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石楼的吉普开到机场门口,已是晌午时分,天上依然乌云密布,既没起风,也不下雨,阴沉沉一片。寒意弥漫在街上,行人却寥寥无几,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老汉,拄着拐杖、捻着水烟,靠在街头的栏杆上有说有笑。
下了车,我与石楼并肩站着,目送刘正国和石楼的保镖将吉普开进停车场。
我百无聊赖,却无事可做,只好默默拨弄背后的剑盒。石楼摸了摸滚圆的肚腩,忽而从兜里掏出一小袋被压瘪的包子,迅速往嘴里塞了一个,并抬手向我示意。
但由于出来前我曾在店里喝了不少茶水,又吃了好大一碟糕点,所以我现在并不饿,只好摇头拒绝他的好意。
见我摇头,石楼又掏出两瓶矿泉水,给我丢了一瓶后,立即打开另一瓶的盖子,仰头猛灌一大口。
和着清水,他草草吃下手里的包子,丢了包装袋,我他冲我歉意地笑了笑:“人胖啦,就不顶饿啦,徐先生不要见怪哦!”
我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不一会儿,刘正国背着一只硕大的登山包,从停车场慢慢走出来,石楼的保镖则尾随在他身后。
“走吧!”
走过我面前,刘正国脸色平淡的冲我点点头,我也不在意他的冷漠,他这幅模样,想必与我先前开出的“天价”有相当的关系。但我并不后悔,我这价位开得可算公道了,至于值不值得,仅凭空口说白话是没用的,只有到了地方,用实力证明给他们看。
进到机场,我立马感到有股温暖扑面而来,视线绕过刘正国的肩膀,我将其投放到机场中央,举目环视,却没看到多少人——不同于平常的喧闹,机场而今的冷清,很大程度上攸关于现在的天气。
西安人不怕冷,也不怕炎热——怕的就是现在这样,不下雨却漫天阴云,不刮风却满街潮湿。像这种天气,是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外出的。
但即便如此,候机厅中央仍坐了许多人,乌泱泱的一大排。
来之前石楼曾告诉我,这次行动并非只有我们四个,还有一些“编外人员”,我估计这伙人就是他说的“编外人员”。
一排人里仅有两个姑娘,由于她们背对着我,我无法看清她们的面容,只瞧见一长一短两束马尾垂在椅背上,时不时摇曳两下。
打头的一个女孩耳朵很尖,我们还没接近,就被她听见了脚步声。
“石先生,刘队长,还有司马先生……”她边念边站起身,将身体转过来的同时,还低垂着头看着腕上的表,待身体完全朝向我这边,她抬起头,嘴唇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结果在看到我的瞬间所有话语却突然都咽进喉里,眸中闪烁着疑惑,支吾几声,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时,我也如愿看清这女孩的全貌——张了一张瓜子脸,精致而略微浑圆,两条细月般的弯眉配上一双水灵灵的眼,右眼眼角留了一颗沙砾大小的泪痣,一只玲珑秀鼻搭着两片儿红樱似的润唇,
一身黑色冲锋衣干净利落,一头乌黑的长发简洁地扎成一束马尾,却仍有漏下的刘海,遮了半边白洁的额头,令她干练之余,看起来多了些许慵懒。
随着她的起身,另外几个人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冲锋衣女子身侧,站的是另外一位姑娘,年纪较之前者略大了一些,却仍是豆蔻青春。这女子绑了一头精致的短马尾,着一身天蓝色的长裙,面上挂了一副眼镜,模样清秀,却不及前者惊艳。
俩女孩身旁,站着一个胖子——此人说胖倒也胖不到哪去,只是一身筋肉十分结实,体格较为健壮。那胖子有张肉墩墩的脸,头上倒戴一顶鸭舌帽,背后斜挎着一个登山包,大得惊人,上身是件宽松的亚麻色衬衣,下身却是一条紧绷的牛仔裤,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眼光再向其他方向斜去,只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两个相貌平平的青年。
两个女孩,一人老人,一个胖子,再加上一瘦一高、看起来风大点就会被吹倒的俩青年,就这种阵容,你告诉我要进深山探墓?
我将不满的眼神投向身旁的石楼,瞪得他眼皮抽搐,畏手畏脚得有些惊疑不定。
掏出一张手帕,随手擦干额上的冷汗,他勉强地笑着,朝我这边摆摆手,道:“各位啊,我身边介小哥,就系你们朝思暮想的“徐家人”啦,麒麟轩的徐少掌柜徐长生!”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他立马又扭头看向我,伸手逐个指点道:“徐小先生,介些都系此次行动的编外人员,都系很厉害的啦!介位系……”
见他还要啰嗦,我有些不耐烦了,挥手打断道:“别再寒暄了,先上飞机,有话搁后头说!”
众人听罢,皆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
刘正国“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想来也是对这种拖沓有所不满。
不待他们回话,我绕过他们径直走向登机口,一点也没有继续唠叨的欲望,我这人就是这个样,我爹都说我人格分裂:对内跟他一样憨傻,对外则不苟言笑,活像根木头。我可以在麒麟轩里与石楼聊天言海,但我的性格却不允许我在外头跟某个陌生人唠叨上十几分钟。
而且,他们实在是拖了太久,久到离谱!
