个崽子邪性。

村里人还说我娘为了生我,生了一场大病,虽然后来不晓得是咋好了,但是仍有人说我不祥,是个讨债鬼。山里人迷信,时至如今,我还能够记得童年时总是被村子的老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情形。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我听我爹我娘零零散散说起来的,印象也不深。不过好在小时候的我特别顽皮,也没有太强的自尊心,大人虽然也会说,但是也不会做得太出格,毕竟我爹是这大山里面的赤脚医生,在道路不通的七十年代初,十里八乡的人家都是要靠他看病的。

我出生便有一劫,那个只有我爹娘晓得,不过八岁那年碰到的劫难,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俗话说,男娃七八岁,狗都嫌得很。那个时候正好赶上了风潮,虽说大山里面的影响并不算大,但是学校也停了课,当时的我才上二年级,本来就没有什么上进心,闲下来就跟着几个小伙伴漫山遍野地胡跑。我有一个儿时的玩伴叫做罗大根,他爹是猎户,以前还没有收枪,他家有一把装铁砂子的猎枪,那是解放前留下来的,塞满火药和铁砂子,一搂火,砰地一声巨响,啥都拿下了。

那个时候罗大根他爹外号叫做撵山狗,缠着头巾,扎着腰带,背上一杆枪,简直就是所有孩童心中的偶像人物。我眼馋得很,磨了罗大根好几回,他终于找了个机会,偷了他爹的枪,带着我和龙根子一起进了山。

麻栗山地处湘黔川三省交界,靠近湘西的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已经属于十万大山的范围,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子,那个时候很多地方都没有被开发,人迹罕至,到处都是野物,更有猛兽,说起来十分危险。不过既然是那狗都嫌的年纪,所以我们也没有多少担心,傻乎乎的三个人扛着一把枪、两把柴刀,就兴冲冲地四处逛。

我们出了龙家岭,过了田家坝子,又过了螺蛳林,于是就进了深山。小孩子好动,一进山就没得边界地疯跑。那个时候正好是夏天,山里面有好多好吃的野果子,不过我更加在乎的是罗大根背上的枪,眼珠子一直都盯在那铁管子上。

“大根,给我搂一火?”我和龙根子不停地磨他,不过罗大根就是不肯。他爹是猎户,他也晓得装药开枪,不过舍不得,说一枪要有一块肉,要不然就亏了,肯定不能给我们拿来玩的。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处山弯子,旁边有一条小溪,龙根子指着前面的一丛草,说:“哎,大根、大根,那里有一个东西,好像是狐狸摆子咧。”

听到龙根子的轻喊,我们低下身子,眯着眼睛去看。果然,在那绿色的草丛子里,有一抹白色的绒毛,微微一动,突然露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狐狸脑袋来,白乎乎的,眼睛黑黝黝的像玻璃珠子一样,漂亮极了。山里的猎人对于狐狸这种东西很忌讳,说它能通灵,一般是不会惹的,不过我们这几个小子哪里懂这个,罗大根一边装着铁砂,一边去瞄那只小狐狸。

山里的孩子莫看着土里土气,不过有灵性,罗大根那年才九岁,跟着他爹打过不少兔子,这一回说不定能够打一只狐狸回去呢。

罗大根在那儿装枪,我也在旁边看,不过不晓得为何,我看着那只小狐狸的脸,尖尖小小,柔柔弱弱的,总感觉像是人一样。等到罗大根把猎枪装好的时候,那小狐狸好像是感应到了一样,把头扭过来,一对眼睛朝着我们这里看来。

我看着那小狐狸黑黝黝的眼睛,晶莹剔透,一下子就觉得我们这三个人实在是太缺德了,所以下意识地推了罗大根一把,喊道:“莫打了,莫打了。”

罗大根正在瞄准呢,结果被我推了一把,莫名就扣动了扳机,轰地一声响,吓得我们几个都尿了裤子。

我和龙根子是被枪响吓到,罗大根是被打偏的猎枪吓到,结果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小狐狸早就不见了踪影。

为了刚才那一下,罗大根跟我干了一架,不过打完之后,我们又和好了。一摸裤裆,尽是尿骚,这猎是打不了了,天气又闷热,于是我们就下溪去洗澡。

谁知道我这一番下水,却是差一点儿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