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我的建筑情结

我从小到大一直在清华大学里转悠。开始是念清华附小,然后是清华附中、清华大学。要说清华园,那真是个得天独厚的世外桃源啊:不光是有山有水有河流,而且它既有清代王府的底子,又在外国人手底下建了一批“洋房”,这简直就是个东西方文化融汇的小型实物建筑博物馆。

我家后面不远的地方住着建筑系的教授梁思成先生,我们称他为梁伯伯。梁伯伯下巴上有个挺大的痦子,我曾问过他那是干什么用的,他说:“我要是想你了,就按它一下,嘟嘟两声,你就来啦。”我信以为真地踮起脚用手去按了一下,结果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倒是逗得梁伯伯哈哈大笑起来。

1959年我上高中一年级。那年暑假,大学组织教师和家属去北戴河海边避暑。这天我正坐在沙滩上写生,忽听脑袋上方一个和蔼的声音:“啊,你喜欢画画呀,画得还不错嘛。”抬头一看,是刚刚游泳上岸的梁思成伯伯。梁伯伯问我高中毕业后想考什么大学,我说还没想过。梁伯伯说:“想不想学建筑呀?”我问:“建筑是学什么的?盖房子吗?”梁伯伯光着膀子坐在我的边上,连比带画地给我讲了起来。大致意思是说建筑是比工程多艺术,比艺术多工程。我说,那我将来就考建筑系吧。梁伯伯一听很是高兴,叫上刚从海里爬上来湿淋淋的弟弟一起照了张相。

1961年,我如愿地考上了清华建筑系,终于可以正式在课堂上听梁先生讲课了。梁先生教的是中国古代建筑史。作为他的学生,我亲眼目睹了他对中国古建由衷的热爱。在放幻灯片时,他会情不自禁地趴到当作幕布的白墙上,抚摩着画面上的佛像,口中念念有词道:“我是多么喜欢这些佛爷的小胖脚指头啊!”在他的课上,我深切地感到中国文化深厚的底蕴和古代匠人们的聪明睿智。

2002年春天,我基本退休了,我想:既然生活在北京,我就要把身边的古代建筑先闹个明白。于是我边查阅资料,边看实物。从5月初到11月底,我跑遍了北京城里和远近郊区县的大小村庄。一听见谁谁说哪里有个古庙,马上驱车前往。朋友们都笑称我是“破庙迷”。后来因故到了美国,当了个大闲人,为了打发光阴,几易其稿,终于纂成了三本“北京古建筑物语”。其一,《红墙黄瓦》,说的是皇家建筑;其二,《晨钟暮鼓》,讲的是宗教建筑;其三,《八面来风》,叙的是早期洋人在北京盖的建筑。

有人问我:“费了半天牛劲,你为什么呢?出版赚钱?写着过瘾?”

我说:“什么也不为,只为此生的这段建筑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