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以色列的传奇色彩无需更多笔墨渲染。这个资源匮乏的小国短短几十年间在经济、科技和文化等领域创造了诸多奇迹。谈到以色列军事,许多人都首先会想到高科技武器,如“梅卡瓦”坦克和“铁穹”防御系统。但这些武器是如何研发出来的?为什么成功研发出这些武器的是以色列,而不是其他国家?雅科夫·卡茨和阿米尔·鲍伯特所著的《独霸中东:以色列的军事强国密码》一书详细分析了其中的原因,弥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本书原著于2017年出版。作为军事记者,两人长期跟踪和报道巴以冲突与地区军事动态;作为以色列公民,他们都拥有在国防军服役的独特经历。《独霸中东:以色列的军事强国密码》体现了两人10多年来的业务积累和学术思考,是了解以色列高科技武器的必读之作。卡茨1979年出生于美国,后来移民以色列,定居耶路撒冷。他曾担任以色列教育部前部长纳夫塔利·贝内特的高级外交顾问,目前担任以色列乃至整个中东地区最具影响力的英文报刊之一《耶路撒冷邮报》的主编,同时在哈佛大学教授新闻学。除了从事教学和新闻工作,卡茨积极尝试专著创作,他的第一本书《以色列和伊朗:影子战争》于2012年出版。鲍伯特也是以色列人,出生于1974年,长期在以色列各大报刊和媒体工作,先后在以色列《晚报》和瓦拉网担任军事记者和国防分析员。他在巴伊兰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博士论文讨论的是军队、情报界和媒体之间的互动关系。他经常就以色列安全问题发表演讲和接受媒体采访。

在很多人心目中,以色列是“高科技武器”的代名词,但实际上,以色列在这方面起点很低,缺“小米”,少“步枪”,还没“子弹”。作者在《地下工厂》一章中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详细介绍。接下来,卡茨和鲍伯特从无人机、坦克、卫星、火箭弹拦截系统、情报机构、网络病毒和军火外交等方面介绍了以色列军事工业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历程,在各个章节按照时间顺序介绍了武器系统研发过程中的重要人物和事件,着重分析了高科技武器发展背后的驱动力。

第一,在作者看来,以色列所具有的历史背景和所处的安全形势是发展高科技武器一个极为重要的动因。自建国以来,以色列面临的战争和冲突几乎从未停息,如果连续几周新闻没有报道任何袭击事件,以色列人反而会感到些许不适应。为了解决现实问题,甚至是生存问题,“孤独”的以色列人必须“不择手段”“先人一步”,正如书中引用的以色列国家安全机构辛贝特一位前任局长的话:“这并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是在别人约你吃晚饭前,先约他吃个午饭。”由于资源有限,他们无法靠数量取胜,只能凭借科技获取质量上的优势,这一理念从一开始就成为以色列国防安全战略的核心思想。这就是为什么“以色列的科研投入比例居全球之首,占国内生产总值约4.5%,在许多排名中均被列为全世界最具创新性的国家。庞大的科研投入中有大约30%用于具有军事性质的产品”。

第二,以色列人的“虎刺怕”精神和以色列等级观念的缺失也有利于创新。“虎刺怕”一词源于意第绪语,在日常生活中常被理解为“胡搅蛮缠”或“厚颜无耻”,但在本书中应该理解为“不屈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译者曾在以色列留学和生活,在同以色列人交往时,书中提到的“虎刺怕”精神经常会让人感到难以适应,但用在做事上却非常管用。可以说,正是以色列人的“虎刺怕”精神导致以色列等级观念的弱化和缺失,而习惯打破等级制度的文化倾向又强化了以色列人“虎刺怕”式的民族性格。在其他国家,很难看到士官敢同将军就一个问题争论,但在以色列,这事一点也不奇怪。