如今都正午了,若还不赶紧,到达目的地就该深夜了,甚至连夜都无法达到目的地——毕竟我们要前往的山村十分偏僻,走山路都要花费数个小时!
在我身后,众人讷讷片刻,才听见有个声音嘀咕起来:“不是我说,这徐大少爷够狂啊,口气还真大!”
我扭身一眼瞪过去,那家伙霎时噤声——人群中唯一缩着脖子的,正是那胖子,他眯着小眼睛左顾右盼,却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我转回头,继续往里走。
背后登时响起一阵轻微而难以掩盖的出气声……
“很好!”
背对着众人,我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心中思忖道:“只有这样杀鸡儆猴,才能初步确立我的威信!”
我可不想被一帮不听话的蠢货阴奉阳违,最后跟他们一起踏入死亡。
至于我方才的眼神有没有震慑到人——这一点我无比确定,毕竟我这双招子是随爷爷练出来的,瞪过山猫、瞪过大虫(老虎)、瞪过狼、也瞪过野猪,就是不怵人。
以前伴随大伯外出打猎,那都得目不转睛地盯着猎物(最好盯住它的眼睛,这样能令其恐惧,特别是野猪、狐狸之流)。
我爷爷那会儿,猎人们打猎都没现在的高科技,套狍子套野兔的铁丝圈也套不住野猪野狼,猪的肚皮坚硬无比,野狼又狡诈得出奇,所以寻常哑猎的毒饵对它们是没用的,只能靠响猎的土喷子(哑与响是狩猎的流派,“哑”就是无声无息地打猎,“哑猎者”多用兽夹、绳套、毒药饵子狩猎;“响”则是大动干戈地打猎,也是最传统、最集体的狩猎流派,牵狗带枪,夹围赶山)。
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尤其是狩猎野猪——这大个儿皮糙肉厚得吓人,每达夏天,还喜欢在泥潭里打滚,干了又滚、滚了又干,久而久之,身上就多了一层厚墩墩的干泥浆,硬得堪比坦克的装甲,一旦让它在林子里撒开腿,冲起来的气势,那简直是山崩地裂,地动山摇!
再凶猛的猎犬被轻轻那么一撞,不用说,地上就只剩下一摊肉泥巴了,还是热乎的!
那究竟要如何对付这畜生呢?
我二爷在行——他老人家真当是胆大包天,某次赶山,正撞上一窝野猪生崽,野猪王为了保护临盆的母猪与一窝崽子,愣是像疯了般,闷头就嗷嗷地向二爷他们冲去,沿途树木如摧枯拉朽,硬是无法阻拦片刻。
我二爷那会儿猎犬不在身边,身上的诱饵也恰好用光了,手里只有一把时好时坏的土喷子,怀里仅剩下三颗砂弹。这野猪吧,皮实得很,莫说三颗砂弹,就算中了三十发子弹,依旧能拖着肠子拽着血,不要命地往前冲!
眼看着二爷就要身死猪牙下,那时我爷爷也在场,他急得手心冒汗,手脚无措,要不是被三四个汉子拖着,说不得要挡在二爷面前,替他遭灾。
可我二爷当时像被吓傻了一样,爷爷叫得嗓子哑了,他却始终直愣愣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不忍心看,想着有多远就得跑多远。
他们哪知道,我二爷那一霎时的福至心灵——他老人家直勾勾地瞪着野猪愈来愈接近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也不觉得害怕,直到野猪王几乎接近他身前、呼出的腥气扑在他脸上时,他才迅速地抬起枪口,填弹,上火。
随后,“啪”的一声。
野猪的四肢歪斜了几步。
紧接着,第二颗砂弹推进枪膛,上火。
又是一声“啪”。
这时候,野猪王的前肢猛然扑倒在地上。
第三颗砂弹紧接着第二颗子弹的枪声,被二爷的手指推进喷子。
一眨眼,第三声“啪”响彻山林。
等火药味彻底散尽,我二爷喘着粗气跪倒在地——他面前,趴着一只庞大的野猪,这畜生的下巴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弹孔,正泊泊淌着鲜血……
这个故事是二爷亲口给我讲的。他有没有夸大其词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麒麟轩内室的西墙上,至今还悬挂着一颗车轮大小的野猪头颅,它下巴有一道极其明显、穿透了后脑的弹坑。
一边回忆着这个故事,我一边登上飞机——这班飞机据说是石楼他们总局特派的“公务用私人飞机”,内部装潢并不豪华,却胜在整洁,有条不紊。
我掏出石楼给的证件,在驻守飞机的士兵面前晃了晃。
那几个大兵站得笔直,朝我敬了个礼,连我背后的剑盒都没检查,就把我放上飞机。
我也乐得清闲,上了飞机,寻个顺眼的座位一屁股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我前脚刚坐下,石楼等人后脚就跟了上来,众人叽叽喳喳,轻声嘀咕个不停,我闭着眼睛,并不理睬。
可是很不巧,一道芬芳馥郁的身影,蓦然坐在我身旁……