第三,移民社会为以色列科技创新提供了丰富的人力资源。作者在介绍以色列人物时常常会用到“移民”一词:“莱纳特1921年出生于匈牙利,9岁时随家人移民到美国,居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小镇”“阿比·卡雷姆1937年出生于巴格达,1948年以色列建国后随家人移民以色列”。的确,以色列是一个移民国家,不同地区的移民带来不同的文化传统和思维方式,而不同思想的碰撞往往能产生新的想法。在以色列内部,国防军是一个“社会中的社会”,发挥着重要的熔炉作用。以色列实行义务兵役制,年满18岁后,男性需服役32个月,女性需服役18个月,不管是基布兹成员,还是正统教徒,不管是美国移民,还是俄罗斯移民,都要穿上国防军的军装,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以色列的开国之父们早就看到了以色列国防军在社会融合上可以发挥的巨大作用,并使之成为一个弱化阶级差异和促进社会融合的绝佳场所。

第四,密切的军地关系也是以色列成为高科技军事强国的关键。以色列大多数高科技公司和军火公司的创始人与研发人员都有军队服役经历,有的甚至曾是军队高级指挥官,他们知道战场上军队需要什么样的武器。在离开国防军后,他们大多成为以色列国防军预备役部队的一员,随时可能被召回参加训练或参与行动,所以,他们一直同军队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另一方面,以色列的高科技产业也离不开国防军的支持,国防军不仅为高科技产业输出人才,还输出技术,助推经济发展。

第五,美国因素在以色列成为军事强国的道路上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以色列诸多武器系统的研发都离不开美元。在建国后的多次战争中,美国几乎全都站在以色列一边,美以特殊关系得以形成:美国公开使用以色列军事设施,并帮助以色列修建半公开共享军事设施,进行军事情报搜集与预警合作,举行联合军事演习,还在以设立了军事代表处。美国对以色列的经济和军事援助是两国安全合作的重要内容。1948—2014年,美国对以色列的援助额高达1200亿美元,其中75%用于购买美国商品。2007年,根据美以达成的有效期为10年的《安全合作协议备忘录》,美国同意为以色列提供30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2016年9月,美国和以色列达成一项新的军事援助协议,从2018年起10年内为以色列提供约380亿美元的援助。包括“铁穹”在内的先进武器系统都离不开美国的资助。当然,美以特殊关系也成为以色列同中国等国家开展军事外交和军火贸易的障碍。

对于一个经历了漫长的大流散和长期的反犹主义折磨的民族而言,“不安全感”已成为以色列“民族基因”的一部分,有的学者称之为“岛民心态”。在其作用下,只有通过不断发展军事科技,使自己的武器系统在技术上遥遥领先于本地区其他国家,以色列人才能获得“相对的安全感”。译者认为,这种深层次的不安全感也是促使以色列成为高科技军事强国的重要原因。但正如作者在文中提到的,其他国家或组织的军事技术也在飞速发展。比如,作为一个无人机大国,以色列已开始应对来自哈马斯和伊朗的无人机威胁;继以色列成功发射卫星后,2009年,伊朗成功将第一颗自行研制的“希望号”卫星发射到太空,2015年,又成功发射了一颗侦察卫星;当以色列成功借助“震网”病毒使伊朗的离心机瘫痪后,伊朗也成立了自己的网络作战单位,每年投入10亿美元用于研发有效的攻击手段,连本书作者也承认,“两国间一场更大规模网络战的爆发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从作者的这些话中,我们一方面能体会到他们对以色列的信心,但另一方面又能感受到他们对未来的一丝忧虑。即便赢得未来所有的战争,以色列能做到毫发无损吗?能获得长久和平吗?可以说,在可预见的未来,以色列人仍将生活在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中,高科技军事强国的地位并不会实质性改变以色列的命运。在全书的论述过程中,两位作者就军事论军事,没有太多政治性判断,对于以色列如何解决地区冲突,如何应对未来必然出现的种种危机,他们并没有提供太多哲学层面的思考,这或许和两人都是记者出身有一定关系。我相信,在读完本书后,对于这些问题,每一位读者应该都会形成自己的看法。

作者用了一个章节的篇幅介绍以色列的军火外交。面对国际社会的孤立,军火外交在打开外交局面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此外,作者还解释了一个被很多人忽视的问题。事实上,“由于军队规模很小,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以色列国防军都很难通过常规采购刺激本土国防企业研发高端武器。因此,以色列国防企业生产的大多数产品都用于出口。只有这样,这些企业才能保持生产线的正常运行,并降低国防军的采购价格”。在某种程度上,正如2007年出版的《创业的国度》是以色列人对以色列高科技产业的一次成功营销,本书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创业的国度》的一种补充,也可视为对以色列武器的一次营销尝试。但另一方面,武器一旦卖到其他国家,以色列就失去了绝对控制权。未来这些武器或技术是否会落到敌人手中?这也是以色列始终面对的一个窘境。

此外,我想谈一谈本书的一些特点。受以色列国防军保密要求的限制,本书对于武器本身的介绍难以深入,有时会给人意犹未尽之感。书中谈到的许多行动属于秘密行动,还未解密,所以作者经常会用到“据报道”这样的表达。此外,本书篇幅有限,只能展现最能体现以色列特点的武器系统,无法面面俱到,如果读者想深入了解,可以将本书当作路标,搜索和研读专门论述相关问题的书籍和文章。

本书看似是一本军事书,实则侧重历史,更多篇幅在讲述武器研发过程中的关键人物和事件,以及这些人物所展现出来的品质和精神。从这个角度看,本书提供了一条了解以色列历史和以色列人民族性格的线索,也是一部有血有肉的以色列史。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在写作时的假想读者是对以色列以及以色列国防军都有一定了解的人,因此,译者在文中添加了脚注,对部分专有名词进行了解释。为了让读者有更流畅的阅读体验,译者认为有必要在此对以色列国防军做一简要介绍:

以色列国防军向来具有神秘色彩,从不公布军力和战略,但根据全球军力(Global Fire Power)2019年的数据,以色列现役军人大约有17万人,预备役部队大约有44.5万人。

以色列国防军的前身为英国委任统治时期的地下武装组织“哈加纳”(Haganah,希伯来语中“防御”之意)。1948年建国后不久,以色列第一任总理本-古里安结束了哈加纳的“秘密地位”,成立以色列的官方军队——以色列国防军。包括伊尔贡、莱希在内的地下组织也并入国防军。

以色列国防部负责以色列国家防卫事务,其办公室位于特拉维夫的基尔亚(HaKirya),书中提到的“波尔”指挥中心就位于此。国防部部长由文职政治家担任,被认为是以色列内阁的二号人物。安全历来是以色列的头等大事,因此总理有时兼任国防部长,许多国防部长后来也成了总理。

总参谋部(希伯来语简写音译为马特卡尔)全面负责陆、海、空三军作战指挥和训练。总参谋长实际上是以色列国防军总司令,也是全军唯一一名中将。总参谋长在国防部部长的推荐下由政府内阁任命,直接向国防部部长汇报工作。以色列总参谋长影响力很大,以色列前总理拉宾和巴拉克都曾担任总参谋长。本书前言中提到的总参谋长甘茨2015年卸任后组建蓝白党,参加了2019年以色列大选,成为有望打破内塔尼亚胡长期统治的有力竞争者。

以军实行“总参谋部—战区(军种)司令部—师”三级指挥体系。通常情况下,以军总参谋长和副总参谋长通过战区司令部和海军、空军司令部对所属的陆、海、空三军实施逐级指挥,较之世界其他国家军队,以军指挥链更短,效率更高。总参谋部下设六个部、四个战区司令部和海、陆、空三军。总参六部分别为计划部、作战部、军事情报部、人力资源部、C4I(C4I是指挥、控制、通信、电脑和情报的集成)部和科技后勤部;四个战区司令部分别为北部战区司令部、中部战区司令部、南部战区司令部和后方司令部。总参谋部的直属单位还包括军事法院、军事学院等。2011年,以色列军方宣布成立“纵深司令部”,负责在伊朗等地实施特种作战。纵深司令部实际上是一个设在总参谋部的指挥部,负责指挥以色列精锐侦察部队和特种部队。

以色列陆军人数最多,包括步兵、装甲兵、炮兵、工兵和战场情报搜集兵(战场情报搜集兵不同于军情部下属的情报部队)等。步兵中最精锐的为伞兵旅,许多以色列人都以当过伞兵为荣;其他知名步兵单位包括戈兰旅、南部的纳哈尔旅以及吉瓦提旅,这些军事单位在建国以来的各大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以色列空军被认为是中东地区最强大的空军力量。以色列空军在20世纪70年代前主要使用法国制造的战斗机获取战场制空权。70年代后,开始大规模换装美制飞机,同时以色列开始尝试自行设计战斗机。2016年,美国将首批F-35战斗机交付以色列,逐渐取代之前的F-16战斗机。

20世纪50年代末,在法国的协助下,以色列在内盖夫沙漠的迪莫纳建立了核武器设施。但以色列采取“核模糊”政策,既谋求核威慑,也规避“国际合法性”的问题。通过“海豚”级潜艇、“杰里科”导弹和战斗机,以色列理论上能够通过海、陆、空实现核武器投放。

以色列实行义务兵役制。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女兵迸入作战部队,这成为以军一大特色。以色列的义务兵役仅限于犹太人、德鲁兹人和切尔克斯人等民族,不征召阿拉伯人服义务兵役。极端正统教派的犹太人通常推迟服役,直到超出法定服役年龄,这种做法起源于本-古里安时代,现在争议很大,成为不同政党间的矛盾焦点之一。以色列军人服完义务兵役后,退出现役,成为预备役人员,也可在服役期快满时提出申请,继续和军队签订合同,成为职业军人。以色列国防军预备役部队的规模更大,组织结构更为稳定,它们保持着现役时期的上下级关系、武器装备和训练模式,在战时能迅速转化为战斗力。

以色列由于国小人少,平时无力保持庞大的常备军,因此在第一次中东战争后,以色列就创立了高效的动员机制,在军队和地方都有相应的动员机构;由于在世界其他地方还分布着大量犹太人,以色列还拥有一套吸收海外犹太人参军入伍的制度。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48小时后,国防军动员了约30万预备役人员,约占当时总人口的7.9%,使总兵力由11万人迅速增加到40余万人,为以色列转败为胜奠定了兵力基础。但近年来,由于爆发大规模常规战争的可能性几乎不复存在,以色列对预备役人员迸行大规模动员的可能性也随之下降。

国防安全战略以国家目标为基础,以色列的国家目标包括确保以色列的生存和安全、以色列国的犹太性和民主性、以色列的社会经济发展以及以色列在地区和国际上地位的稳固和提高。从总体上看,以色列国防安全战略的内容包括先发制人、速战速决、威慑战略、武器质量优势、高度戒备与快速动员。

人们一般认为以色列三面受敌,地缘政治环境极为恶劣,但实际上,以色列在20世纪70年代末和90年代中期分别同埃及、约旦实现和平,“阿拉伯之春”后叙利亚阿萨德政权实力大减,周边紧张局势大幅改善。目前以色列面临的直接威胁主要来自南边加沙地带的哈马斯和伊斯兰“圣战”组织、北边黎巴嫩的真主党和更遥远的伊朗,其中对以色列威胁最大的还是伊朗,尤其是伊朗导弹的威胁。基于以色列周边和中东地区形势的变化,未来以色列国防军的关注重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继续维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威慑力;对威胁来源保持实时情报覆盖;维持空军在中东地区的绝对优势;提供多层次的防空体系;提高静态防御能力,限制非国家行为体通过地道等途径向以色列渗透;继续维持袭击远距离大量目标的能力;维持部队的科技优势。

在对外关系上,以色列和美国、法国、印度、德国、英国、俄罗斯和土耳其等国都存在较为密切的军事关系。但毫无疑问,目前以及在未来很长时间内,美国都将是以色列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中国和以色列具有极强的互补性,自两国建交以来经贸关系不断发展,以色列也成为中国“一带一路”建设在中东地区的重要支点。其实,不只是高科技军事武器,这个国家和民族很多方面都值得学习。虽然中以关系的发展受到一些外部因素的限制,但作为两个最为古老的民族,我们一方面应该吸收各自古老文明的智慧,一方面应该不断开拓创新,探索出一条长久的合作共赢之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最后,我想在此感谢在翻译本书过程中给予我无私帮助的师长和朋友,其中包括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武官张溯大校、信息工程大学洛阳校区副教授刘海龙、中国人民警察大学讲师李志博、四川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修光敏和浙江人民出版社编辑汪芳。

王戎

201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